退出阅读

旧春归

作者:尤四姐
旧春归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卷九 情仇乱世,大化方等 第一章 待嫁深闺院

卷九 情仇乱世,大化方等

第一章 待嫁深闺院

又絮絮叨叨念了祝词,往床面上撒了桂圆、花生、红枣、莲子等,众人退出新房,房门上系了红绸,大婚开始前再不许人进入了。
毋望应了声,心道大富大贵不重要,能安稳便够了,燕王妃用心良苦,自己还是感激她的。众人又串掇她叫人,燕王妃也备了开口钱,她不好拂了大家的好意,便羞答答喊了声妈,燕王妃大乐,娘两个搂在一处。
车里的女人们目瞪口呆。濮阳夫人拔高了嗓子道,“主上给你立了生死状?保证这辈子不纳妾?”
谭夫人吃吃笑道,“这两口子当真是难舍难分,竟好得这样,少见得很看这情形,明月先生将来必不会纳妾了吧。”
毋望的视线落到他的左手上,掌上裹着绷带,毕竟是穿掌而过的,手指根都有些浮肿,明晃晃的一碰就会破似的。她皱了皱眉,脸上浮起愧疚之色,想问他伤可好些,又怕一问之下生出事端来,便定了定神,微躬了身端茶到他跟前道,“二哥哥请用茶。春君年轻,以往若有得罪之处,二哥哥大度,不要与我计较才好。”
燕王妃摇头道,“谭夫人不成,虽儿女双全,上头公婆都不在了,叫她开脸不吉利,你莫操心,有我呢,你如今睡好最要紧,明儿礼多,时候又长,不知要闹到多早晚去呢。”
他猛然恼怒的起身,负手道,“什么二哥哥我不认!”
马车慢慢停下,车外闹哄哄喊,“快些,新娘子到了。”
毋望意外地抬起头来,嗔道,“你混说什么?”
毋望咬了咬嘴唇,“我知道这个道理……不知立了生死状可有用?”
裴臻一听黑了脸,不情愿的蹙眉道,“我不过二十三,哪里就‘这么大的年纪’了?”
燕王妃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册画卷来,又取了一个巴掌大的八宝珐琅盒放在桌上,面上笑意盈盈,拿手指拨了拨那小盒,推到她面前道,“这叫‘压箱底’,平素是放在箱底里辟邪用的,闺女出阁了才好拿出来,你打开瞧瞧吧。”
众人皆来道喜,谭夫人道,“这是好事成双呐,春君多好的福气,能嫁个如意郎君,出阁前又认了爹妈,如今可都齐全了,明儿出门有干妈给你上头,这辈子可就大富大贵了。”
毋望福身道是,旋即转到燕王世子朱高炽跟前,朱高炽忙起身对她作揖,笑道,“妹妹有礼,没想到咱们成了一家人,往后若有事只管来找我,若妹婿无状也来找我,哥哥自然给你做主。”
姑娘家脸皮薄,又劝了半晌方坐直了摊开画册,那一副副真真是不堪入目,憋红了脸勉强看了些,便闭了眼再也不肯多瞧了,燕王妃笑叹道,“到底是丫头,要是个小子哪里用教,到了十六,放两个通房在屋子里自然就会了。”说着拢了比甲起身,“可好生收着,将来嫁闺女用得上。我走了,你快歇着,明儿一早我再来,本想叫你大嫂子给你开脸的,可巧她病了,我还得寻摸合适的人去。”
毋望和众人深深一福,想来那朱高煦干的荒唐事王妃都已知道了,只是人多不好明说,少不得话里带到。毋望也不计较,大方请了安,下人们头面妆奁铺排开,燕王妃指着一套凤冠霞帔道,“你从我这里出阁,我拿你当自己的闺女,喜服自然我给你置办。我和王爷商量了,你无父无母,是个可怜孩子,若不嫌弃就给我们做干闺女吧,回头出门子好有哥哥送你,你道好不好?”
裴臻在吉时表上排出了好时辰,阖府五更起来准备“安床”事宜。
朱高燧看看天色道,“估摸差不多了吧,太阳都下山了。”回头对外面丫头道,“把东西抬来给姑娘过目。咱们兄弟不知道送什么,各人在琅翠坊里挑了三套头面,妹妹笑纳吧。”
话音才落,隐约有鞭炮声伴着笙箫唢呐声传来,屋里一时乱哄哄闹腾起来,众人慌忙道,“快叫干妈上头,新姑爷来迎亲了。”
燕王妃手里的茶盅重重的搁到了几案上,斥道,“你父王跟前,哪里由得你不认?你不但要认,明儿春君还要哥哥拿锦衾包了送上轿,你大哥哥有疾,送轿的自然是你,你竟反了不成?”
毋望起身道好,出了佛堂转到朝霞晚枕的跨院里,通廊那头一个美人施施然而来,柳臂纤腰,乌发雪肤,五官姣好,眉眼间却有凌厉之势,见了他们抱拳道,“见过主上,夫人。”
燕王接茶呷了一口,扶她站起来,取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道,“明儿出阁,日后和兰杜好好过日子,盼你们夫妻恩爱,白头www•hetushu.com.com到老。”
突然觉得眼里酸涩,努力忍了忍,这会子不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还真像那么回事,自己当真太怀念那种感觉了,单是一个称呼就足以令她哭流涕。
再往朱高煦面前,心里忽上忽下地局促起来,他阴沉坐着,动都不曾动一下,牙关咬得死紧,双眼如潭,直愣愣的看着她,铁青着脸冷笑道,“你年纪尚小,何苦急得这样?再等几年也没什么,裴臻到底哪里好?”
众人俱一惊,朱高燧翻起了白眼,大有怒其不争的味道,朱高煦咳了声,燕王怒喝道,“混账!你妹妹明日出阁,你说的什么话?”
众人簇拥着往府里去,燕王妃早僻了园子出来迎她,入了个三进的小院,院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燕王妃微有尴尬之色,揽了她,只道,“好孩子,难为你。”
燕王妃指着她对众人道,“瞧这孩子,还一口一个王爷王妃的,可是叫我白疼了!”又转过身对她道,“你从我这里出嫁,全北平都知道燕王府嫁闺女,若连嫁妆都没有,岂不寒碜?你叫我们一声爹妈,这些是我们应当应分的,是我们做父母的意思,你只管受了就是,我们也不亏,得着个闻名天下的好女婿,那可是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就是金山银山也求不来的。”
婆子们搬了板凳来放在车下,谭夫人率先下车,侃道,“什么新娘子且等你家二爷娶王妃时再喊不迟,这是人家的新娘子。”
又胡思乱想了会儿,外面梆子敲了三更,廊下风灯熄了半数,隔着窗屉子上糊的落日纱看去,对面厢房前挂的几盏红灯笼兀自摇晃,看着看着睡意袭来,便阖眼而眠。
丫头端了托盘来,托盘里堆满了红包,管事婆子一一分派了,谭家的便由奶妈子收着,谭夫人迎上来,见了裴臻笑道,“先生辛苦啊,万事自己操持,可难为你们小两口了。”
这样的春风满面,想是欢喜得很呐!求她给他做王妃便拉个脸子给他看,嫁给裴臻就如此中意,他叹了口气,眼底渐渐沉寂如水。
毋望笑了笑,那位大嫂子听说她来了自然是不肯相见的,叫她开脸不要难为死她吗?遂道,“妈别忙,君安嫂子不是现成的吗,咱们便一客不烦二主吧。”
一夜里睡得不甚安稳,怪梦一个接着一个,次日起来精神头大不济,吃过什锦汤团就恹恹地歪在榻上,喜娘拿了妆奁陪嫁的清单来报花名,她大略听了听,只顾靠着软垫打盹,众人也知道新娘子前一晚必定睡不踏实,也不闹她,一应事物都到跨间里去筹备,直让她睡到未正二刻才去叫她起来沐浴净身。
作为姐妹,这是出阁首要忠告,旁的都往后排,谭夫人显然深受其害,又语重心长道,“莫怕背负妒妇的名号,宁愿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把自己的爷们儿分一半给别人,我如今后悔也晚了,你可记住了?”
丫头端着锦盒鱼贯而入,一一揭了盖子来看,九套手工精细的纯金首饰映得室内珠光宝气,两个丫头又抬来一面巨大的菱花镜,朱高燧道,“二哥哥最有心,那是唐朝寿昌公主用过的穿衣镜,花了大价钱淘腾来的,给妹妹梳妆使的。”
众人俱应,燕王妃看看水漏上的时辰道,“今儿早些歇着,明儿是正日子,有你忙的,新娘子睡足了养人,脸色好是正经,姑爷瞧了才喜欢。”回身吩咐婆子安排厢房给几位夫人安置,自己并不走,倒在月牙桌旁坐定了。
毋望眼角瞥见朱高煦,他从她进门便怔在那里,显然并不知道她会从燕王府出嫁,更不知道他爹妈会认她做干闺女,一时脑子卡了壳,傻呆呆的乱了方寸。
两人缄默了一会儿,毋望慢慢道,“我和郡王只在王府家宴上见过一面,有什么误会我也同他解释过了,郡王那样叫我惶恐得很。”
朱高燧干瞪眼,心道不是你撂挑子不干的吗,这会儿又来挑刺儿!
濮阳夫人自然知道内情,对裴臻道,“主上放心,一切有我。”
毋望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趁现在来得及,和裴臻退婚吗?难怪朱高煦养了这样的性子她不由恼了,冷冷道,“我只嫁裴臻,不作他想,请王妃包涵。”
毋望突然想起燕王府内眷都要安置到郡王府里,这一去究竟是往哪里?若从郡王府出阁,那岂不滑稽吗?便回头道,“兰杜,往哪个府?”
濮阳夫人开始琢磨,嘀咕道,“我却没想到,回去叫金台也写一份来。”
穿过一个廊桥,https://www.hetushu.com.com再往前便进了一所抱厦,那燕王的书房安在庭院深处,北风呼啸间,檐下的瓦哨儿呜呜的响,听得人毛骨悚然。她不禁纳闷,这种清静所在做什么要装风哨儿,莫非是为了时时知道风向吗?看来这房子四角都有风哨,今日是北风,北面风口呜咽婉转,改日换了风向,另外的几个就轮流着响,日日听这声音,真是恐怖得紧。
毋望抬眼看朱高煦,他微撇过头去,一副云山雾罩的样子,叫人捉摸不透,顿了顿讪讪道,“值什么,不过消遣的东西。”
“如此便拜托嫂子了。”裴臻转头看廊下逗弄孩子的那个女子,稍顿了顿,只道,“我和她家里人都不在跟前,明儿晚上前我不好同她见面,唯恐她有什么闪失,求嫂子好歹周全。”
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纷纷窃笑,他回过味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背着手道,“王府的车在外头候着了,濮阳的夫人也到了,我领你去见她吧。”
裴臻笑得甚腼腆,拱手道,“嫂子受累了,这么早把哥儿姐儿闹来,回头她到了王府还要劳嫂子照应,兰杜这里先谢过了。”
夫人们笑起来,看着微云淡月调侃道,“咱们快些走,人家娘两个要交代私房话了,愿意留下听的就别走,横竖姑娘大了要配女婿的,早些知道也好。”
朱高炽笑道,“今儿是妹妹的好日子,再忙的事也要放下,自己姊妹,好歹来瞧瞧,看有什么缺的没有,咱们也给妹妹添妆,是做哥哥的意思。”边说边下意识回身看,笑意更浓。
上夜,各处园门都下了钥,毋望所在的院落里仍旧灯火通明,喜娘并几位夫人拉了她在炕头上坐着,边说笑,边同她嘱咐明日大婚时需忌讳的地方,什么马鞍、门槛细说了一遍。正聊谭夫人出嫁时的趣闻,外头报王妃来了,众人起来行礼,毋望忙看茶让坐,燕王妃笑道,“好歹赶着把嫁妆置办齐全了,千工床、红橱、春凳,马桶、子孙桶,还有金珠首饰、妆蟒绸缎、四季衣裳等,零星凑了六十八抬,好孩子,你可莫嫌少。”
濮阳夫人上下打量她,笑道,“主上这么大的年纪,娶的夫人真真年轻。”
毋望大嗔,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殆尽,燕王妃疼得搂进怀里安慰,一面开解道,“我才嫁你父王那会子,我母亲也是前一晚教来着,那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可没法子,爷们儿要伺候,这是我们女人的本分。若是做不好,叫爷们儿房里不得趣儿,嘴上不说心里埋怨,时候久了就生外心,虽说咱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不屑这个,和姑爷两个又好,可总架不住外头女人日日觊觎,万一有个闪失,后悔可就迟了。好闺女,听我的话,妈不会害你的。”
正说着,门上丫头报,“三位爷来了。”
毋望臊红了脸,扭捏道,“嫂子别笑话我,这会子哪里想得那么长远的事去,命里有什么便是什么,算他做什么?”
明明穿着比甲和襦裙,行的却是男人的礼。毋望暗叹,这大概就是习武之人的豪迈吧,忙福了福道一声嫂子。
那燕世子生性端重沉静,言行适度,毋望抬眼看他,抿嘴而笑,端了茶敬他,道,“大哥哥请用茶。”
毋望尴尬立在那里左右不是,回头和微云对望,微云也怔怔的,表情一片茫然。
一车的女人啧啧有声,又羡又妒,濮阳夫人暗道,难怪人家连皇亲国戚都看不上,那杀伐决断的人还有如此深情的一面,有血有肉才叫人爱呢。
那哪是什么密经符咒?原来是三对精着身子的男女抱在一处,摆出了三种欢好的姿势,难怪把那些人都打发出去了。原来所谓的私房话就是这个,毋望臊得捂住了脸只顾扭身子,燕王妃笑出了声来,把她的脸扒了出来,道,“傻孩子,臊什么?这是洞房花烛夜必要过的一关,没有这个不成夫妻,每家闺女出阁母亲都要教的,你好歹看一看,还有那画册子,研习研习方知道明儿晚上如何应对,总不好一窍不通吧,那样苦的可是自己。”
说者无心,毋望和微云淡月对看了,面上讪讪的。
那濮阳夫人嗤笑道,“竟是个不服老的。”拉了毋望,爽利道,“夫人走吧,先到王府安顿下来才好。”
朱高煦一听又不乐意起来,自己娶不成她,抱她上轿也不必假他人之手!他瞪了朱高燧一眼,“你凑什么趣儿?我还没死,你倒要越过我的次序去?”
挑了六个父母子女齐全的婆子,将喜和*图*书床挪到了正位上,撤了帐子被褥,换上鸳鸯金银被,鸾凤双囍枕巾,红纱纻的软烟罗,床架和门柱上也贴了囍字,一片欢声笑语里,谭同知家的龙凤胎被奶妈子抱了上来,放到床上爬滚了一通,喜婆道,“金童玉女压床,新人早生贵子。”
毋望甚无奈,其实并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没料到他会有这份执着,眼下除了装傻别无他法,再说什么也矫情,本来只为借这个地方出阁,又不是来解决这理不清的一团乱麻的,朱高煦怎么想是他的事,自己犯不着跟着苦恼。
毋望换了茶盏走到朱高燧面前,那朱高燧站起来迎她,一面作揖一面意味深长地打量她,果然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胚子,人道红颜祸水,单瞧她把他二哥哥弄成了这样便知道了。接茶喝了,看了看朱高煦,淡然道,“妹妹放心,明儿上轿,二哥哥不抱我来抱就是了。”
几个喜娘咋舌,“也只有王府有这样的气派了,这三五个时辰竟能周全得这样,姑娘可是认了门好亲,王爷王妃嫁自己亲闺女似的。”
车上的人舌根儿都酸了,谭夫人胡乱挥了挥手道,“你两个要瞧到什么时候?明儿晚上入了洞房再瞧个够吧,这会子吉时到了,那边府里等着呢。”
谭夫人叹道,“你们不知,那些爷们儿,见一个爱一个,看上了就想往园子里弄,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姨娘,那些个小老婆争吃争穿,吵得家里鸡犬不宁,那日子没法子过。妹妹好歹听我的,他若是动了那个心思,你万万不能答应,人又不是茶壶,还要配四个杯子不成?你要是点了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那时还了得?”
燕王妃苦笑,“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尽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力,你不愿意,我断不会逼你,咱们娘们儿还是好好的,你二哥哥那里我自然去说,叫他断了念头,你只管高高兴兴的出阁,我还是那句话,拿你当亲闺女,我问过了,心也安了,你莫怪我。”
燕王妃道,“左不过是酉时,看姑爷何时来亲迎罢了。”
六十八抬嫁妆当真是不少,这燕王妃功夫也算下足了,头里往谢家下聘的那千两黄金是裴臻坑他们的,如今到大婚又让他们出嫁妆,毋望觉得万分的负疚,携了她的胳膊道,“王爷和王妃的厚爱春君当不起,这样破费,叫我心里怎么好。”
濮阳夫人看她一眼,她微点了头示意无碍,濮阳夫人会意,便随众人一并退了出去。
毋望暗地里叹了口气,她是有正经哥哥的,慎行就在布政使司,送她上轿该是家里人,用干哥哥本来就牵强的很。新娘子上轿前脚沾不得泥,要兄弟抱上花轿,她一想到自己明儿让这些不认识的人抱在怀里,就禁不住汗毛直竖起来。正犹豫着想提一提,那朱高煦突然道,“什么时辰?我把营里的事安排了就过园子里去。”
朱高炽淡淡一笑,道,“姑爷想是快到了,咱们兄弟到跨院等着吧。”
那高阳郡王面色不善,见那女孩儿艳若桃李,笑得眉目生采,心头一股怒火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险些一怒将桌上喜饼和子孙饽饽砸个稀烂,亏得朱高燧暗里拉他衣袖才醒过神来,然后看着那双濯亮如清泉般的眸子,从未过的沮丧霎时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妹妹什么时辰出阁?”朱高燧在一旁闲闲地问。
那厢朱高燧暗恨不已,前头有大好的机会用来作妇人之仁,如今又是这死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浪费了他一瓶好药,若当时就用上了,明儿新郎不是该他做的吗?
裴臻颔首,退后一步,站在台阶上远眺,直到马车拐弯消失在街角,方回身进府去。
那两个孩子在她左右脸颊上啪的一口,谭夫人笑道,“明儿嫁人了,还和孩子似的,咱们哥儿姐儿你可喜欢哪一个呢?”
谭夫人感慨不已,“明月先生果然难得,生死状用在这上头,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啊。”
谭夫人兴趣盎然,赞道,“如此甚好,将来他若违誓,就把那纸裱起来,挂在裴家祖宗牌位前做匾额。”
正说着,佛堂里的嬷嬷来道福,“祭器供品都备得了,请姑娘过去通禀祖宗,求祖宗保佑。”
毋望微低着头静待,心里知道她定是要说朱高煦的事,只是无从开口,其实自己并不想再提那事,若说起,无非是一些抚慰的话,再不然就是责怪他莽撞,大略也没有别的了,想归想,却也没别的办法,总逃不过再揭一遍疮疤。
燕王放下手里的公文满脸含笑,点头道,“hetushu•com.com好好,是个孝顺孩子。”
毋望看那盒子玲珑可爱,又听说是辟邪的,料想定是什么密经符咒之类的,也不疑,伸手揭了盖子,却看见三对姿态各异的小人,雕得精致异常,却因太小,加之灯光晕暗看不真切,便伏在桌上凑近了看,这一看惊得她面红耳赤,再说不出话来。
书房的台阶甚高,她上前搀扶燕王妃,抬头看,又有些忐忑,燕王妃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慌,小厮打了软帘迎她们进屋,燕王妃笑道,“可巧爷们儿们都在,王爷,闺女来给你请安了。”
燕王妃愈发撞进心坎里来,上上下下细打量了,着人取了金项圈来给她戴上,抚掌道,“这闺女认晚了,没能在身边留上两年,可惜了。”
燕王妃大喜,抚了她的脸道,“好丫头,我只生了三个儿子,早想要个乖巧的闺女,今儿真是叫我如了愿了。过会子等你几个哥哥回来了,咱们就去拜见你父王。”
裴臻安抚道,“往燕王府,王妃体恤,待咱们的事儿办完了才搬府。”送她们上了车,对谭夫人和濮阳夫人再三郑重嘱托,伸手在她手上一握,两人相视,尽是脉脉不得语的味道。
燕王殿下心头怒火一拱一拱的直往天灵盖上蹿,颤着手指道,“孽障你眼里头可还有本王?既然你不愿,那今日就给我到军中去,年下也不必回来了,没有你竟不成事了吗?”
燕王妃看她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自己也是自讨没趣儿,明儿人家就拜堂成亲了,今天自己却还提这茬,可不是自打嘴巴吗?忙笑了笑道,“这事是你二哥哥唐突,委屈你了,回头我叫他给你赔罪。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往书房里去吧,给你父王磕头敬茶,往后就是一家子,这事便过去了。”
毋望淡淡的笑,燕王夫妇果然想得周全,认了干闺女,胳膊折在袖子里,裴臻没法子脱离他,朱高煦也断了念想,再怎么不能打妹子的主意,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了结,这个决定似乎有百利无一害,遂福道,“蒙王爷和王妃抬爱,若春君能高攀,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谭夫人道,“我们自己姐妹,不用你嘱咐也知道,你只管给我个大红包罢了,我自然事事教会她,叫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隔了好一会儿退了红,又开始描眉画目点口脂,换了大红的麒麟通袖圆领袍,束起素光银带,披起了云霞翟文背子,众人再一看她,原来的素净淡雅一扫而空,盛装打扮下端的是光彩照人,显出一种妖娆别致的美来,满室哗然,几个喜婆啧啧道,“看见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却没见过这样齐全的,这是哪里来的天仙呢,真个儿迷死了人。”
燕王妃在锁字锦垫上坐下,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欲言又止。
毋望的孩子缘向来好,三两下就和那两个孩子混得烂熟,从丫头手里接了长生锁来给他们戴上,一面照着幼童的说话语气糯软的咕哝道,“见面礼,姨母的意思……收下……来亲亲。”
濮阳夫人不解道,“做什么要纳妾?一辈子只两人不好吗?”
又等了半盏茶工夫,燕王妃才道,“昨儿煦哥儿在我这儿待了半日,看着失魂落魄的,我不知他是遇着了什么事,问他他只说手疼,上炕倒头就睡,我料想着没什么便没搭理他,过了会子竟听他哭起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孩子自小霸道,三岁起就没见他哭过,我知道这趟定是有了过不去的坎,再三再四的问了,他才把事儿告诉我……”她说着,脸上平静无波,那目光却深邃,入骨地看着她,道,“我的儿子我知道,脑袋一热办事便糊涂,只盼你瞧在我的面上别同他计较,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大的孩子难免娇纵些,其实他心眼儿不坏,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瞧他那样,真真心都碎了……春君,若是你愿意,趁现在还来得及……”
燕王妃愣了愣,她那傻儿子心疼肝断的,这里这位竟连怎么回事都没闹明白,看来真是白操了这份心,终于打心底的长叹出一声,“可苦了我的煦哥儿了!”
毋望看那两个娃娃粉雕玉琢一般,打心眼里的爱,分不出伯仲来,便道,“都喜欢。”
毋望点了头,对谭夫人道,“嫂子且宽坐,等我片刻,我就来。”说罢敛了襕裙往佛堂去,给父母牌位上香磕头,边烧高钱边哭,明天她就嫁人了,可惜爹妈看不到,回头想前尘往事,那些苦难的日子竟如做梦一般,幸得老天怜悯,如今遇着了裴臻,那样的人品样貌,m•hetushu•com•com父母地下有知一定也感欣慰吧。
朱高煦身子晃了晃,颓然跌坐在圈椅里,闭眼凄恻道,“母亲,你不如拿刀子扎我的心,倒还痛快些。”
两个丫头一听才想明白了,蓦地红了耳根,小声对毋望道,“奴才们先退到耳房里去,姑娘有什么便叫我们。”
谭夫人调笑道,“明月先生恁地积糊,我知道她是你的心头肉,是命,快别操心了,都交给我就是了。”语毕转身往那一双儿女走去。
裴臻撩了袍子跪下,沉声道,“岳父母大人在天有灵,小婿待春君的心天地可鉴,明儿迎她过门,日后举案齐眉,相携白首,求父母大人保佑,叫咱们无病无灾,顺风顺水。”磕了头,猛又想起来,复加了一句,“来年得个小子。”
燕王妃捋捋她的头发对众人道,“忙了一早晨,隔壁耳房里备了茶点,诸位去歇会子吧,且容我些时候,叫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儿。”
毋望心里颇不是滋味,又觉得朱高煦这人古怪得紧,先头对他喊打喊杀的恨不得生吃了她,后来莫名其妙就成了那样。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从来不曾对他有过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短短十来日,他是什么样性情的人?就算一时新鲜,看见别人的东西想抢来占为己有,纯粹消遣罢了,失去了不过稍有遗憾,为什么又哭又笑的?或者真是自己天生凉薄吗?男女感情方面她只留意裴臻,旁的人她是一概不管的,别人呕心沥血之时,她却是无关痛痒的,难道错过了什么?总之那位不可一世的高阳郡王事后有这样的反应,她是百思不解的。
毋望道是,唤了微云来,跟随她往后园子里去,那燕王妃是个极明理的人,一面走,一面嘱咐她一些夫妻的相处之道,什么孝敬公婆,妯娌和睦,再也不提朱高煦的事,叫她一颗心落回了腔子里,渐渐也觉自在起来。
毋望道是,送她出了门方回屋里,草草收拾了就上床躺着了,闷在被褥里发了会子呆,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担忧,明天一切都会顺利吧?有濮阳的夫人在,应该是不会出岔子的,终于走到了这步,只盼平安拜了堂就是了,只是不免有诸多遗憾,家里的亲人都不在,说来大逆不道,原说守一年孝的,眼下赶得急,只恐生出什么变化来,匆匆脱了孝就办喜事,也不知父母可会怪罪……脑子里混混沌沌想了好些,恍惚间又想起朱高煦的眼睛,不复精明锐利,灰蒙蒙雾霭一片。她微一瑟索,感觉心被牵了下,这帖猛药下去总该了结了。他这样的人,得不到会干净的撂手吗?或者明儿他亲送了她上轿就好了,他再糊涂,众目睽睽之下总不会做出荒唐事来的。
朱高炽领了两个兄弟进门来,众人福身见礼,燕王妃道,“今儿得闲儿?都来凑热闹?”
毋望点了头,她们方退出去阖上了门。
朱高炽冷眼旁观,他虽仁爱,到底不能容忍这位弟弟无底限的嚣张跋扈,从前只知兄友弟恭,到后来怎么样?他的好弟弟居然和他的嫡妻厮混到了一处,若不是无意间看见张氏给他的亲笔手书,他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下这混乱的状态,要是换作平时他早就出言劝谏了,可现在他只需管好了自己的嘴巴由得他闹去。他私扣了春君,和裴臻早就结了梁子,若再不知收敛早晚死路一条,他恨恨地想,和裴臻联手罢,联手整治死他,便是自己弄不死他,也要叫儿子取他性命,这夺妻之恨断不能忍!
“那就小子闺女轮着生吧,”谭夫人拿帕子掩着嘴笑,“原还想瞧瞧你将来头胎得什么呢,这可看不出了,不过你家爷们儿会奇门之术,样样算得出,可是算准了日后儿女双全的?”
补了一觉,又在桶里泡了些时候,气色好了许多,着中衣出来,微云拿大氅裹了她推到梳妆台前,燕王妃挑的十全喜娘绞了五色线来给她开脸,一抽一拉间汗毛薅下一大片,登时半边脸热辣辣的,好容易开发完了,一照镜子两颊通红,淡月忙拧了帕子给她敷上,她暗叹这新娘子真是不好做,竟还要受这样的苦。
燕王妃恼归恼,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眼看着要过年了,却把他轰出去,立时心疼得油煎一般,忙道,“罢了罢了,他手上伤着,不送便不送吧,还有老三,叫三哥哥送也一样。”
下人们呈了茶水上来,燕王妃努了努嘴,毋望会意敛衽跪下,接过茶盏高举道,“春君请义父安。春君原是犯官之后,蒙义父义母不弃收为义女,日后当结草衔环,以报二位大人大恩。”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