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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次间过来入养心殿，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惭愧道：“还得委屈你，今儿闹了这么个结局，我原当总能有个说法的。”

锦书正慌得不知怎么才好，勤政亲贤的门哐当一声就给推开了，太子和庄亲王一前一后冲了进来。皇帝飞快扯了椅搭把锦书裹住，喝道：“孽障，你眼里可还有朕！”

皇帝长长一叹，“朕出不了紫禁城，朕一生都交代在那把御座上了。”他灼灼看她，“朕出不去，你就得留下陪朕。你不愿晋位份，朕可以不动你，但你绝不能离开，朕要你伴着朕，到朕晏驾的那一天！”

庄亲王冷着脸说：“你犯什么混？这里是能乱闯的吗？回去！”

他扬声便唤李玉贵，让传军机处值房里的御前大臣来。锦书慌忙伏在地上给皇帝磕头，“万岁爷息怒，请主子责罚奴才。太子爷是受了奴才蛊惑，罪都在奴才一个人身上，求主子饶了太子爷，奴才听凭主子发落。”

锦书咬着唇点了点头，“奴才生就是这样的命。”复低声讷讷，“慕容家也容不得我这个不肖子孙。”

太子看了锦书一眼，跪下叩首道：“儿子恳请皇父赐婚。”

皇帝哼了一声，“朕躬甚安，难为你还记得朕是你皇父。你适才做了什么？不等通传便肆意闯进来，莫非你还想夺宫不成？”

“你既然要跪，那就上廊子下跪个痛快。”皇帝恨声道，“来人！”

太子道：“儿子谁也不要，儿子要迎娶锦书为太子妃，恳请皇父成全。”

李玉贵和护军统领躬身进来，马蹄袖打得山响，“奴才们听万岁爷示下和-图-书。”

“你长能耐了？连我一块儿揍？你揍我试试！”庄亲王气得小胡子上翻，“你只当你长大了我就没法儿收拾你了？没王法的！”说着摆开架势要和太子过两手似的。

了不得啊！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万一他俩正在“那啥”，太子直愣愣闯进去，扰了万岁爷的雅兴，来个恼羞成怒，那他这大侄儿怎么办？

太子的嘴角含着苦涩，他说：“要是这太子位能换来你，我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可惜了，我连头上的顶子都是皇父给的，拿他给的东西和他作交换，不是很滑稽吗？”

门外的廊庑下传来一串脚步声，然后就是李玉贵诚惶诚恐的声音，“奴才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万岁爷这会子正歇着呢，您有事儿过了这个点儿再来，先容奴才通传，等万岁爷召见了您再进殿，成不成？”

皇父啊，您不是为人足重吗？为什么面对这么个弱女子要动粗呢？她已经足够可怜了，您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锦书知道他又打趣，破涕为笑道：“这会子还说笑！”

太子几乎要发狂，他握着拳吼，“三叔，你让开，再挡横，别怪侄儿连您一块儿揍。”

皇帝昂首而立，眼里是冷冽的光，“他哑巴了不成？请安还要别人代劳？”

太子不见皇帝回话，心里着急，也顾不得旁的了，挺腰子道：“皇父，儿子知道锦书的身份叫您为难。二弟东齐，人品贵重，才具尤佳，儿子愿让太子位，不少迟疑，只求与锦书闲云野鹤，长相厮守。”

“别给朕演什么患难与和_图_书共的戏码，朕瞧着生气。”皇帝上前扯她，“给朕起来！”

太子退后一步抚袖打千儿，“儿子恭请皇父圣安。”

“狗奴才，又来诓我？这会儿都申时了，万岁爷歇的哪门子觉？皇父素来最遵礼法，还会带头乱了规矩不成！”太子一脚把李玉贵踹翻了，冲着东梢间拱手，故意大声道，“皇父在上，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皇帝苦笑，他神魂颠倒，自己何尝不是只吊着一口气儿了？若论用情，自己断不会比他少一分。可他能说出来，自己不好对着儿子说“朕也爱她，她是朕的命”，老子和儿子抢女人总归不堪得紧，何况他们彼此有情，年纪样貌又那样相称……

庄亲王回过神来，刚张嘴喊了声“万岁爷”，便给皇帝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庄亲王看着皇帝额上白绢布裹的一圈只觉心惊肉跳，暗道怎么挂了红了？是锦书下的狠手？这丫头真成，祸头子！万岁爷浴血沙场小半辈子，没想到晚节不保，好好做着皇帝，竟然临了给个小宫女打破了头，传出去颜面扫地啊。

皇帝一哂，“爷们儿大了，成家立室是该当的。你瞧上了谁家的姑娘，只要是门户相当，朕给你做主。”

她往后缩了缩，“天下无如父子亲，请万岁爷收回成命。”

庄亲王冷汗直流，回头一瞥，李玉贵和长满寿在穿堂里探头探脑不敢近前来。他暗琢磨，到底要不要把皇后叫来，又怕人多了添乱，他们爷俩掐起来任谁也没辙，皇后来了事情更棘手。

李玉贵和护军统领“嗻”的一声领命，看着太子hｔtｐs://ｍ.hｅtusｈｕ.ｃom•cｏｍ和锦书又犯了难，一个是储君，一个是皇帝的心头肉，哪个都动不得。只好哈腰道，“千岁爷，锦姑娘，请吧！”太子扶着锦书站起来，齐齐向皇帝行礼，肃退出了勤政亲贤。

皇帝指着面前跪的两个人，颤声道：“把他们俩给朕弄出去，罚太子回景仁宫思过，没有朕的口谕不许出宫。”

锦书道：“你还说！什么即让此位？什么不少迟疑？你要折煞我么？我值什么，哪里当得起你这样。”

皇帝惨淡一笑，好啊，果真是郎情妾意，自己成了什么？恶人吗？他怒极，他但凡能拔|出|来，何至于吃这些冤枉亏！父子亲？他若不顾及这三个字，太子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太子看见锦书那样狼狈，早就已经痛彻心扉。他狠狠瞪着皇帝，像只受伤的兽，什么规矩伦常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庄亲王吓得一激灵，这罪名可大了，杀头都够得上！他忙躬身道：“启奏万岁，太子年少，不尊礼法是有的。可若说夺宫，臣弟敢拿人头保证，他绝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请万岁明查。”

太子磕了个头，“儿子自知不足，辜负了皇父厚爱，儿子愿谢罪，请皇父责罚。只是锦书，儿子和她两情相悦，断没法子分开。儿子夜不能寐，神魂颠倒，求皇父心疼儿子。”

锦书流着泪摇头，“有你这份心，我死也知足了。我是个不祥的人，怕到最后要害了你。”

“奴才斗胆问万岁爷，您在慈宁宫里说，有了我们老十六的消息，是不是真的？”锦书急切地问，“请万岁爷据实以告ｈttｐs://m•hｅtｕshu•coｍ•ｃｏm，奴才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奴才想见见他。”

锦书一时真被他吓住了，但细听他避重就轻，又觉得有些不太靠谱，保不定他是为了稳住她扯的白话。依着他多疑的性子，既然有了永昼的消息，断不会把他放任在外，不把他拿回来，岂不于理不合？

皇帝太阳穴上青筋直跳，额角的伤处愈发痛，头也止不住的晕眩。他一手扶着炕桌极力自持，只道：“真是朕的好儿子，你日日读书，方圆于你还有没有约束？臣工们赞你心性儿好，谦洁自持，你哪里当得起那些褒奖！”

她面上不便表露，诺诺应了，暗想势必要弄清楚才好，正是备着离宫的当口，若是真有了永昼的下落，为了他也得留下。可若是皇帝信口以这个做幌子蒙骗她，那她守在这宫里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他笑道：“正是这话！只要你乖乖在朕身边，朕保他一生平安，倘或你生出二心，那等护军把他带回来，就有他好果子吃的了！粘杆处你听说过么？里头的禁军可是从几百万虎狼之师里精选出来的狠角色，怎么叫人生不如死，他们门儿清。落到他们手里，十条命也不够折腾的，你想想清楚吧！”

“太子！”庄亲王急得要跳起来，拉又拉不住，这么大个小伙子，又日日练布库，使刀剑，他一个整天提溜鸟笼子的着实是拦不下来。可他憋了浑身的劲儿，把手脚摊成了大字型，横梗在他前行的路上。

太子看见锦书默默对他摇头，楚楚的尽是哀求的神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他敬着爱着的女人被皇wｗｗ•ｈetｕshｕ•ｃｏｍ.ｃｏm父这样对待，他一个爷们儿家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皇帝烦躁的摆手，“罢了，你这样全然不顾体统闯入养心殿，必是有要事奏报。说吧，朕洗耳恭听。”

屋里的人陡然大惊，皇帝坐在袱子上，铁青着脸点头，“好！你既无德，这储君之位不坐也罢。”

太子无谓一笑，“富贵于我如浮云，没了羁绊反倒好了。往后不许说自己不祥，我让钦天监排过你的生辰八字，上上大吉，有旺夫运的。”

太子不过是气话，他再光火也不能和自己的亲叔叔动手，于是他蹿下廊子一跃，绕过了庄亲王直朝西次间奔去。庄亲王干瞪眼，跺了跺脚忙不迭跟上去，边追边想，这叫什么事儿！孩子成了人有自己的想法了，太子擎小儿捧在手里养大，牛脾气上来和他老子一样的犟筋，这可怎么办？要出大事了！

太子不无忧伤地想，君心难测，皇父再不像以前那样亦师亦友了，他变得完全陌生。人一旦有了私欲，即便是亲骨肉也能背弃。他和皇父站在了两个对立面上，没有什么父子亲情，单单就是男人间的抗衡，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锦书无依无靠，他再不护着，她还有骨头渣滓剩下吗？

锦书大骇，万没想到太子眼下会提这要求。她惶恐地看皇帝的脸色，果然是怒意积聚起来，濒临爆发的边缘。

庄亲王不见他打千儿，忙摁他的脖子，嘴里说道：“东篱给皇父请安了。”

皇帝道：“你可知道进了陵里是什么结局？终生都出不来了，活着日日撞钟敲木鱼，死了就葬在山脚下。你进不了祖坟，见不着爹娘，这样你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