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宫花红

作者:尤四姐
宫花红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九章 不减春恨 第五节

第九章 不减春恨

第五节

皇帝不再说话,沿着甬道中间的御路悠哉前行,风吹动了他腰间的行服带,引得细索子和白玉环相撞,发出簌簌地脆响。那马褂上的开光柿子和如意纹被日头一照,衬着湖色的冰梅纹暗花缎地,仿佛置于冰雪之上似的熠熠生辉。
塔嬷嬷也是满面愁容,“两头都是一样,万岁爷这儿拔不出来,那个小祖宗的水也淹到脖梗子了。您是没瞧见,他听说锦书给带到北五所去了,那架势,连命都不要了。”
戴着福寿钿子的皇后虚扶了一把,“姑娘起身吧。老祖宗可用了膳?”
“您快别说!”庄亲王大摇其头,朝着肃立在一边的李玉贵一努嘴,“李总管最知道,您这话是在理,可您在万岁爷面前好歹别出声儿,算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要不是日头正大,她还当自己看走眼了,那女孩和她长得真像,脸型眉眼像,连身段个头都一样。她穿着节节高的缺襟马褂,耳朵上是子儿绿的翡翠坠子,脖子上围着白缎凸针绣并蒂莲祥纹彩綐,一副嫔以下的打扮。锦书心想这位莫不是新晋的答应么?她心头突突的擂鼓,这是巧合吗?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宋裕问:“怎么的?这是……”
皇后提了袍子往上去,锦书方朝后头看了看,只见一个头上戴金镶宝发钗的年轻女孩儿低头跟随着,左右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垂髻小宫女。那女孩抬起眼和她对视,她浑身一激灵,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太皇太后头痛欲裂,庄亲王哪点随他皇父了?就剩一张脸像,别的脾气也好,说话的调调也好,完全就随他亲娘,娘俩一对活宝,还好意思觍着脸把高皇帝拖下水。
“奴才们跪候圣驾,主子圣安。”
定太妃打从进南苑王府就没消停过,惹是生非倒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过,就是整日的上蹿下跳不干正经事。高皇帝一见她就乐,虽没有男女之间的爱,却也愿意偶尔留宿在她屋子里。有福气的人,到天边都是福泽绵厚的。她肚子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然后母凭子贵,别人在寿康宫念佛打坐的时候,她正跟着儿子天m.hetushu.com.com南海北的晃荡。论这辈子的逍遥快活,谁也没不过她去,就连皇太后,恐怕也不够攀比的。
定太妃窝囊地嘀咕,“我哪儿就这么不着调了?都是高皇帝的儿子,要随也有一大半随他皇父。”
“真是冤孽,这是讨债来了!”太皇太后在膝上直拍,“早知如此,那时候索性下了狠手倒好了,到了眼下愈发的动不得,那丫头啊,真叫我没了主意。”
锦书垂下头说:“奴才受之有愧。”
众人都颔首,才说完,看见皇帝已经迈进了偏殿的门槛,忙精神一抖分边站好了,等皇帝进了暖阁,马蹄袖立即甩得山响,齐齐跪在金砖上叩首——
叫他喜欢着,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帝料她又要推脱,便沉着脸说:“你可仔细了,朕的赏赐你敢不接着,这是大不敬。细论起来是什么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锦书不敢有违逆,只好攥着拳头道是。
奉旨搓麻,多叫人高兴的字眼儿啊!长满寿欢实而响亮地应个嗻,正要引皇帝进殿,皇帝回头对锦书道:“这会子不得闲,等花朝节那天游湖,朕打发人给你送两只叫蝈蝈来。前儿南直隶总督进京,在怀里揣了几千里送进宫来的,是‘夏叫’,你好好伺候,等端午就能开嗓子了。朕不愿意养,怕麻烦,你替朕看护着,朕有空就过来瞧。”
庄亲王嗤了声儿,是那个晋了答应的和她长得像才对,这里头的门道他听李玉贵说了,太子煞费苦心寻摸来的赝品好像不起什么大作用,瞧瞧眼下,还不是蜜里调油!
这是着魔了!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可话谁也不敢说出口。吐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万岁爷什么脾气?有时候连庄亲王都怵他。马背上的巴图鲁,浴血奋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开国皇帝,不是受祖辈荫佑,长于妇人之手的太平天子。他的铁腕如今是收敛了,可不代表臣子可以随意左右他。别以为那些奏议、弹劾,他不论长短都能接受,他要觉得你管得太宽了,你的乌纱帽就得在脑袋上晃悠,轻则摘了你的顶戴花和_图_书翎,重则叫你大头搬家!眼下诸位都有家有口的,老婆儿子一大堆,这要有个三长两短,一个人坏事,连累的是一窝。别说暖阁里的这几位,就是那个山炮昆和台,要过问皇帝的家务事,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锦书对养鸟还能提起那么点兴致,老祖宗养了两只鹦鹉,投食加水的时候一块儿伺候就成了。她垂着眼睛肃了肃,“奴才一定把鸟养好,谢万岁爷赏。”
长满寿笑道:“王爷一早儿就在暖阁里等主子了,眼下和臣工们吃茶说笑呢。”皇帝眉眼间尽是舒展的笑意,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方道:“今儿扰了庄王爷雅兴了,改明儿个再凑齐了人陪他摸两圈吧。”
太皇太后长叹,连这大大咧咧的傻子都觉得锦书和她姑爸像,皇帝哪里还有救!
锦书低头托着怀表,只觉得那怀表兀自发起了烫,叫她拿捏不住。再看皇帝时,他已经进了徽音左门,门上的太监垂手跪着,背后的辫梢儿直拖到了皂靴的粉底上。
锦书躬身道:“回主子的话,万岁爷和庄王爷还在暖阁里议政,老祖宗叫等等再传膳。”边说着边往玉阶上引,“主子仔细脚下,才下过雨,地上湿滑。”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点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透了就是先下个饵,然后隔三差五地来凑凑热闹,有了由头才好名正言顺,万岁爷多早晚爱玩蝈蝈来着?以往得了都往皇子们的寓所里送,这会儿调转了枪头冲慈宁宫来了。
皇帝打了个咯愣,心说你这人还真没意思。乾隆皇帝送个“油葫芦”给没出阁的孝贤皇后,人家孝贤皇后还和兄弟忙着伺候了两冬呢,到了这儿,明明祁人都爱玩的玩意儿,连个名字都不念了,一律管叫虫子,也忒伤人心了。
御前的太监早就在边门上候着了,一见皇帝就撒丫子跑了过来。长满寿远远打个千儿,又紧走几步上前接了皇帝的帽子,边道:“主子回来了?户部、礼部,并军机处才刚递了膳牌子过来,几位大人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这会子在偏殿西暖阁候驾呢。”
定太妃一听新闻就来劲,她https://m•hetushu.com.com咋舌道:“怪道呢,咱们庄亲王一味的给我递眼色,原来是有这一层。”她挨到太皇太后身边,“额涅,我瞧那丫头怪齐全的,到底是同祖同宗的,和敦敬贵妃那样的像!”
户部尚书丁广序不常进内宫,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主儿,他眨巴着胡椒粒似的小眼睛,说:“这位就是太常帝姬啊!”
长满寿打了马蹄袖领命,心里暗叹好家伙,真够上心的了,皇帝给赏赐还能挑肥拣瘦,这丫头可是独一份!听听主子怎么称她?姑娘!这宫里能叫皇帝用上这类敬语的真不多,只有皇后主子才得万岁爷开尊口叫上一声“娘娘”,偌大的内廷有哪个宫女有福消受皇帝这一声“姑娘”的!
太皇太后歪在引枕上忧心忡忡的,对塔嬷嬷道:“你都瞧见了,皇帝如今成了这个模样。水是越趟越深,到了齐腰,转眼就要灭顶了!我脑仁儿疼啊,没法子了,你说怎么办?”
他们在滴水檐下说话,暖阁里的玻璃窗前码着四五个脑袋,个个是红顶子,中规中矩的一二品补子。最边上的宁波侉子卢绰把嘴咂得叭叭响,“这宫女儿和上回随扈的答应小主长得像!”
太皇太后垂着眼拨弄腕子上的麝串,无奈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好的怪老太太,倘若锦书是小家的闺女,不管她是哪个旗下的,老家姓什么,就算是个包衣出身也不论。只要皇帝心里喜欢,用不着他开口,我自然晋她的位份,让皇帝高兴高兴。可现在是这个尴尬境地,我不能冒这险,什么都可以不顾,皇帝的安危不能不顾……大邺慕容几百口,都在皇帝手里送了命,锦书怎么样恨他,谁能说得上来?她面上温顺,转脸恐怕恨不得置皇帝于死地呢!”
定太妃觉得她们愁成这样根本就没必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个前朝公主吗?养熟了,捋顺了,是人都有感情的,要是他们有情意,捧成一堆就是了,何苦弄得那么复杂。她说:“锦书的人品气性儿您大约也知道,依我看,与其棒打鸳鸯,不如促成了他们的姻缘方好。”
可不,上寿膳房去都要陪着一和图书道走,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仪?皇帝是坐明堂的万金之身,怎么能到那油腻嘈杂的地方去?他打从落地就没和厨房打过交道,如今可好,真要上刀山下油锅了。
“老祖宗教训得是。”锦书跪在脚踏上仔细清理了伤口,取玉搔头蘸了药薄薄的上一层,再用绫布包扎好,问,“老祖宗,奴才打发人把大白子抓回来给老祖宗发落?”
这原本是莫大的抬举,她该当谢恩才对,可锦书却苦起了脸,绞着手绢,大眼睛水汪汪的像只受了惊的鹿,她说:“回万岁爷,不是奴才不知好歹,奴才没法子养蝈蝈。奴才打小儿怕虫子,不管是蝈蝈、蚱蜢还是纺织娘,奴才看见就害怕。您让我养鸟养狗都成,就是别叫养虫。”
李玉贵像只没嘴葫芦,闷声闷气儿在那儿戳着。众人看他,他只作不醒事,一张大驴脸子半抬着,脸上是半笑不笑的表情,打个千儿道:“诸位爷,奴才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只有一句话奉劝大人们,有什么说头,千万绕开了那位,方是上上之策。”
“既这么……”皇帝顿了顿,“那就不养了。长满寿,吩咐上虞处,挑个张家口新上贡的百灵窝雏儿给姑娘送来。”
定太妃隔窗瞧着月台上的人,她面朝太阳站着,从她这儿只看得见半边脸。单那轮廓就是极娟秀温婉的,脖颈纤细,乌发如墨,窈窕之姿像一汪春|水,柔软,沁人心脾。这么美丽的人,这么多舛的命运,连她都唏嘘不已,爷们儿怜香惜玉也不为过。这泱泱紫禁城,繁华冢绮罗堆,唯独缺少些人情味。女人们的心肠练成了铁石,容得下顷轧计算,却容不下一个可怜的孤女。
太皇太后突然抽了口冷气,锦书忙上前探看,原来大白不知哪里不合心意了,龇着牙,放出爪子,在太皇太后手背上抓了一把,闯祸之后就撒腿跑了。
锦书沿着汉白玉台阶下去,朝宫门上逶迤而来的一队人肃下去,“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了。”
“可不!”定太妃张着五指叫人给修指甲,一边道,“额涅真是的,皇帝有能耐,由得他去。像我们哥儿,见天的下茶馆子,捣腾什和*图*书么鸽铃儿,蟋蟀罐子,我这儿还有苦说不出呢!”
庄亲王和颜悦色道:“主子爷不容易,诸位臣工多体谅他吧!咱们只管替他分忧,是臣子们对主子的孝道。他爱谁,喜欢谁,那是他的私事儿,咱们别管,也别问。你们想想,连泰陵都着手修缮了,还有什么呀?太皇太后没得着信儿吗?还不是睁眼闭眼的,咱们何苦找那晦气!”
“世人都羡慕帝王家,有享用不尽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平日里呼奴使婢,过的是神仙一样的体面日子。可有谁知道里头的苦处?”太皇太后摸着大白子的耳朵叹气,“好容易聚在一起,眼下又有政务要办,那些个臣工们追得紧,皇帝是一刻不得闲儿,大事小情逐样儿过问,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
屋里乱起来,拿老白干的,拿白绫布的,拿金创药的。看着宫女太监们慌手慌脚地来回跑,太皇太后说:“这么点子事就乱成了一锅粥,以往是白教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礼部的宋裕摸着胡子道:“论理儿,咱们做臣子的不该过问后宫的事儿,万岁爷日理万机,别说一个丫头,只要是他老人家喜欢,就是一车又何妨!可这位身份太特殊了,说句出格的话,要是侍寝的时候使点儿什么腌臜手段,你说咱们主子可怎么办?依我说,还是忍痛割爱的好,选秀就在眼前,什么样的绝色找不着?”
太皇太后摇头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同畜生一般见识。你让人上偏殿打听下,看皇帝今儿留不留大人们用膳。”锦书应了,起身收拾好药罐子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白了这个媳妇一眼,“你臊谁呢?儿子不是打小你自个儿带着的?成了这样也是随你!”
皇帝嗯了声,问“庄亲王牌桌上下来没有?”
塔嬷嬷笑道:“主子又在心疼万岁爷了!没法子,自古以来圣主明君都是这么过的,咱们万岁爷勤政爱民,事必躬亲,这是他的劳累,却因着这个造福全天下的百姓。您心里舍不得咱们知道,万岁爷那儿也感念您,只不过咱们可别做出老婆子样儿来,您是太皇太后,这么的护短小家子气,没的让人笑话。”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