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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红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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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万事一身 第三节

第七章 万事一身

第三节

皇后只是长叹,“罢了,这事怨不得你,是她命大,阳寿未尽。”
崔贵祥道:“都明白了,原是一场误会,罪名洗清了,只是皮肉受苦。那些执杖的下了死手,听说三杖下去就打得人不会捯气儿了。”
苓子想起她那时的笑谈,说让她中元节给她上炷香,如今一语成谶,怕是真说中了。她哽咽出声,点头道:“我记住了。”
皇后怔了怔,不是伤得连床都下不来了吗,怎么这会子生龙活虎的?敢情是骗人的!她又恨又气,正要迎上去质问,谁知太子竟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和她错身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
太子哪管这些,心头怒火烧得怦然作响,不能对母亲撒气儿,只有拿底下人泄愤。他打发后面赶到的冯禄领人把锦书抬上榻辇,替她盖上了毡子,扶着抬杆在她耳边道:“你别怕,怪我来晚了,叫你受了委屈,我对不住你。”
皇后沉着脸训斥,“我瞧你是痰迷了心窍!你眼里可还有我?一个宫女值得你这样失体统?她有了罪责,受罚是应当的!”
王保两手缩进袖子里,冷冰冰地说:“老规矩,四十板子,不许打脸,要打囫囵喽。”
崔贵祥从侍膳太监手里接过各式点心茶食,一一在矮几上铺排开,边垂着头道:“回老佛爷的话,锦书那丫头遭了难了,冤枉的吃了通板子,幸好太子爷赶得急,否则小命就交待了。”于是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和太皇太后说了一遍。
苓子被推搡出了东北三所,眼下就剩锦书独个了,皇后脸上现出了悲天悯人的神色,叹息道:“我向来是极喜欢你的,你怎么糊涂得做出这样的事来?白糟蹋了老祖宗和我的心。”
王保一www.hetushu.com.com迭声谢恩,站起来边翻袖子边问:“主子,那只镯子怎么处置?”
太子只道:“儿子绝不敢如此大逆不道,额涅一片疼爱儿子的心,儿子都知道。额涅是大英国母,母仪天下,儿子只求额涅以慈母之心待锦书,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皇后听见这话腿上直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左右宫女忙上前搀扶,她竭力维持着威仪,手却止不住在袖笼里瑟瑟发颤。
太皇太后长长哦了声,“可怜见儿的!慎刑司和内务府督办的案子就办成了这样?倒要问问他王保是怎么当的差!”又问,“这会子弄明白了?”
皇后萎靡的闭了闭眼,“送到坤宁宫去,我自有计较。”王保道嗻,送皇后上了步辇方回身到院子里去。
王保得了令,一努嘴,他手下的太监架起她往后院里推。锦书仰起脸,歇山顶的太阳照得满园生辉,日光打在身上暖烘烘的。她趔趄着往前走,这回不用说,自然是下狠劲地打。死倒不怕,只是死得忒窝囊,落个做贼的名声,给祖宗蒙羞了。
皇后拧起了眉头,“你当真是疯魔了!为这丫头谎称受伤哄骗你皇父和我,等你皇父回来我定叫他罚你!”
苓子拉着她的手,哭道:“你这是何苦!”
她转过脸看苓子,她的发髻微微松散,鬓边汗湿了,刘海沉沉贴在额角。大约是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眼里涌出惊慌来,面上只强作沉着。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摇了下头。
皇后噎了下,怒道:“放肆!你这是在责问我?”
锦书鼻子直发酸,陷进两难之中难以自拔。自己不顺着皇后的意思和-图-书,到最后肯定得连累苓子,她那样大好的人生怎么能毁在自己手上!
太子放了箭袖朝她打千儿,“儿子不敢,儿子给额涅请安。锦书这事儿子听说了,东西不是她偷的,是儿子赠她的,额涅怎么不派人来问儿子,就这么草草定了她的罪呢?”
太子躬下身子去,“儿子断不敢对额涅无礼,儿子是就事论事。额涅以往常教导儿子不可偏听偏信,儿子时时谨记在心。”
太子侧过头看锦书,她的样子叫人心惊,像风里的蜡烛,随时会熄了似的。他心想再耽搁不得了,于是对皇后拱手道:“额涅,儿子告退了,请恕儿子无状,回头儿子再上坤宁宫向您请罪去。”语毕不等皇后应允,即命榻辇前行,火速朝景仁宫去了。
皇后别过了头,“回去吧,我也不落忍瞧。”
门外静候的司刑太监迈进来,个个板着脸手持牛筋就要上来捆人,这时候容不得再考虑了,锦书脱口道:“主子,我认罪,东西是我偷的,和我师傅没关系,请主子开恩放了她,罪责由我一个人领。”皇后和太监宫女们都松了口气,这样多好,麻利儿就解决了。
园子里的掌刑太监如今成了受刑的,只听见笞杖隔着衣裳鞭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那呼声愈加凄厉,渐次哑了,低弱下去。皇后掩着嘴道:“快叫住手,真要打死了。”小宫女应了是,边跑边喊住手,那边杖责这才停下了。
皇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什么进展,心下不耐烦起来,拿眼一瞟王保,那边立刻会意了,跨前一步阴恻恻道:“二位真够硬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既这么,两个都是贼,两个都要办,也不必交慎刑司,我这儿www.hetushu.com.com就代劳了。传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活着,打完了发到掖庭局去,这辈子就老死在那里头吧!”
锦书看着文书上的指印反倒从容了,她嘴角抿出个苦笑来,“我偷着活了九年,也够了。你出了宫要好好的,别忘了量衣裳回来的路上我说的话。”
“给我住手!”他红了眼,一拳就朝行刑的太监砸过去。
王保垂着手过来磕头,“奴才没办好差,请主子降罪。”
锦书本来体弱,受了三杖已经打掉了半条命,阖眼不应,满身的冷汗横流,早就气若游丝失了神魂了。太子嘱咐把辇抬稳,一面催人去传太医到景仁宫候着,抬辇到了腰门上却被皇后拦住了。
皇后心凉了大半,没想到太子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为他着想,最后却落下了埋怨,还是皇太后聪明,索性什么都不做,倒图个清静自在。
王保胡乱挥挥手,“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这会子不走,回头生了变数想走也走不成。”
所谓的“打囫囵”是行话,就是不伤皮肉,要伤筋骨。掌刑太监应个嗻,左右把锦书按倒在条凳上,拿四扭四花的牛筋来缚住手脚,一绕一抽,绑了个严严实实。
掌刑太监趴在地上哧哧的喘粗气,眼泪冷汗全混在了一处。王保颓然叫人卸了门板来抬,那太监哀哀呻|吟不休,王保拍拍他的脑袋道:“别叫了,咱们今儿犯了太岁,捡着一条命算是造化。亏得没把那丫头弄死,否则这一大帮子人,谁都活不成。”
院子正中间摆了张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监持了笞杖已经在恭候了。这些人打人早打出了门道,一块豆腐放在地上操练,只准有响儿,不准打破,www.hetushu.com.com等到打完,外面依旧是正正方方的,里头的豆腐都烂了。这买卖在三百六十行里绝对的靠手艺吃饭,笞杖在手,轻重生杀只要掌事的一句话。掌刑的远远的给皇后打千儿、又给王保打千儿,“请谙达示下。”
皇后心道没有一句讨饶的话,不愧是姓慕容的,骨子里那股傲气到死都灭不了,那还等什么?她对王保道:“掌事儿的,我不能徇情,你按律法办吧。”
那太监被七手八脚的捆住,战栗得失了人声,号道:“太子爷饶命,奴才是奉命行事啊!”
锦书手脚动弹不得,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恍惚忆起七岁那年,翊坤宫后园子的那株葡萄藤绵绵伸展到了宫墙的顶上,她趁着奶妈子不注意,顺着藤蔓往上攀爬,结果上了琉璃瓦顶没法子下来了,那情形和现在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时放眼一望是连绵的重檐屋顶,这会儿眼尾能看见的,是太监高高举起的朱红的刑杖。
宫女受杖刑和太监不一样,不许垫中衣,不许出声告饶,掌刑的正要来褪裤子,王保道:“皇后主子放了恩典,念在慕容锦书是贵胄出身,不必去衣受杖了。”
院子里的人吓坏了,慌里慌张跪了一地。王保爬过去抱住了他的腿,“好主子爷,您消消火,咱们正审案子呢!”
皇后气极,恨道:“我明儿去问问你师傅,他素日是怎么教导你的,竟连母亲也敢顶撞!”
王保把一早准备好的认罪文书拿来让她画押,吁道:“没事儿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对左右道,“弄清楚了,没苓子姑娘什么事儿,别难为苓姑娘,送她上神武门去吧。”
皇后捏着帕子猛然咳嗽起来,一时咳得几乎背过气儿去。宫人们被吓得谁和-图-书也不敢出声,她们在皇后身边侍候,知道太子素日恭顺有加,从没有今天这样失态的,想来皇后真是被气坏了。
太子抽出佩刀割断捆缚锦书的牛筋,那纤细白净的腕子早瘀紫一片,他霎时心疼得要滴出血。捧起她的脸看,俨然惨白如鬼魅般,他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弦一根根绷断了,指着那司刑的太监道:“好啊,你下的狠手真是不赖!几杖就把人打得倒不上气儿了!”对王保身后的太监道,“来啊,把他给我按下,叫他也尝尝味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死算完!”
太子嘴角浮出一抹惨淡地笑,“皇父不会罚我,换了今儿是他,怕是比儿子更甚。”
太子早忘了当年骑在王保脖子上看花灯的情分,大脚一抬就把他踹翻了,喝道:“杀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爷的人?”所有人都懵了,条凳上绑的怎么成了他的人?太子平时尊贵温文,谁见过他眦目欲裂的样子?众人纷纷以头杵地,趴着只顾筛糠起来。
锦书低着头道:“奴才认罪服法,请皇后娘娘开发。”
太子看见母亲的脸色倏地煞白,他也觉难过和不忍,这是捅她心窝子的话,不是情急了他不能说出来。万岁爷对锦书有意,宫里每个犄角都传遍了,虽然这事实对自己来说极不堪,可事到如今也回避不得。额涅也是为了这个才下了狠心,多亏了他及时得着信儿,要是再晚来一步,就真要给她收尸了。
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用加餐,却见春荣熬红了眼在跟前伺候,不由问道:“锦书哪里去了?”
贴身宫女托扶上她的前臂,众人簇拥着她往腰门上去,才跨过门槛,迎面看见太子连辇都未乘,把一干近侍甩在身后,从远处疾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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