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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红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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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惆怅此情 第七节

第五章 惆怅此情

第七节

太后和颜悦色地点头,“起身吧。我才刚的经正念了一半,又不好中途撂手,叫你好等了。”
皇后斟酌道:“各门上的禁军统领都是皇帝的亲信,当初跟着他打江山的,只要他一声令下,掉脑袋的事都肯干的主儿,能让你轻易打听到他的行踪吗?况且他未必走午门这条道:十有八九是从神武门出去的……回头你上顺贞门去一趟,和门子上的太监打听,那起子下等奴才,给两个子儿连祖宗都能卖,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民间传说着二月初一龙睁眼,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初三龙出汗。自打年下前后宫里就张罗上了,该扫炕席了,冬天儿的炕,怎么说也比外面露天地里暖和,这炕缝里、炕的犄角旮旯、炕被的下头,保不齐藏着钱串子、潮虫什么的。一到二月二,这些虫子活泛起来,万一被叮了咬了,大年初儿的,怎么说都晦气。还有就是藏剪子,这三天不论主子也好,宫女子也好,谁都不许碰针头线脑的东西,说是怕戳瞎了龙眼,戳破了龙皮。
寿安宫前后分为三进院落,东西各有跨院,萱寿堂就在第三进里,园里叠石为山,风景极是雅致。从出廊过去只闻笃笃的木鱼声,皇后问孙太监,“皇太后这会子正礼佛吗?劳烦谙达给我通传一声,我到福宜斋候着。”孙太监打千儿应个嗻,先送皇后去了东次间,这才脚下生风地往萱寿堂去。
这是皇家的家务事,又关系到体面,她做奴才的不方便说什么,只开解道:“主子先别急,事情还没闹明白,万一不是咱们猜的那样,岂不白操了那些心?”
一众妃嫔见皇后面露愁容,自然各怀心思,个个缄口不语。
皇后的嘴角扬起一个寡淡的弧度,“万岁爷忙,那样多的国事要处理,精力总归有限,咱们多体谅他吧!”
皇后收拾停当,上了肩舆往寿安宫去。风和日丽,太阳照在身和_图_书上暖烘烘的,皇后微微地眯起了眼。皇太后这会儿再要清静,事关她儿子和孙子,绝不能袖手旁观。要论肚子里的锦绣文章,谁也比她不过,皇帝的性子其实就像她,那样可怕的深沉和警醒!知道自己要什么,随侍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从前慕容合德抢了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又来祸害她的儿子,孙子,叫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皇后伸出戴着镂金护甲的右手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子道:“万岁爷喜静,咱们人多,吵得他不得安生。他既然不肯见,那一个人养着也好。”
初寒道:“这事儿光猜也不成,要不我打发人往午门上问去,看万岁爷昨天下午出没出宫。”
皇后着紧地披上了猞猁狲大氅,像是海心里头飘着,突然找着了北,脸上的神情松泛下来,嘴唇抿得也不那么紧了,还有那么点喜滋滋的味道。
皇后霍地站了起来,初寒叫了声主子,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只听她说:“我去找太后商量。”
皇后应道:“额涅放心吧,该备的都齐了,就剩吃食没料理了。”
初寒心头一颤,皇后母仪天下,向来是谨言慎行稳如泰山的,从没见过她怔忡失措的样子,莫非是为给李玉贵拦在外头的事不痛快么?她惶惶不安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万岁爷不过是偶染风寒,太医诊治了就会好的。”说完猛然想起那桩事,顿时便明白过来。
初寒是开国以后选秀进宫的,南苑时期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便和她说。别瞧太后如今无欲无求,想当年也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她的这位婆婆面上既恬淡又和气,私底下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总之合德帝姬是死了,她也成了太后,成了最大的赢家,之所以蛰伏着,那是因为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将来老祖宗百年,这大英后宫只怕就是她的天下了。
皇后撂了手hetushu.com.com,半倚着炕桌长叹一声,失神看着窗外。天气很好,满目跳跃的金,她的眼里却是压抑的死寂,喃喃念叨:“要坏事。”
三人都说不敢,跟着皇后往配殿里的东暖阁去,等落了座,懋嫔才道:“万岁爷这会子不知怎么样呢,又不肯见人,怪道皇后娘娘要忧心。”
初寒在一旁看着,几番犹豫才道:“主子既静不下心来就别绣了,没的伤着自己。”
初寒一时愣了,暗想皇后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太后深居简出,整天的青灯古佛诵经参禅,一心想着白日飞升呢,哪会理这等红尘俗事!找她商量,无非得着两句“阿弥陀佛”,还能有什么!
孙太监嘴上抹了蜜一样,奉承道:“到底主子是不一样的,可比旁的人贴心多了,皇太后常说花好稻好,比不上嫡亲的好,这话一点不假。”边说边引道,“太后娘娘在萱寿堂呢,主子请随我来。”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叫初寒,在坤宁宫待了六年,是皇后的心腹。主子有晃神的时候,她要替她周全到,眼看着皇后要失仪,便上前一福道:“主子,万岁爷那里有太医们照顾,必然保万岁龙体安康,请主子放宽心。清早的寒气重,还是回暖阁里去方好,诸位小主们还等您的示下呢。”
众人一听皇后自嘲的话,皆被吓得一凛。淑妃赶紧赔笑道:“瞧娘娘说的,年轻值什么,过几年都一样。您可不同,您和万岁爷是少年夫妻,风雨里一起过来的,咱们再投两回胎也不能够和您比。”
多贵人的嗓音传来,“万岁爷到底在不在里头,总管可别蒙咱们啊。”语调之中大有怀疑的意思。
太后只说没什么,“正是念得时候长了,想歇一歇呢,可巧你来了,咱们娘两个好好说会子话。”
皇后摇头,“这事九成九的没错,初一天地人大宴散了,他上这儿来就失魂落魄的,我那https://m•hetushu.com.com时只当他政务上遇着不如意了,并没有往深了想,如今回过头去琢磨,果然是大大的不一般!你进宫这些年,何尝见过他那样?他是个兜水不漏的精明人,针鼻大点儿的事都记在心上,结果那天布菜出了岔子。后来又有个‘二人抬’,到昨儿下半晌无缘无故丢了半天……依着我,料想是有些眉目了。”
又过一阵,隐隐听见有脚步声,她抚了正龙团花的褂子站起来,冲门口进来的皇太后肃下去,“奴才恭请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后还是冷着脸,懋嫔岔开话题道:“近来万岁爷总是‘叫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旁的倒没什么,只怕是身上不好,硬撑着不说。”
初寒应个是,“要是万岁爷真带锦书出宫去了,娘娘打算怎么办?”
皇后抬手叫他起来,“谙达快别多礼。今儿天好,来瞧瞧太后。”
天色比先前亮堂了很多,雾气渐次散了,晨曦穿过薄雾照在坤宁宫的单檐歇山顶上,皇后放开左右宫女搀扶的手,笔直地立在正殿的月台前。晨光打在石青的八团喜相逢缎褂上,折射出乌沉沉的光晕。
“也好,你们出来有时候了。”皇后颔首,“我就不送了,都去吧。”
那三个也是识趣的,都上了药了,摆明了是在轰人,正好坐在这里也活熬出油来,便顺着台阶往下溜,唱个万福道:“咱们叨扰了皇后娘娘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娘娘快歇着吧,奴才们告退了。”
真真是棘手到家的一团乱麻,儿子五迷三道地陷在里面,还没来得及料理,老子又牵扯进去。这慕容锦书到底有什么能耐,叫那父子俩念念不忘地挂在心上呢?
步辇在夹道里匆匆而过,一路行至寿安门前,皇后下辇往春禧殿去,宫里的孙总管迎上来,因着皇太后免了后妃们的晨昏定省,总是难得才见着皇后,便按规矩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笑道:“什么风m.hetushu.com.com把主子吹来了?”
皇帝脸上浮起厌恶的神色,捂着嘴又闷声咳喘。门外大概是听见了,也确定了皇帝在寝宫里,再没有由头闹了,便纷纷隔着菱花格扇门道:“请万岁爷保重龙体,臣妾们等您大安了再来瞧您。”嘈嘈杂杂一阵花盆底磕在金砖上的咔咔声,来请安的人像潮水般地退去了。
皇后还真给问住了。怎么办?是啊,怎么办……皇帝眼下正在兴头上,贸贸然动了他的玩意儿,他一恼,伤了夫妻情分不是因小失大吗?要动手也不能是自己,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倘或有个闪失,皇帝恨她,太子怨她,到时候闹个里外不是人,那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别看淑妃平时闷声不响的,要紧的时候会把人往死路上逼。皇后讪讪的,搁下了杯子道:“这话说岔了,万岁爷是大家的万岁爷,我什么时候也没独占啊!我如今人老珠黄,不受待见也是有的,不像各位妹妹,风华正茂,各个鲜花似的,往后圣眷且隆着呢。”
既然皇后都没牢骚,下头位份低到尘埃里去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忙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屏息敛神诺诺称是。
她凝眉眺望,乾清宫离得那样近,又日新的后窗户就在眼前,她却被挡在一道金丝藤红漆竹帘外进不去。心下是说不出的愁滋味,近来皇帝和她愈发的生分平日虽说不上多热络,可好歹还算贴心。现如今见了面脸上仍旧笑着,神态语调却难掩的疏离,到现在竟将她拒之门外……她莫名的恐惧,愁肠百结的预感,似乎要出什么娄子了。
皇后在小殿里坐着,槛窗开了两扇,园子里才抽芽的绿意隔着屉子透过来,倒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意境。直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后还未现身,她也不急,品着内用的红茶,赏赏这满院春光,和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嬷嬷闲聊两句,间或整整脖子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再扶一扶顶上的累丝点翠花篮钿www.hetushu.com.com子,悠哉悠哉,气定神闲。
皇后坐在南窗户下,拿起绷架子绣那方兰草的帕子。引了线,针尖在头皮上篦两下,正待要落针,心里又繁杂不安,来来回回比划了好几次,最后只得作罢了。
太后穿着石青色缎绣三蓝花蝶袷坎肩,把子头摘了两边的络子,白玉扁方下插着根银镏金镶多宝簪,胸前挂着伽南念珠,到底是吃斋的人,那打扮也素净庄重。看皇后站着,便让她坐下,问:“你今儿怎么得闲上我这儿来?上回就听说准备二月二的东西了,这会儿怎么样了?”
多贵人道:“可不!好不好的让咱们见一见,也好叫咱们安心不是!”
皇后漫不经心道:“过会子再用吧。”
李玉贵瞥瞥锦书嗻了声,却行退到殿外,对皇后道:“回主子的话,万岁爷圣躬不豫图清净,说难得皇后和诸位小主有这份心,万岁爷心里都知道,只是今儿精神头不济,就不见了,请主子和各位小主回去歇着。”
皇后笑道:“是奴才叨扰额涅了,事先也没打发人来回禀,就这么急匆匆地赶了来,坏了额涅的规矩。”
“这才是正经打算。”掀了膛帘子进来的高嬷嬷,把敬献的糖蒸酥酪和枫露茶搁到炕几上,一面道,“您早该找太后去了,讨了她一个示下,干什么都放得开手脚不是?”
淑妃笑道:“今儿是来得凑巧,乾东的人怪齐全的。可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这事办得,不好!嫌着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皇后娘娘都不让进?以往有什么总是打发了我们把娘娘留下的,是不是?”
皇后冷冷一哼,八成会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句,“慕容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初寒托着雕花漆盘来,到皇后面前一蹲,“主子,该用药了。”
皇后回过味来,看身后的淑妃、懋嫔、还有多贵人皆恭肃而立,忙笑道:“瞧瞧我,真是失礼了,叫三位妹妹在外头受冻,连口茶都不给喝,回头该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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