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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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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番外

“哟,好!”孩子他妈直乐,“这么些年真难瞧见这么好的肥骡,我打听打听,是西边槐树居来的货吧?那儿一年到头养得住。”
老虎两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你问他,他说,“做皇后,好吃的。”
孩子有人带,做妈的在横街上看人卖虫,探着头问砖沿上摆摊的,“这天儿,您哪儿倒腾的官老爷?瞧这肥的,能跑得快吗?”
皇帝声气淡淡的,却是满含了怒意的隐忍。素以听他哼笑一声,极慢地说:“朕当了这几年皇帝,到头来还要靠你们告诉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心里只有一个人选,你们觉得谁家的闺女大贤大德能受朕的金册金印,只管报上名来。”这个时候显然没人敢贸贸然提名,皇帝顿了一会儿才道,“自先皇后大行,中宫事物一直交由皇贵妃打理。皇贵妃克勤克俭,身在妃位,行的是中宫之职,在朕眼里她与皇后无异。朕也不怕告诉你们,但凡朕能给她的,朕想尽一切法子都要贴补她。现在只差最后一项功德圆满,谁敢阻挠朕,朕就叫他不好过。朕问你们,你们有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愿意让她活得坦坦荡荡?朕在议政的地方谈情说爱有失体统,但都是真心话。不为别的,只是要你们知道,朕意已决,休要再议,再议则生乱,乱了就有人要倒霉。朕言尽于此,诸位都散了吧!”
素以眨巴几下眼睛,她以为会有一番惊涛骇浪等着她去经历,没想到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也是,古来臣与君斗,能斗赢的有几个?眼下既然皇帝完胜,那她就等着做皇后吧!
“万岁爷此言差矣。”不知是哪个刺儿头冒了出来,义正严词的反驳,“天家无小事,万岁爷之家事就是国事。万古骚人呕肺肝,乾坤清气得来难。皇后之尊,关乎国体。往小了说是宫闱之主,往大了说,可抵半壁江山。臣以为皇后当立,但立谁,还需多加斟酌。”
这块碎银子够买一百只虫了,那姑娘弯腰挑了一只,转身就走了。买卖人有点发懵,不知道谁家姑奶奶这么大手笔。https://m.hetushu.com.com抬头看,姑娘穿着宝蓝色葫芦双喜遍地金的夹袍,瞧衣裳款儿像宫里的内家样。走路模样也好看,身条儿笔直,走起来一根线。那线一游,游进护军统领素泰家去了。买卖人吓得魂灵出窍,素家有个闺女在宫里做皇贵妃,听说三天两头爱回娘家小住。看看这边边角角里站着的戴刀侍卫,再看看二品京官家的阀阅门楣。买卖人暗叫一声妈,虫也不要了,背起匣子撒腿就跑了。
早晨的雾还没有散,站在廊子下冲太阳看,可以看见细如粉尘的水气。
素夫人嗳了声,“真那样,可再好也没有了。”略一顿又道,“你阿玛昨儿回来说起立后的事儿,孝慈安皇后崩逝也快三年了,这期间多少人打后位的主意,万岁爷都挡回去了。眼下你是皇贵妃的衔儿,统领后宫这些年,按说册封也顺理成章。万岁爷在朝上说要立后,谁知那些三公九卿又跑出来说歪理,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还拿祖制压人。”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攀高枝的心思,这是男人在高位上,给你殊荣你才受着。依着我说,终归到了这里,再往上一步就登顶了,何乐不为呢!这世上几个女人有福气做皇后?你授了金册,往后名字就能和万岁爷摆在一起。皇贵妃的名号再尊贵,到底只是个妾。妾和妻可是云泥之别,咱们不说别的,老虎的前程要紧。”手臂往上颠了颠,“老虎,你说额涅做不做皇后?”
似乎回来得有点晚,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只听见皇帝说:“此事不必再议了,朕之家事,何须外人过问?诸臣工尽心为社稷,朕心里都知道。把这份忠心用在国家大事上,不是比和朕对垒更有用处么?”
“您是更看重那个位置,还是更看中人?”
青幄车过北海,驶进了北边的顺贞门。
“你是个土地爷,咱们是金枝玉叶,能一样吗?”素夫人嫌弃地瞥她一眼,“还不扔了,吓坏了他了不得!”
这儿说着,门口长满寿进来了,满脸堆着笑上和*图*书来给素夫人行礼,“姥姥您吉祥!”
贵妃进了门招手,“老虎,来来,看额涅给你带了什么。”
“那万岁爷怎么说?”她冷着脸,扶了扶燕尾道,“如今天下太平,非要做殉国的功勋。既然这样,要死就死,没有拦着人做直臣的道理。”嘴里话才丢,接过老虎就往大门上去。
买卖人不乐意了,边上一圈孩子看着,说槐树居进的货,不得把人吓死嘛!他没梗脖子,就是声气儿不大好,“您真爱说笑话,城西那种地方横沟竖坎,保不定踩着死人过。我为赚这俩小钱儿上坟圈子逮虫,犯不上啊!”
素以感到困顿,原本皇后撒手走了,她没有那个野心取而代之。只要知道万岁爷是她的,后宫无后也没什么妨碍。可是有人把江山社稷推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后么,吵吵嚷嚷叫了三年。那时候素国丈人微职轻,皇帝只管拖着。前阵子终于提拔成了正二品,素以的封后计划也就开始了。既然一定要有个人来做皇后,与其拱手让人,不如自己上阵。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大家谦让,万事好商量。谁要逼急了她,她反倒更有斗志迎难而上。
素以想了想,“这么的,我回去让我们爷问问小公爷的意思,要是他愿意和二妞子单过,九门提督家的那头婚就撤了吧!横竖他们家这三年也是孝期,没有谁耽误谁一说。”
臣工们挑眼,挑的就是她的宫女出身。和皇帝讲理其实没什么用,宫规里写明了的,宫女子最高晋贵人,她眼下当的是皇贵妃,这条规矩早就破了,还拿老例儿说事,明显不合时宜。不过她不计较,对她来说做不做皇后都无所谓。万岁爷一心一意和她过日子,她守着男人孩子,名分也不那么重要。
“我先前的话你都听见了?”他夷然道,“我就是那么想的。给你锦衣华服,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要给你个名分,天底下男人都能做到的事,凭什么我就做不到?虽然继皇后不及元后尊崇,好歹也是个超品的衔儿嘛,你就将就吧!最要紧一点,做了皇和*图*书后,将来身后事好打理,也不让咱们老虎为难。”
老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想起第一回给老虎阿玛讲解好肥骡的典故,那位爷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也很精彩。敢情老虎怕虫是随他爹,大人能装样,孩子表现比较直接,害怕就哭了。万岁爷其实也怕虫吧?
素以在后面跟着,青石甬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皇帝穿着的石青的衮服,腰上蹀躞带束着,一步三摇,荷包上的金索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她仰头看看天,“今儿雾真大!”
皇后!细咂了咂,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
他没有说什么千古相随之类的话,可是素以能感觉到平实安定。
流杯渠有它的妙用,原来是玩曲水流觞的。往渠里放酒杯,杯子飘到谁面前谁就饮酒一杯赋诗一首。这么风雅的地方,最后让他用来养鱼,就像白玉碗里装了猪大肠,难免让人遗憾。
老虎阿哥天生就很有威仪,人家孩子学话,开口先叫额涅阿玛,他不是。他拍着胸口管自己叫爷,那股子自大的劲头,连他做皇帝的老子都自叹弗如。奶妈子只得把他搁在地上,他迈着小短腿奔向他额涅,等走近了,却被一只硕大的屎壳螂吓着了。回过身子一头栽进奶妈怀里,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孩子他妈点头不跌,“那是那是。”对插着袖子缄默下来,看街上人掏大子儿,领虫回家。她低头研究半天,虫后头拖的车是纸做的,被露水一浇都受潮了。她又忍不住了,热心的提点人家,“您怎么不拿麦秸秆做?您看纸烂了就跑不成了,还是麦秆儿好,遇水不化。”
这么傻的问题,问出口就注定扫脸。素以摩挲了下腮帮子,“您上哪儿去?”
她唔了声,“您瞧二妞子精神头怎么样?”
她从敬事房出来,正遇见背着手踱步的皇帝。他看她一眼,没说话,直出了月华门。
“能怎么样!”素夫人冲屋里看一眼,“要说人心哪有足的时候?她以前和小公爷冤家对头似的,现在好得那样,让她做小……做小倒不论了,和_图_书回头还要来个正房,要给人磕头献茶。你也知道她的狗脾气,三句话不对撂蹶子,往后够伤脑筋的。”
“宁寿宫花园。”皇帝半抬着头,步子依旧缓慢,“我在流杯渠里放养了两尾鱼,去看看养得好不好。”
昨晚下了霜,院子里的石磨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把姑奶奶带泥的脚印盖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过来,经过那爿磨,小手“啪”地一下拍在磨盘上,留下一个短而胖的手印。
宫墙上一群鸽子腾空而起,翅膀扑腾出很大的声响,一路招摇,直向穹顶飞去。她眯着眼看,雾散了,太阳杳杳地挂在天边,这样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皇帝就在前面,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她快步赶上去,把手放进他掌心里。他没有看她,只是紧紧握住。握住了,就是握住一份幸福,一个家。
他回首一顾,眼里流光溢彩,“你说呢?”
素以没想到闹得这么厉害,居然还要出人命。那些大臣打什么算盘她都明白,为什么死活不让立后,后位空着有念想,一旦指了人来坐,家里双手捧大的凤凰就得配宗亲甚至配平民,这样一番权衡,自然要弄出个死谏来。
贵妃傻了眼,“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就是一只虫吗!”
“主子?”
素以干咳了声,“再说吧!别叫我们爷为难。”
“您什么时候下旨册封我?”
皇帝在南书房议事,后宫不得干政,她是绝不能出现授人以柄的。不出面,代表不能偷听嘛!她又不是那么守章程的人,投机取巧她是祖宗。从乾清门进去,敬事房值房就在南书房隔壁。墙头再厚架不住好耳朵,她要了一壶茶,心平气和听隔壁的较量。
素夫人抱着老虎荡过来又荡过去,边转圈边道:“明儿二妞子大婚了,回头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去吧!忙起来怕顾念不上,孩子磕着碰着,那就是死罪。”
她专门拆台,买卖人不干了,嗓门终于响起来,“您买不买?不买您走人成不成?您东一棍子西一拐杖,我可支应不起。挺大个姑娘,怎么没眼力见儿呢?我这儿做生意呢,小本买和图书卖不够您消遣的。您爱说,您上茶馆唱大鼓书去,我卖完了虫给您叫好,请吧您呐!”
长满寿卷着袖子说是,“奴才受了主子命,来接咱们贵主儿和阿哥爷回宫。万岁爷原本要亲自来的,叫几个酸儒绊住了。”一头说一头兜天翻白眼儿,“奴才壮个牛胆告诉主子娘娘,还是为立后的事儿。万岁爷要下昭,朝廷里弹劾得厉害,万岁爷雷霆震怒,老臣们打算触柱死谏。”
“哎哟我的爷!”奶妈子从后面赶上来,两手一捞把孩子捞进了怀。把两个小巴掌合在一起来回地扫,嘴里絮絮说着,“脏不脏?嗯,脏不脏?”
贵妃没法子,远远把虫丢开,摊手给老虎看,“没了,额涅把它赶走了。你别哭了,哭成大花脸,宫门上禁军不认识你,不让你进宫去。”
小阿哥人在奶妈怀里,人却往那头倒。三岁的孩子长得敦实,折腾起来也拗不住。他胳膊一举,“放爷下来!”
“唔。”
买卖人不耐烦她,猛昂起脑袋吆喝起来,“好肥骡子来,好热车呀!官老爷配小纸车来,一个大子儿一对儿来嗳……”
孩子他妈啧地一声,“这话怎么说的!”
“您说快不快?”买卖人手指头往官老爷屁股上一捅,虫腿大开大合,哧溜一下蹿到木头架子搭的天桥那头去了。
贵妃挨了打直发愣,“这不是我儿子吗?我小时候最爱玩虫了,怎么他看见虫就哭呢?”
“已经让人拟草诏了。”
素夫人听见哭声慌忙奔出来,接过老虎好一通安抚,“乖宝宝儿,好宝宝儿,你额涅不靠谱,拿这邋遢东西吓咱们……姥姥打她!”作势在贵妃肩头打了两下,“还吓我们不吓?还吓我们不吓?”
孩子他妈讪讪地,知道人家不待见她,本来想走,琢磨了下,从荷包里掏出块碎银子来,“我买一个,甭找钱了,剩下的算打赏。”
自从有了老虎,大总管的辈分自发的矮下去了,阿哥管人叫什么,他就管人叫什么。虽显得油滑,毕竟不算太讨厌,就是弄得素夫人不大好意思,“您可别这么叫,我生受不起。总管这是来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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