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爱难收
他在池边坐下，掌心托了一汪透明的泉水，看着水从指间流尽。他的沉默就像泉水，无边无际地缠绕着我，把我吞噬。
她笑了，那是落寞的苦笑：“他是我的导师。”
“你别看叶正宸平时像个富家大少爷，听老冯说，他这人不简单，才来日本两年，在日本就很有势力了，新宿的华人帮都特别给他面子……要知道，新宿的华人帮可不好惹，山口组在日本势力这么大，跟他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
我抬头，盯着他桌上的那盒——抹茶口味的，我最喜欢，甜而不腻。
“那你还喜欢他吗？”凌凌又问我。
“我减肥。”她笑得很甜。
爬过山，我们又去泡温泉。有马温泉，历史悠久，日本的三大名泉之一。我虽屡次对日本久负盛名的东西失望，但有马温泉是个例外：群山环绕，樱花成林，清净的温泉静静流淌，绝对是个疗伤养心的好地方。
“田中教授怎么这样啊？”凌凌说。
我摇摇头。我不傻，看得出他的在意，看得出他的有苦难言，可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不爱我，真爱一个人，天塌下来都不会放手。
我叹了口气：“他不想说，一定有他不想说的理由。”
“不恨。”
“不用谢我。好好对裕子，她为你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我坦诚地点点头：“喜欢。”
神户的六甲山久负盛名，号称日本三大夜景之一。
我说：“我有空，我去！”
我苦涩地笑笑，披上衣服，赤着脚走回房间。一路上，我没有回头，但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刚过十一点，冯哥在msn上群发消息：“正宗的天津包子，先到先得，过期不候。地点：医学部食堂。”
“不如去神户爬六甲山，泡温泉吧。”冯哥提议。
见躲不掉了，我干脆含笑走过去，冲吴洋微笑着点点头，在他和凌凌之间的空位上坐下来。
“这个，给你。”我把水放在叶正宸的桌边。
“时间是一条永无回转的路，过往多少快乐终究留在已经过去的路口，无法寻回，但没关系，还有下一路口。”
“谢谢！”
“谢谢！”叶正宸双手接过，反复翻看，然后收了起来。
我蓦然想起田中裕子交给叶正宸的绣袋，我还记得她说：“这个是我在清水寺帮你求的，送给她，她会一生幸福的……”
“嗨，好久没见。”
我悄悄看了一眼秦雪，她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脸色越来越白，惨白。
男孩儿不停鞠躬：“我知道，我会对她好的。”
冯哥在我们面前hetushu.com.com摇了摇他超级大的饭盒：“你嫂子蒸的包子。中午我们在食堂聚餐，尝尝我家糟糠的手艺。”
伤过，痛过，从不恨他。
“你，你……你……”我对着叶正宸连说了三个“你”，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我们不是朋友吗？”
叶正宸听说这件事后，带着田中裕子去了东京，又暗中约了新乡，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好好倾诉彼此的感情，他还对田中教授说他有了女朋友，感情很好。
我笑得更干：“不客气。”
叶正宸看向我，我低头吃包子。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清水寺的爱情符。
“小冰。”凌凌轻轻推推我，“以我多年的暗恋经验，他肯定暗恋你。”
他站在高处，风吹乱了他的衬衫，我想读懂他的表情，然而，我能读懂的只有淡漠。
“嗨！”吴洋先跟我打了个招呼。
瓶子还能恢复原来的形状，至于我们呢，恐怕再也找不回过去那样纯净的友情。
数道好奇的目光扫向我们，在我们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打转。我慌乱地站起来：“我去弄点茶水给大家喝。”
那一刹那，我的周围顿时寂静无声，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一顿饭下来，叶正宸几乎没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只是时而看一眼纯净水的瓶子，变了形的水瓶在餐桌上慢慢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我俩端了茶水回来，每个人都伸手去接，唯独叶正宸一动未动。
“我给过他机会……现在，我们分手了。”
一提起包子，我又记起叶正宸看我吃包子时宠溺的眼神，胃又疼了，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能勉强点头：“好，中午联系。”
“师生恋？很浪漫啊！”
“谢谢！”我笑着对吴洋说，然后捧着冰激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刚出大门，迎面走过来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两人手挽着手。他们看见叶正宸都很开心，女孩子几步跑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她很漂亮，亚麻色的头发，超短的迷你裙，看上去像个芭比娃娃。男孩子个子不高，清清秀秀，一看就是日本小男生。
刚说完谢谢，我猛然惊觉，扭头去看身后的人。一看见那张脸，胸口如同被重物撞了一下，喘不上气来。
我爬到书包前，忍着疼一顿乱翻，想找张湿巾给伤口消消毒，却意外地看见书包最隐蔽的一个夹层里塞了什么东西。我翻出来一看，是一个精巧的红色锦囊，上面绣着汉字的“爱”。我拆开锦囊，发现里面有一张符，画着我不懂的图案。和*图*书
“谢谢！”我扶着温泉的石沿缓缓站起来。叶正宸迅速转身，正人君子得不能再正人君子。
叶正宸抬头看着我，似乎在慎重考虑我的提议。许久之后，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噙着嘲弄：“还是算了吧，我对自己的自制力不太有信心。”
爬了一天山，大家都累了，吃饱喝足，再泡个温泉，一个个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唯独我，一躺在床上，就会想起好多好多事情，无法安睡。
远远的，人群中，只需要一眼，那道英挺的背影又一次纹在我心头，一针一针，血往外渗。
其实我当时正好胃疼，正拼命喝热茶往下压。吴洋大概见我受此冷遇，于心不忍，于是把自己的那份放到我面前：“我不喜欢吃甜食，给你吧。”
“我和你一起去。”凌凌说。
我抬头，山路弯曲，丛林密集，我一眼便看见了叶正宸。
走了几步，凌凌忽然在后面扯扯我的衣摆：“你隔壁的帅哥在看你呢。”
一只手把衣服递到我的手里。
“那也别浪费，我帮你吃。”我又把凌凌的冰激凌捧过来闷头吃了起来，巧克力口味，很好吃。我吃得正欢，叶正宸突然站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拿了桌上的纯净水就走：“我回去赶报告，你们慢慢聊。”
走了半小时，山已经爬了大半，凌凌说：“这也叫山？还不如泰山的一半高。”
凌凌刚好站在他旁边，于是端了一杯递向他。可能出于礼貌，也可能不忍拒绝美女的好意，叶正宸起身，可他的手刚伸出一半，我直接从凌凌手里把杯子抢过来，递给冯哥。
“你们师兄妹呢？去不去？”冯哥看向我和叶正宸。温泉我没去过，叶正宸问过我想不想去，被我严词拒绝，因为我听说日本人泡温泉都是“裸泡”的。
叶正宸也没跟我打招呼，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不喜欢。”
真败家！
谁知叶正宸一看我的眼光，当即拿走了冰激凌，经过垃圾箱时，丢了进去。
吴洋拿了个包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眼光不经意瞥见玻璃门外的叶正宸，手里的包子差点掉下来。他也看见我，微怔一下，推门而入。
我别过脸，看向远方，虽然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
下面一群人回消息，强烈要求占座，群里一时间好不热闹。凌凌也在上面呼唤我，说先去给我占座位，我把回消息的人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叶正宸，才收了资料去食堂。
“新乡考上京都大学了，我爸爸也同意我们交m.hetushu.com.com往了，正宸哥哥，谢谢你。”
“哦。”凌凌顿悟，眼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吃完了饭，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叶正宸去买冰激凌给大家吃，每人一盒，唯独没有我的。
“不会吧，他什么来头啊？”
一团团的冰冷入腹，冷热相冲，胃开始痉挛，疼得我冷汗淋漓，但我忍着疼继续吃。
原来，田中教授十分欣赏叶正宸，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而田中裕子已有了一个相恋两年的男朋友，自然是不愿意的。田中教授非但逼迫自己的女儿，还欺骗新乡说田中裕子已经和叶正宸订婚了。
“你暗恋过人吗？为什么不表白？”
清晨时分，我爬起床，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涂了一层薄薄的粉遮住苍白的脸色，又涂了樱色的唇膏，神采飞扬地出了门，路上刚好遇到冯哥和凌凌。
“小冰，他一定很喜欢你。”凌凌悄声说。
“纯粹个人爱好，他说在这里玩五年再回去做正事。”
“她胃疼，不能吃冷的食物。”叶正宸用标准的医生语调说。
我摇摇头：“没有。突然有一天，他和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们就分手了。”
“这一路上，他偷看你很多次。刚刚你的衣服挂在了树枝上，你轻轻一叫，他立刻回头看。”
回到房间，心绪未平，脚心又传来剧烈的刺痛。我坐下，借着晕黄的光细看，脚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碎的伤口。在温泉里泡了两个小时，赤脚走过矿石铺的小路，怎么可能不被石头尖锐的棱角刮破。
我们离得很近，只须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的手，我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吸力蛊惑了，慢慢伸出手，就要触碰到他时，他说：“丫头。”
食堂里，八九个人围坐在拼起的餐桌前聚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大家抢得不亦乐乎，其中还有穿着作训服的吴洋。我刚想走，凌凌向我招手：“小冰，快来。”
吃完之后，我发现凌凌正对着半融的冰激凌发呆，睫毛上凝着水珠。
我的话音刚落，叶正宸接着补充了一句：“我尽量。”
叶正宸微笑着答：“我最近很忙，找我有事吗？”
“据说京都的清水寺不错，是日本有名的古寺。”吴洋说。
他笑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等下，我忘了带东西。”几步跑回公寓，我简单化了个妆，涂了一层轻薄的粉底，涂了点遮瑕膏，又涂了粉红色的口红。我在镜子中左看右看，确定自己神清气爽，我才再次出门。
“嗯。”
听到这个名字，我悄悄加快了脚
和_图_书步，走近一些，听见田中裕子说：“正宸哥哥，我去医学部找过你很多次，你都不在。”
“我说介意你会走吗？”
蒙眬中不知几点，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去摸池边的衣服。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学医？”
“嗯。”女孩特意从包里找出一个精巧的红色绣袋，“这个是我在清水寺帮你求的，送给她，她会一生幸福的。”
“你没问为什么？”
他不是明天要做报告吗？他不是很忙吗？他不是一直在躲避我吗，为什么还要来？
“是啊，浪漫……”凌凌没有多说，把我故意转移的话题转了回来，“给他个机会吧，这么千载难逢的男人，错过了多可惜。”
冯哥最有号召力，提议一出，大家一致赞同，最后决定这周日去神户爬六甲山，野餐，然后泡温泉。
深夜，我一个人游荡到温泉边，脱下身上的真丝浴袍，躺进浮着白色花瓣的泉水中。头枕着矿石，身体浸在温热里，疲惫渐渐消散，没多久我就昏昏欲睡了。
“一定一定。”
日本的女孩很少这么称呼男人，除非关系特别亲密。
秦雪悄声问冯嫂：“冯嫂，那不是田中裕子吗？”
“回去吧，夜里冷，小心着凉。”
还有，垃圾应该分类丢，他忘了……
毕竟，我们还是朋友；毕竟，我们还是邻居。
我暗暗咬牙，这人说话怎么不把重点放前面？
周日，好日子，天空晴朗无云，空气清新，宜出游。我一早起来，穿上运动装，戴上遮阳帽，背着一大书包零食下楼和大家集合。
我在服务区取了九个杯子，凌凌数了一下，以为我少拿了一个，正要去拿，我拦住她：“够了。”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我干笑了一下：“师兄不喝这个……他从来不用食堂的水杯。”
路上，我听冯嫂她们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冯嫂回过头：“日本的高山本来就不多，这座已经不错了。”
他就不能让我开开心心地爬爬山，泡泡温泉吗？
“这周有个假日，三连休，冯哥，咱们组织点什么活动吧。”有人提议道。
“谢谢！”
气氛有点尴尬，就一点点。
叶正宸看看吴洋，又看看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眼光陌生得如同素昧平生。我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一见他的表情，hi这个音节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我挽着凌凌的手臂，和她们说笑，尽管我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聊什么。
我往下缩了缩身子，让泉水没过我的肩，但迟疑了一下又坐直，让肩膀露出水面：wｗｗ.hｅｔushu•com.ｃom“水温正合适，不介意的话，一起洗吧。”
“嗯？”我抬头，望着他。
我笑了笑，对此不置一词。
叫新乡的日本男孩儿对叶正宸深深鞠躬，超过九十度：“谢谢！”
叶正宸竟把这张符送给了我。
我不说话，等着叶正宸先答。
“神户动物园也很有名，里面还有座熊猫馆。”又有人提议。
确定我的表情不是开玩笑，凌凌大惊：“不是吧，你们……分手？吵架了？”
“介意我坐一会儿吗？”他郑重地询问我，脸上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坏笑。
我和凌凌一起点头。
我偷偷看向叶正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我竟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才开口：“恨我吗？”
第二次到楼下时刚好八点整，大家集合完毕，朝着车站的方向走。男生们拿着东西走在最前面，我和凌凌、冯嫂、秦雪走在最后面。
她以为我不喝，便没有多问。
他跟我说谢谢。
可他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更希望我能忘记他，重新开始一段真正幸福的爱情。
经历了一场大病，劫后余生的我终于懂得了一个道理——时间是一条永无回转的路，过往多少快乐终究留在已经过去的路口，无法寻回，但没关系，还有下一个路口。
“我周一有个报告，可能没时间……”
我给他煲汤，帮他脱衣服，为他擦背洗头发，他从未说过一句“谢谢”，一瓶一百日元的纯净水竟换来他一句客气的“谢谢”。
“喜欢就去找他问清楚呀，说不定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一听这话，我的胃火烧般地灼痛起来。今天之前，我还在努力让自己相信，叶正宸一定不知道我病了，他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会来看我一次，哪怕买点水果问候一下。
就算天真塌下来，也好过我们这样彼此折磨。
“小冰，这里。”冯嫂看到我下楼，冲我招手。
那天是我和叶正宸分手的第一百一十一天，我捧着鲜红的爱情符，开始恨他了，我真想抓着他狠狠地摇他，告诉他：爱我，就光明正大地爱，能怎么样？天又不会塌下来！
“凌凌，你怎么不吃？”
我的左手拿着一瓶刚买的纯净水，上面还凝着冰冷的水珠，塑料瓶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但肯定有钱有势。”
我擦擦额头的汗：“别说泰山了，我们四川随便拿出一座山都比它高。”
叶正宸请客，订了最好的温泉山庄，吃、住、玩，一票到底。反正他有的是钱，大家也没跟他客气，一人选一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