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冷夜漫
我想，叶正宸一定很爱国，所以每每提起“民族”这个词，总是神采奕奕，俊美的脸庞勾魂摄魄……
凌凌的手在我恍惚的眼前晃了晃，问：“小冰，你在想什么，什么出神？”
这个时候，我需要的不是冰冷的可口可乐，更不是他的同情和怜悯。
我把耳机的声音调高，用尽全力蹬着自行车，耳边充斥着激|情狂热的摇滚乐，可还是能听见他远离的引擎声。
分手一个月后。
我想通了，既然过去的时间不能倒流，分手的爱人不会回头，我流多少眼泪都不能改变现状。于是，我振作精神，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实验室，却发现我精心培养了半个月的细菌集体“阵亡”了。藤井教授毫不留情地把我狠批了一顿，说我不够努力，让我以后多花点心思做研究，不要总想着打工赚钱。
凌凌也是工学部的博士，来日本不久，这个假期才申请到阪大的留学生公寓。得知她的寝室网络不通，每天都要在自习室上网上到深夜，我就把叶正宸的账号和密码告诉了她。
“哭很费体力的，补充点能量吧。”叶正宸的声音轻飘飘的。
在无人的黑夜独自面对一个疯子，我害怕极了，一时情急，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正宸的手机号。
“谢谢！”他合上手机，握在手心里。
新学期到来了。许多留学生离开，陆陆续续又有新人搬来。叶正宸的楼上搬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尖尖的瓜子脸，清雅秀美，说话时总噙着让人舒服的微笑。
我可怜兮兮地看他：“师兄，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想笑也忍着点。”
在漫长而刺耳的门铃声中，他缓缓打开门，垂首看着我，眼中是永不可及的冷漠。
我把可乐倒掉，把可乐罐丢进垃圾箱。
没有多看他一眼，我独自走出细菌室，手心里握的可乐罐变了形，棕色的液体漫过手指……
所以，我和叶正宸不可能做朋友，避而不见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要来？难道和我一样，为了振兴中国的医疗事业？”
“是吗？”
“算了，当我没问。”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起初三五天能见一次，后来半月见一次，再后来，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原以为没有他的日子会很难熬，事实上……日子照样过，只不过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而让人疲惫。
我对自己说：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美好的回忆不会再回来，所以想起时，我的嘴角泛着微笑，眼泪却像瀑布一样泄下，掉进培养细菌的器皿里。我蹲在地上，用膝盖抵住心口，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我无声的抽泣……
“师兄？”
他仍赖着不肯走。
笑够了，他告诉我：“我在日本人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弯腰不代ｈtｔps://ｍ.ｈｅｔushu•cｏm.ｃｏｍ表恭敬，道歉不代表屈服……有些委屈要记在心里，不要摆在脸上。”
……
我相信分手还可以做朋友，假如心不再撕扯，假如没有从对方眼里读出刻意隐藏的情愫，没有从简短的对话中感觉到对方有道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她点头：“是的。我叫白凌凌，昨天刚搬来的。”
我仰头看着天空，深深地吸着潮湿清冽的空气，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她说：“没事，总会过去的。”
他又遇上另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就像他当初对秦雪那样，看似残忍，却也是一种仁慈。
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不确定“不忙的时候”需要等多久。
后来，秦雪也来看我，劝我休息几天，一切都会过去，她的语气比我还像医生。
藤井教授当然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丢下一句“我们研究室不会养废物”便愤愤离去。
我的公寓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了烟火味。早上，我在校园的休息区喝杯热牛奶，午餐在食堂吃，晚餐在店里吃我自己做的炸鸡或者套餐。即便如此，即便叶正宸也刻意避开我，我们还是在食堂，在种满樱花树的小路，或者在医学部门口不期而遇。
她笑笑，擦干眼泪。我牵起她的手，快步走向桥尾：“走吧，带你去看看周恩来写的诗，很美。”
我特别特别想念叶正宸，想念不久之前，我一边用叶正宸的袖子抹鼻涕，一边骂道：“教授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我是他的学生，又不是他的奴隶！”
“笨蛋！色狼！你快点走！不然我报警了！”
“什么事？”我好奇地眨着眼睛。
他离开之前告诉我：等他回来。
他还说：做什么事都不认真，只对我认真。
认识叶正宸这么久，他始终温文有礼，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凶猛得就像野兽，张开利爪，亮出獠牙，吓得我不敢靠近。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叶正宸，从我第一天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昨天能对我万般柔情，今天就能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他能给我的只有现在，没有未来和承诺。
我每天回去，他都已经熄了灯，我以为他不知道。
“多远？隔着太平洋还是日本海？”
我没什么话说，礼貌地欠身，退出去。
尴尬的沉默中，那个日本男人见我不理他，拿着杂志在我面前晃，嘴里咕哝着日语，我只听懂了其中几句：“我喜欢……很好玩……这些钱够不够？”
我哭得涕泪横流，叶正宸反而笑了出来。
“变态！”我气得口不择言，“没钱就别看色情杂志！”
那晚，凌凌坐在浴缸的边沿，冲着面如死灰的我摇头：“何苦折磨自己呢？你弄成这样，https://www.hetushu.com.com那个男人又看不见。”
凌凌望着远方，一滴泪悄然从白皙的脸庞滑落。我静静地伫立，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去年的自己，看见叶正宸牵着我的手跑过渡月桥、紫竹林……
晚上八点，便利店里没有客人，我正望着漫天繁星发呆，店里来了一个日本男人，三十几岁，穿着体面。
我刚想说话，手机那边就挂断了。
我们伟大的“革命友谊”到此为止。
“不用。”我仰起头，固执地没让眼泪掉下来，“你怎么来了？”
分手的第一百天是一个雨天，假日，我约了凌凌去京都岚山看风景。
分手第二天，窗外的樱花一夜绽放，我站在阳台上，想起了很多事。
……
分手第一天。
“有事吗？”他的声音也是冷的，比他和秦雪说话时还要冷。
原来他还关心我，我心里又有点热了。
“我——”所有的害怕和焦虑都被他的冷漠冰冻，求助的话再说不出口，我忍住不稳的呼吸声，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叶正宸见我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来，拿了张纸巾给我。
微微细雨里，岚山处处苍翠，已不见当年漫山遍野的绯红。
“欢迎光临！”我礼貌地打招呼。
他还是不走，捂着头到处乱跑，把货架上的东西撞得乱七八糟。
分手的第十天。
一夜的雨打落了满树的樱花。我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去便利店打工，叶正宸的车从我身边经过，丝毫没有减速的车轮碾碎了满地的残花。
我和凌凌的性格挺合拍，没多久就混熟了。她是个挺特别的女孩，有时很聪明，有时很迷糊，平时很爱笑，却常常在深夜里站在阳台上发呆，一站就是一个晚上。
往昔的快乐一幕幕重现，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口气冲到他的门前，按响他的门铃。
“我年轻时信誓旦旦地说：除非爆发战争，否则我决不会踏上日本的土地！”
“隔着一道墙……”
“好——”长长的尾音。
分手第三天。
寿司店里，不管什么生鱼片从我眼前过，我一概不放过，拿过来几口吃光，一转眼，面前的盘子就叠得像个小山一样高，我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寿司。要不是凌凌硬把我拖出寿司店，我绝对不只在洗手间吐一个晚上，也绝对不止胃疼三天。
我靠在墙上，笑着说：“我就是胃疼，生鱼片吃多了。”
“师兄，”我走进去，把为他做的鸡翅套餐放在桌上，“我在便利店做的，给你尝尝。”
一小时后，他又回来了，拿了另一本色情杂志冲我继续傻笑。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擦肩而过……
我当然查过，相关的不相关的我都看遍了，然而关于这种细菌的资料太少，对我来说全和-图-书都没有用。
我想起三更半夜，他用了三秒钟从阳台跳进我的家，还告诉我，他练过擒拿，能让人束手就擒，无法反抗。
那么，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干干脆脆地跟我分手，彼此不牵不绊，无恨无怨？
“你在想什么？”我问凌凌。
石碑上镌刻着飘逸的中国字：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娇妍。
我拼命冲她摇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点声，小点声。”
“走吧，带你去吃回转寿司，我请客。”
他犹豫了一下，告诉我：“我晚上有事，不用准备我的饭菜了。”
他的手机响了好久才接通，冷漠的声音隔着电波仍寒意入骨：“有事吗？”
哭得没了力气，我扶着桌子站起来，结果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幸好一只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实在没办法，干脆自己贴钱让他把杂志拿走了。
“我叫薄冰，住322，你呢？”我用中文说。
正纠缠中，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卷着强大的气流冲了进来。我定定神，才看清来人是盛怒中的叶正宸。
“嗯，挺忙的。等不忙的时候，再请你吃火锅。”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没笑你，只是你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
他笑得一点不给我面子，差点喘不过气来：“傻丫头！”
又或者，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吗？所以他说他不想伤害我，他给我的最后一个拥抱才会那么深情。不，叶正宸绝不是轻易顺从的个性，他能为了学医跟父亲对抗到底，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隐忍退缩，想爱不敢爱？
听她讲英文，我试探着用英语问：“你是中国人吗？”
我再次对自己说：总会过去，总会过去的。
藤井教授更生气了，声音震得细胞培育室的玻璃乱颤：“你不会多细心观察，多动动脑子？不懂就问问前辈，多跟人交流。”
我指指墙壁：“隔音不好。”
“请你帮个忙，拜托了。”
在他冰天雪地一样的冷漠中，我彻底清醒了。
后来我听说，他找了个精神科的权威给变态做了鉴定，直接把他丢进疯人院里关了起来。
凌凌进房间把电脑里的音乐放出来，调成最大声。
我想起我们一起吃火锅，蒙蒙热雾里，我们聊着彼此的世界。
下一秒，一罐冰可乐被塞到我的手心里。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家，紧紧地关上门。
我走回便利店，关上门。隔着玻璃门，我看见他愤怒地转身，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变态，然后将人拖着丢进车里，开车走了。
没等我从震惊中回神，叶正宸一把揪住日本变态的衣服，把他拖了出去。我追出去时，正看见那个日本男人捂着关键部和*图*书位，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惨叫，呻|吟着求饶，认错。
“烦扰之中我似乎听见你的苦，哭着说苦你的无助……天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天知道我动了真情……”
“不卖！”我冷冷地拒绝。
“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坐在石碑对面的长椅上，大发感慨，“唉！真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可惜离得太远了。”
“……”他看向别处，白色的月光映照出他的隐忍和压抑。
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哭，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他为什么抛弃我？”
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干的事让我彻底目瞪口呆，他居然要用一百日元买一本色情杂志。
“弯腰。”他说，“弯腰不代表恭敬，道歉不代表屈服……有些委屈要记在心里，不要摆在脸上。”
我轻笑着，仰头看着他说：“没什么事。我……要去买菜，问问你想吃什么。”
我想擦眼泪已来不及了，只能尴尬地揉揉湿润的眼睛，说：“我养的细菌又死了，我哀悼他们一下，让它们走得安心。”
我其实是为了逃婚。
音乐声很大，我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吐得死去活来，几乎把淤积在五脏六腑里的伤心彻底吐净了。
日本话不会骂了，干脆改中国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把这辈子会骂的中国话都骂了一遍。
面对这首诗词，我不禁想起叶正宸说过：周恩来失意之时，从未放弃对理想的坚持和抱负，相信中华还会崛起。叶正宸还说，“民族”这个词到了国外才有了真正的意义。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只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流着相同的血脉。
我也刚刚失恋，所以我特别熟悉她眼中的无奈与无悔。我相信，那个男人也一定让她痛得百转千回仍无怨无悔。
我不想卑微地乞求他回到我身边，我只想明明白白地问一句：“为什么分手？”
选择他，就该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我还有什么可问的？
他匆匆的脚步缓慢下来，脸上漾着疏离的浅笑：“你很忙吗？最近都是凌晨才回来。”
我仍然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这么巧啊！”
我僵硬地扯扯嘴角，挤出点笑意：“谢谢！”
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怀里抱着日语资料，床头摆着一排药瓶。学医就是好，病得多严重都不必去医院，自行解决即可。凌凌每天都来看我，陪我聊天。冯哥和冯嫂也来看过我几次，还拿了瓶日本的胃药给我，说效果不错。那药真的特别有效，我只吃了两颗，胃立刻不疼了。
我想起吴洋送我回来的某一晚，我告诉他，吴洋吻我了，他的眼神是那么阴寒，充斥着嫉妒。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午夜，我刚从便利店回来，在电梯和_图_书口遇到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她。她黑色的长发束了起来，穿着贴身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一身清爽，站在电梯口笑吟吟地看着我：“hello。”
他对着我傻笑，似乎很开心。
我想了一天一夜，没有答案。
“为什么？”
自从有了凌凌，担担面又有人分享，回公寓的路又有人相伴，寂寞的午夜又有人聊天，分手的日子倒是过得快了些，但“叶正宸”三个字依然是心中不能触及的痛处，我不敢去问，不敢去听，更不敢去看。
凌凌眨眨眼，满眼茫然。
除非教授找我，我尽量不去研究室，没课的时候泡图书馆，在那里上网、看书或者写作业。为了更容易打发难以入眠的长夜，我向便利店的老板申请了两个班：六点到九点做便当，九点到十二点收银。李凯为了迁就我，改成六点到九点收银。就这样，我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十二点多回公寓。
背倚着门，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哭，不是因为被他抛弃，也不是因为来不及开始的爱情转瞬即逝，而是，那个我最依赖的“师兄”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需要他的时刻了。
这半年多来，我不分昼夜，连节假日都在这里观察细菌的繁殖，认真地写着研究报告，可是，除了叶正宸，没有人看到我的付出，自然也没有人肯定我的努力。
“拜托了。”他翻开杂志，指着其中一页不堪入目的图片说：“这个很好看。”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飘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和我这个“废物”。我摘下防护口罩和手套，脱下身上的防护服，对着空气发呆。
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再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咬咬牙，抢下变态手中的杂志，狠狠砸向他的头：“滚！你这个笨蛋，流氓！你再不滚，我就要报警了！”
当然，我也有想他的时候，特别想见他。有时，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去无菌实验室找他。他穿着白色的大褂，站在墙边拿着手机看，很认真，比做手术还要认真。
“我知道，它们会想念你的。”他依然在云淡风轻地讲着笑话，但我品不出可笑的味道。
“421。”叶正宸的楼上？我隐隐为这位美女担忧，挺想提醒她一下要注意楼下的色狼，但为了不引起误会，我还是忍住了。
我想起最后一个午夜，他吻上我的唇，那时候，他的心跳那么热烈……
他深情的表白那么真挚动人，为什么短短二十几天，一切都变了？这二十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哦……”
她恍惚地望着远方：“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看他笑得很开心，还那么帅，我决定不告诉他这句对白是骗我老爸的。
我满腹辛酸无处倾诉，只能一遍遍向他道歉，解释说：“这种细菌对环境的要求太苛刻，非常难培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