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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都有雪，岑三娘进了花园，看到凉亭四周都竖起了雕花围栏，岑知林正站在围栏旁盯着旁边一树老梅出神。

岑知林点了点头：“我不回书院了。堂祖母这两年日益衰老。我在家和几位堂兄进族学读两年书，就去赴考。等我两年，接了四房的产业，我会拨出你的嫁妆来。”

杜燕绥接了她下车，回头看到被丫头婆子们抱着的三个儿子，微微一笑道：“到家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梦想。岑三娘记得前世自己想拿中国工艺美术最高奖，想世界扬名。哪怕没有实现，也有梦想的。这一世她的梦想就是有钱有闲嫁个好男人舒服的过日子。事业上的梦想没了，又多出对生活的梦想。

回到长安，进了千牛卫。他能坦然的对滕王说起长辈们压在他肩上的责任。

杜燕绥一行人到了邕州。邕州是今天的南宁。此时的邕州比起长安只是座边陲州府，城墙低矮，城池也极小。当地百姓穿的衣裳也与中土有了分别。大街上穿着圆领长袍的汉人极少，都是遣到当地的官员及家眷。这样的人极少，眼里看到的，大部份都是穿着当地服饰的本地人。

滕王原先诸多布置，各种精英手下，兴致勃勃的下好大一盘棋打发时间。现在又苦心积虑的思考着如何在皇上和武后之间腾挪。折腾了半生，还不知道将来武氏完全把持了朝纲后，他又会怎样。

虽说夏初不知道了，但他们知道，黑七把她当自家媳妇看待来着。不会让她孤零零的留在城郊乱葬岗上。

杜燕绥揽着她的肩，感觉到手里没捏着几丝肉，也有点心疼：“族长大伯不是说了么，这府邸是祖父建的，不是皇上赐的，没有被官府收回。房子还是咱们的，族长大伯会派人来洒扫看守。等将来时局稳了，看哪个小子不顺眼，就让他回来认祖归宗承爵。你看你，没落下病根就不错了，瘦得真难看。”

是不是真的，她已经不想再过问了。逝者已矣，她只有过得更好，给尹妈妈养老送终才对得住杜惜福兄弟俩。至于夏初，岑三娘想起那和图书天知道实情后，黑七说的话：“等安顿下来，就重新装殓把棺木接去。”

滕王和皇上先后提起了先帝遗诏。虽说被他一口否认，但是风声传到武后耳中，以她今时今日杀伐果决的手腕，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自己的。杜燕绥想起了白马寺与皇帝的一番交谈，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这是压在他心底最深的一块石头。

岑知林斜乜着她，冷笑道：“当我是蠢货，还是你被他蒙在鼓里？”

“皇上性情温和，却又多疑。身边能干的人接连着被皇后打压。如果又启用你姐夫，难免和皇后对上。到时候又如何自处？”岑三娘轻声说着杜燕绥的处境。

原先以为是种田的日子，后来发展成豪门恩怨型，再后来发现扯进了宫斗。兜了一大圈，还是种田生活好啊。

“报个病休，不就行了？去南方休养个三五年不成？”岑知林哼了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岑三娘，“做了母亲，也不晓得为儿子的前程考虑！”

岑三娘赔笑道：“我也喜欢栽花养草，过闲适日子。”

扯开的衣襟领子露出伤疤，岑三娘瞧着又气又难过，声音渐渐的低了：“咱以后不上战场了……”

“算了，你不想说我大概也猜得到。姐夫在西边打仗，多少有人陷害，传来假消息说他投敌。皇上直接就抄封了国公府。还好国公府的人走的快。若是留在府里，免不了落得和杜总管和夏初一样的下场。”岑知林想起那日，有些后怕。

他就这点最好，知道认错，不固执己见。岑三娘真心喜欢岑知林。

然而，有一些秘密，却是连岑三娘也不能说的。就这样的让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吧。

其实杜燕绥很少对她说起过他的梦想。岑三娘只知道他幼时担负起要振兴杜家三房的责任，奔着立功复爵。这些都是长辈压在他肩头的。

两人进了内堂，就听到丫头说岑知林来了。

她抿嘴一笑，想起了桂林山水。

那小子听到他弃爵离宗，眼神不善。也不知道岑家三房只知溜鸟狎妓的四老爷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异种和*图*书。不过十四岁，就学着那些老学究背负着手，拿下巴来看人。

他低下头，看到岑三娘好奇的目光，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别以为在朝堂上有所建树，能为皇上效忠才是男人想要的。我现在就盼着早点离开长安。”

岑三娘走了过去，脑中总记得十三岁那年，岑知林才七岁左右，就摆出一副小丈夫的模样。又想起杜燕绥总和他不对盘，又忍不住好笑。

祭祀了祖母和母亲，宗族的事也给了个交待。燕婉有邹大郎照顾。杜燕绥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想起住在邹家的岑知林来。

“你们打算去哪里？”

“反正咱们走了，何必理会那么多。”岑三娘嘀咕了句。

她突然想，让杜燕绥当居家男人，相妻教子，他会不会觉得闷？

等到能离开长安，带着岑三娘和儿子去过田园生活了，他能坦然告诉岑三娘，两次上战场，他的辛苦。

“别。”岑三娘手里还捏着国公府攒下的几万两银子，方家做生意还有一笔。长安的田庄产业都托给了邹大郎处理。她并不差银子。见岑知林又要恼，就笑道，“你做事最稳妥不过。先帮我攒着。万一我和你姐夫败光了家业，还能从你手里拿一份银钱。狡兔三窟嘛。”

“你能陪着我就好了。”岑三娘抛开对高层次的精英们的关注，满足的靠在杜燕绥怀里。

岑知林诧异的扬起了眉毛。

“岭南。公爹曾在岭南为官。你姐夫小时候在那里住过几年，比较熟悉。气侯也好，离长安远。早就遣了人去打点。等安定下来，就给你写信。”

嫁到杜家也没享过几天福。杜燕绥接连两次出征。母亲祖母相继过世。都只有三娘一人撑着。每每想到这些，岑知林就对杜燕绥充满了怨气。

岑知林沉默了。他还小，书读得多，也懂世事，却不晓得做官并不仅仅是做官。“是我想的简单了。”岑知林想明白了就笑了。

他深吸口气，吩咐黑七：“绕道回邹家。”

杜燕绥有点恼怒。就算他过继到岑家四房，成了三娘的弟弟。嫁鸡随鸡，出嫁的女儿，轮hｔtｐs://ｍ.hetushｕ.ｃom.coｍ得着他管么？

姐弟俩说了一阵，岑知林总算接受了他们一家去岭南的事实。

岑三娘原以为杜燕绥在州府买了宅子。没想到只歇了一日，便又启程。

“岑知林又怎么你了？”岑三娘抬起头，用手去磨他下巴上的青茬。

岑三娘哦了声：“我和他说去。他还小，不知道朝堂上风云诡谲。咱们留下，合了郎意负了妾意，两头为难。”

十四岁的年纪，个头天天看长似的，岑知林比她高出了寸许。个头拨高了，人仍然很瘦。好在穿着身厚实的蟹壳青的镶貂皮绵袍，显得不像竹竿。岑家人的眉眼都比较精致。岑知林也不例外。看上去已经有翩翩公子的味道了。

看着踉跄奔来的许氏，岑三娘露出了笑容：“回家吧。”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不等两人开口询问，黑七在车旁低声说道：“今日上官仪一家在午门外斩首，人太多，路堵住了。”

第二天一早，邹家就套了马车，送他们离开长安。

岑知林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胸。

杜燕绥苦笑：“和祖父没交情的少。我只是很佩服武氏，前些日子还在烦恼皇上有废后之意。转眼就处死了上官仪一家。尉迟老国公身体还好，岁月不饶人，寿元已是无多。朝中还真没老臣能掣肘于她。皇上想废后怕是有心无力了。”

马车掉了头，绕进旁边的小街，远远的避开了刑场。

邹家的丫头婆子知趣的退出了亭子。岑知林叫跟在岑三娘身边的暖冬也下去。掀袍在桌旁坐了，冷着脸道：“此处清静，你总可以和我说句实话。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姐夫不仅弃爵连宗族都弃了。”

岑知林不忍心告诉她实情：“两人服了毒，去的很快，没什么痛楚。”

岑三娘恼怒的回头，手扒拉着他的衣襟：“你嫌我难看，你这不难看？”

岑三娘挽了她的手温言说道：“今天去了长房回来，遇到上官仪全家午门斩首。他就说早走为好。你要相信你哥哥，他何尝不想多和你聚聚。”

“纸上谈兵四个字，我第一次上战场，去江南平叛时，我才真正https://www.hetushu.com.com明白。哪怕胜了，我一点兴奋和激动都没有。只松了口气。胜了，就不会连累祖母连累你连累杜氏一族。最后一战，不高的山丘上大概围了有一万多人。几乎全杀尽了。一万多人是什么情形？尸首密密麻麻铺得满山都是，淌的血能浸透整座山。做将军威风么？我真不觉得。站在山头，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朝堂上的事别说岑知林，连杜燕婉也知晓不多。岑三娘还想打马虎眼混过去：“你也知道家里就没个太平时候。你姐夫受了伤，想去南方养着。怕皇上不放人。他心志也不在朝堂上，不如寻个温暖的所在教教你的外甥舒服自在。”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运气极好。和杜燕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过，收获却不比滕王和帝后三人之间惊世骇俗的爱情少。

杜燕绥失声惊呼：“上官仪？”

岑三娘释然。每个人要的生活不一样。

“明天就走。不离开长安，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也许什么都不说，岑知林也会伤心的吧。岑三娘想了很久，才委婉的说道：“今日午门斩首上官仪，皇上也无可奈何。你姐夫不走，说不定哪天就会和上官仪一样的下场。”

岑三娘想了想对杜燕婉道：“知林十四岁了，也不方便进内堂。我去园子里和他说说吧。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是读书人，年纪又小，心里怕是有些意见。”

回到邹家，杜燕绥自去安排行装。杜燕婉接了岑三娘进内堂，一个劲的埋怨：“就算哥哥不想回到朝堂，皇上也暗许了他离开。眼瞅着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了，何不在长安住着开了春再走？也不想想我三个侄儿，那么小，大冷的天怎经得住折腾？”

杜燕婉就叫了丫头在花园亭子里升了火盆，引岑三娘去了。

杜燕绥已经给岑三娘说了夏初和杜总管的事。岑三娘又伤心起来：“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我离开……你亲自安葬的他们？也只有你最清楚当时的模样。”

杜燕婉嫁人后没从前那么冲动了，纵心里不舍，也知道哥哥自有考虑，便不再说道。

她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和图书俗人。

岑三娘无语。

三月，岭南春天的气息已经染绿的山头，催开了野花。

“给你做的内衫，给三小子做的衣裳鞋袜都还在府里呢。”岑三娘掀起车帘的一角，有点心疼。

杜燕绥也不瞒她：“他好像不喜欢咱们这样。”

车马继续前行，她就看到了阳光下一座座独立的山峰。

“是啊。”杜燕绥感叹了声。

马车在蔡国公府门口停了停，慢慢的驶离。

岑三娘大汗。她忍着笑，低眉顺眼的奉承道：“您不给我撑腰，我还能依靠谁？”

渐渐的两边没了田地也没有了人家，傍晚时分，车队拐进了一片山坳，岑三娘掀起轿帘。看到山峰夹持着一大片平整的山谷，一条清亮的山溪蜿延流淌。不远处座座木楼拔地而起。

先听到岑三娘拒绝，岑知林板起了脸。后听到夸他做事稳妥，脸上已有了笑意。再听到狡兔三窟，岑知林咧开了嘴：“这样也好。你就是个笨的，留条后路也好。将来杜燕绥若对不住你，你带着三个外甥来投奔我，舅舅还帮他们攒着一笔产业。”

她的手指微微有点凉，抚上肌肤上有点痒。杜燕绥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拉了她入怀。瘦小的身体顿时填补了胸膛的空缺，让他觉得充实：“小时候，我很渴望当将军。像祖父一样，运筹帷幄，受众人敬仰。”

岑知林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下岑三娘，知道一同起程，半路也是要分开的。说起来也奇怪。四岁多过继给四房，稍大点晓得了世事，他对六娘七娘就及不上对三娘亲热。眼瞅着三娘嫁给杜燕绥，国公府也拿回了爵位。没想到转眼间，三娘又要跟着杜燕绥颠沛流离。

见他脸色不太好，岑三娘有些奇怪：“怎么了？难不成也是和祖父有交情的？”

“我和你姐夫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你和我们一同起程，你回隆州过年如何？”岑三娘开口问他。

杜燕绥笑道：“族里的事也说好了。和燕婉他们告个别……哎，还有你那弟弟。办完咱们就走。”

杜燕绥一直觉得活得很累。哪怕是现在弃了爵位远离朝堂，他心里仍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