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十五章 魅魉
小贩收拾着凉糕挑子，像是在说笑：“府上的黑爷真是个火爆性子，扯了大夫进去，连医箱都忘了拿。”
怀孕的人心思多，加上杜燕绥还在西边打仗呢，别说没梦魇，没腹泻。蔡国公夫人睡不踏实是肯定的。
一时间刘太医也唏嘘不己。细细一想，可不真是这样。老夫人话里有话，刘太医也不是个蠢的。今天黑七火烧屁股似的把自己请进府，却没引到归燕居，反而进了正气堂听老夫人慢悠悠的忆往昔。他心里已有了猜测。
“哎呀，老刘，才几天没见，你这脸色可不好看，你病了？”这是故作不知，拿话勾引着的。
杜老夫人气得狠狠拍了记案几：“真是歹毒！”
岑三娘带了逢春和暖冬去了正气堂歇着。卧室里罗汉榻上方妈妈和阿秋夏初正默默的做着针线。
黑七不耐烦的吼道：“老子急着请大夫，闪一边去！”
“水月庵，静言师太……”杜老夫人念着这两个名字，问尹妈妈，“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好像去过水月庵。”
刘太医怀着一肚子疑惑坐在正厅吃茶，连岑三娘的面都没见着。
小贩便用托盘端了三碗凉糕过去：“要收摊了，借贵府门口摆了几日，请各位爷吃一碗消消暑气。”
归燕居后花园与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离围墙不远的一处假山石后传出了女子悠悠荡荡的歌声。那歌不成调，带着几分哭腔。
得了消息的岑四娘和杜静姝都去国公府探望。都只见着老夫人，说岑三娘要静养，请她们回了。
饶是归燕居这头围墙下侯着的侍卫都被声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主府里的绿光停了下来，歌声也消失了。
门房跑出一个小厮飞快的解了医箱抱着跑了进去。另有小厮去牵了马。
二房老太爷待韦小婉一走，叫了得力的管事先去打听水月庵和静言师太。得了确切的消息，这才坐了轿子往国公府去。
各路打听消息的像苍蝇似的聚了过来。
二房老太爷吃了半个长寿果，听说之后，把多的全扔了。指着鼻子大骂了刘氏一顿。说她不该往国公府送吃食。
杜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叫尹妈妈亲自送刘太医去歇着，话里带着几分锋锐：“我杜家如今就只有国公爷一根独苗，他去打西突厥。我孙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倾阖府之力也要保下来的。过了这关，刘太医就是我杜家的恩人。”
阿秋和夏初也跑到院子里大喊：“快来人啊！”
二房老太爷只说道：“我心里有谱，你且去吧。”
公主府里黑七静静的等着那绿光飘来飘hetushu.com.com去，又隐约看到假山树林间一处白影轻盈的飘荡 着，等着歌声唱了个一柱香左右。
国公府两边的路口早换了人盯着。瞧着刘太医没有回府，国公府的侍卫出来了两拨人骑着马去药铺。自有人去药铺盯哨，不着痕迹的问明了国公府买的药材。几方一汇合，大概猜到了岑三娘得了什么急症。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道：“放长线钓大鱼，总能把人揪出来。你去歇着吧。”
“是几个游侠儿，盯了一夜，也没见人和他们接触。大概是先收了银子再办事。主使的人行事周密。随便使个散汉闲帮就能给游侠儿递银子传话。抓了他们也问不出多少情况。不如照计划继续。一计不成，少夫人折腾受累却没有滑胎，估计他们不会罢休。”黑七禀道。
“先是用野猫吓唬着，马上就送来海外的果子。就等着少夫人精神不济再腹泻，晚上又使这些个魑魅魍魉出来折腾。如果不是少夫人聪慧，怕真是保不住了！”
云山雾绕含糊其辞间，有心人们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蔡国公夫人胎是保住了。心神不定，夜里总是梦魇。
韦小婉想到这里也满脸愁容：“我本是想讨好于她，没想到竟出了纰漏。罢了，给小青说一声，姐姐怕是帮不了她的忙了。”
到了下午，黑七满眼血丝的回来了。
声音隐隐约约，国公府里的火把灯笼依次亮了起来。侍卫们依计大声喊着：“出事了！去看看！”
“老夫人言重了。没有老国公，下官早死在战场上了。医者父母心，下官自当尽全力。”刘太医朝杜老夫人拱了拱手，随着尹妈妈去了。
旁边侍卫几口吃完凉糕，将碗还了，瞪着老马道：“少夫人怀着小公爷吃坏了肚子，出了纰漏怎么了得？甭说黑爷着急，谁不提心吊胆。别卸了车，等会儿还要送刘太医回府。”
回府关门又歇了一整天，这才去太医院销了假。
归燕居正房里依然点着盏朦胧的灯。
尹妈妈也记起来了：“是，那时候老国公生了场病，您去做法事来着。那时候水月庵主身边的大徒弟就叫静言来着。”
邹氏也气道：“还好你知道那长寿果子不能多吃。否则贪多吃了，腹泻不止，再被吓一场，哪里还保得住孩子。”
二老太爷就放了心，露出了笑容：“我也只是来说个法子。用不用，您拿主意。”
刘太医或苦笑或摇头或叹气。几乎每天一下衙就被杜家的马车载了去。
“二伯，咱们是一家人。您也不用歉疚。我已和*图*书经罚了三娘身边的丫头。如果不是她们没劝着，也不会有这场风波。三郎和燕绥是堂兄弟，只有亲近的份，哪里会因此小事就记恨呢。这事我得问问刘太医，看三娘是否能出府去。”杜老夫人微笑着说道。
韦小婉……岑三娘细细想了道：“我看三堂婶怕也是被蒙在了鼓里。她毕竟嫁了三堂兄，怎么说也是杜家的媳妇了。”
三人额头都见了汗，互望一眼，就接了凉糕，站在门口吃了起来。
阿秋打了个呵欠道：“都四更天了，会不会少夫人料错了？”
四更天正是人最疲惫的时候。连野猫都折腾累了。空置着的公主府后院安静的只听到脆生生的虫呜声。
此时听到那飘忽的声音响起，夏初一激灵针戳在了手上。她疼得哆嗦了下，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
一鞭子抽下来，马蹄扬尘而去。
“刘太医，您老医术高明，有你在，蔡国公夫人那胎总算是保住了。国公爷打了胜仗回来，少不了赏你！给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情形？”这是开门见山问情况的。
晚饭过后，天色转暗，檐下的灯笼与屋里的蜡烛油灯依次亮了起来。国公府侧门打开，小厮才把马牵到门口，黑七板着脸大步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冲着里面吼了声：“我先走一步，你赶紧着！”
她迟疑了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岑三娘出门去水月庵再出点岔子，女儿就真把国公府得罪了。”
二老太爷道：“三郎媳妇也没料到那长寿果会被九郎媳妇一下子吃了两枚。她也是好心。听说水月庵的法事有用，就巴巴的来告诉了我。我叫人去打听了下。水月庵香火鼎盛，环境幽雅。如果做三天法事，水月庵会关闭庵门，只接待一家。也不虞有外人冲撞了九郎媳妇。再多派些人护着。能让九郎媳妇安心的养胎，也是件好事。”
韦母叹气道：“你妹妹也是苦命的。急着嫁进开国侯府，指望着崔三郎立个战功给她挣个诰命。崔家就这么垮了。杜燕绥又做了主帅。她心里愁得不行，连日来总睡不着。好在水月庵的静言师太法力高深，给她做了法事，念了三日经，这才让她心思安宁下来。对了，蔡国公夫人不是梦魇么？不如请静言师太也为她做场法事。”
杜老夫人沉声说道：“三娘，我细看这事韦家定掺合了几分。就是不知道韦小婉是否知情。你大婶娘就是个牵线木偶，没那心眼。”
“你这孩子，怀孕的人多心。你去看望也就罢了。干嘛要送果子去？”韦母嗔了韦小婉一
ｍ•ｈeｔushu.ｃoｍ.ｃｏｍ眼，拢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听说南越贩来的长寿果不能多食，可有此事？前几日御膳房还得了几筐被皇上赏人了。您得说说这症状，咱家还得挨家去递个消息。内务府负责采买的被打了半死呢！”这是拐弯抹角套病情的。
国公府里突然像炸翻了锅。
人未到，刘太医的抱怨声已传了过来：“黑爷你甭这么急，马车也慢不了一刻钟，颠得老朽屁股疼……”
“少夫人的胎如何了？真是造孽啊！我吃了也没事啊！哎呀，我才吃了一个。三娘怎么就那么嘴馋，一口气吃下去两个啊！”刘氏急得要命，长寿果是她送的，岑三娘有个万一，恐怕老太爷就要对她行家法。转身就骂韦小婉，“都是你！韦家安了什么心？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杜家的媳妇！”
韦小婉想到这里拉着韦母撒娇：“老太爷如果同意，回头女儿再请母亲帮这个忙可好？”
“多谢小哥了。”
国公府少夫人多吃了凉果腹泻的当晚，又梦魇惊着了，差点没保住胎的消息被传了出去。
只要岑三娘没有滑胎就万事大吉。刘氏顿时松了口气，睃了韦小婉一眼，转身回了府。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杜总管苦笑着上前作揖，将两人拦了下来：“大夫人，不是小人当了门神存心阻拦。实在是府里忙活了一整晚，老夫人陪着太医守了少夫人一整夜，精神不济。”
杜老夫人陪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道：“记得当初老国公战场上受了伤，您还是个年轻的随军大夫。老身生大郎二郎还是您给看的脉。过了十来年，我孙媳怀孩子又劳烦您。说起来刘太医与咱们杜家也是三代的交情。”
府门斜对面停着一挑凉糕摊子。见黑七翻身上了马，小贩就冲他喊了起来：“甜井水米凉糕哎，又甜又凉哎！爷，来一碗降降暑气吧！”
刘太医足足在国公府里住了三天，才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回了府。
老马就叹了口气道：“可不是！我晚饭还没吃完呢就被他扯着套车。结果去了刘太医府上，他又嫌马车走得慢，竟一把将刘太医给抱上了马。白忙活一阵。”
可韦小婉心里仍存了疑：“母亲，那果子可不能多食。”
今晚再请他过府，连岑三娘的面都没见着。国公府请他来，显然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
“还真来了呀！”方妈妈和阿秋已气得咬紧了后牙槽。
小贩收拾好挑子，作了个揖，慢悠悠的挑着担子走了。
堂上几人笑了起来。
方妈妈也打了个呵欠：“没事更好。小心点总是好的。”
韦小婉心头却安定了不少。还是母亲说的对，有长辈出面。此事办得好，二房就立了功。办不成，自己总算在老太爷面前消了罪，表明了心意。
韦母点了她一手指笑道：“我是你亲娘，不帮你帮谁？有长辈作主，你就是个帮忙跑腿的。有什么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就这么着吧。看亲家的意思办。”
韦小婉回了杜家，求见了老太爷，把母亲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忐忑不安的说道：“祖父，三娘是多食了孙媳孝敬您和母亲的长寿果才腹泻。虽说胎保住了，她却夜夜失眠。孙媳心里不安。我娘说的这个法子，孙媳有心，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您拿个主意。”
方妈妈恨道：“这帮天杀的！等黑爷查到主使，老娘非让他尝尝擀面杖敲手指头的滋味！”
靠近归燕居的公主府后花园突然飘起了几盏绿莹莹的光。
刘氏还要再骂，被杜总管拦住了：“大夫人您宽宽心。有刘太医在，总算没出大事。老夫人没有责怪您的意思，骂少夫人身边的丫头不懂事，没拦着她。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盯着吃不是？果子是好的，是少夫人自己嘴馋，丫头又没劝着。您先回吧，等府里安定了，您再来，可好？”
韦母嗔道：“你以为她想去，静言师太就得接着？你妹子做法事，那是舍了多少人情才清了庵专为她做的。蔡国公夫人想去，人家水月庵还要关庵门三日，不待外客。这长安城又不止蔡国公府一家勋贵。这样吧，你回去问过你祖父的意思。”
夜渐渐深了，沿街打更的竹梆声敲到了四下。
“我……哪里知道！”韦母别开了脸，转开了话题，“好在胎保住了。否则蔡国公夫人要怨上了你。杜燕绥哪里还会念着是堂兄弟提携你夫君。”
走到街口回望，马车和侍卫还停在国公府门口，显然是等着要送刘太医回去。他笑了笑，拐过街角走了。
韦小婉委屈的直哭：“母亲，我只知道是好物件，想孝敬您。哪里知道三娘一气吃了两个出这样的大事！”
刘氏回头又骂了韦小婉一顿。
“出你嘴入我耳，这银子您收好了。”这是直接花钱买消息的。
韦母说的在理。
天明后，几盏灯笼被侍卫们寻到，送到了正气堂。
不到半个时辰，小贩就瞅到黑和*图*书七回来。
虽然只是个太医，刘太医仍看到了个中的凶险。他一番思索后拿定了主意，轻声说道：“路上听黑爷提及，说少夫人似是患了痢疾。此症甚是凶险，老朽自当尽力。还请老夫人遣个人去我府上说一声，收拾个厢房让老朽住上一晚。”
老太爷如果觉得行。再请娘家出力请动静言师太。如果岑三娘身体渐好，不再梦魇失眠。二房就算立了大功了。此事请老太爷作主，也不算自己擅作主张。
小贩伸长了脖子看着，不消一刻钟，听得铃声传来，国公府的马车回来了。许是刘太医已被黑七请进了府，老马和侍卫在门口停了下来。
“医箱！黑爷我的医箱哎！”刘太医一只胳膊被他一把拽着，另一只手指着挂在鞍旁的医箱嚷嚷着。
说话间，马已停到了门口。黑七一把将刘太医从马上抱了下来，拉着他旋风般往府里赶。
是啊，母亲也只是心疼自己。十两一个的长寿果舍不得吃，装了给她带回夫家。也是想让她讨好长辈，日子过得舒坦些。
黑七瞅着几道黑影朝园子外跑去。一猫腰，悄悄的跟了过去。
韦小婉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可细想起来，回娘家时母亲给她装了六个长寿果，也没喊她送去国公府。自己的亲爹娘哪里能算计到岑三娘。一颗心又悠悠落到了实处。
韦小婉委屈的回了娘家。
岑三娘笑道：“祖母你甭气。天天防贼总有防不甚防的时候。黑七已经追去了。但愿能查到主使的人是谁。”
“要闹出人命……您先去……”黑七已扯着刘太医进了门，声音消失在影壁后。
杜老夫人睃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宽慰，岑三娘没有小肚鸡肠的借机整治韦小婉。她想了想道：“不论黑七是否能找到背后主使的人。咱们还是继续做戏吧。”
小贩被灰尘喷了一脸，朝着黑七的方向啐了口。看着国府府两名侍卫护着辆马车跟着黑七急急的去了。小贩这才朝墙角蹲着的乞儿招了招手，抓了把铜钱给他，低声叮嘱了几句。那乞儿揣了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刘氏听着大吃一惊，匆匆带着韦小婉登门拜访。
韦小婉是知道静言师太的。做姑娘时就常和妹妹一起去庵堂进香。水月庵就在城里，环境幽雅。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想吃素斋都爱去那里。
前两日破了请平安脉的规律，见过岑三娘。听她说梦魇惊着了，自己瞧着脉却没什么大碍，开了剂汤药就过去了。
方妈妈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啊！少夫人不好了！”
老马大声应了，赶出一辆马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