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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三箭射出，喉间一热，鲜血便喷了出来。

消息传到北平，锦曦脸上终于消散了阴郁。紧随消息之后，李景隆遣人送了一盒药丸带到燕王府，亲送至朱棣手中。并附信一封道：王妃乃裁云剑所选之主，此剑反噬人心血，用之一次，大病。景隆精制补气血之丸药，王爷笑纳之。

“大哥，不妨我们打个赌，朱棣一定会胜！”锦曦悠闲地笑着。

她微微一笑，纤手指着树荫下道：“我有些花种，想种在哪里，天太热，可否麻烦你帮我翻一下土。”

“哪有那么多渡船能供大军渡河？况且战事一来，两岸河工早已停止摆渡。再说了，盛庸铁铉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渡河而去？”

有人扶起她，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瞬间苦涩充斥在唇舌之间。锦曦使不出半分力，却被药汤强灌入口呛得醒了。

帐中大将张信道：“王爷，他们守着东昌我们强攻不下，拖久了粮草补给不上，东昌如同喉中之刺。我军实力又不如他们，硬碰硬划不来。纵然险胜也是惨烈。”

那个熟悉的身影标枪一般站在岸上，身后是二十多万燕军。锦曦欣慰的笑了，“驾！”她用力一挟马腹。驭剑似知晓她不愿落在敌人手中，奋力扬蹄，带着她冲进了运河。

盛庸、铁铉率大军抄袭燕军后路，抢占东昌，扎下大营，掐断了朱棣北归之路。

锦曦没有说话，反正打不过他，口舌之争没有任何作用。病好了，如何离开才是正经。她不禁想起从前被大哥弄失了内力，李景隆给她解药的事情来。

朱棣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丝毫阳光。

朱棣轻咳了两声，脸呛起一片红晕，他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白衣。锦曦就算没有怨言，也是因为她想我过得高兴。世间没有女人是不妒的，锦曦也不例外。你说，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侧妃，她会不会嫉妒得跳脚，回来找我呢？”

“他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连母亲过世都不让你知道，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跟着他南征北战？！”徐辉祖勃然大怒。

珍贝忙劝道：“锦曦，你大哥也是为你好，眼下盛将军在东昌大胜，皇上高兴，下令继续北伐，他是担心你。”

东昌城外，燕军大营内众将愁容满面。

竹排连成的浮桥连同在水中托着桥的士兵已被河水冲走，河面宽达二十多丈，驭剑再神骏也不可能从跃过河面。锦曦再无可能过了运河回到他的身边。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他们了？大哥长得越来越像父亲，眉宇间充满了威严，珍贝也由当年那个秀丽玲珑的少女变成端庄的妇人。

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尹白衣。

朱棣爱怜的用拇指在碗边摩梭。像是抚摸着锦曦的脸。他想是在凤阳山中沉入水潭躲过追兵，在水中搂着锦曦柔软的腰时就对她有了念想吧。

“我生自己的气呢，傻瓜。”朱棣叹了口气，“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我还争什么天下！”

“王爷，锦曦其实很小气的，不过，也有福相。我看过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说不定，我没找到她的……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的劝着。

三十万大军有条不紊的行动，连续八夜渡河没被盛军觉察。

驭剑在水里挣扎地游着。被河水带向下游不会儿就奋力昂起马头露出了水面。锦曦大喜喊道：“驭剑！”求生的希望是这样浓烈。她强忍着胸内翻腾的气血，抱紧了驭剑。

白衣默默的送上五百石强弓，轻声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制……”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边，没有他熟悉的温软身躯。他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呢喃道：“我会找你回来，你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绝非短命之人！这句话像盏灯照着朱棣的心慢慢亮起来。他半醉着傻笑道：“是啊，锦曦怎么会短命呢？没找着她，说不定她还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没人知道我在魏国公府？大哥嘱人沿河寻找？锦曦回到床榻上躺下。发现她的人绝不是大哥，后花园里的侍卫也绝不是大哥派来保护她的。这么明目张胆的“保护”怕是某人下了令要留她在魏国公府里了。

如今就只有李景隆。只有李景隆有这能力带她离开南京城。

看到朱棣还是不肯走的模样，她急了，恶狠狠地说：“没了张信，你还在，你若没了，这战也就不用打了！难道还指望高熙他们？你才是军中的主心骨！”

锦曦轻轻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那名侍卫拿起铁铲翻土。侍卫都知道她是燕王妃，没道理李景隆还不知道。

一勺温热的东西送到她的唇边，锦曦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习惯性的想偏开头，头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那讨厌的东西却一直停在嘴边。

这是朱棣自起兵靖难以来遭遇的最强悍的抵挡。

锦曦嘿嘿笑了：“王爷，和图书咱们建浮桥！分兵拖住他们！”

“朱棣！”锦曦闭着眼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在魏国公府里呢？锦曦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养好病。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应过来，低头躲过，头盔上的红樱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惊失色，坐骑长嘶直立，差点把他抛下马来。

“锦曦——”珍贝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急得不行。一咬牙道，“我告诉你，燕王他……”

仔细验过李景隆所送药丸，确是珍稀药材所制。朱棣一时半会没想到如何除下那柄剑，便缓和了声音道：“锦曦，你真要我伤心难过吗？”

“但我纵找了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她，都回不来了……”朱棣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面颊的泪水混在酒中全咽进了肚里。

她戴上了银色的面具，仿佛燕十七的功力同时给了她，让她武功大进。

马不能停下，停下竹排便受不起重力。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军中，也常跟着士兵操练，围着校场跑圈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望向点将台，希望锦曦像当日离开王府后，又突然间出现在凤阳皇城。

锦曦有些茫然，她只道娘亲还好好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便常去栖霞山吃斋念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每次总是失望，他性格坚毅，反复念叨着白衣的话为自己打气。认定了锦曦终有一天就会出现。而南下击败盛庸大军的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强。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让你回来！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还为他伤成这样？！”

有个声音在低低对他说，没了，她真的没了……

“白衣，明日辰时，军中议事！”朱棣的声音吓了尹白衣一跳。

听他辱骂朱棣锦曦忍不住争辩：“他，他定是不想我伤心难过。”锦曦记得听闻父亲过世时难产，为了朱守谦犟着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对他半点怨言也无。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后，再没能堂前尽孝，不禁自责。

“父王！”朱高熙抹着眼泪跪下。

徐辉祖淡淡地说：“大哥不会害你，你安心留在府中，放你回去，你跟着朱棣上战场，我不想再看到你一身是伤险些丧命的样子！”

“父王！”朱高熙哭着去扶他，朱棣一掌打开。

“其实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锦曦知书识礼，就算王爷也她也不会有怨言的，何况王爷这般宠爱于她。”

朱棣心一颤，接过弓来。弓长三尺七寸，弦色银白透明，他抚摸了一下。当日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飞扬的模样又冲进了脑海。胸口似有热血翻滚，硬生生堵在喉头。他缓缓抽出三枝长箭，大喝一声，开弓如满月：“盛庸！本王不杀你誓不为人！”

他知道此举同样危险，同样会有损伤。相较强攻东昌或被盛庸拖死，这个算是伤害最轻的一种。

他看着她死么？朱棣的心像被只巨手使劲抓了下，疼得他抽搐。

白衣见朱棣醉了，给三保使了个眼神。三保乖巧地上来扶过朱棣道：“王妃瞧你这样又要不高兴了。她最心疼王爷的身子。”

这一仗，燕军死伤五万人，主将张信战死，锦曦跳下运河，朱棣重病，被迫还师北平。

锦曦半开玩笑的话竟然成真。

长江，朱棣要过长江了吗？锦曦激动的站起来，如果朱棣要过长江，那么，这大半年，他必是舍弃攻占山东河北，绕过济南往南经安徽转战奔往南京。锦曦扑咚朝珍贝跪下，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我求你，珍贝，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通报燕王我还活着的消息，我求你，你告诉我现在的局势好不好？我，我只是担心他……诚如你担心大哥一样！”

珍贝眼泪扑蔌蔌往下滴落，抽咽着喊了她一声：“锦曦！”

朱棣高兴地喊道，却没有听到回音。他吓得心脏为之一窒，回头一看，燕卫十七骑只有四人浑身浴血站在他身旁，纷纷红了眼睛望向对岸，没有锦曦。

这日珍贝前来，锦曦见她有点心不在蔫，似心中有事，随口便问了句：“珍贝是在记挂大哥吗？”

这名侍卫恍若没有听见，眼中却露出惶恐与害怕。锦曦心中明白，迅速地肯定，看来都猜测朱棣不会冒险来救她，而是留她做人质了。

朱棣望了望前方如蝗虫一般扑来的盛军，身边燕军都殷殷看着他，都希望他能脱险离开。朱棣心里一热，目光缓缓从将士们身上扫过，他们都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种不舍油然而生。锦曦说的不无道理，他明白。此时不是他想留下的问题，是不能让燕军无主！他神色肃然，抱拳对张信道：“将军多保重！”

“锦曦！”喉间发出声嘶力竭的狂吼，他滚落下马，心痛如绞，腿一软便往下跪。长枪蓦地和*图*书扎进土地，撑住了身体。手死死地握着枪杆，凤目中已滴下泪来。

朝中诸人纷纷进言撤换李景隆。建文帝于是令盛庸代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任命李景隆为南京大都督。

锦曦眼中飞快闪过算计。李景隆的一品兰花无孔不入，这魏国公府怕也有他的“兰花”！他不可能不会知道自己在魏国公府，想起燕十七，锦曦暗道，李景隆，别怪我利用你。

她对镜自览，里面的面容还是那般美丽，连脸上浮起的笑容都明丽娇美。锦曦满意的打扮停当，款款走进了花园。她不顾四周侍卫投射过来的诧异目光，走过去柔声道：“侍卫大哥可愿帮我一个忙？”

建文二年九月，朱允炆以盛唐为征虏大将军，再举北伐。

“王爷！”尹白衣站立不动，神色为难。

他盯着锦曦的身影，她又用了裁云剑。她又为他挡箭，她有意无意地落在后面挡住射向他的箭枝，她是拿命在保他啊！

“我在世人眼中可是贤德淑良，品貌端庄。”

对岸的砍杀声顺着河风吹过来，每一声都似敲打在朱棣心上。他穷尽目力，看到燕十五倒下的身影，燕卫一个个的没了。

锦曦身体滚落马背，想长舒一口气。动用裁云剑牵动内息，喉间一甜，腥红的血喷了出来。她甚至无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只想着一件事，她想见朱棣。

朱棣和锦曦便在其中。三十万大军与五万人马，力量悬殊。

徐辉祖疑惑地看着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肯安心呆在府中。看到绣楼外肃守的侍卫，想想锦曦现在没有武功，量她也飞不出府去，便点头应允。

盛军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缓缓结阵逼近。

锦曦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我在府中无聊，可否为我弄点花种，我种种花打发时间。”

“守谦过世时，她便去了。”徐辉祖低下头，双拳紧握，“怎么，你不知道？”

浮桥？朱棣呵呵笑了起来，这主意甚好，浮桥轻便三日可达运河对岸，只要舍得抛弃锚重，就绝无问题。

炭火将屋子里烧得暖如春天。

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朱棣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咱俩谁逼谁呢？谁不知道燕王妃专横跋扈，是府中一景呢。”

“休想！”徐辉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你既然回来，还是我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从此便与朱棣再无干系！”

年青的侍卫有点犹豫，看到四周侍卫投来的羡慕眼光，马上挺直了胸道：“王妃请稍坐会儿，我马上就去。”

锦曦无力和他吵，心里全想着，母亲也去了？往日母亲的温柔面容在眼间浮动，泪涌出来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来人！送燕王妃进宫！”徐辉祖冷声喝道。

如今李景隆没来，锦曦能说着话的人也只有珍贝。

一人一马被冲出二十多里，驭剑才慢慢靠近岸边，马蹄一软，倒下了。

“大哥，母亲呢？”

锦曦觉得又回到了山中，那个月夜穿着爹娘新做的裙衫，用轻功在林间飞奔。裁云剑似她生命的一部分，随她心意划出剑芒阻击着盛军的进攻。

“哈哈！”锦曦大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娘不在了，我与魏国公府从此再无干系！”

锦曦哭道：“我知道，你不敢，大哥也不敢放了我，可是，你让我知道王爷的情况，我呆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我只是想知道……”

朱棣想到这些，凤目中露出隐忧。

朱棣的声音似乎从对岸传来，锦曦一剑逼退涌上来的盛军，回头北望。

锦曦想睡，不想理会。

层云低压在头顶，铅灰色重重地砸进朱棣的心里。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喊。呆呆的看着河水，打着旋儿冲向下游。

“你！”徐辉祖气结，指着锦曦道，“朱棣绕开济南南下，如今驻扎在小溪河，我奉令守长江防线，你就别指望朱棣会胜！”

“锦曦，你张张嘴，这药得喝了才行。”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是谁的声音呢？锦曦费力地想着。那声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皱着眉努力地想从脑子里找出这是谁的声音。

“我知道你恨李景隆，其实……他对你也很好的。你不肯服他的药，我已遣人为你制药，你吃吗？你就愿意让我内疚？你不肯便罢了。”

徐辉祖脸被说得阵白阵红，突狠狠出声道：“我徐家满门忠烈。父亲得背疽，先太祖皇帝遣人送蒸鹅，父亲是含笑吃完。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朱棣呢？太祖尸骨未寒，他就起兵作乱。这等贼子，我绝不许你丢我徐氏祖宗的脸！”

“是啊，皇上下令让他与盛将军守长江防线……”珍贝一下子掩住了嘴，眼睛惊惶地看着锦曦。

所有的燕军都沉默地看着他们的王妃在河对岸小小的身影。看着五万燕军一和*图*书点点被盛军击杀而无能为力。

两名侍卫上得楼来，锦曦只瞪了他们一眼，昂首就走了出去。

“白衣，你知道么，我这么多兄弟，哪一个不是侍妾如云，我却只有她一个。我在佛前发过誓，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

锦曦笑了起来，笑得肚子发疼，眼泪直往外涌。“大哥，从来都是这样。从前巴不得我嫁给太子，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如今听皇上令分开我和朱棣，也是为了我好。现在要送我进宫，明知宫中凶险万分，也是为了我好是吧？怕你不在府中之时，我被燕王府的人救走，去了朱棣身边是陪着他送死！对吗？大哥！”

驭剑驼着她前蹄步步后退，马蹄已踏进了冰凉的河水中。

一下水，锦曦熟悉的恐惶涌了上来。她死死抱住了驭剑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时候想起在凤阳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闭住了气。

“燕王他在你养病的时候率师南下，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帜大败盛庸军队于夹河，斩首十余万人。没过两月又在滹沱河大胜，杀了六万余人。接连攻克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哀兵必胜也不是没有道理。接下来宁王仅带了六千轻骑就攻克了济宁、沛县，焚我军粮船数百艘、粮数百万石。”徐辉祖一身戎装端着头盔出现在绣楼门口，接过了珍贝的话。

锦曦想问问战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只恳求地说道：“大哥，能否给朱棣报个讯，让他知道我平安？”

黑色的戒指闪烁着乌金的光芒。锦曦扯出一丝笑，漫步回了绣楼。

十月，朱棣获悉盛军北进，燕军南下进逼德州，诱盛军出击，城外大败盛军。其后沿运河而南，连克临清、馆陶、大名、济宁等地。

第二天再去花圃，兰戒果然不见了踪影。锦曦有点兴奋，却若无其事地浇灌着花。她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朱棣拉转马头，再不回望，策马奔下河堤。燕卫十七骑护着朱棣和锦曦紧随其后。

花园里没有一株兰花，大哥连这个都防着吗？锦曦望着围墙外面的天空叹了口气。她脱下手指上的兰花戒指，似无意地掉在了花圃里。

朱棣选了只青瓷碗，倒上酒，这些日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锦曦。连这只青瓷碗，都让他想起十七岁生辰时与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烟雨楼的对话。

“我不要吃他送的药！”锦曦拒绝。

他有点难过，自己现在征战沙场，没能去为锦曦寻药补身，甚至不知道她有裁云剑一事。锦曦的心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隐瞒是不想他担心，甚至想凭这把剑陪他南征。

“噌”的一声轻响，箭离弦而出，竟不受河风影响飞越运河，直奔盛庸面门。

“如果能渡过运河呢？”锦曦突然想出了这个法子。渡过运河绕开东昌，粮草可由德州送来。便不惧盛庸扼住东昌，断了北归之路。

只过得一天，锦曦再去花园，那名年青的侍卫已不见了，她眸光一转，问另一名侍卫道：“昨日帮我翻花土的侍卫人呢？”

十二月二十五日，盛军发起了攻击，此时燕军还有五万余人做为后卫没有撤离。

是啊，征战两年多，势力大增，但在河北鲁西胶着太久。燕军攻克城池后又疲于攻打下一处地方，休养的时候太少。且每每以少胜多都捏着一把汗。朝廷的大军动辙五十万，六十万。燕军发展至今，只有三十多万人。靠得是以谋略取胜，速战速决。

墨影突然望南长嘶一声，那声音像天上的惊雷击中了朱棣。他有点茫然地顺着马嘶声看向运河对岸。一道熟悉的浅紫身影在对岸闪过。

朱棣突然意兴阑珊离开。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可恨！”朱棣哽咽，热泪奔泄淌了满脸。

“大哥！”锦曦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体虚弱，迈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辉祖的衣襟道，“好，我，我这就离开，回北平！”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锦曦想，没关系，要去见十七了，十七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吗？在阴曹地府也护着她不受牛头马面的欺负，脸上浮起了美丽的笑容。

锦曦缓缓站起身，反手抹去泪，朗声笑了：“怎么，大哥咬牙切齿，是恨自己居然给了燕王要报丧妻之痛的借口？早知道还不如让王爷知晓我在魏国公府，布了套引他来救不是更简单直接？”

锦曦扶住珍贝，轻轻为她拭干泪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再因锦曦为难！”

锦曦没有再问，闭上眼道：“我浑身无力，想睡。”

珍贝欺欺艾艾半响才挤出一句：“是……你大哥他听说东昌大战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寻找，这才带你回来的。”

“从今晚起在营中秘建竹排，同时密切注意盛军举动。我要人马不动声色渡过运河！”朱棣决定舍弃锚重，轻装渡河。

往事历历在眼前晃动。她在凤阳松坡岗为他挡箭是这般模样，不管不顾一脚踹和_图_书在他屁股上要他先走。吕家庄黑衣人来袭，她回马救他。凤阳山中她一路护行……

“大言不惭！”朱棣嗤笑，搂过锦曦正色道，“等战事平定，我定亲自为你去寻成形人参，猎辽东黑熊取鲜熊胆配药。”

墨影踏上竹排的时候，扛连竹排的士兵已撑不住，竹排在身后节节断裂飘向下游。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的爵位担心与他口中的反贼之妻在一起掉了脑袋？锦曦冷笑。转眼又想到的确是牵连了家人，如果大哥因为她而削爵丢了性命，她又于心何忍！叹了口气，浑身无力的躺下，轻声问道：“怎么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太软！”

从盛军攻击起，他就不走。朱棣身先士卒是燕军长期以少胜多，士气旺盛的原因之一，可是锦曦却着急。

珍贝慌了手脚，急着去扶锦曦。

长久的压抑随着珍贝的这一句话仿佛开了堤坝的口一发不可收拾。思念翻江倒海地折磨着锦曦，她觉得再听不到朱棣的消息她就快崩溃。

“我吃就是了。每次服药，你，你都逼我！”朱棣难过的样子让锦曦大恸，又非争得一口气似的指责朱棣。

“王，王妃请吩咐。”年青的侍卫涨红了脸，不敢正视锦曦，口吃的回答道。

朱棣脑中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锦曦身后的河面上。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徐辉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朱棣眼一瞪，又听话的点点头，任三保扶着他上床睡了。

“说不定那二人运气好呢？”

“嗯，你好好休养，没，没人知道你在魏国公府。”珍贝给锦曦掖好被角离开了。

运河水湍急的流着。时间凝固在这一刻，砍杀声慢慢的消失，两军隔着河岸消退了斗志。

二十多万燕军对着南岸齐齐下跪。要他们看着兄弟被杀，已心痛悲愤。燕王要看着王妃力尽又是何等心情！

朱棣冷声道：“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他要胜，除非我死！”徐辉祖冷然道，“皇上下令送你进宫。来人！”

这一次比上次动用裁云剑病得更厉害。锦曦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如常。也果然没了内力。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李景隆没有来，锦曦心里着急。离东昌之战已经过了大半年，朱棣会真的以为她死了吗？如今战况又如何呢？心里再急，她只能不动声色。

他的话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着白衣的手急声问道：“你真的看过？真的准？”

朱棣突然就跳了起来，大喊道：“锦曦！”

盛庸驱马来到岸边，心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目光望向燕王妃与马消失的向久久不语。

真定与白沟河之战后，燕王势力渐渐达到辽东河北山东一带。

锦曦默默的为花浇水，脑中思索着大哥消息封锁严密，是与皇上密谋如此吗？她想起这些，心里的亲情一分分变得淡了。

她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在密集的黑甲盛军中极尽艳丽。

空气是这般凝重。朱棣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手使劲的捶着胸口，想让心能呼吸。

锦曦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徐辉祖想再说，又隐忍下来，嘱咐珍贝道：“好好陪着锦曦，把身子养好再说。”

锦曦冷冷地看着冲上来的士兵，扭头向北，轻声喊道：“朱棣！”

珍贝着急的去拉徐辉祖的手想为锦曦说情，徐辉祖一掌推开喝斥道：“无知妇人，别胡挠蛮缠，她既然认定了朱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

尹白衣吓了一大跳，朱棣在说疯话吗？他怀疑地看着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心口一痛，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锦曦还是抹了抹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锦曦心口酸痛，冲上去抱住他，眼泪涌出，浸透了他的后背，她哭道：“你不要生我气……”

尹白衣一月后回到北平。没有找到锦曦。

徐辉祖轻轻推开她，冷冷说道：“让你再去随了朱棣？不可能！当初我就劝父亲不要把你嫁给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绝不准你再与反贼在一起！”

当晚，燕军军营内秘建竹排。三日后白天照常不动，夜晚队伍便分批连排成桥暗渡运河。

徐辉祖冷眼看着锦曦，又气又痛，就因为朱棣造反，举着靖难的旗帜兴兵，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成天担心被牵连？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从小看着长大，没有怪罪。如今朱棣势力越战越强，将来可怎么收场！

墨影神骏载着朱棣飞速通过浮桥跃上岸去。“锦曦！我们过来了！”

白衣叹了口气，放轻脚步离开。

一人一马只在河水中露了下头，转眼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箭如雨下，河堤上的士兵越来越少，无一人后退半步。

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碗，他记得锦曦的肌肤就如这瓷一般细腻。她仿佛不会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让他叹息。

“能撤走多少就是多少！”朱棣银枪一摆，m.hetushu.com.com凤目飘起杀戮。

白衣点点头，他当日奉朱棣令跟着锦曦去北平寻父的时候，在破庙里为锦曦瞧过。他瞧出锦曦红鸾星动却没有瞧过她的命格。此时为让朱棣振作……他定下神来认真的说：“我看过。锦曦绝非短命之人！”

身子仿佛在不停的摇晃，她仿佛在船上，随波逐流。似悬浮在空中，浑身轻飘飘的。是在做梦还是我死了？锦曦睁不开眼睛，睫毛一颤，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锦曦！”

“王爷，我去找，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她来！”尹白衣吐出这一句，策马往下游奔去。

珍贝每每前来陪她，锦曦都不提朱棣半字，她发现珍贝明显松了口气。

她身边银白色燕军像天上的烟火，一点点被黑夜吞噬。

“上桥！”锦曦冲朱棣大吼，反身削开射来的箭。

她虚弱地睁开眼，四周的影像慢慢的变得清晰。

“东昌要塞被扼，拿不下东昌便无法南进，与盛军在东昌胶着于我军不利，诸位有何高见？”朱棣静静地问道。

徐辉祖清瞿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锦曦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端着药碗喂她的人原来是珍贝。

珍贝瞧着锦曦的背影秀丽的面容上飞快闪过一丝坚决，暗中握紧了她拾到的兰花戒指。在她的印象中，能与锦曦扯上关系，能与兰花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曾经上门求亲被拒绝的曹国公李景隆。

时近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奉令托连竹桥的军士偶有被水冻僵，来不及撤换便被水冲走。这日，终于有三具尸体冲至下游被发现，飞马报到盛军大营。

他说什么了？记得是说看着锦曦的模样就难过。那是她的侍女，不是她呢。

张信见燕王执意断后，王妃拒不先撤离也不肯走，都留下来稳定军心。他长刀挥动大喊道：“王爷，张信断后，你们先走！” 带领四万人马迎战。

她一走，锦曦便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起身，悄悄走到窗边往外看。她住的绣楼正对于魏国公府的后花园，她细细地观察着，见楼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带刀侍卫，看服饰，竟是大内侍卫的衣饰。

“我想好起来，也想喝点酒，说会儿话。”朱棣轻声道。

这是朱棣最狼狈的一战。三十万大军像石碾子一般碾过张信和他的五万人马，白甲燕军顷刻间便湮没在盛军之中。紧紧咬在朱棣身后。

朱棣见她模样，便知李景隆所说是真。白衣没有找到道衍，听说裁云剑后也吃了一惊。细细将此剑来历传说告知朱棣。

锦曦听了如雷震耳，她喘着气悲伤地望着徐辉祖，他还要分开她和朱棣？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三个孩儿都在北平？看到徐辉祖眼中的恨意，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叽讽道：“反贼？皇上也不敢明说他是反贼！大哥就丝毫不忌惮？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训起兵靖难，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纲四处调兵与他作战！大哥若是怕锦曦牵连你们，何不把我交给朝廷，要不拿我要胁朱棣，要不就斩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担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会跟他一生一世！”

锦曦娇憨笑道：“我看啊，等你胜过盛庸铁铉再说吧。此二人能守济南三月，真的不是吹的。”

踉跄着走到窗前，挥手止住白衣的搀扶，朱棣微喘着气道：“白衣，去温壶酒来。”

她想起多年前大哥喂她吃药让她失去内力，等她病好，大哥忌她有武功，怕是会故技重施吧。该怎么办呢？

锦曦勉力露出笑容，哑声开口喊道：“大哥，嫂子！”

朱棣究竟是醉还是没醉？他有点糊涂，却恭敬地答道：“是！”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不是吗？锦曦不会水。运河水流湍急，她怕是连尸骨都不知道冲哪儿去了。

“锦曦……”那个曦字像一声叹息，从嘴里轻呼出，飘散在空气中。明眸善睐的她，在怀中撒娇的她，随着这声叹息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锦曦自然的往后一缩手，难道李景隆都告诉了朱棣吗？她不想失去这柄剑，这剑她可以不用，但是她却想靠着它或许能自保，或许能在乱军之中救得朱棣一命。

“李景隆也是高手，只是运气差一点罢了。”

张信虎目含泪，回礼道：“王爷保重！”

为什么会出现连克数城，却因为一个东昌就如此惨败？朱棣默默的思索着。

燕王府在北平也有眼线，不过，锦曦不希望燕王府有人来。这般阵势，如果不是有意诱朱棣来，便是要留着她在紧要关头去劝降了。

徐辉祖眼睛湿润起来，背过身没有说话。

朱高熙递过自己的弓。

朱棣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已没有了痛觉。他闭上眼，锦曦娇笑着唤他名字的模样栩栩如生。手缓缓伸出，朱棣哑声道：“拿弓来！”

银白色的剑芒环绕着她，射向河里的箭枝，纷纷冲上来的士兵被这条光带阻隔靠近不了锦曦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