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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十岁那年收到爹娘送来的锦衣，雪白的缎子，披在身上能感觉衣料如水般贴着肌肤流淌。上面娘用银线绣着缠枝青萝，宽大的衫袖，六福长摆。她只能穿给师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后山草芦唤师傅。

李景隆叹了口气接下来道：“那人拾到茶饼后，掰了一块煮了。见汤色红亮，与平日见到的茶饼并无不同，一嗅其香，却带有雪后清新，再饮下一口，又有一种温和馥郁从腹中腾起。然后，就遣人又去找，结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块茶饼，魏国公劳苦功高，皇上赐赏了两块茶饼……”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锦曦，我是来道贺你的。”李景隆微微侧过头看她。

“我既然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皇上会乐意听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举一动的。”李景隆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吐出了真实的意图。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静，掀起波浪足以覆顶。锦曦提醒着自己，李景隆绝不是来废话的，她开始变得小心，李景隆一说她就记起来了，当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带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红芒。一块茶饼有两斤重，十岁时父亲送过一块来山上，茶味特别，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几年来一直喝这茶，回到府中，父亲见她喜欢，也给了她。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这茶的珍贵。

她眼波流转，神色兴奋，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说朱棣突然发现你夜半跑来房中瞧我会是什么样？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锦曦轻蔑的侧身一闪，顺势一掌又拍了下去，谁知朱棣生生扛住了这掌，不管不顾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朱棣缓过气来嘴一动笑了，长发散落在肩上，梭角份明的唇因为瞬间的惊痛有点发白，越发衬得那个笑容楚楚动人，若不是凤目中闪动的寒光，锦曦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在欺凌弱小。

锦曦还是没有吭声。

“若是我不来呢？”

锦曦倒吸口凉气：“你好狠，实话告诉你朱棣，我不会悔亲，不会陷我魏国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给你，你守不守得住丢脸的是你燕王府，不会是我父亲！”说着又是一脚踹下。

莹亮的眸子闪出一丝了然与笑意。然后她飞起一脚踹在朱棣肚子上。

“锦曦，我还会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给谁！”李景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似说给她听又似喃喃自语：“不找你，我的秘密说与谁听呢？还有什么，比见着你有苦说不出更快意呢？和-图-书”

锦曦眼也不眨的与李景隆对峙着。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双瞳内翻涌，李景隆没想到锦曦拒绝得如此干净彻底，心中气恼，那种得不到的不甘，眼见她即将出嫁的郁闷直直逼上胸膛。他从未有这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在韭山上杀了她，省得自己听到皇上亲口向魏国公提亲，求嫁朱棣时心痛难忍。

“似乎我来的时候都有月光呢，锦曦。”

李景隆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名呢？我是想帮你呢，锦曦，你不是不想嫁么？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后让燕王府鸡犬不宁，或者玩一次失踪么？你说，还有谁比我更能帮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听到这话用尽力气笑出声来，“徐锦曦，你还真能下手，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告诉你，不管你是谢非兰还是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凤阳说过，两月之期一过，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让你再打一次，这会是你最后一次折辱本王！”

锦曦看他跃下绣楼一闪身没了影，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襟。她头痛地想，李景隆还真的没说错。每次见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原来李景隆没有说错，尹白衣也没有说错，没有比知道秘密却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想起昨晚没有打成朱棣，她收了眼泪，见天色暗沉下去，收了眼泪，目中露出狡黠与邪恶。施展开轻功，在夜色掩映中跃入燕王府直奔烟雨楼。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设的棋子？那么那个江湖组织一品兰花是皇上刺探情报的组织？锦曦被这样的推断惊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胁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她已经以不吐露他的秘密为代价。断不会让李景隆得寸进尺。

“与虎谋皮，如渴饮鸠，李景隆，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的秘密我也听了，你请便，顺便再告诉你，我再讨厌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来，还是好上一百倍！”

她轻勾住房檐一个倒挂金勾透过窗缝往下张望，朱棣正在看书。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你，你不要脸！”朱棣本来比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锦曦抵在墙上，用头使劲撞她。

锦曦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飘飘，酣畅淋漓的跳跃，扭身，摆腿，发掌……山里的风是多么怡人，带着薄荷的味道，丝丝凉意沁人肺腑。她ｍ•ｈetushu.ｃｏm.ｃoｍ在房中轻身旋转，缓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断往后平平倒下，水袖掷出，掌若落花碎影点点挥出……

李景隆摇摇头：“我父亲是皇上的义子。”

她再怎么下手，也有分寸，让朱棣吃痛，却不敢打残打废了他。朱棣没想到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为她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发泄下怒气就打不下去，脑子里还想着当日在宫中锦曦羞怯怯的模样。这会儿被锦曦惹得极怒，也跟着拳打脚踢起来。

可是，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终是有会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说不想与朱棣为敌。我不能对付你，自然会让朱棣来收拾你。

锦曦羞愤异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凤目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色，竟是拼命的打法。

锦曦同意他的说法，她也不想给父亲找麻烦，脚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过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听到他一声闷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还想娶我？你不怕娶我过门，比陈季常还惨？你说声后悔，想悔亲不娶，我就放过你！”

听了三保的话，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着讨饶的模样，我就不信断了翅膀，拔了毛她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吩咐下去，这次立妃大婚，给我操办得越风光越好！”

三保打了个寒战，点头应下，想起朱棣的个性，又心喜起来，就盼着看锦曦哭的样子。

锦曦冷笑一声：“李公子如果说自己是狼，喜欢逐月而出没，我也不奇怪。”

锦曦看朱棣像看个怪物，他就这样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歪着头瞧他，朱棣的脸很瘦，灯影下鼻梁挺直，剑眉飞扬，那双单凤眼上覆着一层长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睑下斯文秀气。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气挑起她的怒气还好办点。这招以退为进着实让锦曦踌躇。

朱棣清醒过来时，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泪。他摸了摸酸痛的后颈，凤目中寒光闪烁：“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报此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饮了口凉茶笑道：“这茶凉了别有一番滋味，锦曦，你的茶，别人再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么？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会得此赏赐，你说，我是皇上跟前的什么人呢？日后我若想找你说秘密，我当然不会出现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国公府兰园，我沏茶相候！”

锦曦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出乎意料是吗？你以hetushu.com.com为我很容易心软，有时候还会迷糊一下，所以，你大开方便之门，想让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气？”

“徐锦曦，你狠！我要不报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怒火终于被锦曦勾了起来，朱棣猛地扑向她。

朱棣的笑容让锦曦怎么看怎么讨厌。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来折腾她！锦曦瞪着朱棣想，要不要杀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这一刻，锦曦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被李景隆牵制的处境。兵者，诡道也。李景隆或虚或实，她却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

不提当日之事便好，一提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进门报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脚腕一动力已把朱棣从榻上挑得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朱棣摔在了墙边。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闯我绣楼作甚？！”锦曦怒道。

“主上，还是不要娶那个女人了，她，她有什么好？”三保记恨锦曦挟持朱棣，现在还把朱棣打成这样。

锦曦无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兰花也种到了燕王府么？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她听不听，总是会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后果。让她生恨，又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如果嫁给燕王，你以为，我会半夜出府来你兰园，让燕王蒙羞，让我爹颜面无存？魏国公府的小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便你了，我累了。”锦曦冷冷地回拒。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还会这样出现在我和朱棣面前？”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与李景隆相斗。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也不管李景隆。

“不必！没什么可庆贺的！”

“嗯，明日我要进宫，父皇母后会问起，不说实话是欺君，说实话魏国公会被训斥教女无方。我是为你好。”

她生气的模样也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温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着嫁给本王吧。”他心中高兴，见锦曦气得紧了，脸涨得通红，越发娇俏迷人。说话间已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想怎样？”锦曦几乎瞬间就恢复了镇定。

“你以为你这露着笑脸，我就会放过你？！”

锦曦出了府却没有往燕王府去，她沿着秦淮河走了许久，才坐在柳树下放声痛哭起来。她不是任性之人，虽然有些刁钻，却也识大体，听得父亲这么一说，自己是断然要嫁给朱棣的了。可是心里郁闷得紧了，这一哭和_图_书之下，对朱棣的新仇旧恨全部勾了起来。

李景隆失态不过瞬间，听她这么一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很好，是什么茶？”

锦曦一惊，身子一晃。一只手突然顺势搂住她的腰。她借势一脚踢去。来人用手轻轻挡下，锦曦迅速变掌为肘杵向来人胸口，听到一声“嗤”笑，来人又用手挡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捏，锦曦觉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来人手上再一用劲，让她保持着纤腰下弯的姿势。

“疏影横斜……”她轻声念着这招。

“啊——”只响了半声，便闷在了喉间。朱棣瞪圆了眼睛，弓着身体，想出声，可惜锦曦一脚踩在他的丹田气海，朱棣呼吸不畅，脸色发白。骤然睁开的凤眼飞快的闪过痛苦和惊愕。

“皇上也赐了你父亲一块是么？”

他慢慢地放松四肢，一手枕着头，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说过，随便！只要不打脸！”

锦曦缓缓转过头盯着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见底，锦曦的眸子如猫一般闪闪发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么意思？”

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问，便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语。

“今天听说父皇提亲，魏国公准了。”朱棣顾而言其他，这才是对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悦无法自抑。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来历，倒也沉得住气，唉，我说，在你面前，能不说都忍不住。”

“啪，啪！”房间里突轻声响了两记掌声。

等了片刻似没有等到拳头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动了动。一抹笑意似有似无的在唇边显现。锦曦脑子猛然清醒，看着那抹笑容暗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下不了手？你以为我就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会有反应？

清澈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边瞧着。山中的月色和此时的月色有什么不同么？

锦曦叫苦不迭，缓缓睁开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带出一个笑容来：“你在发抖……”

“还记得韭山玉蟹泉边你烹的茶么？也是雪露红芒。说起这雪露银毫还有个故事，据说云南普洱下关一带都是以马帮驼茶入京进贡，经过秦岭之巅时突遇飞雪，当场冻死数十人，送往京里的贡茶便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的茶竟埋进了雪堆里，贡品少了，自然是要补上的，再有马帮运来经过上次飞雪之地时，有一个运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饼，心想做不贡茶便自己喝了，没想到……”

就在那晚师傅教了她飘花掌。

ｗｗw.hetｕshu•ｃom•ｃoｍ“皇上义子很多。”

锦曦气得一手撑住他的头，一记掌刀敲在他颈上。朱棣身体一软松开她，晕过去前还狠狠地瞪着她。

“朱棣，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李景隆低声笑了：“你真美，锦曦，为何闭着眼？觉得这姿势太过不雅？”他扣在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李景隆闻言轻轻托起她，松手，退到两步开外。

他穿了件蓝色绸缎长袍，用金色、银色及浅蓝色盘绣着寿字花纹，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我是想告诉你，皇上赐了我一块。而且，我知道，你爱饮此茶。”李景隆轻声说道。

“你不是爱吐露秘密么？不说实话，无人可说多么痛苦！我没什么秘密，就只好说说大实话了。”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脚的气恼随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李景隆又听到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他尽量让语气平缓，却怎么也忍不住恨意：“锦曦，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闺阁女子说的话吗？”

锦曦大恨，指着朱棣道：“你，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报复，你在凤阳山中便说你要报复，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这么个方害我是吧？明告诉你，我今日就是来揍你的！”

“由得你挑么？我打你脸会如何？”

这般讨厌我？还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卫出来擒住锦曦，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笑着道：“只要不打脸，随便！”眼睛一闭不理锦曦了。朱棣想起锦曦最容易心软，放松了身体赌锦曦不好下手。

“锦曦？”朱棣惊喜的扔下手中的书看着她意外的出现。

推开朱棣，锦曦长长的喘了口气，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瞪着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报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报复……“是你让我打的，说不打脸，随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想起从此和朱棣成了死敌，始终高兴不起来。一跺脚也不管朱棣，转身出了门。

朱棣灵活的一个翻手，手已拿住锦曦的脚，他皱了皱眉不屑地道：“这么大的脚，难怪进宫时要栓根绳子走路装闺秀！”

“没有么？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脸在月光下露出一个邪美的笑容， “锦曦你真的太让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顿，怕是朱棣长这么大，唯一这样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么也忍不住笑，压着声音，胸膛大力的起伏着。

锦曦习惯了他岔开话题，随口答道：“雪露红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