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没事的。”李常嘉看起来对何丽真万分自信，“开教研会的时候我就觉得何老师不错，你放心，肯定能行。”
她没有回头看万昆是不是追出来了，一路连电梯都没有坐，直接从楼梯跑下来，冲出门口，看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才算缓过神来。
吴岳明说：“你能借我点钱么，很快就还你。”
何丽真就觉得一只大手盖住了她大半个后脑，又急又气，脚也用上了，对着万昆的膝盖就踹过去。
“嗯，我是今年九月才正式做老师的，是个新人。”
万昆还是那副姿势，双手插兜，痞子一样站在商场的转门后面，神色玩味第看着他们。
静了一会，楼道里的学生都走光了，何丽真开口，说：“万昆怎么了？”
万昆冲她笑了笑，双手插兜，还真的在她面前站稳了。
有什么威严……何丽真回想起万昆，肠子都扭到一起了。
“什么？”何丽真莫名其妙。
“那你借钱干什么。”何丽真说，“万昆有什么事情需要用钱。”
何丽真问：“怎么不像了。”
“我也是一个人，刚好中午了，要不一起吃个饭吧。”李常嘉说，“我请客，怎么样？”
何丽真有点担心地说：“要吃药么？”
“……”何丽真看着他，“你怎么了？”
吴岳明抬起头，“你知道？”
何丽真转过眼，定声说：“对，我一个人。”
吴岳明说：“我能不能跟你借点钱？”
几天？
万昆缓了一下，重新站直，跟何丽真说：“看场电影而已，沟通师生感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来。”
何丽真说：“借钱干什么？”
她跟李常嘉并排走着，李常嘉问她：“想吃什么？”
“嗯？”
“跟我来，站在这干什么。”万昆随手捏住何丽真的胳膊，往旁边走。
万昆直起腰，若无其事地看向一边的草地。草地里不是很干净，有不少行人丢的垃圾。
何丽真觉得，之前的那些，似乎都已经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何丽真再次被吴岳明拦住。
何丽真一愣，万昆似乎笃定了何丽真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又拉住了她的胳膊，“你不ｈttｐs://ｗｗw.hｅｔushu•ｃoｍ.ｃｏm是想让我不开玩笑了，那你陪我看场电影。”
“好啊。”万昆满不在意地说。
“哎呀你别问了行不行。”吴岳明有点不耐烦了，“你要借就借，不借就算了。”
何丽真自暴自弃地坐在万昆对面的凳子上，抓了一把爆米花塞嘴里。
万昆买电影票也没怎么挑，只选了最近一场，居然是个战争片。
“真巧啊。”李常嘉过来，说，“在这碰见了，你来逛街？”
吴岳明后退半步，低声会说了句算了，然后转身就往楼下走。何丽真也不知道哪来了较真劲，紧着几步抓住他的背包带，给他拽了回来。
何丽真笑着说：“您太客气了，走吧。”
何丽真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心思根本不在电影上，就听见荧幕上的机枪炮弹声，炸得她头晕眼花。
何丽真抱着手臂，往前站了一步，一字一顿地说：“你听不懂我说话么，我问你，万昆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借钱。”
吴岳明没有说话。
“你——”
万昆笑了一声，说：“没事，我要是女人，我也会泼的。”
何丽真眨眨眼，李常嘉笑着说：“别怕，我是本来气管就有点问题，后来总吃粉笔灰，就严重了。”
“何老师？”
何丽真还在想万昆的伤，人已经被他拉进一个商场里。
“什么都行。”
“没事没事。”李常嘉转移了话题，说：“何老师对于现在的工作有什么看法么？”
“嗯，我尽快给你答复。”何丽真说着，还感谢了李常嘉，“不过你能来找我，我很谢谢你。我没有教几天课，如果要做，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万昆非但没有放手，身子也侧了过来，另一只手伸出去，托住何丽真往后躲的头。
万昆眉头皱着，额上渗出点冷汗，他转头看她，骂道：“妈的，我后背还没好，你想疼死老子！”
何丽真转过头，“他家里？”
“看着不像啊。”李常嘉笑笑。
“是吗？”
万昆坐在她旁边，眼睛看着屏幕，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何丽真二话没说，拎着他的胳膊就往办公和*图*书室走，“来，我不问，有人问你！”
黑暗之中，触觉更加敏感。何丽真过电了一样，马上抬手要甩开，可万昆手掌力气太大，何丽真使劲甩了两下，没有甩掉。她有点着急，却不敢在电影院里大喊，压低声音说：“放手！”
“嗯。”何丽真点点头，“你也是？”
万昆低着头，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自己的手掌吸引了。他的手很大，摊开了，手心泛干，中心是微微的白。
吴岳明看出她要干什么，他似乎不太想花心思应付胡飞，往后使劲，可何丽真说什么都不松手，就像跟他杠上了一样。吴岳明忍无可忍，最后吼了一声：“——是他家里要用！”
“没。”吴岳明轻声说，“他回家了。”
何丽真只想着这电影什么时候能结束，好快点离开，没有注意到万昆正转过头看着她。她意识到的时候，万昆的手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何丽真手攥着背包站在原地，出于心虚，她已经不计较万昆不礼貌的回话。万昆穿运动服，领子竖起来，何丽真看不到伤势，但还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病好像已经好了，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干净利索，更显得肩宽腰窄腿长，少年气息就像一根青葱的松树。只不过这棵长得稍稍比别的歪了点，何丽真看着万昆晃晃荡荡地走过来，就像个痞子，腰背永远都挺不直，白瞎了一副好身材。
胸口怦怦直跳，有点像大学体测之后的状态。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何丽真敲了敲万昆面前的玻璃桌面。
万昆坏坏地一笑，说：“看场电影，我就不乱写周记了。”
万昆说：“哦，那个啊，你不是看到了么。”
“别这么称呼我，我今年才二十九，咱俩是同辈人，你就叫我名字吧。”李常嘉说。
周一上课，万昆和吴岳明不如意料地没有来。何丽真把批好的试卷发下去，把题目讲解了一遍。
旁边走过来两个学生，见有人被老师抓住，侧眼看热闹。吴岳明往后走，说：“来这边说。”
何丽真在心底证实了商洁的话，说：“你还在那工作。那你就别怪我通知ｈｔtｐs://ｍ.ｈｅtｕshｕ•ｃoｍ.cｏm学校了。”
万昆看着，轻轻一咧嘴，笑了。
何丽真沉沉脸，说：“你在周记上写了什么东西！”
李常嘉在一边走一边跟她推荐菜馆，何丽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一直走到路口转过弯，把那个商场远远留在身后时，她才把那几个饭店的名字真正听清楚了。
四天，还是五天？
何丽真有些慌乱，“万昆你不要闹！”她胡乱地推出去，万昆忽然吸了口冷气，扶着一边的石柱，弯下腰。
武鸣广场位于市中心，是杨城最大的商业区，上一次商洁来找何丽真，她们就是在这里吃的饭。何丽真坐车，在九点四十分左右的时候到了广场。
“你等着，我去买票。”万昆把何丽真留在原地，何丽真叫他两声，他也没有回话。万昆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盒爆米花，放到桌子上。
“我去打工了。”
何丽真说：“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我就——”
一顿饭下来，何丽真对李常嘉印象不错。她回去之后，也认真考虑了一下李常嘉的提议。
整整一星期，何丽真都没有见到万昆。而重新收上来的周记里，也不再有万昆的名字。
何丽真说：“那天的事情，我跟你道歉。我不该拿那么烫的水泼你。”
“万昆呢？他也去打工了？”何丽真第一个想到那家叫锈季的夜店。
“吴岳明！”
“嗯。”
“对。”李常嘉说，“就算是兼职了。”
何丽真一怔，“回家？”
李常嘉说：“我看何老师挺沉稳的，你这个气质最适合当老师了，看着就有威严。”
万昆吃痛一下，手松开片刻，何丽真抓紧空隙拿着包跑出去了。
何丽真在他走近的时候，严肃了面容，等他走到她面前，何丽真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
其实他说的没错，老师上补习班赚点外快，太正常不过了，学校也不可能管太多。
李常嘉咳嗽得脸都有点红了，接过何丽真手里的水，说：“没、没事，咳咳。”他喝了两口水，总算是把咳嗽压下去了。“不好意思，职业病。”
李常嘉最后选了一家泰国菜馆，店在另外一家商场的顶层，面ｈttｐs://www•hｅtｕsｈｕ.com.ｃｏm积不大，人也不是很多。李常嘉点好了菜，两个人就坐在座位上闲聊。
何丽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对。”在她说对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李常嘉身后的万昆。
“这……”何丽真说，“太突然了，我能考虑一下么。”
李常嘉还要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转头咳嗽了起来。他捂着嘴，咳得很沉。何丽真倒了杯水递给他，说：“李老师你没事吧。”
他说到这里，何丽真话锋一转，问他说：“你是不是还在那里工作？”
“万昆……”何丽真把他递过来的爆米花推到一边，说：“我觉得我们真的需要谈一谈。”
李常嘉说：“我们之前就联系好的，何老师想来么？”
当然，这次何丽真已经吸取教训，在身边竖起一道高高的围墙，她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旁边的楼道里拥着放学的学生。
“怎么没动静了，借钱干什么？”何丽真说，“你们惹麻烦了？”
“呵。”李常嘉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哪有老师不做补习班的，你们高三年级是不是有个老师教数学的，叫胡飞。”
“可是我们学校里说，好像不让老师在外面做补习班……”
吴岳明抿了抿嘴，说：“老师，你能借我一点钱么？”
吴岳明皱了皱眉，说：“不是我。”
“什么事？”何丽真抱着手臂说。
何丽真跟着他，两人重新回到了刚刚的那个转角处。
何丽真说：“上次我去听了您一节课，感触真深。”
“李老师。”何丽真把包挎好，跟李常嘉打招呼。
吴岳明一甩膀子，说：“没事。”
“当然可以。”
万昆坐在凳子上，他不能靠椅背，就身体前倾，手肘搭在腿上，抬头看她，懒洋洋地说：“想谈什么？”
“补习班？”
何丽真仰着头，胡思乱想。因为是周末，广场有很多行人，周围熙熙攘攘。看久了脖子酸，何丽真晃动了一圈，就看见了万昆。
“啊，好的。”
何丽真瞪大眼睛。
“……”何丽真说，“但是是你有错在先，还有周记的事情。”何丽真想起了那张被她撕烂的纸，说：“我是你的老师，我不管你是恶作剧和_图_书，还是其他什么心思，你都收一收，你是学生，学生就该好好上学。”
何丽真还以为听错了。
“你把话说清楚！”何丽真火气上来，“要不现在就去办公室，找胡老师说！”
何丽真一愣，“看法？你指什么看法？”
何丽真看见他这个笑容，忽然想起之前商洁说过的话。
“听见了啊。”万昆抬头。
“老师……”吴岳明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犹豫。何丽真眯起眼睛，说：“是不是万昆的事情？”
“你和万昆一周没来上学，去哪了？”
“我来买两件衣服。”李常嘉笑了笑，在何丽真周围看了看，说：“你一个人？”
“不瞒你说，我现在正和几个老师筹备一个补习班，大概一两个月之后开班，地点已经找好了，现在还缺几个老师。”李常嘉看着何丽真，说，“不知道何老师有没有兴趣？”
“你再说一遍？”
何丽真马上站直了。
何丽真到底是老师，吴岳明还没听过她这么大声说话，一时间老实站着，也没有再跑。
何丽真一甩胳膊，往后退了几步，正色说：“万昆，你站好了！”
武鸣广场的标志性建筑是一座建于零二年初的雕塑，雕塑有个挺文艺的名字——“凝固的时光”。造型现代化，由几片巨大的蓝色扇形叠加而成，近看看不出什么名堂，站在远处看，雕塑就像海浪，一道追着一道。何丽真和商洁吃饭的时候，在三层高的饭店里远远看着那个雕塑，觉得自己似乎能体会创作者的心境。
何丽真手一抖，包差点掉到地上。她回头，看见一个人从商场里出来，斯文的银边眼镜框，是育英中学的李常嘉。
“您开玩笑了。”何丽真说。
她感觉，万昆也看到了她，虽然他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可他不偏不斜，从马路对面走到她面前。
“你就怎么样？”万昆弯了弯腰，在何丽真面前说，“就告诉胡飞？还是就把我打工的事情说出去？”
“啊，是，是高三年级的班主任。”
【那孩子身上有股野劲，看不住的。】
海浪，从生成时起，就注定有前后。只要还在跃动，只要还存在，后面的就注定无法碰触前面的浪。
“我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