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杀破狼

作者:Priest
杀破狼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番外 九 归人不倦

番外

九 归人不倦

院子里的鸢两头挂满了灯笼,升到半空中,如同一盏挂在半空中的大莲花。
顾昀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可是一两都没重,是不是你爹抠门不给买好吃的?”
沈嫣小时候,父母常不在京城,都不方便带她的时候,就会把她送到安定侯府,五岁前她几乎就是在长庚眼皮底下混大的,完全不跟“太上皇”见外,给什么要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昀忙笑着让人先给她下一锅饺子,接着又从院中的兵器架上摘下两条割风刃,扔了一条给沈易:“季平来,过两招,看看你稀松了多少,给我侄女醒醒盹。”
陈轻絮的目光却扫过女儿手里的玩意,又若有所思地落到了太上皇头上的木簪上,只觉得那木簪的下刀方式跟雀翎部分一模一样,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再看长庚这一身打扮,乍看没什么玄机,细细观察,却无处不讲究,很有当年世家公子的味道——不显山不露水的穷奢极欲。
陈轻絮接过来:“临渊木牌要几百年不见天日了。”
顾昀:“……”
奉函公告老后,灵枢院便交到了葛晨手中,沈易的长子完美地继承了他爹“离经叛道爱火机”的不着调,现年十六,文不成武不就,从小跟铁傀儡一起滚到大,一路滚进了灵枢院,成了葛晨的弟子。
长庚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又没说要怎样。”
顾昀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预感自己今天不能善终,忙道:“今天除夕,晚上要守夜,有账先记着。”
此情此景,与当年荒凉如鬼宅的安定侯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得沈易暗自咋舌,心道:“幸亏当年老侯爷心狠,不然任他自由发挥,得长成个什么玩意?”
沈嫣已经困了,窝在陈轻絮怀里,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太上皇干咳一声缩回手,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嫣儿困了?睡去吧。”
长庚顺着她的手指一瞟,脸色顿时变了:“顾子熹,你给我下来!”
江南的冬天并不凛冽,一些禁得住冷的草木甚至还是绿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人们穿行其中,觉得这里比大雪飞霜的京城也暖和不到哪去。
她伸手一指,只见屋顶上有个两人和_图_书多高的大铁傀儡,只有个架子,外表皮还没装完,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地围着它转。
沈易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忙翻身下马。只见亭中出来的人发如墨缎,负手而立,可不正是太上皇本人。沈易脸再大也不敢让太上皇等他,忙诚惶诚恐地预备上前见礼,谁知腰还没弯下去,长庚便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先将他的小女儿沈嫣叫了过去。
沈嫣忽然问道;“李叔,那是在干什么?”
悠然的梅花三弄顺着车辙洒了一路。
这一阵子沈易正好在江南驻军巡查,反正过年回不了家,他便所幸叫人将妻女接来,全家一起到江南“故园”拜年蹭饭。
沈易的亲兵见状,上前递名帖,尚未自报完家门,那亭中便有人闻声掀帘子迎出来,笑道:“我一盏茶没喝完,你们就到了。”
沈易心说,那位爷自己在家躺着,支使太上皇出门迎客,谁敢挑他老人家的理?
房顶上一人闻声回过头来,冲他一笑,正是那为老不尊的顾昀,除了两鬓微微染上些灰色,他这么多年竟也没怎么变,可见被照顾得着实精心。
长庚牵起小女孩的手,逗她道:“捉去做什么?”
哄完这个,顾昀又抬头看了看陈轻絮,笑道:“陈姑娘可好?”
一方面,他很能凑合。他年轻的时候久居边疆,行伍间颠沛流离,想不凑合也不行。坚硬如铁的面饼、半生不熟带血的肉条,他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在天牢里枕着稻草跟耗子同床共枕,也没见他睡不着觉。
二十年前千里无人的地方,终于在一代人的努力下恢复了元气。
陈轻絮笑道:“陛下革新换旧,可谓翻云覆雨,如今举国上下各种奇装异服不计其数,一年好几套风尚,叫人应接不暇,过去那种劳力费心、精雕细琢的士族打扮不多见了,没想到处处讲新,反倒是陛下这里,留了最地道的旧风尚。”
顾昀三言两语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逗得开开心心,这才敷衍地拍了拍沈易的肩。
故园背山临水,远远一望,就能看见庄子里成排的蒸汽灯,约莫是要过年的缘故,群灯换成了一水的红罩,光芒暖烘烘地渲染成一片m•hetushu.com•com,煞是好看。庄子正门口没有路,乃是一片水榭,来了客,须得从水上一条九曲迂回的浮廊上穿过,车马得绕路安排在别处。浮廊上有迎客亭,早早就挂了挡风的帘子,里面生了蒸汽暖炉,烟气袅袅地流泻而出,又在水面铺开,腾云驾雾也似的。
与歌舞升平的京城不同,故园中是真正的家宴,四个大人加一个孩子屏退下人,围着小炉而坐,自己动手温酒烹肉。
陈轻絮生性沉稳,不喜欢别人言辞浮夸,可是他这“陈姑娘”三个字一入耳,却别提多熨帖——刚嫁给沈易那会,陈轻絮也曾愿意听别人叫她“少夫人”,不过到如今,已经有小二十年了,儿子都快能顶门立户了,眼看“少夫人”要变 “老夫人”。
沈嫣一点也不困了,看得目不暇接。
沈嫣回过头来冲他大声说:“顾叔叔,快点!”
一个马背上的骑士闻声,将挡风的面罩稍稍推起来,那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眼角略有些纹路,大约是久在军中的缘故,乍一看有些不苟言笑,可一转向那女孩,他的脸色便不可思议地柔和了下来:“不迟,乖乖坐好别探头,小心呛着风——叫你娘慢些,爹这把老骨头快追不上她了。”
长庚道:“你大哥做大雕,李叔也给你一只小的,雀乃百鸟之灵,将来嫣儿长大了可得比大哥争气。”
除夕夜里,故园中灯火通明,沈嫣总算看明白了屋顶的铁傀儡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高的大家伙给做成了细细的一条,身上穿了舞裙长袖,远看像个流光溢彩的皮影人。它手中险些刮了顾昀的扇骨上裹了几丈长的绸缎,在一片烟雾缭绕的蒸汽中翩然旋转,屋顶几盏汽灯光束透亮,竟真像个绝代佳人。
沈嫣道:“大哥给小葛叔叔捉去拉!”
“夫人”听起来固然尊重,却哪有“姑娘”显得青春年少?
两人各自收起木牌,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在小火炉边,封存了一个庞然大物。
陈轻絮摇头笑道:“这俩不着调的杂耍将军。”
长庚:“几千年才好。”
“故园”又名“顾园”,是顾昀拿当年安定侯府认购的烽火票跟太始上皇和图书换的江南别庄,这买卖细想起来真不划算,因为换了半天庄子,到头来还得分上皇一半,而且在家里说话算数的还是人家。
沈易没好气地对顾昀道:“别当着我女儿的面眉来眼去。”
沈易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故园。
他话音未落,便觉有一只手意味深长地顺着他的后脊轻轻地抚下去,末了,在他腰间摸了一把,长庚轻轻地咬着牙:“义父说的是。”
匾额题字大多是顾昀的字迹,有的地方旁边还有长庚补上的小诗,这俩人真是有闲情逸致。
长庚笑了起来,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头雕的西洋镜,那是只孔雀的形状,雕得分毫毕现、惟妙惟肖,翅膀上有个可以拉开的小门,推开后里面就有能切换的画片,那些画片又像工笔绘制,又有点洋人画的意思,看不出是个什么杂交流派,反正精巧得很。
顾昀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车上有个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看不出年纪,闻声笑了笑,抬手在赶车的铁傀儡身后拍了两下,车速便明显地慢了下来,她取下一把琴放在膝头,不慌不忙地就着颠簸弹了起来。
“哪里,这是我们家那位闲的没事自己做的,”长庚一摆手,“他本来说要出去迎着你们的,这两天有点着凉,是我没让,季平兄可别挑他的理。”
顾昀:“慢点跑,别摔了!”
小姑娘闻听自己长成了一个“细高条”,立刻眉开眼笑。
顾昀正指挥着房上的人摆弄那装了一半的铁傀儡,见了沈嫣,他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一道劲风袭来,那铁傀儡不知被触碰了什么机关,突然原地转起圈来,它手中拿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铁扇骨,向顾昀拦腰横扫过来。
沈嫣用力揉着眼:“我要守夜,饺子还没吃呢。”
“封疆镇国的利刃拿来玩闹,岂不是好兆头?”长庚放下酒杯,从修中摸出了临渊木牌,那五拼一的木牌如今只剩下了两块,他卸下一块递给陈轻絮,“离京的时候,了然大师的、杜家的木牌我都还了,奉函公留了遗嘱,叫葛晨继承他的衣钵,我便做主将他那块给了小葛,现如今陈家的也物归原主,钟将和-图-书军的我且先留着,等来日遇到合适的人再传下去。”
两条割风刃都没有出锋,玄铁的长棍撞在一起,“呛啷”一声,在寒夜中传出去许久,沈嫣莫名打了个冷战,一下精神了,目不转睛地探头望去。
顾昀被特许喝了三杯酒,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从长庚那捞到两杯酒喝,不必别人嘱咐,自己就珍惜得不行,啜一口品半天,一滴都不肯剩。三杯一过,再要伸手,长庚便像算计好了似的一抬手按住他,隐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顾昀眼角被暖酒染了一层细细的红,要笑不笑地看回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思。
顾昀反应极快,一仰身整个人便弯折下去,铁扇骨擦着他的腰带甩过去,他随即旋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了地,一甩衣摆。沈嫣张大了嘴,顾昀把她举起来转了一圈:“小美人长高了不少。”
长庚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易一眼:“书呆子——嫣儿快来,冷不冷?你大哥呢?”
“混账。”顾昀笑骂道,随即他在和铁傀儡一起失去平衡之前,往下跺了一下脚,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沈易的割风刃震开,大铁扇忽一下冲沈易的脸扇了过去,沈易毫不意外,轻巧地弯腰躲开,撤开两步,与顾昀分别落在铁傀儡两边,然后循着前院的奏乐,默契地同时出手,在他两人手下铁傀儡就像个乖巧的玩具, 让跳舞就跳舞,让停下就停下,与乐声搭配得严丝合缝,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倒也是——陈轻絮至今记得这位陛下少年走江湖时的光景,随身就带两三套换洗衣服撑场面,到底是个乡下出身的皇帝,骨子里就不是什么讲究人。陈轻絮低头一笑,心里明白这是那位的“闺房之乐”。
霍郸三步并两步地从里面跑出来,将客人迎进去,顾昀落后一步,正要抬腿,长庚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昨天晚上有个人跟我说他后背疼,不能碰,怎么我看他今天上房揭瓦的时候,身手很是敏捷呢?”
不过反正顾帅对自己的私产一直是大手大脚没个成算,不识数也不是一两天,想必吃亏吃惯了。
长庚顺着她的话音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浮起一点好笑又无奈的和-图-书神色,摇头道:“我哪里会讲究这些。”
顾昀一触即走,踩着雕栏、回廊,燕子似的几步跳上了前面房的屋顶,沈易紧随其后。他们俩与其说是在过招,不如说是戏耍着给孩子表演,都没尽力,森冷的割风刃玩出了花样,顾昀上了房顶,一步跨上旋转的铁傀儡手里的舞扇,舞扇上的彩绸在他脚下开出朵花来,沈易犯坏,不偏不倚地将手中割风刃往前一送,精准地卡住铁傀儡肩上的齿轮,一声轻响,铁傀儡被钉在了原地,刚好和不远处停顿的琴声相和。
这正是新历二年,除夕。
沈嫣可不看她爹的脸色,高高兴兴地跑上前叫道:“李叔!”
多年未能得此人一分精髓的沈易在旁边酸溜溜地冷笑:“大帅还记得有在下这么个活物,真是幸甚。”
顾昀蹭了蹭自己的鼻子:“那个……昨天疼,今天好了嘛,人得日日如新,方不辜负良辰美景,是不是?”
官道上有一队蒸汽马车,两侧十几个骑士护送,后面几辆车里拉着东西,领头的坐人,帘子上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小铃铛。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叮叮当当”地掀开车帘,往外望了一眼,脆生生地对为首的骑马男子道:“爹爹,咱们来迟了吗?”
沈嫣皱了皱鼻子。
沈嫣惊呼道:“哎呀!”
沈易以为是西洋贡品,忙道:“小孩子不分好坏,陛下别给她拿太贵重的……”
但“能凑合”,不代表他活得糙,顾昀归根到底,还是一棵纨绔的苗,尽管时时遭到世道打压,却依然能给点阳光就能自己抽条壮大。一旦让他腾出手来折腾,必定能折腾出点成果。这故园里,从门口下马落轿的水榭、到园中流觞曲水的小亭、踏雪闻香的梅林、可以登高远眺的鸢、以及檐牙勾连的回廊假山……简直无处不精巧。
夜幕降临时分,远近村落中陆续响起爆竹声,越来越闹,到最后,人在屋里说话都得抬高嗓门。
沈嫣双手在胸前一比划:“做大雕。”
陈轻絮破天荒地冲他笑了一下:“有劳顾帅挂念。”
不知哪里放了一串烟花,铁傀儡与那两人的影子几乎化在其中。
长庚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忙避开顾昀的视线,坚决不肯接招。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