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真想让那些说你很酷的人看看，”晏航笑着说，“动不动就哭，到底哪儿酷了。”
“滚。”晏航非常简单地回答了他。
初一大概是往树洞那儿走，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了一句：“你是, 不是叫我土，土狗了？”
“我就在出口杵着呢，”晏航说，“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了。”
“是的。”另两个女孩儿附和。
“为什么？让外国客人也能听懂不是挺好的吗？”唐经理说。
“穿什，什么衣服？”初一问。
“随便，哭哭。”初一把眼睛压在晏航肩上。
他从包里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发现厕所洗脸池的水龙头坏掉了，用水得直接开总闸。
晏航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笑着冲他也挥了挥手。
老妈大概是睡了，房门关着，姥爷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
认识晏航这么些时间里，他就看晏航哭过一次，而他莫名其妙一言不和就哭泣的次数自己都快数不过来了。
小姐姐唱完歌之后，客人们都鼓掌，爷爷奶奶跟着也鼓了鼓掌。
“我翻……”晏航简直无奈了，“个鬼啊。”
晏航的脸重新出现在镜头里，笑着问：“怎么样？”
“不——是——吧——”张晨和另外两个女服务员拉长声音，一脸悲伤。
“不, 不是, ”初一犹豫着，“没有出, 事儿。”
“这是表演节目呢？”奶奶悄声问。
“我开车过来的。”晏航从兜里掏出钥匙，拿在手里抛了抛。
“会不会影，响你上班？”初一问。
“你现在在哪儿？”晏航没有追问他。
“爷爷奶奶好，中秋节快乐，”晏航笑着说，“正好，你们一块儿听歌吧，我们餐厅的……节目。”
-来视频，五分钟
-今天去看爷爷奶奶，晚上就在爷爷奶奶家住了
“有道理，”唐经理指了指他，“就按你说的，唱中文的。”
晏航拿了纸巾给他，他抓过来在脸上胡乱又擦了几下，也许是情绪过于激烈，这会儿他才开始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都是些不值钱也没什么用了的东西。
跟晏航聊了一会儿之后，初一觉得自己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们居然还会有一起吃饭聊天甚至是一起坐阳台上看月亮的这一天。
“好好陪爷爷奶奶，”晏航说，“明天我去接你。”
这种开心是真正的开心，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就觉得开心，因为晏航在旁边。
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几天之前他还觉得这么面对面地跑过去非常傻，现在全然无所谓了，包在屁股上一下下砸着也没什么感觉了，也就是这儿没有跑道，要不他能直接飞过去。
“嗯，”初一的声音有些抖，“我跑，跑出去。”
一直到晏航把他拖到了一边没人的地方，他才抬了头。
“我们怎，怎么走？”他问了一句。
“好。”晏航点头。
“你猜？”
和图书晏航说。一个人害怕的东西很多, 有时候是害怕某一个人, 某一件事, 某一种感觉，有时候却是没来由的，觉察不到原因的，只是单纯地害怕。
“那……”晏航看着他。
晏航没有回答，直接发了视频过来，初一赶紧接了。
“可以晚来两小时吗？”张晨问。
“唐经理，”晏航敲了敲门进了办公室，“就那个唱歌的事儿……”
以前这个家也就这样，充满了愤怒，不满，猜疑和相互伤害，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破败。
“中秋快乐，”初一说着说着鼻子又酸了，只好转过身躲到一边，“月亮可，圆了。”
视频挂断之后他还捧着手机看了老半天，屏幕黑了他才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在晏航收回手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晏航的手。
“啊？”初一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他也愣住了。
初一一大早发来了消息。
他一边往外看着，一边慢下来调整了一下步子。
他第一次知道，就分开了这么一天，想一个人可以想到就这么面对面地盯着都无法缓解。
“一百年了。”初一用力抱紧晏航。
-我买了月饼了，还有水果
洗漱完回到客厅，姥爷已经进屋睡觉了。
“这是什么？”爷爷问。
“我猜的。”初一也笑了笑。
“别跑，走就行了，”晏航说，“一会儿保安以为你要搞破坏。”
“树洞那儿吗？”晏航问。
这种强烈的思念里，越来越多的慌乱和害怕开始裹着一块儿出现。
他对晏航的那种让他害怕的感觉，依然在心里，只是在听到晏航的声音之后，被舒缓和放松给压了下去。
挂掉电话，他又在河边一直坐到了十点多，夜风已经很冷，他身上的衣服没穿够，实在是冻得有些受不了，这才起身慢慢往回走了。
“你好你好。”爷爷奶奶一块儿冲屏幕招手。
“等着吃就行。”晏航笑笑。
从小跑改成快步走，没走几步初一就决定还是跑吧，有保安抓他再说。
“不至于。”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很开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张晨唱了一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英文版，说是让小晏翻译就可以了。”
“这是个吃西餐的地方，”爷爷给她说，“你看好些个外国人，也跟着一块儿过中秋呢。”
这个小书桌和那张床，大概是他在这个家里回忆最多的地方，特别是小书桌，台灯一打开，灯光照亮的这一小方，就是他唯一的独立空间。
其实那天在树洞他说了什么，他自己已经不能再完整地复述出来了，但还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
“你说，说，什么了？”初一有些吃惊。
“哭完了？”晏航看他。
“你十，十四岁的时，候一米，四，”初一说，“十岁就一，一米www.hetushu.com.com吧？够得着，方向盘？”
他叹了口气，家里有备用的水龙头，姥爷在二手市场闲逛的时候买的，平时坏了一般就是老爸和姥爷会修。
画面里是晏航他们餐厅，镜头晃动着，听得出那边客人很多。
晏航刚下了公交车，一边往酒店走，一边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那你怕什么？”晏航靠到柜子上轻声问。
“刚唐经理来了一趟，让我们找几个人晚餐的时候给客人唱英文版但愿人长久。”张晨一脸崩溃地站在吧台。
晏航非常显眼，别说是他事先问了晏航穿什么衣服，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晏航在外面，现在也能一眼看到他。
“你跟我去餐厅吧，”晏航拍拍他的脸，“马上就晚餐时间了，你在休息室等我，完事儿就去赏月？”
“我走之前，”晏航说，“去那儿跟你道了个别。”
晏航笑了起来：“听到了吗？”
“灰色外套，里面是我们制服衬衣，还有制服裤子，”晏航笑了，“我没时间换衣服。”
他去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旧水龙头，找了胶带和扳子，把水龙头给换掉了。
情绪仿佛是一下被四周温暖的气息烫化了，他甚至还没感觉到鼻子发酸，眼泪就已经涌了出来。
他挨着墙边儿一路往前跑着，看到到达大厅外面站着的人群时，心里一阵激动，跑着跑着就有点儿顺拐了。
“安全带。”晏航关上车门。
他愣了愣，退回客厅，拉开了自己小书桌的抽屉。
从理论上说，无论那里有没有人看他，他应该都看不清。
“嗯，”唐经理陷入了沉思，“有道理。”
家里如同一潭死水，打开门的时候，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
“说给树洞听的怎么能告诉你，”晏航说，“你去听听。”
“我爷爷，奶奶，”初一笑了笑，指着屏幕，“晏航，我朋，朋友。”
晏航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取消唱歌环节估计不太可能，唐经理明显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可能还觉得自己可以获得餐饮部的最佳创意奖。
跟晏航往外走的时候，初一发现他没往出租车那边走，而且直接往停车场走。
“我来。”晏航靠过来，从坐垫下面把插口揪了出来。
“知道了。”晏航说。
撑着水池沿儿看着流出来的水，他有些发慌。
他在书桌前愣了一会儿，走到沙发上躺下，拿过旁边姥姥盖腿的小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谢谢。”晏航抱了抱拳。
“你觉得怎么样？虽然是个西餐厅，但是这也是我们的传统节日嘛，比较有气氛，也比较有意义。”唐经理笑眯眯地说。
这歌初一听过，不过不会唱，他只会唱生日快乐和数鸭子。
第一排那个最帅的小哥哥就是了。
“挺有意思。”奶奶笑着说。
但拉开抽屉发现它们都不见了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伤心。
“也好看。”初一笑着点头。https://m.hetushu.com.com
晏航笑着一搂他肩膀：“小土狗，今天我给你当回司机。”
初一看就有点儿想笑，几个小姐姐站在餐厅中间，手挽着手一块儿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跑回去也，也行。”他点点头。
晏航笑了笑，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他一边打字一边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幻觉还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觉，他觉得花圃那边有人在看他。
“这是……爷爷奶奶吗？”晏航大概是没想到这边还会有别的人出现在镜头里，愣了愣。
他边跑边张开了胳膊。
抽屉里原本也没什么东西，他随时会用的都带走了，剩下一些本子和小玩意儿，什么坏了的笔，还有半瓶的墨水，小玻璃球……
其实打车也可以，时间上比专门回来取车还能快些，但他就想让初一吃惊一下，开心开心，这两天初一的情绪都不太对，回趟家回成这样也够亏本儿的。
-有啊，我都用不着
眼下他只要回到家里，别说去琢磨这个感觉，就连随便想想几点睡几起点他都会觉得烦躁不堪。
晏航的脸在屏幕上出现的那一瞬间，初一鼻子猛地一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好像又已经一年没看到了晏航似的，想得不行。
-你还有流量吗
“我还真叫了一声土狗。”晏航说。
不过今天的工作稍有不同，今天是中秋，虽然是个西餐厅，但也得过中秋节，晚上的桌也都预定出去了。
他冲了两步扑过去抱住了晏航。
“什么？”晏航愣住了，“唱什么？”
他今天得盯着人把店里该布置该准备的节日相关再检查一遍。
还都唱得跟念经似的。
晏航笑了好半天。
“又不是天天去，没事儿，”晏航说，“我就看你这样子让你回去等着我怕你又哭。”
晏航搂着他一通笑。
晏航发来消息的时候，初一正跟爷爷奶奶一块儿坐在天台的一众花花草草中间吃饭，风挺凉的，但是爷爷在旁边放了个小炉子，热着菜，还挺舒服。
“我已经争取过了，没让你们现学个英文的就已经是我对你们最深沉的感情了，”晏航说，“几分钟的事儿，挺一下吧美女们，这月给你们每人一个提前两小时下班的机会，哪天用自己安排。”
那边传来了几个女孩子唱歌的声音，晏航的镜头转了过去。
“中秋快乐。”晏航说。
“车是崔逸的，”晏航按了一下遥控器，前面一辆黑色的SUV闪了闪灯，“老男人款，以后我要是买车，就不要黑色。”
在见到晏航之前，他不敢再去仔细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了。
“上车，”晏航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狗哥。”
“我到了，”初一的电话打了过来，“到了。”
“红的，好看。”初一说。
他也进屋想睡的时候发现，自己那张小床，已经被拆掉了，放床的地方摞着两个纸和_图_书箱，里面大概放着他的一些杂物。
他给初一回了消息，走进了酒店。
“嗯。”初一应了一声。
“嗯。”初一点点头，盯着晏航的脸。
“我十四岁的时候真的不止一米四，”晏航边乐边叹气，“也没你这么倒推的，你十岁的时候就一米高吗？”
他又蹦了两下。
“啊！”初一更吃惊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初一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颤音，听上去情绪也好一些了。
“快看，”爷爷拉了拉奶奶的袖子，“初一的朋友，咱初一交了个五星级领班朋友。”
晏航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要说粉的好看呢。”
“嗯。”晏航应着。
抽屉里塞得很满，姥姥的梳子，烟盒，姥爷的茶叶，甚至还有几包花椒大料。
“我都买了，”晏航拿过钥匙，“晚上去吃完饭，拿上东西就直接过去了。”
“哦。”初一拉了拉安全带，半天也没找着插口。
旁边的人时不时有人冲外面挥手，他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跟着举起了手，冲晏航那边挥了挥手。
“怎么了？”晏航站在自己的柜子前, 刚打开了柜门要拿衣服出来换, 听到初一这一句，他停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
-你哪有时间，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了
-本来想先去拳馆看看，何教练他们放假回家了，我明天一早去机场
随时会塌掉的感觉。
晏航愣了愣才在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不是吧狗哥？又哭了？”
“可以。”晏航点头。
“嗯。”初一应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得先提前去买点儿吃的喝的？”崔逸把车钥匙递给晏航。
他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
初一的飞机下午到，今天午餐时间过了之后他请了两个小时假，直接开崔逸的车去接初一，这样比较方便。
“真的十岁？”初一问。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饭碗。
“好。”初一笑了起来。
他直接去找了唐经理，先不说别的，晚餐的时候大家都忙得狗一样，上哪儿能安排人，还是“几个人”去唱歌，还得现学英文版？
初一有些兴奋地上了车，再看着晏航从车头绕过去，拉开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我是觉得唱中文的会不会更合适？”晏航只能临时退而求其次。
初一盯着晏航的手，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扯过安全带的卡扣，再往里一插一按，很随意的动作，但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十岁就会开车了，”晏航说，“我爸不知道从哪儿借个车教了我半个月。”
晏航没看到他。
“不知道。”初一的声音有些发闷。
“挺好的，”初一靠回椅子里，笑着点头，“好听。”
胳膊能感觉到晏航的身体，贴着他脖子的自己的脸能感觉到温度，耳边能听到真切的声音，还能闻到晏航身上很淡的香水味……
“嗯。”初一松开了晏航，用手背在www.hetushu.com.com眼睛上蹭了蹭。
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换了新的排班方式之后，大家也都慢慢适应了，只要没有谁出错，没有客人找麻烦，他一整天的工作就是重复。
那么土，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没有底气的初一，却能带来这样的不可思议，本身就挺不可思议了。
“我朋友跟，我视，视频呢，”初一把手机屏幕转过去给爷爷看，“我朋友在，一个特别牛，的五，五星酒店西，餐厅做领，领班。”
初一跟着也嘿嘿地笑着。
晏航也笑着张开了胳膊。
“啊什么？”晏航看他。
“我得挂了，”晏航说，“这会儿正忙呢，我就是专门让你看个乐。”
“嗯？”晏航愣了愣。
初一不出声，就死死搂着晏航。
“哦。”初一应了一声。
“其实还是给你面子，”张晨说，“要不这么尴尬的事儿就算唐亲自来说，给我们一天假，我们也未必答应。”
“明天的最圆，”晏航说，“晚上去海边儿看。”
飞机居然没有晚点，有点儿神奇。
现在看来，姥爷换水龙头的劲头都没了。
“你会开，车？”初一很吃惊，他从来不知道晏航会开车，甚至没想过晏航会不会开车的事儿。
一直到现在，这一秒，他对晏航的想念才终于落了地。
他跑出去的时候，晏航已经站到了出口正中间。
“真的？”初一声音扬了起来。
“哟，”奶奶一听，立马凑了过来，“哪儿呢？”
“这是我们的传统节日，让外国客人体会一下原汁原味的节日气氛会不会也挺有意思？”晏航说，“吃中国月饼，听中文的歌？这歌词翻译成英文反倒不好体会中国诗词的韵味了……”
-那你今天好好陪陪爷爷奶奶，我明天去机场接你
那边初一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你这个智，智商好像也不，不怎么，高啊。”
“行，”崔逸点头，“那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嗯。”初一笑着点点头。
花圃那边是人行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就站这三五秒的时间里，走过去了能有七八个人。
初一的这句“我害怕”让晏航有些心疼, 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还是想起了以前的初一。
“没准儿。”初一想了想。
“在河边。”初一声音里还是有些微微地发颤。
-有时间，放心吧
“哎，”晏航被他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不知道的以为咱俩有十年没见了呢。”
三个女孩儿一咬牙同意了。
“我在树洞那里说过话, ”晏航笑了笑, “你去听一下, 看能不能听到？”
-忘了让你再带一盒月饼回去
而且歌词翻译跟平时的翻译也不一样，一样要字数和押韵，要不肯定唱不出来，还不如直接来个Fly Me to the Moon了。
“开车慢点儿。”崔逸指指他。
也许只有在看到晏航，碰到晏航，面对面无可回避的时候，他才能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