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映秀十年事

作者:猫腻
映秀十年事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琴乱弹 第十三章 唾绒

琴乱弹

第十三章 唾绒

莫言斜乜着眼望着北面皇城的所在。随便你怎么整吧,当年的壮志早就消磨在官场上的来往里,末道颓凉的惨淡也早被这最后一封信化作了歇斯底里的绝望……随便吧,谁叫我这一生都是那个对着月亮狂吠的狗儿呢?
※※※
彭御韬退后数步,靠在黑狱监牢上,摸着自己咽喉喘息道:“这些天我数着小孔里的昼夜,应该是二月底了。呆了一个月,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不敢杀我?”
“你先求保着自己的命吧,你叛了莫公,以他的手段怎能容你?”彭御韬说的有些幸灾乐祸。
“罢罢,且依你。”皇帝看着他的双眼缓缓问道:“那朕来问你,朕何时才不至于被一个反贼吓得不敢出宫?”
文成国面色剧变,反手一个耳光将彭御韬打翻在地。
不料今时与往日不同,文成国没有听到彭御韬握拳呼痛之声,却听到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夹着快意无比的话语:“你个老贼瞎子,我刚才把嚼过的馒头吐在手掌上,这时候你身上全部是我的口水痰液……没想到吧?哈!哈!哈!……辱你这狗才,真是痛快!”文成国面色上沉,掌化鹰爪扼住彭御韬咽喉,不知为何却没有发力。
杨不言小心驾着马车向北城梧院去。马车从朱雀大道下端扎进那些密密民宅里,然后从二道巷子里打横穿出,碾过盐市口的黄烂菜叶,挨着西城出了名的领街低檐慢慢向外走着,然后突然一扬马鞭,叱着马儿拼命加速。正要冲过前面那段狭窄路口时,他双眼忽然一阵刺痛。
“正是。”杨不言应道:“下官奉大堂官之令,正月十五便往京里赶,暗中察访老先生去向已有一旬,黄天不负所望,今日终于得见尊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文成国颓立半晌后便束手就擒,甚至没有用手上的彭御韬稍作威胁,全然忘了自己先前的一大堆话语,或许……只是或许,他只是害怕牢里的寂寞,所以拉着彭御韬来作个伴吧……文成国有些木然地被杨不言上了镣铐……黑沉沉的牢房里传来阵阵铁链拖地之声和一两声凄惨笑声。
刘名忽然心头一震,想到弩营之所以被困,全是因为罗瑞行领了太后的密旨暗调京营,若太后再颁一道密旨……想到此节,他额上细汗渐出。
“再也不能这般蛮干。”绛雪王妃静静望着他。
“虽然如今天天上朝看折,但毕竟朕尚未亲政,这些事情你莫理会。”皇帝语气一顿,“你现在操心的应该是京里的事情。”
文成国把馒头小心收在怀里,伸出手掌慢慢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一根稻草,送到嘴里轻轻嚼着,说道:“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的。”
莫言轻轻将黑子放下,道:“山雨已来,寒意扑面……易家准备十年,这一次出手又得望江之助,果然动静不小。”
……
刘名低头回道:“阴杀御史梁成一案停滞难前,望江那个江二把八里庄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文成国。”
这两个老头子已经颇为奇特地在这牢房里共存了许多天。不知为何,文成国留了彭御韬一命。而彭御韬也始终拿不出杀身之勇,当着他的面向狱卒求救……彭老夫子一生耿介,这些日子里恨不能发,只好污言秽语的损着文成国的双耳,整日老贼瞎子的喊着。但骂了这多天,彭御韬也渐渐惫懒下来,提不起几丝骂人的兴致。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道:“我说那老贼瞎子,你准备把我和你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
中土朝刑部天牢东条四号房,就在东条三号房的旁边。御史梁成死在东三房里,杀了他的按察院文成国在东四房里被千里赶回京城的杨不言拿住。
“何必讲笑?本人还有这个自觉,我可抗不动谁。”彭御韬自嘲道。
彭御韬想到这些过往,即伤友人之逝,更因自身遭逢而痛,胸腹中怒气大升,双手捏拳便胡乱向文成国身上捶去。
“你忧心何事?”
刘名低着头应道:“年末时候,圣上保了那个江司兵,不曾想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此人似乎只是和-图-书易家的干亲,真实身份前些日子才露出来,原来他便是望江半窗里的江二。”
莫言看着那两株梅树白生生的断口,静立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一草唇角微翘,望着面前淡若菊花的丽人,忽地撑颌笑道:“如果不算东都,与莫言翻脸,毕竟是我自己的私事,何况日后不知我还会和朝廷里哪位对上,让郡里跟着我下水,实在好没道理。”
绛雪摇摇头笑道:“这是宋别的主意,我自然不好说什么。你在半窗行二,如果他们肯听你的,我自然愿意带回望江。好端端三员大将,却跟着你在京城里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传回郡里,只怕王府里的娘儿们要笑作一堆了。”语笑嫣然,却是将江一草所求尽数挡了回去。
他跨步坐到椅上,叹道:“不蛮干又能如何?毕竟是一己私事,不好动用郡里太多人手,这次大哥遣了三旗过来助我,我就觉得有些不妥。春祭后,你还是把他们三个带回去。”
“当然,这种机会不大。”文成国又笑了,“我来往天牢三十年,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东条道里住的全部是被世间遗弃之人,我们便住个三年,待世人把你我淡忘后,再出去也不迟。只是……这里伙食太差,份量太少,你方才胡乱糟贱馒头,着实可惜。”
“三品京兆尹,不好随意动他,不过京官三年考绩马上要到了,让吏部重重记上一笔,到时再论。户部的主事杨安恒公忠体国,可堪一用。”皇帝淡淡说道,“你在刑部的事情,太后很是欣赏。”
江一草摇摇头:“明宗皇帝的孙子怎会是庸钝之辈,最近京里这些事情虽说都是在太后的掌控之下,但他小小年纪便锋芒渐露,怎看也不是个善主儿。”
白色棋子像是豆腐做的一般,从剑刃上一破为二,迅疾飞开……“喀喇”两声,园内两株老梅从中折断,颓然倒下。
此时初春仍寒,御书房内却是温暖适意。少年天子眉头一挑,对着坐在下面的刘名道:“偏此时又有个老家伙居然要学古人撞柱,给朕来个死谏。这些天你没进宫,大概不知道朝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国将乱,臣死谏,朕尚未亲政,这便是要咒我昏聩?”
彭御韬沉默良久,缓缓道:“萧大人不问朝事已久,你若想以我来要胁他,只怕是错了。我即便自刭,也不愿萧大人名节稍有所亏。”
“去年他做的七十岁大寿,朕还给写了个寿字。”皇帝喝了口茶,“如此老朽,哪有什么气力,只不过在柱子上擦破了些油头皮。”顿了顿笑道:“待朕亲政后,得把正殿上的柱子都用牛皮包好,免得清洗费时。”
“我眼睛早就烂了。”文成国眨眨深凹的双眼,纵在黑暗之中似乎也能感觉到眼皮下的惨白,“如果是死瞎子,你管我是好死还是歹死。”
彭御韬一听这瞎子竟是准备再住三年,想到自己也要跟这疯子在黑黑牢狱里无人知晓地再呆三年,不由一道凉意沿背梁直窜后脑,整个人都呆了。
刘名暗生叹服,心道司云王妃不过入宫聊些家常话,便让皇帝对望江大生好感,如此手腕着实了得,转念道:“自空幽然大神官赴荒原传道,望江便与荒原蛮族休了战,这两年里休养生息,自然繁华热闹。只是皇上若要巡幸下郡,那便是国之大事,奈何路途遥远,路途不便,惟恐龙体……”
“祭天礼后,我在兰若寺外与一人有约。”易太极应道,“恕不能再助你寻那刀客。”
“……而我是莫公的师爷,这下京里就热闹了,皇上寻着由头对付莫公,太后估计也要顺着势头踹莫公一脚。连映秀出来的那个叫江一草的灾星,也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大砍大杀的破借口。”文成国嘴角讥意大作,“不过再破的借口终究也是借口,梁成一死,京城火势必起。”
皇帝微笑着道:“朕说的是天下太平以后,现今这天下能称太平吗?”轻轻一拍手掌,“罢罢,出不得远门,你陪朕在京里逛逛。太傅称病返邸,朕这个学生总要m.hetushu•com.com去看看。”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两眼:“你莫不是想学人来个曲谏?谏朕劳民伤财?哈哈哈……”笑声当中,刘名面有窘意。
绛雪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低头喃喃道:“那岂不是要反天了。”忽地神色一懔,道:“京城毕竟不是安乐所,我们再如何也不能占着主导。待莫言的事情一了,我们马上回望江,到那时我还不信天下有谁敢如何!”
二月初九后,京里各方势力对峙,时局动荡不安,朝廷上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是齐刷刷分了三路,莫言门下和王簿门下两边争的眼红脖粗,哪还顾得半分大臣体面,只余下出身昭文馆的萧氏旧人闭着嘴装哑巴,直待太后震怒之下连黜数名大员,群臣方始股栗不敢多言。
“嗯。”江一草仍然满面笑意,似并不在意,“两年前出京时露了一小脸,便没指望能瞒着天下人一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黑暗的牢房里有一人悉悉索索地坐起身来,坐了会儿,走到牢门前取回一钵清水和一个馒头,又走回文成国身边,将馒头一撕为二,递了一半给那瞎子,嘴里咒骂道:“不得好死的死瞎子……烂眼瞎子!”
绛雪摇摇头。
刘名却不这般想,脑子里盘算着旁的事情,脱口而出:“伐府京中一门已除,弩营被困在丰台,莫言还有何力可恃?莫非他要动用神庙之力?”
刘名应道:“伐府在京中的一门已除,剩下京外的祁连山人和守在文武巷的围田造海。那日宫门口处,莫公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高手……”
“易家?”皇帝摇摇头,沉着脸道:“虽说朕要用她,但那妇人实在是太过放肆。这些天在京里名气大的很的江一草,好象也是易家的人?”
南城大街上莫府的后花园里分外清静,一条石子路从尚未新生的枯黄草叶里现了出来,直通向水池旁的一方小榭,水池边种着些树,水面上飘着几片叶子。亭上瓦片有些残破,亭下有一个棋子散布的棋盘,棋盘旁坐着一人,亭边站着一人。
……
“不可。”刘名急急阻道。
“斩梅,斩梅。”莫言轻轻念着,“可怜梅子本无心。”捏着白子的手指一顿,嗤的一声弹了出去。
“嗯?”皇帝皱眉看着有些失态的臣子。
刘名急急应道:“圣上一身安危系天下苍生,万不可稍有轻忽。”
“你不明白那边宫里的心思。”皇帝幽幽叹道:“莫言是太后的一把刀,即便此时已钝,太后还是恨不得用这把刀再杀几个人。于她而言,此事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人死刀断,如此而已。”
“我?莫说我现在没品没秩的,即便我还是当年那个布政使,你此次犯了天条,难道我就能保住你?”彭御韬呵斥道。
“你应该在安康舒不屈帐中,怎么忽然回了京师?”文成国侧着脸,小心翼翼地将目瞪口呆的彭老夫子挪在自己身前,半晌后颤抖着声音问道:“现在院里是刘名掌事?”
刘名微微一惊,伏地奏道:“臣无能,疯三少刚过晴川郡,院里的探子就丢了他的行踪,依时间算,顶多还有十天,此人便能入京。”
黄昏了。
彭御韬唇角流血,兀自大笑道:“看样子是说中你这老贼瞎子的痛处了。真要感激那胁迫你的人物,也真想知道对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亡命之徒,究竟世上何人何事可以胁迫到你。”
文成国一惊,手上凌空一抓,将彭御韬抓在手中,寒声问道:“谁?”
皇帝不耐地摆摆手:“不用疑惧什么。”离开书案走到厅前,刘名赶紧站起身来,听着少年天子缓缓道:“朕与卿非一般君臣……朕,是信得过你的。慈寿宫此次出面助朕,本就有些让人疑惑,若说那边宫里隐着什么手段,倒也不出奇。”
“皇上的想法?”绛雪随口应道:“前天夜里进宫,陪太后用餐时也见着那少年天子,倒没觉哪里出奇。”
文成国道:“莫公?他先求自保吧。”
文成国半晌后颓然放手道:“所谓同舟共济,如今你我二人共室和*图*书,虽说你不大情愿,但想来也别无它法,安安稳稳坐个室友可好?”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身上穿着北地军中常见的束腰棉衣,肩上扛着只粗铁棒,只见他轻轻一挥,牢木便碎作了几块可怜模样。他大步踏进阴森森的牢房,说道:“九月初九门下,杨不言见过文老先生。”
※※※
刘名微笑应道:“莫公是本朝有数的高手,能当着他的面杀了两个凶名在外的厉害人物,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望江半窗里的高手那日全都被堵在八里庄,出手的应该是易家翠红阁里的长老。”
彭御韬一时语结。他确实不懂官场经营,是以在朝廷上树敌颇多,当年便因为祖母移墓,占了神庙半分土地,便被索拿下狱……一想到此节,便想到自己因此事被按察院逮拿进京,路上又为疯三少所劫,末了好不容易在北阳城骑了匹瘦驴回了京师,度过两年黑狱岁月,去年末被圣上秘旨贬到国史馆做了个终生不上名册的编修,却不料在看望难友梁成时,不知如何,被身边这瞎子的手下打晕……再然后便是又被关在了天牢里。
“可朝廷上面太傅一方已然颓势大作,王簿大人也称病辞官,太后还留莫言何用?”刘名难得问的如此直接。
不反抗,是因为心已死。心之所以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死了。当他被人逼着杀掉御史梁成嫁祸莫言的那日起,就已经死了。可逼他的人又是谁呢?
易太极剑出鞘口三分,三分寒光便足以映照小榭。
“刚不能守。”易太极转过身来,望着他静静道:“师尊让我给你传话,要你放手。”
莫言食中二指轻轻夹着一枚白子,手悬在棋盘上方,始终未能放下,“我身边已经没人了,你真的不肯留下?”
“我自然知道。更何况我根本不是玩火的那个人,我只是被人握在手中的火把而已。”文成国咧嘴笑了,“只是有时候难免会忍不住笑笑那些被火点着的人。”
彭御韬大怒,一口把馒头吐到手掌上,骂道:“本官当年官居雍州布政使,正二品,你一个小小按察院五品主簿居然说我不懂官场上的事情!”
负手于后的易太极头也未回,双眼看着花园内的事物,应道:“刑部已经发了海捕文书,只是若对方有心,你恐怕是找不到了。”
……
“老贼瞎子,要知道玩火者必自焚。”彭御韬狠狠道。
“区区一个反贼。”皇帝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带着千军万马前来不成?”
……
丰台来信,他接过看了一眼,眼角止不住又抽搐了几下,京营不知为何退出河西,转而沿牛山布阵,自己掌控下的弩营终于活泛了起来。
彭御韬要害被挟,却也并不害怕,蔑然道:“你杀了梁成,难道还怕多杀一个我?”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少年天子轻声说道:“不要看莫言眼下被打的似毫无还手之力,你在京中还是小心些,再也莫像前日那般,一个人在梧院里对着刺客,你是朕的近臣,当惜命……惜命与朕一道做些事情。”
莫言拈了枚黑子道:“我没找到文成国。”
“易家和望江的事情做的如何?”他望着刘名。
“这是庙里的决定。”易太极看着他道:“我答应替你最后杀一个人,抱歉没有做到,知秋师令我不得再出手。”
没人能想到按察院当年七名笔,莫公爷手下第一师爷,盲叟文成国就躲在这里,就躲在一心为映秀翻案的御史梁成住了十年的监牢旁边。没人能想到,正月二十二日文成国用黄纸闷死梁成后,便在这黑狱里住了下来。
莫言眼角微动,道:“我决定把莫矶送到东都时,便知道必须要放手了。只是知秋师让我如此安静下台,未免惨淡了些吧。”
这笑话自然很不好笑,但刘名也只得陪笑数声,然后转个话头问道:“刑部尚书出缺,还需圣上点选人才补上。”
“哦。”皇帝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臣明白。前日曾公度领巡城司封街扰民,今日已经有好几位御史递折子到内务省……”
文成国应道:“但hetushu.com.com你在国史馆里当编修,好象很得萧梁大人赏识。”
“不畏刀枪,但惧流矢。”刘名小心翼翼接道:“莫言虽然已经是没牙的老虎,易家自然也会小心侍侯圣驾,但望江和东都双方现今都有大批好手聚在京里,两方势若水火,万一起了冲突,惊了圣驾,臣万死不能赎。”
忽然有人在粗木条做成的牢栏外说话:“我来往天牢办差三年,确实不如你对此地熟悉,所以我白费了七天功夫。”
“京中势力大乱,不论我若落在哪一方手里,都是一个死字。”文成国道:“但恰好你不属于任一方势力。”
刘名听着这话颇重,一咬牙应道:“祭天礼前,臣当可侍候皇上微服游京。”
八里庄一役后,江一草没有回桐尾巷。他和冷五被春风和阿愁合力绑成了白布木偶,分躺在望江会馆的大炕两头,可怜地遥遥对望。二人白日里数窗外春树新枝,夜里对星烛口中念念有词,以粥碗互敬,高声痛骂在窗外大嚼猪蹄的燕七,好生无趣,好无生趣。总算三日已过,王妃松了口风,准他二人起床,这才有了机会舒展下腿脚,犒劳番腹肠。
路口坐着一个老头,正在初春的寒意中叮叮乱弹着膝上的琴。
“那该如何办?莫言眼看着便要倒了,他若倒了,宫里自然不会再留你。”绛雪眉尖微蹙。
文成国忽地深深叹了口气,半晌后道:“猛虎亦有舐犊情,我又如何脱得了这天理人常?只是像我这种干阴晦事儿的恶鬼,没有照顾妥家人,反被那阴人所趁,也是自己的罪过……彭老夫子,住嘴吧。”
“皇上,京里最近太不安静,臣身边并无太多得力高手,恐不能照顾周详。”刘名惶然应道。
萧梁,不问朝事十年的当朝大儒,文昭阁大夫,当年帝师卓四明的知交好友,明宗皇帝股肱之臣,映秀之变的始作俑者。随便哪个名头,都可以震住一方。
“朕乃天子,何人敢犯?”
只是……这只是她让自己,让已将孤立无援的自己再抓根救命稻草吧……一草焉能救己?你心里的打算……难道跟在你身边十六年的我会不知道?
易太极走下台阶,伸出手指轻轻拂着树间新生的嫩芽,淡淡道:“当年我被易家翠红阁追杀,你救我一命,我自然感恩。但这些年里我为你杀人不少,这债,也应该是还清了。”
文成国在自己背后捅了一刀,皇甫平暗中投了长盛,自己的门人走的走,散的散,吉祥如意就死在自己面前,胡秀才满门皆丧,刚才易太极斩梅而去……只留下了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孤伶伶地对着这个园子发呆。
“红石疯三少。”江一草轻笑道:“当年的废太子如今也是奔着不惑去的中年人了,年华渐尽,自然急着起事,眼看着朝廷一日稳胜一日,自然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变因全抛出来。”
皇帝摇头叹道:“奈何太后对故人仍有垂怜之情,若不是今次莫言私杀梁成,触着太后的忌讳,只怕太后还不会对他动手。那案子你查的如何?若能找到人证,坐实莫言指使,太后恐怕也再难保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
二人伤势好了大半,最喜了春风小丫,口中诵神不已,却是愁煞了几日里趁二人行动不便在屋外捣乱不止的燕七。大厅里人声喧哗。江一草在厅内略一巡视,发现少了易三,便知他按自己吩咐做事去了,侧头向阿愁交待了两句,便进了内室。
“望江,易家,这两边活的过于滋润,只怕会让老人家看着不舒服。”皇帝笑着应道:“不过只要不动心思到你身上,倒也无所谓。”
他轻轻拍上刘名肩头,刘名赶紧微微低了低身子。
彭御韬不死心,仍自问道:“以你按察院的能耐,难道还有人能胁迫于你?”
江一草看着绛雪,过了会儿轻声说道:“兰若寺。”
“非常人,自然非常执着。”江一草叹道:“这天下英雄人物,若无一颗非常执着心,又如何成事?……不过我并非忧心于此,反而有些担心皇上的想法。”
皇帝摇摇头:“万柳园里那座和图书庵堂你又不是不知,知秋先贤既然一直在宫里静修,神庙那面莫言借不了什么力。”
刑部天牢,东条四号房。
他摸摸自己日见消瘦的脸颊,以指为梳胡乱理了两下头上长发,轻轻拍拍自己身边一人,沙着嗓子道:“彭老夫子,饭来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值此微妙时局,君臣之间,无信何以成事?”皇帝缓缓道:“太后意思渐渐明朗,她已经不想留莫言了,只是不知这是在向朕示好,还是另有打算。”
“其实你惧的何止这些?”皇帝带着丝奇怪的笑意看着刘名,“那反贼大概还有多少日能入京?”
江一草忽然颇有意头地问道:“可有兴趣知道我的身份是被哪方抖出来的?”
沉默半晌,彭御韬亦叹了口气,道:“那你留我一条性命又是何意?”
“究竟何方神圣如此厉害,竟能逼你叛了莫公?”彭御韬扮作无意间问道。
“望江郡果然出人才。”皇帝忽然一笑,“前日望江王妃入宫,陪太后很说了些望江山野逸事,朕在一旁听着也是好生有趣,天下若是太平,朕倒想有机会可以去望江看看。”
家山归不得,那便不归。什么狗屎神庙,什么狗屎知秋,什么狗屎易家,不理你是望江气盛郡王还是东都老辣贼子……哪怕你是当年映秀镇上一言天下惊的那人,管你们如何炫目,如何热闹,就如那烟火……终将散去,而烟火散去后的夜空,永远悬在上面的,是月亮,是那月亮呀。
文成国冷冷应道:“如果你懂的话,也不会因为修了座破坟就被逮到京城来了。”
文成国摇摇头,笑而不答,只是嘴唇微抖,笑容便多了分凄惨之意。
刘名知道这是大前日里,太傅王簿称病辞官被太后允了后,一个明宗年间的老臣子在朝上的癫狂举动。他小心问道:“那位老大人没事吧?”
莫言不应,半晌后道:“我在想,前日在兰陵场上那使刀的高手是谁?你向来沉迷武道,何不帮我找出此人,我担保他会是你平生未见的对手。”
皇帝见他面色,知他所想,淡淡道:“现在就看莫言是愿意拼着刀折也要为太后尽最后一份忠,还是看透世情,不再理会这些事情,安安稳稳坐在府里等着罢官的一日。”
绛雪盯着他的双眼,过了会儿幽幽叹道:“难道你的身份还是被宫里知道了?”
“臣当日轻狂。”刘名伏地应道,“不过太后若是肯早几日下旨令莫言辞官,只怕事情比较妥当。”
绛雪轻轻闭上眼,叹道:“世上总有些人太过执着。”
刘名缩在袖中的手掌轻握成拳:“二月初九朝中清流上的那些折子若是落在实处,莫公只怕难以保全性命。”
※※※
“不是不敢。”文成国抬头用白眼仁极怪异地瞧着牢房顶部,“只是我想活命,能多一个你当护身符,总是好的。”
皇帝忽然眉头一皱:“那件事情是谁做的?虽说朕让你放手做事,但竟敢在皇宫正门杀人,实在是目无君长。日后事情定了,你给朕好生查一查。”
“臣惶恐。”刘名知道此时必须要分说些什么,定了定神缓缓应道:“此次京中安排,慈寿宫里用力颇巧,两面势力都被削去不少。二月初九太傅方面上书弹劾莫言,易家和望江同时在京里动手,事情进行的太顺。若一时不谨,让这两家坐大,惹得太后猜疑反倒不妙。臣当日未及通报……”
“果然不愧名臣风范。”文成国淡淡应道:“不过我身在重重黑狱中,哪里可能要胁他老人家?只是若有人找来的话,我想试着用你的性命要胁一下他们而已。”
※※※
“我杀了梁成……”文成国说道。
“呛啷”一声,易太极收剑而退。
江一草看着这女子英挺眉梢,微微一笑,心想这位当王妃这么多年,却还是脱不了当年在花嫁轿里灌烈酒的洒脱性子。
彭御韬狠狠地呸了一口。
文成国身有武功,自然不理会这文臣柔弱无力的拳脚,任他砰砰捶着,嘴里还轻轻嚼着稻草,过了会儿轻声说道:“彭老夫子,你每次打完我,自己手掌都要痛半天,这又何苦?”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