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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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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乱弹 第八章 初九

琴乱弹

第八章 初九

说罢这话,刘名倦意无比地向屋外行去,季恒似欲开口,却见着他也不回身,摆了摆手臂。何树言钟淡言相对一眼,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屋内怔立的季恒,还有那位一脸茫然的姬大野。
刘名抿嘴一笑,然后直起身子来,看着堂外落雨又起,从天而降的雨珠瞬间便湮没了自己先前的湿脚印。
刘名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手,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沉默在旁的钟淡言,眼光顺势向下瞄了瞄他握住剑柄的右手,淡淡道:“皇命便是我势,何须再借人多,今日莫公在朝中有得忙了,我来刑部查案,难道还有谁敢阻我?”沉吟道:“前些日子让你和季恒姬大野他们喝酒,不知道这酒喝的如何?”
刘名捧着热茶壶坐在阶上,看着庭外的雨点穿过那疏竹枝梧乱乱地打在青石板上,忽地想起了当年自己门师弋中欣曾经在这里一只脚踏碎了一块青石方砖,不由唇角微动,轻声笑了出来。
一想到梁成,刘名闭上双眼想到:“易家透过皇甫成告诉我,动手之人有个瞎子,难道是文成国那老笔?如此看来,梁成之死,莫言还真脱不开干系了,真真让人猜不透啊,不过皇甫成既然能叫出伐府的名字,想来定是查到了什么……梁成之死当初看来无用,现今却真成了扳倒莫言的致命伤,只是伐府这杯茶已被他抢去喝了……”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懒懒散散的年青人模样。
京中颇为诡秘地安静了十数日,倒莫派没有什么动静,城南易宅里的妇人紧闭大门不出,京中各大势力紧紧盯着的桐尾巷也是一如平常,就连身处飓风所冲之地的莫公也只是忙着与相近的大臣们迎来送往——这平常日子若是平常里过,自然也是淡然无味却轻松闲快的事情,但放在这乱局已成,戏台早就的京中,平常日子反倒显得有些太不平常了——除去那些并不关心,也没有身份关心此事的京中百姓,所有人都在猜忖着,难道京里真的风停雨消了吗?
从内务省平檐房出来后,刘名坐着轿子带着身边两个亲信,便顶着雨往刑部大堂赶了,一路匆忙,只在路上胡乱拿了两个包子嚼了,全没有一点当朝红人的模样。他此行奉有皇命,专为调查御史梁成在天牢中被人阴杀之事。
雨声淅淅中,他忽然说道:“刑部尚书皇甫平于公堂之上以刑之名行灭口之实,本应拿下问罪,念其在朝中苦持日久,薄有勋功,今特革去其官职,令其返宅候罪。”
刑部这些衙役均为他的亲信,见他手势哪有不知的道理,啪啪两板硬生生打在那看守背梁之上,手法之快,竟是站在一旁的钟淡言也未及阻止。只见那可怜的看守卟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神便焕了开去,眼见将是不活了。
“皇甫大人教训的是,那就请带上来吧。”
季恒惨笑道:“能如何办?难道姬大人肯甘心将本门让给你?”
“朝上的事情我们点了火,至于要让这把火烧到什么程度就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梁成的案子……”他向二人说道。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刘名笑的似乎格外开心。
因此,当他看着刘名向刑部面前长街拐角的讲武堂走去的时候,隐隐有些高兴。他心料大堂官今日踏入姬小野门内,便是要趁着姬小野不在京中的良机,将这批实力收入自己帐下,一面壮大己身,一面也可削去莫公可倚之力。而这件事情,以前一向是自己跟着——想到大堂官可能是将刑部和蓝衣社这两档事分派自己和淡言二人,何树言心下稍安,精神百倍地随着刘名踏进了讲武堂的大门。
刘名一个人坐着,身旁围着院里的这些主薄们。他不说话,众人寒暄了几句也便没了声音,屋内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尴尬之下更似乎流淌着几丝凶险味道。
“大人,如今姬小野不在京里,正是从莫公手中夺了按察院全权的良机,方才为何离去?”钟淡言直直地站着,双眼前视问道。
……
他当年在清江之上被阿愁斩了一臂后,武功已是弱了许多,今日被姬大野和钟淡言围攻,竟是一招也没接下来。他望着刘名恨恨道:“你派何树言暗中交结姬大野,我便早料到蓝衣社终会被你吞了,只是我仍自不甘。”声音渐厉:“屋外是我二十几个忠心手下,大不了我中土朝按察院第一次内讧就发生在这里好了。”
“蓝衣社乃姬小野大人一手所建,我为门中主簿,如今门主不在京中,恕属下不敢贸然遵命。”季恒心知对方是有所恃方来,而且手下也早报上来,姬大野似乎与九月初九门中这几位走的颇近。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固执,让他敢于当面顶撞这位院中的大堂官,这位天子近臣。
二人心头一懔,猜到大堂官口中那个她指的是谁,一想果然如此,太后怎会坐看大堂官借着除莫之事,太过扩张权柄。
“原来刘大人也是茶道中人。”
“既然这唯m.hetushu.com.com一的人证已死了,单凭那瞎子二字便要破案,在下可没有这般大的神通。”刘名双眼盯着茶碗道。
堂间众人根本不知二人交谈何事,刑部众人都还以为自家主官正为莫公除了一患,却哪里知道……自家主官早已被易家买通。
※※※
而且……似乎大人对自己的信任也不如前几年了。
刘名把头往后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随口应道:“胜负早定,你们还没看出?”
“这一本是参三河郡巡检曹佑仁疏于兵防,库中铁甲生锈,嗯……流连花楼?”刘名皱了皱眉。
刘名眉尖略皱了皱,似很意外能听到这点信息。
刘名半低着头,微笑道:“本官奉旨前来查问御史梁成被杀一案。”
皇甫平亦是一脸惊诧,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怎么把人犯打晕了?”
“天降雨,万物皆润,天落雷,万物皆惧,上天能移山填海,何况朝中区区一臣?”刘名缓缓说着,“若姬师兄此时仍在京中,或许看在莫公待他之情上不会反噬,但他何等样缜密心思,哪会看不透这当中关键所在?纵给他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逆旨而为。我今日来,便是要点醒你,要告诉你姬师兄会如何做。”
皇甫平自鄙一笑,落入座中道:“刘大人真是说笑了。”面容忽地一肃,“只是奉上谕办差,大人言语还是注意些的好。”
皇甫平稍一思忖,吩咐道:“来人啊,将那狱卒押上来。”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哆哆嗦嗦的家伙被提了上来,那人一到堂上便跪倒在地,对着上面不住磕头哀求道:“大人们,我是什么都招了,我确实不知道那天夜里来的人是谁……”
“终于来了吗?京里这么多事情,你来凑什么热闹?”刘名寒声说道,“这消息应该是姬小野离京前就知道的吧,一直故意压着,想来是想借红石之力对付我这小小门户。”
“朝堂上,宝严王举锏打,何胜这昼间消磨长短句;禀烛游,看那红黑面小儿庭间嬉;若非我欲杖打金枝,岂容你白目相向?”他半倚在太师椅上轻轻乱哼着。
刘名又拣了几份奏折看了,何树言在一旁叹道:“这次他们果然是用了全力,察探的罪名倒也大致不差,只是文人毕竟是文人,单有这些罪名又有何用?难道圣太后就凭你们这一面之词就可以令巡察司去查?……瞧瞧,翰林院居然有四个翰林学士上书参劾,还有朝中一些爱说话的大臣,难道不怕落个结党的罪名?”啧啧叹息不停。
自按察院前任两位堂官归老后,院里便一直是由刘名和姬小野管着,二人各有门人,一门唤作九月初九,一门唤作蓝衣社。姬小野始终不喜梧院那处地气偏狭,加上也不便和刘名常处一地,于是便带着自己门下借了刑部一处闲置的大院定了下来。这大院是三十年前下川讲武堂的旧址,京中人直到现今还是这般喊着。
被用刑的看守早就吃痛不住,此时闻得有大人发问,随口应道:“那瞎子……”忽地记起了这几天尚书大人亲口吩咐自己一定得记住如此说,想来当中定有隐情,只怕这位大官审完自己,自己再无可用,想来只剩了毙命一途。这看守虽不是什么人物,但毕竟久在天牢,对中土朝廷上这些阴晦之事清楚的很,一想到自己若依足尚书所言的下场,面上惊骇之色大起,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极大恐慌之下口中早就言语不清,“小的不在……小的不在……”
何树言亦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对着看了看名字,然后递给了刘名,“这是达州盐商画的供。”刘名又瞥了一眼,才夹到奏折里,然后纳入盒中,交给他小心封好。
刘名忽地叹道:“其实……今日机会倒是不错,不过注定做不成的事情,还是不要想着去做。”
刘名不假思索,这些罪名便一条一条从他略有些发白的双唇间轻轻吐出,声音一如往常般平稳,绝无一丝抖动。但正伏在桌上疾书的何树言不知怎的,却是越听越寒,一个激零,急忙收敛心神,一笔一划地用心在纸上抄写着那些莫须有或是陈年的毒芝麻小事。
“上命在身,怎敢耽搁?”刘名温和应道。
季恒眼神闪动,端上茶碗,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姬大野笑道:“大堂官真是说笑,不过我那弟弟也是,不知为何搬到这里来,若像往常还是在梧院里众兄弟呆着,可不知有多好。”
良久之后,刘名轻声说道:“大家都是院里的人,那些糊弄外人的场面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姬师兄现今在东都迎接北丹的四皇子和左相,京里你们门内无主,在这乱局当中可得自己有个分寸。”
“错在你误会本官意思。”刘名走上前去,用两根手指将季恒脖上寒剑拈住轻轻拉离咽喉,望着他静静说道:“其一,我无意并门。其二,我无意削去姬师兄权柄。和图书其三,我很欣赏你这种忠心。我此次来,其实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话,若是姬师兄此时尚在京中,他会如何办?希望你照办便是。”
皇甫平亦是一笑,直视他双眼道:“本官不解刘大人何意,难道以为本官堂堂朝中大员,竟敢在这刑部公堂上下手灭口?”
“皇甫大人。”
“大人,要不要沿路截杀?”
刘名看着他摇了摇头,带着莫名之色叹道:“谁愿在院里自相残杀?只是你实在不智。我且问你,若姬师兄此时仍在京中,他会如何办?”
何树言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几个盒子上的封纸揭开,从盒里把大臣们的奏折取了出来摊在刘名面前。
“噢?说说看。”刘名干脆将身子往椅上缩去,半倚着,看着舒坦无比。
刘名霍然起身,喝道:“念!”
“不然。”刘名轻轻翘起食指摆了摆,“局势不险,结局大佳。”
屋内数人均不知他这错字何指,静静望着他,钟淡言手中长剑轻轻搁在季恒咽喉上,纹丝不动。
堂上衙役官吏见两位门中大人忽然恶语相向,震愕之下,哪敢多嘴。只有皇甫平的几个亲信看着风头不对,便欲溜出门去。
刘名吹开茶上浮雾,啜了一口,闭目半晌后笑道:“果然是花坞,先前闻着香气还以为是建源茶。”
季恒半低着眼睑不敢回话。
“那是。”刘名微笑应道:“只是大人要想清楚了。”附到他耳旁说道:“你以为我是奉圣旨办差?其实不确,我是身负圣旨懿旨,你今日做的太明,一心要把莫公抹黑,日后太后问起来,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旦得知你与易家有瓜葛……”
刘名又摇摇头,叹道:“错了,错了……”
刘名微微一笑,手抬轻轻滑过平滑桌面,点着奏折笑道:“今番结党,也是太后圣上之意,此之谓天子党众,自然胆气要壮上几分。”
刘名睁开眼,点了点头。钟淡言从屋外抱进几个盒子,何树言小心接过放在桌子上。沉默半晌,三人对了对眼神,钟淡言心下了然,走到屋门外站在小雨当中,手掌轻轻握住剑柄。
刘名入刑部,查御史梁成于天牢被杀一案,出刑部时,刑部尚书易人。
钟淡言转身怒视皇甫平,冷冷道:“尚书大人,这是何意?”
“这个……”皇甫平面有难色,“天色尚早……”
皇甫平只觉嘴中全是苦味,他深知自己实在不是对面这人的对手,幽然叹道:“还唤什么大人呢?一切全凭大堂官处置。”
钟淡言拔剑出鞘,嗤嗤两声,那几人一声未吭倒在血泊当中。
季恒横右掌一格,闷哼一声退了半步,他心知今日第一要务便是得制住那位不识武功的刘大堂官,竟是未全卸力,反借着姬大野这一掌横身向刘名纵去,哪知脚尖方动,脖上却是一凉,万念俱灰中,看见面色如霜的钟淡言平伸利剑搁在自己咽喉上。
初九这日,按察院大堂官刘名比他这十二年里任何一天都要笑的多些。
刘名在雨中向外行去,感受着寒雨扑面带来的清峭之意,心中想着:“京中这场事,究竟要牵连多少人进去?易家能用的人大概都会出手吧……宋研慧啊宋研慧,你予我大权,就是指望着我能把这些平日里隐在暗处的人,全都揪出来吧?”
按察院下有两门,刘名一派称作九月初九,正是红石疯三少当年起兵之日。初九这日,刘名接到了疯三少即将入京的消息。
刘名仍是一如平常那般淡然神情,轻声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若我追究你收受长盛贿赂之事,只怕会落个抄家的罪名,皇甫兄可得想清楚了。”
“莫公虽权高位重,在朝中经营日久,但今次圣上出面,虽未亲政,却实为亲政第一宗案,如此重要之事,太后若不首肯,哪里能有我今日这半天忙碌?”他紧紧盯着季恒双眼,“是以,莫言必倒,不须问理由,也不必问这过程如何,只是天要他倒,他如何能不倒?”
※※※
何树言皱眉问道:“大人是指并门之议?为何是注定做不成?”
“请示下。”皇甫平心头一紧,也不敢废话。
钟淡言见他言语生辣,面上一寒。刘名余光里瞥见了,微微咳了一声。
“今礼部侍郎谢仲歌欲以十七大罪相问莫公。其罪一,世新四年,莫言骑马过兰陵场朱雀大道,坐骑前蹄踩践天子行道,可有此事?其罪二,世新七年三月,圣上初次批阅奏折,莫言曾私评天子笔划有漏,可有此事?其罪三,世新元年,太后遣宫中妇人归家,莫言私留其中一宫人为仆,可有此事?其罪四,资政殿学士淡水先生被贬高唐,年中曾有三道请罪折,均为你暗中截留,可有此事?其罪五,年前北丹来使索贡,莫言曾道清江改道,泛滥成灾,有再缓之请,此举堕国体泄国密,可有此事?……”
刘名抬头望天,看着远处阴云惨淡,喃喃道:“她要除去莫言,岂会容忍第二个莫hetushu•com.com言的产生?”
刘名脱下微湿的蓑衣扔给身后的人,带着何钟二人进了屋,见内务省里三位当头的大人都不在,暗一琢磨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话,坐在椅上便开始抚腕静思起来。
“季恒派人送了东西来!”钟淡言冲了进来。
坐在椅上的刘名身无武功,从这句话中才知道自己已然身处险境。他倏地站起身来,冷冷看着季恒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尚书大人说笑了。”刘名又笑着摇了摇头,“若要灭口,何需等到今日?”接着将声音压到极低说道:“麻烦大人转告易夫人,像这种事情日后最好先知会我一声,免得双方闹了什么误会可不好。”
何树言在一旁接话道:“方才局势太险,大人暂避其锋也是好的。”
“这时能上什么折子?”
※※※
“无意。”刘名淡淡续道:“刑部事由,暂由左侍郎代理。下辖十八司并司库,归由按察院直属。”
他眼光略略一招,没有看见内务省里自己的三个顶头上司,笑着皱了皱眉。刘名来头太大,若要内务省里的上司对他办事指手划脚,只怕他不喜,若不言不语,那岂不是职行有亏?更何况最近京里安安静静地总让人心里发毛,内务省天天守着接奏折,看着事情不大,其实却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是以内务省里三位二品大员略一商量,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只在北城内务省邸高坐,全不肯在这皇城角上的平檐小屋里呆上一刻。
皇甫平暴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公堂之上胡乱杀人。”
刘名站起身来,温和道:“这世上哪有注定的事情?”似忘了先前自己才刚刚说过一句注定做不成,“事态自然是会向那方面发展,但天命所至,仍需人为。就如先前在讲武堂,若我不去这一趟,不说那些话,不把姬大野逼出来,挑起蓝衣社内乱,要削莫公暗权,只怕又要难上数分……”
刘名回头看了何树言一眼,淡淡道:“姬大野今天已经露了形,季恒不忙着对付他,难道还有心思做别的?这后几日,蓝衣社定是内争不断,讲武堂那院子里只怕会死人不少。”
“大人,刑部尚书皇甫平是莫公心腹,为人向来阴滑,我们就这般贸然闯了去,只怕事情查不清,反要被他咬上一口。而且姬小野大人虽然不在京中,但他门下就驻在刑部。”撑伞跟在轿子旁的何树言小心提醒道,“要不要把院子里的人马多带些来?万一把他们逼急了……”
“免了!”刘名眼光都不往两旁投一眼,便往大堂上走去,只在石板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湿脚印。他径直坐到案后正椅上,眼光扫了一道正忙着端茶的门房,温和道:“这椅平日里是皇甫大人坐的?皇甫大人何在?”指尖触到一块冷冷的东西,一看正是惊堂木。他笑着摸了摸,只觉触感很是不错,冰润一片,足以清心,轻轻用手指拈住,抬起臂来……
何钟二人见他忽地陷入沉思之中,也不敢打扰,默侍一旁。过了会儿,刘名睁目自嘲一笑道:“今日真是辛苦,不过想到能令季恒对你我改观,倒也不枉这一番作戏。”
“不是,是巡察司三级密报,从红石郡来!”一向面色漠然的钟淡言此时眼中微微泛红,几分震惊里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兴奋战意。
只有刘名笑了笑,从台上走了下来,摆手止住钟淡言举动,凑到那看守尸前看了一眼,然后立起身来凑到皇甫平椅旁道:“尚书大人,给这人家里多花些钱吧,平白无故丧了命,可怜的很。”
何树言在桌前坐下,摆弄笔墨,将谢仲歌的原奏折摆在面前以作临摹,听着他轻声念道:
“且看我四处对人说莫公必倒,说的多了,自然成真。”一向面色平静的刘大堂官终于畅快地笑了。
何树言站在一旁,正欲开口,却隐隐听到屋外传来几丝极不易察觉的喀喀之声,他闭目静听,发觉早有数十人把这屋子团团围了起来。“莫不是要动手?”他心头微懔,看了姬大野一眼,使了个眼色。
初九这日,京里下起了小雨。
“啪”的一声,这一声从那块乌木上传了开去,凫凫然荡遍在衙门上下。
皇甫平一愣,然后细细地看了他两眼,亦是压低声音道:“刘大人果然慧眼。”举起手中茶杯,“请,这是昨夜才送来的花坞茶。”
刘名摇摇头道:“参倒了这些大臣又有何用?大树不倒,藤蔓无碍。”说话间摊开一份奏折,眼前一亮叹道:“果然,要参莫公,还得他亲自动笔才成。”何树言一愣,听着他赞道:“……待风起于萍末,扶桑将摧,磐石危摇,人云:何事不能返?……好手笔,好风骨!”
堂上尴尬地沉默半晌,皇甫平笑了笑,吩咐道:“给我重重地打!”
刘名木然道:“红石入京,必然大乱,吩咐门下做好准备。”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可若莫公下令,他又转和_图_书了念头又怎么办?”
※※※
皇甫平面上却早变了颜色,厉声喝道:“前后不搭,再给我打!”右手伸出袖外中指用拇指扣住一弹。
刘大堂官离开皇城后两个时辰,朝堂上大乱,两派纷争,太后震怒,当场罢黜八名大员,秉笔御史兼领按察院莫公爷默立朝堂,一言不发。
“越来越鬼?”何树言隐约觉得话中有些什么意思,强强一笑扭过头去,看着屋外天色大白,雨打屋檐啪啪作响。
刘名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平日里刘名一般不是在梧院里看卷宗,便是在宫里陪皇上,也极少有在这平檐小屋里行权的时辰——但这一日他不得不来,因为半夜就得了消息,王簿门下那些御史文官们今日要上折子。
“先前报上来的卷宗,曾经提到当日曾有一名看守曾经见过入狱杀人那些人的面目,把他提上来问问。”刘名还在不停摩娑着那块惊堂木,状作无意地瞥了一眼皇甫平,“不要说他暴病而亡了。”
“刘大人!”皇甫平惊极,“你这是何意?”
何树言不再言语,又拿来一张纸交给他。
刘名起了个大早,带着何树言、钟淡言二人赶到皇城角上内务省接奏章的平檐小屋里。他虽然只是兼着内务丞的差使,在本部中也不是顶头的官员,但毕竟是正当宠的红人,身份自然不同,见他难得来坐堂,大小官员们早就迎了上来。
他汗涔涔抄完这十七条,双手奉给刘名。
他一面撑着伞,一面看着眼前刘名脑后微湿的乌黑头发束得紧紧的,心里想着方才刑部里这么大的事情,大人竟没有事先和自己通气,而看淡言举止,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想到此节,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非常佩服身前这位看着毫不起眼的人,因为有很多事情都是由他经手去办,办的越多,便越佩服,真不知这个看着普通无比全无一丝出众的人物,是如何能够办到这么多事情的——但越佩服,心中也就越害怕,也就越想得到他的信任。
“认了吧,太后见你认罪自然消气,将来皇甫大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刘名拍拍他肩头,“这事情只可你我二人知,所以伤了你几个人,千万莫怪。”
皇甫平附到他耳旁轻轻说了两句:“您是院里的大堂官,可知道有个叫伐府的所在?”
“哈哈哈哈!”皇甫平大笑而起,眼中寒意大起,盯着刘名说道:“刘名,刘大人!需知我乃朝廷三品大员,不经廷议,你敢革我职?”
话音方落,姬大野要在刘名面前表忠心,早已一掌直直向着季恒劈了过去,掌风如刀将要落在季恒脖间。
“正月十一,疯三少离红石北阳地,探去向似是京师。”钟淡言眼中透出一股炽烈杀气,“大人,他来了。”
“并门本非我愿……至少,不是当下所急。”刘名含着壶嘴啜了一口,“我所要的,只是这些天里,蓝衣社不要出来和我捣乱就好。今日把利害都讲给季恒听了,他本就是持重之人,几番心情震荡之下,想来是宁肯保也不肯搏,后几日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讲武堂吧。”
“正是,再加上我们从书阁里拿的这些隐秘助阵,只怕今次莫公有难。”何树言恭敬应道。
刘名挥手让轿夫先回了,与钟淡言并肩站在刑部门口,看着面前这座在雨丝中显得有几分阴森的宅落,开口说道:“中土刑部大堂,好深的宅子……”拾阶而上,落在二人身后的何树言心中一顿,急忙跟上。
皇甫平双眼微眯,将官袖一挥道:“似这般便能唬住本官?刘大人,虽不知你这般发疯为何,但你莫要仗着圣上恩宠便在这京中官场上胡来。”
刘名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又与谢仲歌的笔迹对上一对,才放心地纳入盒中封好,轻轻拍拍何树言肩头笑道:“掌书阁这两年,你这手字倒是越来越鬼了。”
“宁为太平犬?”他扯了扯唇角,怪异地一笑。
“大胆,刘大人身负皇命查案,岂能容你这奸狡小人胡言,来人啊,给我重重地打!”皇甫平一面厉声呵斥着,一面用余光瞥着刘名。哪知刘名只是低头看着案上卷宗,似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季恒屈膝半跪于地道:“大人,恕属下不识抬举,并门之议,恕难从命!”
刘名半低着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季恒,看着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脸色数转,淡淡道:“姬小野果然待你不薄。”
姬大野略思片刻,忽地说道:“大人,胜负未定,你让我们门内兄弟如何选择?”
“大人,您先前对季恒所说莫公必倒的话……”何树言小心问道。
刘名眼中带着讥诮之色应道:“本院杀人,何时分过地点,问过原因?”
※※※
这时天未大亮,屋里光线更暗,刘名将灯移近些,捧起奏折仔细看着,一面轻声念道:“翰林学士王若甫参达州监当官何承恩纳贿行私。”抬起头笑道:“王簿那面第一个要和*图*书动的竟是你的本家。”
刑部仍是笼罩在烟雨之中,分外阴冷。
不多时,二人抬的小轿便停在了刑部衙门。
殿上朝议没有刘名什么事,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不蒙特召不能殿前议事,而那位少年天子自然知道自己手下第一爱臣今日会非常……非常的忙。
姬大野在心中盘算再三,吐一口闷气,豁了出去,厉声道:“季恒,大堂官在此,你竟敢带人围屋,意欲何为?”
……
从讲武堂出来,三人换了马车,赶回了城北梧院。
堂上顿时响起了阵阵板声,那狱卒终于挺不住哀号起来,一面哭喊着爹娘,鼻涕眼泪流了一面。只是刘名一直低头看卷,皇甫平也端坐不动,那些刑部的行刑老手也只得一板一板地打下去。
二人相视一笑。
钟淡言应道:“可能季恒今日被大人所感,所以把消息传过来了。”
皇甫平看着眼前这个面相平实的人,心底却知道这位“小莫公”可着实不是好相与的角色,面上堆笑道:“不知刘大人冒雨前来,有何公干?”
刘名低声道:“毕竟大人此次还是有功劳的,太后自然会记着,接下来在家中清闲两年,日后外放到州里,也不见得是坏事。”看着皇甫平颓然面色,转身离开,刻意忽略身后他那双带着怨毒之色的眼。
何树言压低声音回道:“几番言语试探,季恒嘴风很紧,没有露出一丝意思,倒是姬大野……言语间对姬小野颇有不满。”看着刘名满意地点点头,他欲言又止道:“大人……只身赴险,只怕不妥。”
季恒猛地抬头,忽地站起身来,亦是冷冷道:“大人,我一向敬服你,但若想借着皇命,借着官秩压人,我便是送命于此,也是不服。”
何树言这些天的感觉很怪异,自年初起,他便觉着大人总对自己暗中审看着。虽然是自己门里的主子,但何树言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因为他有必须不被人看透的地方。
“愿聆大人解惑。”
钟淡言深深一躬,肃然道:“谨遵门主令!”
讲武堂里面颇为宽阔,是以当季恒领着刘名三人走到内室后,刘名第一个动作便是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捶了捶自己双腿,摇头笑道:“姬师兄办事的地方就是大,倒是累着我这废人双腿了。”
“谢侍郎不愧与易太极齐名,这一手好文章当真敌的上那神庙绝世剑法了……”刘名赞叹文章续道:“再看这句,十年之污不清,小镇赤水渐墨……荒唐!”不知为何面上一寒,合卷不再看完,长身而起叹道:“可惜仍是书生意气,不知官场命门之所在。”
刘名不语,轻笑两声走下石阶,雨点轻轻打在他的身上发端。他伸出舌头舔舔唇边的雨水,喃喃道:“无根之水也要落地,所有离开的人们都回来了。”
皇甫平忽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低吼道:“刘名,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发什么疯?”他实在不知自己投向易家一方,怎么到末了竟要落个革职待罪的下场,更料不到竟会是这个明明与易家一路的刘大堂官对自己动手。但毕竟是浸淫官场若干年的人物,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平静下来,不无威胁说道:“既然你要把台面下的那套搬上来,也不要怪我失礼,要知我刑部十八门也不是没有什么敢死之徒。”
天时尚早,又在下着雨,是以衙门里除了几个看门的别无一人。可别小瞧了看门的仆役,这些人等的眼光却是最毒,虽从未见过刘名,但看着平日里风光无比的何树言钟淡言都老老实实跟在这个面貌平常的官员身后,心中早已了然,虽是大惊这人物怎么此时到自己这地方来,却是机灵无比地喊道:“拜见刘大堂官。”
一时间堂上是惨声不断,让闻者直欲捂耳,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名终于挥了挥手,轻声问道:“那日进天牢的人,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里却在想着,这人倒也命大,被关在刑部这么多天了,居然没被灭口。
他身后二人此时方知道大堂官竟是存得这个念头,何树言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才拉拢的姬大野被大人如此随便抛了出去,竟只是为了让蓝衣社乱上几天,不免心头大寒,敬惧更生。
他头上雨忽然停了,斜眼一看,见是钟淡言和何树言赶了上来为自己撑伞,微微一笑,出了刑部大门,见着街角处有条黄狗跑进雨里,一会儿功夫便淋的湿答答,看着好生可怜。
刘大堂官缓缓走到阶前,伸手接着雨丝。
“刘大人。”
皇甫平一愣,他深知太后与易家之间的纠葛……然后看见刘名袖口那里露出一角的金牌,顿觉寒意上胸,不知如何言语。
他看着季恒渐渐迷惘的双眼叹息道:“姬师兄不在京中,我实在不愿看到蓝衣社一门因你愚鲁之故断送了。”
刘名也不起身,淡然说道:“可是姬大野死了?”
“大人,奏折来了。”
刘名隐隐有些担心,暗自念道:“你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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