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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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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乱弹 第一章 牙牌

琴乱弹

第一章 牙牌

“这倒真是不知了。若说青皮,我这手下弟兄全是青皮,不知说的是哪几个?小的们,把帽子揭了,给杜爷看看。”符言一声喝,楼中那些荷官,小厮,护场齐地一声,把头上帽子揭了下来,露出整整齐齐十几个青皮脑袋,更是齐声叫了个彩:“请杜爷赏。”
符言的额间已有些细汗。
十五把明晃晃,森气逼人的解腕小尖刀安静地搁在梨花大木桌上,桌子被擦的乌亮乌亮。
朱掌柜见他如此客气,一时嚅嚅不知如何才好,只好转眼向人群里望去。人群中那名易府管事亦是一脸莫名,愣了愣后忽然转身而走,倒引得正在欣赏狗尸的钟淡言留神盯了此人几眼。
此时天色尚未全暗,厅内四壁挂着的八角灯已是大亮,将楼间照的是分外白耀,感受不到半丝楼外冬日的寒意,只见双眼通红的赌客高声地呦来喝去,打扮俊俏的姑娘们在各桌间调笑游走,未至饭时,已有酒香扑鼻,不能真个销魂,却止不住庭间眼波流动,真是好一派热闹景象。
噗的一声,将刀狠狠扎进大腿,鲜血四溅。
转身走到人群里一个不打眼人面前,轻声道:“回去告诉你们杜爷,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闹了。”想了想,忽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记住了,打明天起,就不准闹了。”
江一草见他故作此态,不由一笑道:“好倒好,就是那个澡堂子太舒服,今天那三人又去泡去了。”符言傲然道:“那是,我这处大宅,前面开赌坊,楼中乃食肆,后面有园子,旁间有澡堂,走两步便是逍遥窟,人生极乐,吃喝嫖赌,全在一处。任谁来了,也要陷于此间不可自拨。”
“一别近两年,你和小愁过的可好?”
众人哗然。
符言入京十年,确实是逢三不出门,逢五沐浴,只是……只是每逢三数之日时,他其实是在后院里打扫媳妇最宝贝的牌房,而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确实是要洗洗身子,只是那是房中人之命,不然不准上床。这事关惧内大事,他堂堂西城老大岂肯让人知道,自然是弄得神秘的很。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有些让自己头痛的日子落在道上的有心人眼中,却有了这样一个神神道道的理由。
“展越夜?”
符言转头对江一草轻声说道:“这是我的私事,你先回房。”
何树言拍拍袖子,笑道:“生意人嘛,和气生财,何苦把事情弄的这么大了?先前看了下,倒是贵方理亏在先,不若给在下一个薄面,就由贵店将这晦物给料理了,您看如何?”
※※※
※※※
符言把眼一闭,将面前两张牌翻开。
见着这人,他不由眉头一皱。
“二四!”
没人会认为符言是个懦夫,任他唤的再惨。
正因为如此,易家在京中的商号与抱负楼争斗,一般都不会请符言的兄弟们动手。朱掌柜也总不知道本家这京中的待用流氓到底狠在何处,直到此时亲眼见了这些人脸上彪悍的神情,自靴间抽出短刀时的顺手,将刀子割断对方臂上鲜肉时的漫不在乎,才知道……原来狠的意思就是不怕死!不怕把对方杀死!
杜老四一叹,心知这一场较量,不论最后输赢,自己只敢让手下接注,符言却以龙头之尊,亲身赴险。若论及御下之巧、恤下之态,自己已是输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只是活人,才有机会去用这些御下的技巧,而符言今天若一味扛着,又如何活命!
“杜爷真是稀客啊。”符言拱手草草一礼,便自觅了张太师椅坐下,接过身后兄弟递过来的茶,咕嘟灌了一口,神态竟是冷淡的狠,似根本不把来人放在眼里。
符言顿了顿,也不继续问下去,转而言道:“昨晚睡的可好?”
狗死的那天是世新十一年与十二年之交。
只有那展越夜似惊呆了,半晌没有言语,倒吸一口凉气,忽地长身一揖到地,恭谨道:“姑娘出手之快,赌艺之精,在下闻所未闻,请受我一拜。不知姑娘师从何人?不知可是胡大仙门下?”他自幼好赌,成年后更是沉溺难拨,此时见着高手,竟忘了己方已是输了条人命,倒关心起这些事来。
将那两张光滑无比,古色生香的牙牌拿在手中不停摩娑着,他忽然说道:“符老大,对不住。”
“今天居然有心情玩牌?”黄衫女子淡淡笑着走到梨花大桌前,似没发现符言全身带血,待瞧见桌上牙牌,不禁红晕生两颊,目中放光,好似在暗自责怪自己见猎心喜般。这女子待见着符言面前两张牌还有一张没翻,似是好奇心起,轻轻翻了过来。
取牌。
接着道:“到了你我这种地步,也无须奢谈什么赌技,要的便是无非是一个势字。我本意是输你四局,示君以弱,再搏你之命,便有如那弱水渐积,终成暴雨之势!只是料不到阁下了得,竟强自输了一局,破我运势。”语调渐高:“不过您却算错了一着,牙牌最忌三五之数,此乃尊者大忌,您入京十年,逢三不出门,逢五沐浴,便是想脱此命数,却不料今日却是应着此局,可叹,可悲。”
展越夜摇头一笑道:“可惜符老大毕竟受伤在先,血流了些时,自然有些手指不定,眼神昏花,看漏了一垛牌。”指着桌上牌垛笑道:“这四六https://m•hetushu•com.com还是稳稳地没有发出,却不知这至尊如何能现出宝身来呢?”
“这呢?”
双方又僵持了良久,墨掌柜见一向退让的对方,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如此强硬,不自觉地倒有了几分心虚,掌中汗意渐上,急忙在腿侧揩了揩,指着朱掌柜的鼻子骂道:“明明是死在你们家门口的病狗,凭什么推到我家门前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就在他这缓缓说话的当儿,手下的弟兄齐声一喊:“老大,不要!”
江一草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稍露厌恶,无奈笑骂道:“这是何苦来的。”
他心知刘名此人正是朝中当红,挡不住的权势,加之传言对东城杜老四颇为照看,此时见着这二人了,心道只怕要糟。
天香楼的小厮与安康城中江一草主仆曾经遇着过的那个小厮同名,也叫小四,许是这名儿简易的缘故吧。大清早他吃力地卸下门板,却赫然见着街当中躺着一病毙的癞皮狗,想着一年伊始,便见黑犬毙于道,自然觉着很有些不吉利。趁着其时天尚蒙蒙亮,街上并无什么行人,他悄悄地看了看对门的水云居,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容,然后捂着鼻子,在厨间取了个烧火棍,偷偷把狗尸往那面戳了戳。
符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知道这个看上去有几分羞怯的后生。江湖传言,全天下只有这位叫展越夜的后生敢赢当今圣上的银子。虽然那位少年天子玩起牙牌来,肯定不是什么好手。但有赢天下第一人的胆量,便可知此人,绝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羞怯。
呵呵笑声中,杜老四长身而起,道:“看模样,今日非得一战了。”
符言一笑。却见他身后冲上来几个小青皮,都去桌上抢刀,竟是争着这趟差使,似乎那三把刀插在身上,倒会是极大的荣耀。
天香楼是长盛易家在京城的老字号,而水云居的东家却是抱负楼,两家斗了十年,而朱掌柜升台已有十年。这十年里易家一向刻意低调度日,倒也把他的性子磨的差不多了,加上此次本来便是己方理亏,便有了退让的意思,不料却见着那人的手势。
他心想展越夜为乱己心神倒确实下了番功夫,只不过既然这三五之数对自己而言只是每月必有的河东狮哮日,又岂能在这牌局中吓到自己。一面想着,一面却止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只有在楼上窗角偷看的江一草知道,这人在京中熬了十年,虽是吃香喝辣,但终是烦了。只是他不知这京师道上的规矩,何为文斗?两年前似乎还未曾听说过这个名目。
“杜爷是好汉,所以手下弟兄,也都是不怕死的好汉……而我符言。”他笑着看看四周,“本就是个无赖,手底下这些兄弟虽然在外人面前装出副悍不畏死的模样,但其实我深知,这些小王八蛋个个怕痛的要命。”
梨花桌极硬,无法做印,牌是自家的,无法做暗记。
一直蹲在街心的钟淡言忽地回头道:“说完了?”
却不料朱掌柜见他们近身,竟是鼻子一哼,说了句:“官爷,这件事情你们扛不动,暂退吧。”
墨掌柜一笑道:“几位官差来的正好。”于是将方才之事粗粗讲了一遍。衙役一听倒是乐了,心想这两个老板倒是心眼恁小,走到朱掌柜面前,想开解一番。
此言一出,僵局便定。
朱掌柜知道符言手下的弟兄狠,就凭着这个狠字,符言才能在全无官府助力的情况下,在这京师道上与东城的杜老四相抗多年。朱掌柜更是清楚,符言之所以没有官府背景,是因为他那帮派的背后便是自己供事的长盛易家,而易家自从映秀那件事情后,一直在守势以待,自是不敢在明面上给符言太多支持。
西城符言手下的那几个青皮倒也有趣,并不耍浑,老老实实地将短刀往地上一扔,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待缚,只是有一两个受了些伤的被绑之时,轻轻叫唤了一声。
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此时走了进来,一人走到老魏面前说了几句什么,便见巡城司的人退了下去,另一人却饶有兴致地蹲到地上看着狗尸。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着杜老四的一干手下,伤的伤,倒的倒,还有几个骇地转身就跑。
“不过……”杜老四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我也并非单为自己而来,须知这是院中的意思。”
围观的行人一阵骚动,接着闻得踢嗒乱响,数十位巡城司兵士手持长枪,将众人围了起来。巡城司新升任的魏长官骑着马过来,见着杜老四的手下躺在地上哎哟不断,两家店的伙计们也是身上带伤,灰一块白一块的,不由面色一黑,喝道:“谁敢作乱,通通给我拿下。”手下兵士一声应,上前拿着绳子将一干行凶之人捆了个结实。
不怕死的江湖人怕什么?怕比他更不怕死的。
江一草觉着有人拉了拉自己衣袖,转头见着阿愁明亮的眼,似有帮手之意。但他心知这江湖纷争,讲的便是个信字,这一场赌局,又如何能容外人插手?再者依符言外冷内热的性子,又如何能容己等助手?
这女子便这样轻轻松松把一张可定人生死的牌翻了。
只是……
朱掌柜与墨掌柜相对一笑,拱手而礼,看着都是极温和的生意人。
温和https://www•hetushu.com.com的墨掌柜很不温和地开口。
※※※
“长三。”
啪的一声,符言打开伸向那几株看着并不起眼花草的黑手。
杜老四又一手下上前拾起桌上两把尖刀,左右大腿各插一刀,默然退下。
杜老四忽地一怔,这本是个由头,加之那句“干杜老四娘的”又如何能够再次出口?但见符言面色真诚,倒不似作伪,心中想着,莫非符言果然不知此事,不由压低了声音,将那天香楼与水云居之间的争斗轻轻讲了一遍。
展越夜先手翻牌,却是别十。
“金盏菊。”
甫至前院,符言便似换了个人般。隐去了那极深极静的眼神,抹去了面容上掩之不住的莳花之愿,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含住那杆烟枪,巴答巴答地使劲拨着,一面挖着鼻孔,一面哼着几句极秽的曲子往摆满赌桌的大厅走去。
他正自瞎想着,却发现身后挤出几个人来,侧目一看,是几个头上剃了一半青皮的小伙子,脸上煞气十足。
于是京城市井间常见的吵骂登场。这一吵便从清晨吵到近午,待小四与对面的那个小厮将彼此的祖宗十八代兼旁系亲戚问候清楚,任是翻着族谱也再找不出可骂之人后,两店的伙计们纷纷拿出擀面杖和扫帚前来助威,立于闹街两侧作雄纠纠状。
展越夜却轻呼了声,似是不信眼见所见。他本是京城有名的荷官,自然知道符言在赌术上的造诣。他虽自负,却也不敢称必胜,只凭着这些年的直觉而行,而这一局他本是打算再让己方继续输,却不料对方也是执意要输,最终抢先拿到了那张黑梅,再配着红四六……于是他忍不住轻呼了一声,看着对面那中年人面色不变,眼角却有些抖动,心下稍安,想着许是符老大终究是年岁大了吧。
按察院大堂官刘名门下,九月初九的二位主簿,何树言,钟淡言。
他细细想着此中的学问,却是有些生厌。在外人眼中,何树言是按察院中颇为沉稳之人,却不知他看着各方势力试探来试探去,早已等的不耐了,待他终于等到易府管事悄悄地挤回人群中向朱掌柜摇了摇头,不知怎地,忽地胸中一畅。
何树言一面喝着天香居送上来的香茶,一面用余光扫着人群,却发现里面很有几个碍眼的人物,想来是京中一些大人物闻得此事,派来查看事态。此事本是小事,不过是街头寻衅争斗而已,却招来这多探子,自然是要借此看看易家入京后究竟是仍如十年前那般守成,还是……还是欲待有所作为。
江一草对阿愁轻轻说道:“我不便出面,待会儿你动手,抢人。”顿了顿道:“把符言从他自己拿的刀下抢出来。”
又是一笑认输。
老魏皱着眉指挥手下的兵士将一干嫌犯绑的绑,抬的抬,只是……只是看着街当中那条倒毙的黑狗,不由一哂道:“哪家快把这晦气玩意捡去烧了,免得有大人们路过此地时,心中不喜。”
“托福。”
“两年不见,胆子大了不少,居然敢打我。说正经话,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三个人是谁?”
京师,大年初一。
“那是,那是!”符言似是一惊,眯着笑道:“都是道上混的兄弟,和气是不能伤的。”
符言手下一干青皮鼓噪起来:“那娘娘腔瞎说什么,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
杜老四带着一干人马煞气十足地走入楼中,他看着符言,忽地一笑,搬了个圆凳坐到对面,凑近身子笑道:“符老大,咱俩人玩了这么多年,可还没真伤过和气吧?”
为了这条黑狗,双方已是大打出手,还让道上的兄弟都搀了进来,任谁也不肯在这种时候低头。
符言面露诧色,诚恳道:“莫非真有此事?”停了晌又问道:“却不知我那几个手下说了什么狗狼日的屁话,杜爷您说,我去教训他们。”
见着这几人,朱掌柜面上不知为何浮出喜意。却等不及他开口,那几个青皮见着对面站着东城的人马,已是两眼放光,发一声怪叫:“干杜老四他娘的!”冲了过去!
符言作惊疑状:“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怪怪一笑道:“可不好瞎说,我只是帮着夫人看场子而已。外间谁都知道。”
符言忽地嘎嘎笑了两声,连忙致歉道:“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全怪我……”
“欺人太甚?”听着这四字,朱掌柜倒快意地笑了起来,对呀,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自己欺负欺负人。
“若我输了,从今以后不入西城半步。若你输了……”
血染闹市,事情终于闹大。
展越夜手中的素帕却仍是被轻巧地拈在两根修长的手指间。
第四局又是展月夜输。他却输的很是高兴,拿起素帕掩住嘴,笑了起来。任那面上已有灰色的挨刀人四肢插刃,也掩不住他的得意。
念及此节,衙役们不由愣了,嚅嚅半晌,竟是悄悄退了出去。
“虎头一对。”
展越夜一笑,面上赧色一现,也不翻牌,转身道:“杜爷,这局我们输了。”
不料被那方的人瞧见了。
说不清是哪方先动的手,反正是动手了。
“这是什么花?”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易府的一个知事。看着那手势,朱掌柜心头一激,想着莫非夫人准备与抱负楼翻脸?
于是,这成和-图-书了大事。
江一草一笑,他也不愿初回京便太惹人注目,遂依其言上楼。
朱掌柜忙不迭地应了声。
性子急的年轻伙计们此时尚不敢冲到对面去打一场,不过擀面杖之流已如雨点般乱飞起来,顿时将围观的看客唬地散远了些,正在这时,几个衙役黑着脸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喝斥道:“大过年的,谁人敢在京城纠众闹事?”
“百日草。”
也不知谁作了一声喊,赌客们轰的一声散了开去,那些输了钱还未交帐的跑的尤其快,只有几个赢家看着堆在桌上的筹码面露不舍,只是终究还是抗不住内心的恐惧,恋恋不舍而去。
何树言应了声,然后向人群外行去。
杜老四面上更冷,说道:“莫非符老大一方豪杰,也想来个抵赖不认。”
“扯蛋!”符言哑然笑道。
那人好生彪悍,竟是面不改色,忍痛不呼,一时后面的同伴将他一架,往后退去,却仍是强自站立。而堂间对峙的双方似乎对这血腥的一幕司空见惯,面上沉稳至极,无人多言。
正在这时,却见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打东头跑了过来。这些人好生冷血,见着外围天香楼的伙计,便取出刀来一阵瞎砍,顿时伤了好几人。
江一草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别人弄起这些营生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双方并没有动手。
符言静静坐到桌的一侧,然后看见一个颇俊俏的后生自杜老四身后闪了出来,有些羞涩地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去。
杜老四一笑道:“虽说你我乃是世仇,但如果坊间那传闻落到实处,只怕过些日子你也要成院中之人,到那时你我之争,倒是内部之争了,依前人言,当然是要文斗,不要武斗。”
阿愁摇摇头,嫣然一笑道:“不用了。”面容如花,似看见什么让自己颇为高兴的人或事。江一草循着她目光转头向楼下看去,只见一个黄衫女子背着个小包裹从楼外走了进来,不由衣袖微颤。
温和的朱掌柜看着四周人群笑着摇摇头,心想作戏与人看,这是何苦来哉?正准备开口告歉,忽见人群中一人向他打了个手势。
忽地话风一转,面色一冷道:“因为这是我给他们定的规矩,从世新十二年大年初一起,凡有人敢惹我易家产业,都要干他娘的!”
一副颇有古色的牙牌。
杜老四到了西城!
老魏却是奇怪,为何自己随口说了句话,街上就忽然变得这般安静。
几个衙役一愣,正待出言教训一番,忽地看见两方的匾牌。
那方带头的人恶狠狠道:“居然敢动水云居,不想活了不是?这可是我们杜爷奉命看着的地方……知道杜爷是谁吗?刘名大人的换帖兄弟!”
江一草没好气道:“果真如此?那易夫人能放心我那小妹天天与你在一处饮酒?”接着叹道:“亏你能天天装出副流氓的样子,真是服了你。”
只见天香楼与水云居这六个大字在这大街上争金斗亮,这才悟得原来却是易家与抱负楼之间的争执。谁人不知抱负楼乃是东都老王爷一手所建;易家更是千年不倒的天下第一商,据传最近更是圣眷颇隆,哪方都不是自己这小人物能惹得起。
堂间一阵惊呼。
“东城杜爷,前来拜门。”
两方杀气腾腾的江湖人。
趁着这当儿,他举臂一挥:“伙计们都回来。”
朱掌柜见势头不对,连忙招呼众人停手,却不料此时伙计们已杀的性起,又不知身后有强人来袭,谁还顾得上听他招呼,尤在呼打不休。朱掌柜情急之下,见着身旁的大师傅拿着菜刀和锅盖在发愣,便一手夺了过来,将刀一竖,用那刀尖在铜锅盖上使劲一划,只听得一声极凄厉,极难听的噪声响起来,顿时引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两人相视一眼,忽地一笑,向前堂走去。
坊间的赌客大多是在市井间厮混的人,谁不知道他杜老四和符言是天生的死对头,这两年间连场厮杀,早已是街知巷闻,此时见着他亲自来这符言西城的老巢,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只怕一场血拼难免。
江一草一笑,也不理他,抬头看了看楼上一处窗户,喊道:“愁,下来吃饭。”
都是精壮的汉子,都是做苦力的小厮,谁也不比谁打人或是挨打的本事稍差,一时间只见白面乱飞,茶水四溅,众人以擀面杖作枪,以长凳为戟,挥脏抹布冒大旗,举臭扫帚为令,拿这长街为戏台,便在这京师最繁华热闹的所在闹将起来。
钟淡言伸手捉住黑狗背后皮毛,提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嘴里轻轻念叨着:“狗儿啊,你活着的时候虽然卑微,死了倒还是轰动一时。”
也不待朱掌柜说话,他长身而起,笑道:“既然两家谁都不愿收拾这残局,就让咱家来收拾吧。”
堂间一阵轻呼,诧异惊叹之声四作,之所以众人惊讶,全因这二四本是小牌,配上任一张牌都是输面居大,可若配上四六,却成了全局通杀的至尊。
可惜当他二人刚进大厅,这片热闹便被打散了。
“院中的意思?”符言一句话顶了回去:“什么院?丽春院?”
这一场闹可真是热闹,早已引得年初一本不多的行人驻足而赏。对峙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连双方的大师傅都耐不住寂寞,欲持手上屠鸡钢刃加入战局时,双方的掌和-图-书柜才走了出来。
死便死罢,并不算大事,甚至不算个事,想当今天下虽称盛世,却也掩不住那渐渐显出的颓凉来,各地毙于野地的乞丐又有多少?何况是条狗而已。再者这京师虽乃首善之地,将流丐倒是禁绝了,可任按察院,巡城司,各部衙门纲禁再严,也止不住这么一条流浪狗倒在大街上,也止不住它嘴角恶涎浸透了街面的青石板。
于是只有比眼力,比记性。
水云居掌柜姓墨,墨靴,墨眉。
只是若要另一张是四六,又是何其难?
此言一出,又让天香楼和水云居两方紧张起来。
杜老四自赌局开后始自一笑,轻声道:“符老大承让了。”
却不料何树言慢慢踱到自己面前,笑了笑道:“朱掌柜,生意可好?”
这第三局,符言终于输了。
接着又是一声咒骂:“我操你妈的,谁定的这种烂规矩。”右腿又插了一刀。待把最后一刀自左臂慢慢插入后,符老大已是哀叹连连,叫唤不停,那份惨意直让闻者欲捂耳,如何让人能信,这是驰骋京师黑道的老大?只是细心人早瞧见他的呼痛声倒每每抢在刀戳之前便喊了出来。
二楼的江一草主仆,正暗自看着楼下这场不赌金银,却显得分外惊心的赌局。他屈起手指算了算,不由惊叹道:“头一局一刀,以此类推,十五把尖刀,便是五局,这最末一局却是五刀齐出,难道竟是生死局?”
接着伸出细长手指轻轻将自己的牌底亮了出来。
杜老四坐直身子,两眼望天,冷冷道:“符老大,俗话说与人斗,宁伤其身,不伤其面,这道理您不会不知。咱们两方争斗,伤人夺命都是常事,也不至于全盘翻脸,而我今日来,便是要我这张老脸来了。”
杜老四应了一声,似并不在意。自他身后走上一个属下,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自桌了取了把尖刀,一声吼:“一局终。”
展越夜此时却早已忘了用那方素帕擦嘴,愕然看着对方,慢慢地,眼神中倒闪出一丝敬佩之色来。
好轻易的一句承诺。
朱掌柜见官府只把杜老四和符言的手下拿了,并没朝自家伙计下手,不由心下稍宽,却又担心待会儿怎么和符老大交待。正在担忧之时,却见一个青皮被绑着行过自己身前时,咧着嘴笑了笑,说道:“朱爷,咱兄弟去牢里吃几天饭,还烦请告诉我们老大一声。”笑的是分外快意,却没在意自己挨了一刀的下巴正血淋淋地滴着血。
符言拍掉手上的土,汗颜笑道:“现在这年月,当老大的都得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前些日子听说杜老四整了几个先生教他书法,我也只得整点高雅脱俗的事情做做。”
符言正色道:“此言不妥,我本来就是京城一霸,西城老大,符言是也,粗鲁正是我辈本色。”
堂上仍是愕然的众人听着她轻轻说道:“我不认识什么胡大仙,不过从东都到京师,一路上我和我哥缺钱花的时候,都是靠我去赌场赢回来的。”
※※※
符言洒然一笑。
那人一愣,面上一窘,讷讷道:“何大人,小的一定告知杜……告知杜老大。”心中却是暗自琢磨何树言这最末加的一句究竟有何指。
※※※
待双方再立阵势后,他看着对方那墨掌柜颌下铁青一块,许是混乱中挨了几拳,不由一阵快意上胸,但见己方有几个伙计被后来的那群人劈的血流一片,更是心惊,指着那些人怒道:“下的好狠的手!”
杜老四脸色煞白。
那女子一笑,容颜清丽,笑容初绽,更将那一抹清眉显得俏皮之极。
“不瞒你,大人物。”
他不知此人何意,虚虚应道:“托何大人的福。”
只见面容俊俏的展越夜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松手,让那方素帕落于梨花桌上,轻笑道:“符老大果然老而弥坚,这最后一铺居然也敢赌至尊,只是……”微顿叹道:“可惜啊可惜。”语意不尽,似乎颇为怜惜。
于是朱掌柜再一笑,说道:“您别生这么大气,一条死狗也能把墨老头气出病来,传出去,可要成了京城一大笑话。”接着面色一冷道:“谁是死狗,就捡死狗。”
这时却见符言伸手在桌上一拍,不知为何桌上剩下的十二把刀齐齐地竖了起来,倒把手下那些奋勇争死的兄弟骇了一跳。他再伸手出袖在空中一勾,不多不少,三把明晃晃的尖刀唰的一声飞到他手中。
楼门处一连八扇门齐齐被人推开,随着寒风涌入,出现了十数个黑衣汉子冷冷地瞧着楼中的众人,黑衣汉子身前立着一个戴着毡帽的中年汉子,他正眯着眼盯着面露警色的符言。
※※※
“哦,杜爷为何如此发怒?莫非有人伤了您的面?”
只见他眉头都挤作了一堆,咧嘴痛呼:“真他妈的疼啊。”语音落地,一把解腕小尖刀方才贯穿大腿,血自刀尖而落,滴在地板之上。
如此思琢,却是瞬间之事,符言一笑伸手取牌。只是此局将是五刀齐出的生死之局,加之他已自戕三刀,身上生生作痛,伸向牌垛的右手不由有些迟缓。展越夜瞧着他动作,唇角笑意微现,但在旁人眼中,西城老大全身浸血,却仍然是止不住的威势难挡,神情镇定。
“这京师里的人,谁不知道今儿早间,你手上那几个青皮在天香楼门口吵什么来www.hetushu.com.com着?”
“啪!”的一响。
※※※
可这狗死的不巧,不巧的很,以至于日后西城老大符言摸着大腿上痛处时,都要狠狠咒骂几声。这条符言口中该死的狗,就死在天香楼和水云居的中间,距天香楼那百余斤的大门板十步,离水云居的松黄匾牌也是十步。
“杜爷好忠心的手下。”符言看着荷官洗牌慢慢叹道。接着看向那个正用一方素帕擦拭嘴角的俊俏后生,心道这展越夜究竟在想些什么?
众人紧张盯着他伸手取回牌来,轻轻翻开一张,赫然是:
第二局。
堂间一片死寂。
好奇怪的赌局,输家倒显得要比赢家来的快活一些。
朱掌柜心知此人定是回府请示夫人去了,便连忙唤手下小厮搬出几把椅子来,恭谨请何树言坐下,笑道:“本是小事,不过这开店讲究的便是个时运,命势,这大年刚开头,便看着门前黑犬暴毙,自然会有些火气。大人教训的也是,做生意自然是要和气生财,但若一味和气,只怕让人欺在头上,倒也是没趣的很。”
忆起十年里的刻意退让,对门那水云居一干人气焰薰天的可恶嘴脸,明知道自己姓朱,便找了个姓墨的老头儿当掌柜,这不是欺人又是如何?今日终于有了发泄一下的机会,不由血气上涌,将那张大红脸染地更加红光满面。
天香楼掌柜姓朱,朱衣,朱颜。
“二四,四六,至尊?”黄衫女子似是愣了,向着符言甜甜一笑:“老符,你今天好手气啊。”
这位西城老大方才随口而出退出京城,此时方有一丝担忧,莫非真的要退?虽己愿如此,只是家主又如何能允自己擅作主张?想着夫人那里不好交差,手指有些冰凉。他定了定神,看着那年青人满是腼腆笑容的脸,伸出手去,在那三十二扇牙牌里取出属于自己的两张。
朱掌柜自然知道这些人是东城杜老四的手下。虽然不大信什么杜老四与刘大人换帖之类的场面话,但心知对方都是出名心狠手辣的角色,在京中颇有势力,不由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知会西城那边派些人来。
朱掌柜见着这二人,心中有些不安。
干他娘的!
这位曾经赢光圣上所有银钱的年青荷官笑道:“虎头吃的便是假至尊。”
符言跷起二郎腿,道:“这话倒也在理。”
江一草坐在石阶上笑道:“得了吧你,看你刚刚培土植花,一看就是老手,何苦整天要冒充那种粗鲁汉子。”
“我操你妈,这死狗你们拿不拿回去?”
符言眯着眼看着他,慢慢道:“可不是装,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夫人放在京城里的一个大流氓呀。”
何树言一时失笑,顿了顿对他轻声道:“大人有吩咐,最近朝中将有事情,京中道上绝不能乱。待会儿你去给杜老四点句话,压他一压,逼他动手,就看符言和杜老四谁能压住谁吧。”
谁愿承认自己是死狗?
符言叹口气道:“非得这样赌吗?那好,若是我方输了,我立马撤出京师。”
朱掌柜这番话暗有所指,何树言自然清楚,他本是无意管这抱负楼与易家的烂帐,而且也无从管起。按说杜老四一向是挂在院里的势力,应该稍偏一些。但他心里清楚,自家那位刘大堂官最近奉着上意在和易家做着买卖,自然不好在这当口让她易家的天香楼在自己手上吃瘪。
杜老四搓搓手,心想何大人日间那话说的也不是太清楚,始终摸不准院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借此事把京师道上都交给自己,但见符言如此嚣张,又想起坊间那传言来,听闻易家将与莫公爷联姻……心思一转,哈哈道:“老符啊,何苦呢?大家虽然明面儿上都是吃得开的大哥,其实也都是别人的狗腿,何苦为了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弄得你我不自在?”
就这般等着,方才还是闹场,此时却是安静异常,水云居的墨掌柜见着按察院的人在此,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口中仍是小声骂骂咧咧不停。
朱雀大道旁有一道刻着夜叉鬼神的景阳门,当朝红人,按察院的刘名大堂官,亲自监斩的最后一个案子,便是在这门下临时搭置的红台上。此时正值年关,自然不会处决死囚,只是景阳门下仍然有一物匍伏于地,仔细看着,原来是条僵卧的黑犬。
“还没弄上手?”
江一草失笑道:“如果真是一味粗鲁,易家在京城的生意怎的都让你管着?”
符言摇头道:“你当是在西塞兵营?还一战?直接说拿刀互砍得了,呸!”一口浓痰脱口而出。
“文斗还是武斗?”符言闭眼,打了个呵欠。
杜老四看了他两眼,忽地静静道:“我也不想与你翻脸,只是院中下了死令,今后半年让你我安分些,如不趁着今日定了位份,日后只怕磕碰仍是难免,若真惹着院里的怨气,只怕谁也担不下来。再说今日白天之事,尽数落在别人眼里,我若不出手,倒是服不了众了。”
只是水云居的人见这平日里老实无比的对门今日忽然变得无比凶悍,心气却是自减了三分。而天香楼众人则是趁机将平日里的郁闷一发而光,下手更是不舍气力。如此一较,战不多时,便只见着这方圆数十丈的地方内,天香楼的伙计们已是占得上风,各种物什拼命向对方身上砸去,手下毫不留情,眼看着便要攻入对方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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