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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

作者: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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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三十一章 偷天夺日

第四卷 那一生,比肩而立

第三十一章 偷天夺日

“你是李成器最宠爱的女人,是他两个亲孩儿的生母,能逼大哥就范的人只有你,”他声音有些发涩,“在你眼中,似乎只有我在算计着你,这些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又何止我?如今不管你如何想,都要随我走。”
依旧是盛夏荷塘,依旧是那个亭台楼阁。
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仍在他怀里,那双凤眸已通红,竟没了往昔神采。
声望。
“永安?”李隆基的声音就在耳边,“永安、永安……”
我笑了笑,摇头道:“自他在太液池救下我那夜,我就知道,他有太多的于心不忍。”当年对我一个不相识的少女,他都可犯险救下,又怎会真去杀那个他护了二十几年的弟弟。
交待完这些,夏至已匆匆归返。我起身更衣后,将冬阳留下,被夏至一路引着出了院子。仍旧是那个在三阳宫的老婢女,躬身问安,将我送上了一辆小巧的马车。
他慢慢打开那张字笺,看着那行子字,竟是猛地僵住。
我闭上眼,仰头喝下那杯茶,将茶杯放在了玉石台面:“无论今日事如何,都不会左右到边关战局。”不知太平用的是何种毒药,不过一念间我的视线已模糊,似是有万蚁钻心,直达手足,太平似乎是起了身,声音亦已模糊不堪:“永安,念你为李家这么多年,我会留给你一个清静之地。”
“当年我求你救仙惠,你只说无能为力,却在言语间透露了李成器的亲信密令,”我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越发断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去过寿春王府,从那时起你就试探我,用仙惠的生死来逼我,看我是不是真的知道那道密令?”
只有那一瞬的交流,我却明白,他想要帮我。
我含笑起身,看那个在低头喝茶的姑姑:“永安见过姑姑。”
等着机会带我走。
热浪一阵阵袭来,四周跪着一地的人,都静的吓人。
纵她眼中尚存半分侥幸,却在我端起杯的一瞬,尽数消散。
当年在太平府上我早产生下念安,李成器迁怒于薛崇简,让太平最宠爱的儿子跪在门前,惹来无数非议。今日我却是为了嗣恭,亲自来拜见太平,何尝不是应了这因果循环。
我看着念安的小脸,眼前浮出了那日,他横笛而吹的神情。
“你不是大哥的人吗?你可知他有亲信密令?你以为他对你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他自做永平郡王起就有自己的势力,当年太子即位就曾谋划逼宫,这些你可知道?你来求我倒不如去想想,他有什么能给你的,而他真正给了你什么!”
沈秋对待病患历来无私心,当真是尽心竭力医治。
太平颔首,放下茶杯:“起来吧。”我起身坐到她身前,笑著问:“姑姑今天看着起色极好,看来真的是要喜事临门了。”太平眯起眼睛,嘴边带着笑意:“永安,我看你自幼在母亲身旁长大,只觉是个伶俐讨喜的武家贵女,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武家人死的死走的走,最后你竟然还站在皇权咫尺侧,也算不简单。”
我想要站起来,却腿一软又跌回塌上。冬阳想要伸手扶我,我下意识打开她的手,只觉满耳都是心跳声,重若擂鼓,似要破腔而出。
那金戈铁马的日子,你可曾杯酒卧沙场?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中竟是寸寸悲凉,说不出一句话。
是太平。
身后传来声轻咳,沈秋拿着方浸湿的白巾,轻擦着双手:“夫人的身子,至少要静养三月,”他仿佛没有看到李隆基攥着我的腕子,话语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郡王若是要返京,恐怕这位夫人不大能受得住。”
到长安时,赵姬已能下地走动。她对我依旧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却已开始言语试探我与李隆基当年的事。有时冬阳听到两三句,立刻就起了怒气,甚至有意打碎茶盏打断赵姬的话,或是直接以念安为由,直接送客。
多少凶险挨过,只要再过这一劫,便是他想要的太平盛世。
原来……
这么多年,无论是在何处,我都始终带着这张字笺。那早已刻入骨中的字迹,触笔的力道却极重,只有短短十六个字:
“永安。”很清淡的声音在唤我,如同在证实我的念头,眼前的一切早已过去,像是要挣脱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我猛地用力伸手,终于看到了一丝光线。朦胧中阳光刺目,这是大明宫?不对,是太平的https://m•hetushu•com.com公主府。
虽然这是李成器的决定,可当笔触到纸上时,心头却袭上了一阵酸楚。犹豫良久,方才用他的笔迹,写下了他的意思:“储副者,天下之公器也,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时,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三郎诛韦氏,平祸乱,弘不世之功,当为储副。”
连沈秋都不敢开口,怕真是无望了。
中宗暴崩,韦后临朝称制。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等人以万骑兵攻玄武门,诛韦氏。二十四日,相王李旦即皇帝位,是为睿宗,改元景云。
太平轻叹口气:“如今不如和你说句实话,如今我那个不成器的嫂子和侄女已经犯下弑君大罪,欲要仿效我母亲登基称帝,身为李家人,我怎么能袖手不管?”
薛崇简当年能为李隆基得罪李成器,如今或许真的能为李隆基,带走嗣恭。他救不了我,却能救出牵制我的人,那就够了。
以李隆基的才智,看到兄长的字迹,又看到我用朱笔圈下的字,怎会猜不到?
隆基,你若不来,便再无机会。
李隆基呆呆看着那字条,过了许久才小心折好,将我放在一侧太平的卧榻上,轻用手背碰了下我的脸,柔声道:“大哥的字我认得,在来俊臣冤狱案的前后,他笔锋细微处已有改变。永安,”他的神色出奇的感伤,“我只知他爱你至深,却未料他在那时,就已给了你如此承诺。我比他,差的太远。”
我看了眼窗外,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苦楚,没想到我躲了一辈子他的情义,却在今日盼着他对我仍有深情。甚至是情深到可以放弃逼宫时机,亲自来救我。
我不敢动,只是紧瞅着她。
“永安?!”忽然一个大力将我扯下石凳,始终压下的血腥猛地涌上,一口腥甜猛地喷出来。单这两字,就已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她要见我,嗣恭就是平安的。
他微微颤了下手臂,并没有睁眼,缓缓反手,轻握住我的手。
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我,竟是衣襟沾血的沈秋:“你这口血,喷了我一身一脸,当年救下那个剖心的壮士,都还没这么狼狈。”我听他的话语轻巧,可是那眼底的哀伤却难掩,他应该是用尽了法子才唤醒我,可太平赐毒,又岂会如此简单?
李隆基沉默着,只盯着我的眼睛,毫不躲闪。
我搂住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柔声道:“这是先帝赐给祖母的,仿制大明宫所修建,自然好看,”我说完,替他擦了颊边的汗,“平日这时辰也该睡了,让人带你下去睡一会儿,待醒了,日头小了再来看园子,好不好?”
我正是笑得不行时,夏至忽然匆匆跑入,面色苍白地跪在了地上。
太平回头看我,眸光沉冷,似是再不愿与我多说什么,直道:“永安,既然你儿子已平安出府,我手中已无要挟的利器,只剩你的命了,”她看着我面前那杯茶,“李成器的密令手书,还是你自己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和沈秋被人请出正殿时,早有备好的马车等候,我知已再无避开的法子,只苦笑看沈秋:“你这次来,是巧合?还是成器有意的安排?”沈秋轻扬眉,笑道:“自然是郡王有意害我,”他指了指马车,“先上车再说。”
李隆基回过头,终是轻吁口气道:“永安,刚才你说的每一句,都让我想起当年在凤阳门外你所说的那些话。这么多年来,你是否仅有那一次是真心在护着我,余下的都是为了大哥?”我心中一颤,这个问题,我曾给过真正的答案。
内殿传来一阵阵慌乱低语,像是赵姬忽然有了状况,不一会儿就有御医急步而出,刚才要开口说话,却被李隆基抢先喝斥住:“退下!”那御医呆了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她?”
念安似乎梦到什么,忽然攥紧了我的袖口,我慢慢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慰着她。片刻后,才将她的手抚平。
沈秋话音未落,马车中恍若有嗣恭的声音,待帘子被掀开,嗣恭果真就探出头来,笑著唤娘亲。我正待应声,李隆基就已先笑著走过去,一把抱起嗣恭:“可想和叔父一起骑马?”嗣恭似是极欢喜,搂着李隆基的脖子颔首:“娘亲若应允,嗣恭就随叔父骑马。”
我心底一沉,未料他能说这些。
成器,https://m.hetushu•com.com在姑姑和亲弟之中,你终究还是信了李隆基。
可越是急越心跳的极速,手腕被攥的生疼,像是要生生掐断一样的疼。他还是这么不知轻重呵,当初我为他跪在王寰殿前,也是被他生生拽到膝盖尽伤,很多很多念头,断断续续地略过,再也连不到一起,就在手腕上的力道尽去时,终是没了知觉。
房内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火盆中轻微的噗呲声响。
他立刻吩咐一侧的夏至准备墨笔,亲自和冬阳将我扶到书案边。
“公主,太平说小公子年纪尚幼,怕照顾不周,还是请王妃亲去府上照料,方才妥当,”夏至颤抖着声音,接着道,“还说如今宫中要换天,如此大事,还是不要惊扰到临淄郡王了。”
伸手碰了下杯口,果真没有任何温度。
我无奈一笑,颔首道:“去吧。”
若李隆基有幸坐上皇位,他可会将矛头转向自己的哥哥?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成器。
如果十年前我没有擅自将手放在他手上,又哪来这么多牵绊,这么多的无能为力。
不能动,不敢动,只能生生忍着剧痛。
我也笑,轻点了下头。
太平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消融在冷笑中。
我笑著摇头,没说话。
太平抿唇一笑:“永安,我说过,我有七成的机会,你即便助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我也笑:“永安不是糊涂人,只要我不给出密令,李隆基还有机会抢在姑姑之前成事,一旦我给你助力,不止是李隆基败了,他们几兄弟,包括我的两个孩子,还有我父王府上所有人,甚至是武家,都将成为姑姑登基后的猎物。恕永安不愿,也不能助姑姑成就大业。”
李隆基知道,他一直知道李成器从做太子起,从得狄人杰扶持起,就在大明宫中悄然部署自己的势力,所以他从那时起就试探我,试探我是否知道李成器的亲信密令!
我压低声音,几不可闻道:“冬阳,你听好我说的话,我走后一个时辰内你要找机会见王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夏至。你要亲口告诉王寰,我在太平府上。”
我怔怔半晌,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太平还留了什么话?”
见她睡得沉了,我才轻声问沈秋:“成器已料到今日事?”
我强压下脑中纷乱的猜测,对夏至道:“太平应该安排了内应送我出府,你去给那婢子传话,说我更衣后即可出府。”夏至犹豫看我,似是要劝,可又终是未发一言,退了出去。
沈秋听我如此说,倒是忽生了兴趣:“接着说下去,我可是逼问了李成器数年,也问不出你们初相识的情景。”这种话,让我如何说出口?我瞥了沈秋一眼,笑道:“那你就待他回来,继续问吧。”沈秋气的眯眼,我却佯装未见,闭目休息。
她倘若听了此话,定会想办法告诉李隆基。
我颔首,示意他打开。
而李隆基,应该会不顾一切冲入太平府救我。
父皇登基后,三日内自宫中来了数道旨意,均要立成器为皇太子。
我伸手,抹去她的眼泪:“不要哭,不要让任何人怀疑。冬阳,边关安危,郡王性命,我全部托付于你了。”
不对不对,我和成器已经成亲了,绝非是现在这个景况。
我却是心弦一松,不禁微微笑起来。
我刚才走入,还没等行礼,嗣恭就满心欢喜侧头,笑著唤我:“娘亲。”我笑著应了,伸手示意他过来,他立刻自塌上爬下,光着两只小脚就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娘亲,祖母这园子真好看,方才我被人抱着走了很久,也看不到头。”
来之前早已提笔圈下的密令,就在这张字笺上,我早已做了准备,若是实在挨不住了一定要紧攥住这香囊,让他在看到我尸首时也看到这个香囊。
嗣恭极像我,念安的眉目反倒似成器。
我暗叹口气,若非那日李隆基将沈秋带去,我早已是黄泉路上一孤魂,何必如此贪心?我睁眼看他,道:“我可能下地走走?提笔写几个字?”沈秋摇头一笑:“你要假冒李成器的字,去舍掉这个太子位?”
太平之后呢?
我只知道是他,就觉得浑身都不痛了,很快走过去,握住他在一侧的手。
他上身衣物已被脱下,尽是纵横的经年旧伤,还有不少很深的新伤。我只这么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只将视线移到他和*图*书脸上,太熟悉的脸,从微蹙的眉心,到鼻梁,再到泛白的唇,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可却记不起是在那里。
我抿唇笑著,刚想说什么,他又添了一句:“陛下登基后,李成器大军连战连捷,如今已班师回朝,似乎已不是千里之外了。”我心头一跳,欣喜看他,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搅得又是一阵心悸,渐喘不上气来。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竟有看到皇姑祖母的错觉。
他仿佛忘记了我曾说的话,只是微扬起嘴角:“刚才你的话没说完,我比不过大哥的还有声望。所以,我这次要抢在他之前立下奇功,”他的声音渐柔和下来,“永安,当初我确有试探的心思,可如今我却有自信不靠大哥的势力,拿下大明宫。带你走,是怕你落在有心人手中,危及性命。”
幸甚,他当真是来了。
二十七日,帝长子李成器固让再三,睿宗终立李隆基为皇太子。
李隆基倒不大在意,只松开我的手:“那一路就仰仗沈先生了。”
巨大的眩晕感,充斥着每一寸神经,我只知道被人抱住,却再也说不出话。
我动了下手指,感觉他仍握着我的腕子,不禁心中亦是酸楚:“隆基,我的香囊。”
听他提起成器,我心中一软,微微笑起来,没有说话。
太平少年出嫁,势力大多在大明宫外,她口中所说的三成变数即是宫中内应。李隆基只要有这内应,就有机会抢在太平之前入宫,斩杀妖后!
我紧攥着拳头,看太平的身影远去,却不敢松了那一口气。
他缺得是声望。
我看着他,那眼中只有渐蔓延的暖意。
“王妃,小公子他……”夏至哽住喉咙口,我愣了下,猛地自塌上坐起,“是谁?李隆基?”如今在临淄王府,重兵围守,除了他还有谁能动嗣恭?夏至紧抿唇,再三摇头,才哽咽着说:“奴婢醒来时,太平府上那个婢子就在房中,说是小公子已去了公主府。”
我看他偷擦了眼角,不禁取笑他:“一个哭的男人,如何,能做皇帝。”
我低头看跪在身前的冬阳,此时此刻,怕只有这个心有李隆基的人,才真托付。
我恍若梦醒,始终不解李隆基口中所说的“大变故”是什么,原来竟是所有人都要眼看着韦后弑君,再以此为明目,彻底铲除李显这一脉,拿得天下。
王寰是李隆基的正室,太原王氏是真正站在李隆基这边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我始终在生死边沿,时而清醒,时而又沉沉睡去。每每睁眼看到的都是沈秋捏着银针,到最后都觉得好笑,轻声道:“你如今并非御医,这般衣不解带侍奉左右,成器又远在千里之外,当真不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沈秋哭笑不得,道:“当年我身为尚衣局的妙手神医,却每每深夜入你寝房,若有闲言碎语早该有了,此时老了,皮糙肉厚,早已不怕了。”
即便是在凤阳门外,我亦是为了成器。
他蹙眉,猛地刺向我几个穴道,轻捻针道:“勿喜勿悲,否则就是我师父从坟里出来,也救不下你了。”我顺着他的话,闭了会儿眼,才悠悠一叹:“告诉我,我是否还能等到他回来?”四下里安静的出奇,他竟没有答我这句话。
他满身的汗,却是笑得开心。
“冬阳,”我无奈看她,“我们终归住在临淄王府,万事收敛些。”冬阳轻哼了声,剪去烛芯,道:“这府中上下,哪个不晓得这院子进不得,这赵姬真以为自己得了宠,就敢来问东问西的?”她气的不行,竟一抖手,彻底剪灭了烛火。
时忽然走入个侍卫,低声耳语了数句。那侍卫尚未停住话语,太平已经脸色骤变,猛地扔掉手中茶盏,厉声道:“好!好!我这个亲生母亲还不如一个异性兄长!”一声碎响,众婢女侍卫仓惶跪下,无一人再敢抬头。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沈秋笑了笑:“尽力而为。”
我放下手,肃容道:“只可惜,姑姑是个女人。”太平扬眉:“你自幼跟在我母亲左右,难道还有如此迂腐的念头?”我笑:“许是上天眷顾,我大唐有无数可令男子艳羡的女人,如皇姑祖母那般君王,有婉儿那般才女,有姑姑这般公主,甚至,”脑中晃过韦后的脸,不禁苦笑,“亦有如韦后一般野心滔天的女人。永安并非对女子当政有什么https://www.hetushu.com.com疑虑,只是不愿再见皇家如此骨肉相残。”
沈秋颔首,亦是压低声音:“他自收到边疆告急的消息,就已做了准备,”他顿了顿,“永安,你该明白他,若是边疆告急,他必会出兵,可你对他而言又太过重要。”我颔首,接着道:“这次他几乎带走了所有亲信,即便留下一些亲兵保护我们母子,仍是势单力薄。而这天下除了成器,有能力护我们周全的只有太平和隆基。”
哪怕是我身边的人,又怎敢说真的是一心不二的。
沈秋虽是语气轻松,却难掩担忧之情。没人知道李成器的选择是对是错,今日李隆基最大的敌人是宫中的皇帝,皇帝之后或许就是太平。
脑中飞快掠过所有的可能,想着我对他来说,真正的用处。
能安插入内不容易,能获得信任更不容易。
冬阳身子一震,猛地跪下。我又道,“书箱下压了一叠书信,你收好,倘若我不能再回来,要将这些寻常家书隔五日送出一封,让他知道我还安好。”
脑中忽然闪现那日晨起,成器将我裹在锦被中,低声说着那个断臂的雪夜,他眼见医师脸色惨白,明白自己已在生死关头时,却只是在想着我在做什么,是在读书,临帖,还是已经睡了?而此时此刻,我竟和他是一样的感觉,只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笑著点头,啪嗒在我脸上亲了口:“好。”
当年在大明宫中,我在皇姑祖母面前几番与死亡擦肩,都不过是为了保住李成器,如今我要保的不止是他:“姑姑,我今日来就没想过会平安出府。来,不过是为了给嗣恭争取一线生机,如今心愿已成,已不再有所牵挂。”
这偷天夺日的阴谋,我仅能盏茶取生机。
太平抬头望了眼日头:“这个时辰来看,我哥哥应该已经归天了,”我一时怔住,她又道,“我不懂成器为何将你放在李隆基身侧,难道我这个始终护着他的姑姑,还不如那个一直和他作对的弟弟?”
我笑:“都是骨肉至亲,何来不如?”
“陛下?”我哑着声音开口,他立刻接了话,“我知道,韦后和裹儿毒杀三叔,我早就知道,永安你不要再说话了……”他哽住声音,猛地扭过头去。
她再说不出一句话,仰头看我时,已是泪流满面。
李隆基冷哼一声,打断道:“好了,本王只有一句话,今日若保不住小公子,你们都要人头落地!”御医身躯一震,仓惶看了李隆基一眼,倒跪着退回了内殿。
来时早已做了准备,甚至是抱着牺牲我们母子性命,也不可能将李成器的密令给她,又何况如今嗣恭已平安,再不成威胁?
李隆基,你一定要亲自来见我,哪怕只是见到尸首。
太平笑吟吟坐在亭中,正夹起一块糕点,在细心喂着嗣恭。
太平了然一笑,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句。岂料话音未落,薛崇简就大步走上来,在我们母子面前蹲下,笑著道:“让小叔叔带你去睡,好不好?”我心头一跳,他已经不动声色地递来一个眼色,微乎其微的暗示后,主动接过我怀里的嗣恭,起身缓步离开了亭子。
如今一朝动用,定是到了最后一步。
我又道:“如皇姑祖母那样,政绩斐然,可却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魔。她远胜过自己的皇子黄孙,却只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孙长大成人,以男子身份将她拉下帝位,所以她始终草木皆兵,随便一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毫不犹豫杀了嫡亲的子孙,”我抬头,平视太平,“若拿姑姑与皇姑祖母比较,姑姑若称帝,必更难容李家,甚至对早已失势的武家子孙也会赶尽杀绝。”
她不急着答话,我也不再说话。
如此轻巧的话语,却递出了一句话,要我亲自去公主府,务要惊动李隆基。
“这是,你大哥亲笔字迹,”我慢慢地缓着胸口的气息,努力让自己说完这番话,“中间圈了一个‘念’字,这就是兵符密令,宫中成器的心腹见令如见人。隆基,”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速去夺宫,你父王这一脉身家性命,武家人的性命,我都交给你了。”
我有嗣恭和念安,会甜甜唤我的娘亲的嗣恭和念安。
李隆基没再多说什么,立刻吩咐人安排启程。
却因府中无人接旨而一再耽搁。
“你委屈求全多年,靠着太原王氏,在潞州三年有了自己的势力,可是你仍旧敌不过李成器和图书,”我缓和着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受章怀太子恩宠时,你尚未出生,他被封太子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他开始在皇姑祖母身侧布下势力时,你尚是个孩童。李隆基,你敌不过他的就是时间,还有他在宫中的多年势力。”最后一句,我没有说。
这两人,既能护我们周全,也能轻易夺去我们的性命。
我看着那杯茶,像是预先早就准备好的,只为等我来,喝下它。
这道密令关系重大,万一冬阳丧命就会落入旁人手中,这种险不能冒。太平既然在临淄王府有势力,那李隆基必然在太平身边也有人,就是没有冬阳传出话去,一个时辰内他也会收到消息。
我看沈秋,忽而一笑道:“他信了谁,也就是将机会让给了谁。沈秋,就你和他多年相交,可看出他自带兵离开时,就已放弃了夺位?”沈秋长叹口气,道:“今时今日,他若要争,皇位早已唾手可得。李隆基肯护你,却绝不肯让出机会,如今他最大的心结就是自己的亲生兄弟,你认为他当真能狠下心与三郎刀兵相向?”
我心头一寒,猛地抬头看他。
直到眼前一阵阵泛白时,我已急得发慌。太平自皇姑祖母在时就受宠,至今时今日早已根基稳固,若非她是女子,李隆基早无任何翻身机会。可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才要趁今日韦后弑君时冲入大明宫,斩获一众罪臣,赢取声望。
如今在位的是李家人,他即便是要篡位,也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其中的安排,我自然猜不透,可我却明白,倘若他当真是拉下了皇位上的人,却仍有生父和长兄李成器在,没有盖世奇功,怎会让满朝文武拥立他这个李三郎。
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太平不禁莞尔,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忽而轻声道,“你早做好准备,要将我挟持入京?”自幼相识,我不会不知道他的脾气,刚才那句话虽是询问,可李隆基若无预先安排,决不会轻易说出实情。李隆基蹙眉:“为何如此说?”我顺着他刚才的话,继续道:“如今李成器远在数百里之外,太平已先至长安,唯有我和你留在这三阳宫。你留到现在不止是为了让赵姬生下孩子,拿到名正言顺的借口回京,还是在等着机会?”
他这才恍然,忙从我腰上解下香囊,看我紧盯着他的手,马上又心领神会地打开香囊,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又回头看我。
这一刻又像回到当年,他对我知无不言的日子,可这些话,我真的能信吗?
她抬手,指着我面前的茶杯:“好,我成全你。”
待和沈秋上了马车,念安已张开双臂,扑到了我怀里,软着声音说:“娘亲。”平日这个时辰,念安早已熟睡,眼下也早似坚持不住,满面困顿。我柔声道:“睡吧,娘亲抱着你睡。”念安小小嗯了声,闭上了眼。
脑中飞快地想着这一切,太平却只是平淡地推过来一杯茶:“其实即便你不来,我也早有七成把握,抢在李隆基之前杀掉韦氏,立此大功。如今李成器已经放弃夺权,以我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李隆基还不是对手。”
既然她能从临淄王府带走嗣恭,这王府内不知已有多少人,盘根错节地监视着所有的角落。这些内应常年依附在临淄王府,又从未被李隆基察觉。我不敢再深想,恐怕他的宠婢妾室亦有可能。
韦后既敢弑君,又怎会在宫中没有安排。
我抬头看向太平和薛崇简,嗣恭还这么小,我不希望他听到稍后的话。
我楞了下,正是犹豫时,李隆基已侧头看我,看出了我的担忧:“在我马上或在你车里都是随着我,我若想要害你孩儿,也不会亲自动手。”嗣恭似懂非懂,并未领会李隆基话中意思,却看出我的忧心。他想了想,才试探保证说:“娘亲,孩儿会很乖。”
渐渐地,内殿慌乱声弱了下去,此处也是死寂沉沉。
我压下心中纷杂,不敢再耽搁,只是用眼睛到处找着李隆基。
他怔怔看我,我蹙眉,又动了下手腕。
我仿佛在用自己的话,来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忽然一个画面闪过,是那年那夜,仙惠被赐死时他的话:
这么个细微的动作,我已哽咽出声,痛的发抖。
李隆基有私心,太平又何尝没有夺位的图谋?
或者不是帮我,而是帮李隆基。
而这之后,李隆基是否能放过我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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