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这想法，他倒是从未曾说过。

那场宫变，借的是太子的由头，却是有背后的势力支撑。我本以为这中间太平独大，却未料他这么多年来，竟也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他可露面，倒是一大功绩，必会对日后夺权有利。

眼前渐模糊着，我似乎听见自己嗯了声，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看着永惠的笑脸，忽然道：“那日多谢你。”李隆基愣了下，才恍然一笑：“我不过是与嗣恭投缘，如今言谢太早了。”

我轻颔首：“是。”

他仅是笑，倒似真不大在意：“我与太平的关系总需平衡，若锋芒太盛，只会过早招她忌惮。”这话听着也有道理，我刚才点头，他又清淡地补了句：“况且，沈秋早说过，那几日你最有可能破羊水，自然是寸步不离才能安心。”

“三嫂。”他又唤了我一声，声音平淡。我默了下，才笑道：“郢国公可是看错人了？还是酒喝的多了？”他走过来，冬阳迅速躬身请安：“郢国公。”薛崇简只是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下去。”

“永安？”他的声音在耳边，依旧很镇定，可是他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收紧，“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轻点头，刚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痛，只感觉腿上有热热的水流，更深的恐惧袭上心头。却还是让自己清醒着，趴在他肩上，刻意让声音轻松些：“你儿子太想见你了，等不及了。”他应了一声，柔声道：“我倒觉得该是个女儿。”

他摇头笑，半晌不语。

他却似不大在意，仍旧靠在窗边，笑着问：“可是病了？”我摇头看他，他懒懒散散地换了个姿势，靠的更随意了些：“这几月我都不在长安，刚才听夏至说你身子金贵，还以为你是病了。”

我也避开视线，没再说什么。

她说的开心，落在我耳中却是尴尬。

我抿起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咽了下去。

他的手心灼热烫人，眼睛眯起来的样子，极似太平……

可就是这平平的几句话，却已压过了太平身后二十余持刀侍卫，四下里顿时静的骇人。不止是我，连紧抓着我的薛崇简也是脸色骤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念及至此，索性停了步：“趁着天色还早，去珍异阁走走。”冬阳立刻笑了声：“奴婢等侧妃这句话，可是等了许久呢。”我不解看她，她才玩笑着行了个大礼：“自侧妃你身怀有孕，奴婢已有四十几日未出府门了，从桃花盛开日，生生等到了满城花落日。”

想要说什么，却才发现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

李隆基只笑着看我们，过了会儿，才侧头去看着楼下的熙攘街头。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说了三两句，他才去和李成器说朝堂政事。我听了两句，看他虽面上有笑，言语却是有意闪避，便起身说去看嗣恭，出了书房。

我欲要用力抽手，就已叠起三声呵斥。

里处略静了会儿，我刚才要迈步，却忽见闪出个人影，直直往我怀里扑来：“姐姐。”

他笑看我：“可有什么想问的？”我看了眼永惠，拿起茶杯，轻抿了口：“我父王曾说，你与张柬之定罪一案有关？”他倒是笑的更轻松了：“果真还是问到这里了。永安，你今日肯进来，肯独自见我，是否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

冬阳又看了我一眼，眼中蒙了些水雾，咬牙跪了下去：“请郢国公息怒。”说完，立刻起身照我所说，倒退后了十步，多一步都不肯再让。

夏至愣了下，倒是冬阳先嗤嗤笑了起来：“午后从郡王那处学的话，这么快就用在奴婢们身上了？”我对着铜镜，又看了冬阳一眼：“今日你随我去。”冬阳也愣了。

我又嗯了声，见他迟迟不说话，疑惑看他，却撞上那双笑吟吟的墨眸。不禁脸有些发热，轻抚早已隆起的腹部，笑着道：“快看，你父王又在对娘用美人计了。”李成器啼笑皆非，摇头轻叹：“我是怕你废寝忘食，熬坏了身子。”

岂料，他本是松握的手，却骤然收紧了些。

他自幼习武，此时猛地用了力，我只觉手腕生痛，生忍着，蹙眉看了他一眼。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如此说的人，通常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随他这一动，身后随着的四个侍卫皆是拔剑。剑已出鞘，太平府中侍卫都变了色，瞬息间都亮了兵刃，护在了她的身侧。

五王中有两人是李成器的人，如今被迫害至此，他怎会不受损？武三思如此做，定是为削弱太平和他的势力，那李隆基呢？

车才停下，王元宝就已迎了出来：“贵客登门，蓬荜生辉。”

夏风潮热，我手心已出了些薄汗，看着薛崇简走过来，站在我身前。他不说话，我和-图-书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噙着笑看他。过了会儿，他才笑了声：“果真是三哥心心念念的女人，笑里藏刀，连我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崇简！”太平挥手，示意身后一众侍卫退后，“放开永安，给你哥哥赔罪——”

过了很久，两人才都忽然笑起来，我道：“如此一来，日后史书中，你这风流多子的名声算是落下了，”说完，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过若你想登上帝位……”他走回到床边，替我披好袍帔，“空置后宫，专宠一人。”

想是在府中呆的久了，难得随他出门，兴致自然高涨。

没想到这一场酒宴，意外地迎来了我和李成器的第一个女儿——念安。因沈秋不让人挪动我，李成器也就在房内陪我，在太平府上足足呆了三日，我才算能正常吃些东西。说是在太平府上，吃穿用具都是惯用的，又整日看着他，倒真和平日无甚差别。

耳边尽是一阵阵的请安声，李成器似乎在对人吩咐着什么。太平的声音、李重俊的声音，渐融成了一片，竟比上次还痛。

我迎着他的目光，道：“我是想在李家得胜时，能保住武家的残存血脉，武三思所做却是引火焚身。而你，是在借他对付你亲哥哥。”

我笑着点头：“也好，如此也热闹些。不过，”我又仔细想了想，“不能都过继在我这里，府中女眷众多，她们若有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府中那许多人，愿拿他的休书离去的人却甚少，若当真到年华渐去一日，膝下无子终归凄凉。

“是女儿，”他任由我攥着他的手，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还疼吗？”

他说的隐晦不清，我却脸烫得难耐，拿起书挡住脸，有意不理他。

这话听着清淡，却让我有些诧异。

待随她绕过屏风，才见内间儿不止有李清，还有三四个侍卫立在四周。

我对上他笑意不减的眼，笑了半晌，才道：“昏庸。”

话音未落，李成器已经开了口：“大唐南至交趾，北及突厥，凡本王拔剑所指的方向，必是西北军血洗之地。三年前突厥不战而退，惧的是西北数十万大军，而非几千里外歌舞升平的朝堂权贵。这些话，你可听明白了？”

他再不说什么，收了剑，看了我一眼。

永惠似察觉出李隆基的不快，没再继续追问，只跑过来挽住我的手：“姐姐，我挑好了。”我好笑看她：“方才还犹犹豫豫，怎么忽然就挑好了？要不要再上些新的？”她轻摇头：“该做决断时，自然就选好了。”

冬阳夏至陪我在湖边闲聊，约莫走了片刻，我才记起后日是永惠的生辰日。

只是未料到，李隆基终是以病推脱，未至酒宴。

“今日是姑姑设宴，再有胆量的人不会挑此时闹事，你有何不放心的？”我拉着他的手，直接将他指间的子落在了棋盘上，“你赢了。”李成器摇头，笑叹道：“还是让你看破了。”我挑眉，抱怨道：“我棋艺再差，也看得出你想让我。”

永惠在我身侧绕了一圈，才指着案台满满一桌的珍宝：“好多，挑的眼睛都花了。”我走过去，拿起个看了眼：“看来王元宝把私藏都拿出来了，都是好东西，”说完，才笑着去看身侧的永惠，“让你百里挑一呢，肯定有些为难，挑两个如何？”

“寿春郡王可知这是何处？”薛崇简虽变了脸色，却还硬撑道，“若论起来，在太平宫中府中拔剑，连圣上也要掂量再三，你该不是真醉了吧？”

我与他眼神交错间，已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尽可放心。

太平这处的宅邸，是皇祖母在世时赏赐的，多少有些大明宫的影子在。我在水边走着，看三两的鱼游过，正是怡然自得时，就听见有人叫了声：“三嫂。”这声音不是很熟，可也并不陌生，能这么唤我的也只剩了一个人。

我示意夏至冬阳退下，李隆基见我如此，也随手摒退了屋内侍卫，独留了李清和永惠。

我避开他半步：“有些话，无需和你解释。”

我从车内探头，看了眼牌匾，笑着道：“王家如今已是长安四富之一，你竟还如此辛苦，在店内巡看？”夏至下了车，极小心地扶我下车入门，王元宝已小心让出了条路：“今日也是巧了，本是在府内与各地掌柜过账，可临淄郡王遣人来传话，说是要为永惠县主挑生辰礼，小人自是要亲来献宝。好在是来了，否则以侧妃这样的身子，若是出了差错，小人可是万死难辞了。”

我看他不愿理会沈秋，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悄然看了沈秋一眼，他只轻摇头，极隐晦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李成器倒和图书是不以为意，正要扶我起身时，就听见李重俊很是热络地叫了声大哥。我暗笑一声，看了眼李成器，耳语道：“比你那几个弟弟叫的还亲。”李成器但笑不语，眼中却有了几分近乎宠溺的告诫。

直到上了马车，她依旧是喋喋不休的，说早已不知如今长安城中盛行何种妆面，何种佩饰，不停撩着帘子，细看外面的人流穿行。

“你来看，”她挽住我的胳膊，半把我拉着，绕过了屏风。

“父王今日来，也在说五王的事，”我咬住筷间的梅花膏，又被他灌了口水，“当初太平和太子宫变时，这五人可算是尽心竭力。这才封王不足一年，就开始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了？”

晚膳时李成器有意屏退所有人，独自陪我吃饭，我撑头看了他会儿，才说：“今日我见过三郎。”他给我添菜：“所以，你才如此闷闷不乐？”我嗯了声：“永惠生辰礼，我已送到父王府上了，礼数到了即可，后日就无需再去了。”

永惠不过七岁年纪，自然察觉不出室间微妙，只开心地挑拣着。待有中意的就拿来给我看，我说了不错，才又喜滋滋地拿给李隆基，询问他的意见。

我嗯了声：“他已经到了？”王元宝颔首，引着我往里间儿走：“正在艺字号雅间儿，还特地带了小县主来，侧妃是想避开，还是？”我笑：“带我去吧，今日我来也是和他做一样的事，恰好那小丫头在，让她自己挑好了。”

他两指夹着黑子，闲适清平，偏就不点头，亦不拒绝。

“沈秋昨日还笑言，你已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他落子悠闲，随口道，“我这几日总心神不宁，可有良方？”我盯着棋局，无暇分心，只唔了声：“今晚再说。”李成器温声道：“今晚？你不用费神钻研医术了吗？”

不过七岁就已有如此心思，倘若十年之后……我看了眼李隆基，他只低头喝茶，似乎没在听着，面上亦无甚变化。

我立刻缓过神，自薛崇简手中抽出腕子，努力让自己镇定，安稳地走到他身侧。直到被他紧握住手，才算是彻底松了气。刚才的那一瞬，连我都不敢直视他，可是现在紧握着手才发现，他的手心竟也是出了些汗。

圆门处跪了一地的人，太平眼中含怒，又有十分告诫：“快放手，永安如今正有身孕，岂容你如此胡闹？”李重俊亦是附和道：“崇简快些放手。”

“怎么？”薛崇简笑了笑，“我不过是看永安险些跌倒，好心相扶，寿春郡王为何如此脸色？莫不是怕你这侧妃春心萌动，又生了改嫁的心思？”我心底一凉，正要出声呵斥，却只听得铮然一声锐响，李成器手中剑已出鞘。

他回头看我，眼光深不见底，过了会儿才道：“没有谋算？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而你早已负过我了。当初你还在我府中，就开始扶持王元宝，是不是？”他说的很慢，眼中已毫无半分笑意。

他嘴角浮着笑，想说什么时，已有人在外请安。

他放下碗筷，静看了我会儿，才柔声道：“永安，我让你为难了？”我也搁下筷字，手撑着脸，低声说：“是啊。”他似乎想说什么，我才忽然一笑，道：“其实也不全为你。武家天下时，我父王就已是能避则避，如今是你们李家在争，他更不会插手。不去，也好让我父王继续装糊涂。”

若非我与李隆基之间的纠葛，她也不会在周岁时就被赐婚，早早定了终身。如今她尚是个小丫头，并不知这其中纠葛，日后呢？若是听人说起当年的事，可会怨我？

出鞘剑，杀气尽显，他身侧不过随着四人，却生生压下了莲塘边数十人的阵势。我看着他，紧张的快要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压制着，努力出声轻唤他：“成器。”

他的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尽是多年杀戮后的淡然。

我看着他微有些错愕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很亲。”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柔和了下来：“都说嗣恭像你，我却觉念安更神似你一些。”我不解看他：“不是更像你吗？”他微微一笑，用脸碰了碰念安的脸：“她看我的神情，更像你。”

我听着是心疼，可也是哭笑不得，无能为力。

念安只是一味地躲着，到最后总落得两个都嚎啕大哭的下场。

永惠说的煞有介事：“姐姐是亲姐姐，你不过是我未来的夫君，终归还隔着一层。”我愕然看她，李隆基则随手拿起块迎春糕，咬了小半口，轻叹口气：“夫君是天下最亲近的人，懂吗？”永惠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走到他身侧，笑嘻嘻地指着他手里的半块糕：“我也要吃。”

我只觉得醒来数次，却又迷糊着和*图*书，感觉这孩子永远也不肯出来。到最后彻底脱了力时，感觉有人替我擦着汗，睁不开眼，可只知道是他。直到所有的声音都不再分明，才用尽最后力气睁开眼，暮然撞入了那漆黑的眼眸中……

前几日看冬阳在理我的书，有意将基本李隆基喜好的拿了出来。如此细微之处，便让我对自己的决定有些怀疑，若是当年我将她送回临淄王府，会不会就不用受此相思之苦？如今跟在我身侧，只能越走越远，哪怕让她多见两次，也是安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没娘亲的，”我很是伤神地看着他，“偏就和父王这么亲近。”李成器本是在哄着他，听见我如此说，才又走过去自奶娘手里接过念安：“似乎女儿也和我更亲些。”边说着，他边有意用手指逗她，却没料到竟被她双手握住手，直接吸允起了指尖。

待到沈秋退出了门，我才碰了下他的手，柔声道：“如今我母女平安，你还不放过他，岂不是有意为难你姑姑？”他轻握住我的手，温声道：“永安，他跪的越久，日后越不敢有人为难你，这才是我想要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碎响，永惠惊呼了一声：“哎呀，完了，”声音顿了下，才又响起来，“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才不过两个月的身子，就已经是胃口大开，不知到足月，会不会已吃的走不动了。

“三嫂，”他声音中隐隐带着嘲笑，“我已经很收敛了。那个婢女当初是三哥的心腹，却随你背叛了三哥，若非看你的颜面，绝不止是一掌。”我回过头，盯着他：“你为情义，不惜屡屡违背母命，我也不过是为情，选了自己要的东西。薛崇简，你我本不相干，何必再替他人翻旧账？”

我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室的人也都听出了话中话，均是脸带暖笑。

他似乎看出我的闪避，偏又近了一步，抓起我的腕子：“青天白日的，三嫂怕什么？”

我笑了笑，没接话。

“郢国公若无要事，永安先告退了。”我勉强躬了下身子，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可他却丝毫不肯让步。此处本就是莲池边，又因刚才的一再退让，我和他都已临近水岸，不知为何，一念间忽然有些怕。

渐已入夏时，李成器早早命人备了凉亭，不忙时，便与我在亭内弈棋。

回过头看，果真是薛崇简。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我躲不开，只能攥住他的手腕。

李成器拿过我手中书：“这是最后一次了，养好身子后，任你看书写字。”我覆又叹了口气：“不过是说说的，待到日后再生，还不是要被你困在房里。”他站起身，把书放到书案上：“一子一女足矣，无需再多了。”

他也在怕，怕的却是我和孩子……

此时此刻，前处设宴，朝中重臣、李家显贵都在，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情义？”他很慢地扬起嘴角，“三嫂先嫁幼弟，却又再嫁长兄，何来情意？李成器不惜与我母亲联手，只为抢走弟弟的心中人，何来情意？就连那个李成义，被李重俊抢走了姬妾，如今却要与李重俊称兄道弟，助他谋取太子位，又何来情意？”

先是大肆卖官鬻爵、培植腹心，宫中内侍超迁七品以上者竟有千人之多。然这些只是小动作，并没入太平和李成器的眼，倒是他二人对五王的步步紧逼，连父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话音平淡，可我却听着有些异样，盯着他的背影，总觉他话中有话。李成器转过身，看我如此瞅着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喜欢孩子吗？”我颔首：“早先就喜欢，如今更是喜欢了。”他若有所思道：“这些年李氏折损了很多旁系，却终究有些血脉留下来，你若喜欢孩子，待尘埃落定之日，我会安排人挑些聪明伶俐的收作养子，如何？”

夏至吓得立刻蹲下身，虚抱住永惠：“小祖宗，你姐姐的身子金贵，可不能这么撞。”她没听大懂，撇嘴看我，我笑着弯腰，拧着她的鼻尖儿说：“挑到什么好东西了？”

他的视线与我交错而过。

他应了是，将我带到雅间儿门处，隔着珠帘刚想通禀，就被我拦了下来。我摇头示意他退下，径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刚才迈出两步，屏风后就有人冷冷地说了句：“是何人？”听着是李清的声音，我看了眼夏至，她立刻心领神会道：“是寿春郡王的侧妃。”

我忍不住笑了：“郡王，那日你拔剑所说的话，可算是大逆不道了，我还真想不到谁能再来为难我。”他的眼中似乎有一瞬的沉色，可又恍惚是我看错了，过了会儿，他才忽然俯下hetushu.com.com身，堵住了我再想出口的声音。

他手顿住，默了片刻，才将那半块放入了永惠口中。

这是太平的宅邸，薛崇简又是她最宠爱的儿子。

李清见是我，面色有些僵，抬头看了李隆基一眼。

冬阳仍旧未动，只盯着我说：“郡王反复叮嘱过，要奴婢寸步不离侧妃，以防——”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脆响，薛崇简已经扇了她一掌：“退下！”一掌下去，冬阳险些摔倒，我只觉得心跳的又快又急，胸口隐隐作痛着，却仍只能笑着说：“冬阳，给郢国公赔罪。”

我避开他的视线，随口道：“虽然此处是你母亲的宅邸，也请你收敛些，郢国公。”那些年在李隆基府中，多少也与他见过几次，说起来奇怪，他明明是太平的亲子，却莫名与李隆基投缘，甚至为他，不惜屡屡违抗母命去助他拉拢朝臣。

当年圣上初入京，被封太子时，这两兄妹看起来还是情深义厚。如今却都盯着空悬的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好不热闹。

待到回到王府时，念安也终是被沈秋调好了身子，开始能咿呀地对我摆手。嗣恭常坐在我身侧，忍不住盯着妹妹，伸手想要碰她的脸。

她轻啊了声，立刻喜笑颜开：“原来这就叫好事成双。姐姐来的真好，要是我那风流倜傥的姐夫也来了，岂不是能挑三样了？”

念及至此，也不得不叹，有如此受人眷顾的夫君，真不知是该喜该悲……

三月桃花开时，武三思终于开始有了大的动作。

李重俊性子桀骜，却很会做人，先一步拉拢了太平和李成器。当然，多少也因太平本就觊觎皇位，怎么能容得下同是女儿身的甥女？自然会先托起这不成器的外甥，打压韦氏的野心。

他唤我三嫂，有多少意气，多少怨愤，我又怎会听不出？

我回看他：“此事我的确有私心，当年留这步棋，仅为了保住日后武家——”他笑了声，打断我道：“你总有道理，若按你这么说，如今我与武三思交好，岂不也是为了你们武家人？”

李成义很快走进来，见我也在书房，微愣了下，略走近两步：“永安，你午膳未吃饱？”我看他眼中笑意，立刻扫了李成器一眼：“是啊，所以来书房看看，可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他笑着摇头：“我这小嫂子还真是睁眼说胡话，此处的吃食看着就是专为你备的，我可从未见大哥吃过什么梅花糕。”

因不能下床，只能看着几个奶娘手忙脚乱哄着他们，正是天翻地覆时，李成器已经进了门，走过去拍了拍嗣恭的脸，前一刻还在嚎哭的儿子竟然就这么安静下来，盯着他哽咽着叫父王。

“薛崇简跪在门外几个时辰了，”沈秋忽然唏嘘着，收了针，“太平府上，让她最宠爱的儿子这么跪着的，除了她，也就是郡王了吧？”我诧异看他：“薛崇简在门外？”李成器只替我盖好被，低声问：“要不要躺下？”

千万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这里。

我在一侧坐下，李清刚想上前倒茶，却被夏至拦住：“这几日侧妃不宜饮茶。”说完，她便走出去，低声问外头人要了花露。

李成器再叹了声：“你若用心，未必不如。”说完，拿起一侧荔枝，将刺人的外壳剥好，递到我嘴边。“在你身侧，我懒得用心，也不必用心。”我张口，老老实实吃了下去。

我因身子不便，略坐了一会儿，就有些腰酸。李成器细看我一眼，才说：“我陪你出去走走。”我摇头，轻声道：“李重俊和裹儿都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如何走的开？”

他敛住呼吸，像是要凑近，却终是闭眼长吁口气，松开了手：“不要这么看着我。”

这几年李成器的几个弟妹常来闲聊，却从未见他出现过。我不问，李成器也不会刻意提起，他们兄弟两个各自为营多年，又怎会在今时今日交好？如今朝中不过两大势力，李成器与太平结盟，他自然就会站在武三思那一处，推波助澜，从中谋利。

过了会儿，他也没出声，我有些按耐不住，只好放下书先认输：“那天我听你和李成义的话，张柬之是你的人？”他颔首道：“不止他，崔玄玮亦是。”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了：“当日若没这五人出面，宫变的胜算会少很多，张柬之和崔玄玮算是主导，为何你不露面？”

这一场闹剧很快过去，太平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命人把薛崇简带下去。倒是李重俊半晌缓不过来，待回了神却是神色震惊地连连看李成器，连对我嘘寒问暖也带了些惴惴不安。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道理，他与李隆基走得近，自然看到的都是他的无奈痛苦。无谓争辩，最后也只会再添无https://www.hetushu.com.com谓怨恨。

我被她逗笑，挥手让她去准备。

“放手，”李成器大步这处走来，待近了才冷着面，沉声又重复了一次：“本王命你放手。”说完又上前两步，紧盯着我的脸，我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当面得罪太平。

我笑道：“好，那你带我出去走走？”

“你看，从数百年前起，曹植就已念出了皇家的悲哀。皇位是独一无二的，死在其下的亲兄弟何其多？天下姓武时，害死李家皇族的是你们武家人，可如今天下姓了李，你以为我们真会相亲相爱，平分天下吗？李成器也明白，只有一个个都死干净了，才是他登上皇位的时候，”他又近了一分，呼吸有些急，“圣上、太子、姑姑、安乐，这么多人都姓李，他可会手软？”

“武三思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我只是不想你和他搅在一起，”我轻声道：“我对你，从未想要谋算什么，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我因沈秋的叮嘱，只能整日在府中。

夏至冬阳替我挑了几身衣裳，都不大如意，倒是李成器随手指了件，立刻对了我的心。夏至边替我上妆，边低声哀叹：“早知如此，侧妃你就不必难为我们了。”我看了她一眼：“你若用心，未必不如郡王的眼光。”

我嗯了声，任由他拿开身后的软枕，扶我躺了下来。

我没再说什么，示意她回去换妆。

他笑着站起身，手撑在我两侧，轻声道：“永安，不管我做什么，永惠的赐婚我一定会认，如此一来，你父王就会与我有所牵连。在我与大哥之间，你做不到两全，明白吗？”我听得心底发凉，默了会儿才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就在后园子走走，我稍后就来。”他也知挣不脱这场面，只耐心叮嘱了两句，又换来冬阳，嘱咐她千万看好我，离水远些。

若说狄公守护李唐功不可没，张柬之等五人敢随着太子杀二张，逼皇祖母退位，这等功劳也是名垂千古的，可却被逼到如此地步……他把杯递到我嘴边：“武三思终是武家人，天下易姓，李家称帝，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对这五人自是怀恨在心。”

李成器也尽量留在府中，与人在书房议事。我闲来无事，索性缠着沈秋学些医术，他被我缠的紧了，屡屡向成器抱怨，却无奈李成器只一味偏袒我，到最后只好隧了我的愿，拿来些自撰的医书，给我打发时间。

我笑着听了会儿，才低声提醒他：“郡王，你再如此说下去，风流的名声就葬送了。”他轻握了下我的手：“快去吧。”

太早了，难道要生了？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自顾着拿起书，假意看着。待到奶娘将孩子抱出去了，他才走到我身侧坐下：“永安，不是说过要少看书，会很伤眼。”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人都说头一胎最苦，可我却觉此番更难熬些，不能下床，也不能看书，还能做什么呢？”

我这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了席。

他说的轻浅随意，却是直接撇清和李成器的关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直到眼前又递来一口糕点，才有些哭笑不得：“吃不下了。”他微微笑着看我，温声哄骗：“沈秋说你太瘦了。”我哑然：“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言听计从了？”李成器看我一脸嘲弄，才算是暂放了筷，端起茶杯喝了口，悠然一叹：“是本王的错，操之过急了。”

我不想再多待，眉心疼得发紧，只靠在他身上，低声说：“回去好不好？”他静看了我会儿，直到我又攥紧了他的手，他才缓了神色，温声道：“日后你再如何吵闹，我也绝不会放你出府了。”我闷闷地嗯了声，心仍旧跳得急，不觉捂了胸口：“我好像……有些喘不上气。”他反手扣住我的腕子，似在把脉，声音却依旧平稳：“闭上眼睛休息，我抱你出去。”话音未落，我就觉得身上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小丫头吃够了，拿起他的茶杯又喝了口。

太熟悉的阵痛感，我紧咬着牙，一阵阵发寒。

他又上前一步，很近地看着我：“三哥今日不来，就是为了避开你。我有时候想，为什么你要这么如意？事事顺心？可那曾是你枕边人的人，却还要再一味忍让，连见一面，都怕扰了你的清净？”

他的手微有些抖，步子却仍是稳的，只是沉着声音问太平要房间生产。

如此三两回后，李隆基终是忍不住笑起来：“永惠，今日明明是我带你来挑生辰礼，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你姐姐的功劳了？”他边说着，边在我身侧坐了下来。

冬阳动也未动，我只笑了笑：“不过一个婢女，郢国公何必为难她？”说完，才对冬阳说：“退出十步，我和郢国公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