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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

作者: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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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旧 第二十一章 深情

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旧

第二十一章 深情

他一动不动,只攥紧我的腕子,我努力笑着,轻声道:“你争,就是皇孙义气,他争,就是谋反之念。只能说造化弄人,若太子能早些入宫,你、我、他又何必走到今日这步?”我忽觉可笑,天子赐婚,哪有对错之分?又叹气道,“不过,若是太子在位,或许那时我早被赐给了李重俊,用来压制他的大哥李重润……”
我无畏地笑了笑:“这件事,皇祖母都清楚,早已过去了。”即便是天下皆知又如何?早已不重要了。我看了看她,才道:“记得当初我曾说过,不要再留意这些,好好跟着李重俊,是恩宠或是冷淡,只要平安过完后半生,就已经是福气了。”
我没回头:“有两年多了。”他默了片刻,才接着道:“是两年七个月。”我嗯了声:“差不多。”他又笑了声,隐隐有了几分调笑:“那怎么还像个刚出嫁的新妇?”他平日极少说这种话,我听着,耳根又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决定不再理他。
我见他的神色,估摸猜到不会是坏事,才松了口气:“下次有什么事,最好先说‘夫人啊,大喜事’,或是‘夫人啊,大事不好了’——”我看他不解,才眨了眨眼,接着道,“免得你每次一紧张,搞得我都以为是府里出了事,遇到喜事也喜不起来了。”
他看李隆基难为我,也深知他要赛马是义气之争,所以他让了。
他才睁眼看我,眸中蒙了层暖意:“再哭下去也好,或许能把脸上的泥都冲掉。”
我根本不怕自己如何,怕的是他为护着我命丧此处……
若是李重俊……婉儿,或是仙蕙倒都有可能。
好在元月顾及着大小崔氏在,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着岔开话题,和我闲聊起李隆基的幼子,间或询问我可有了什么喜脉。
我倒有些好奇,正要问她有些什么时,楼梯处似是又要上来人,我看是刚才为我领路的人先露了头,亦是不停说“夫人当心脚下”,不禁有些好奇。正是看过去时,那几个贵人也走了上来,竟是元月和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小崔氏。
他上身已被脱下,尽是纵横的经年旧伤,还有不少很深的新伤。我只这么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只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太熟悉的脸,从微蹙的眉心,到鼻梁,再到泛白的唇。
我知道李隆基是有意做给他看,也知道他一定看到听到了。
夏至在不远处早是惊愣住,我扫了她一眼,低声对李隆基道:“夏至还在呢。”他笑看我,漆黑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线:“怎么?本王宠你,不能让旁人看吗?”我一时哑住,记起夏至的身份,没敢说什么。
“多谢郡王。”我终于张口,整个吃了下去。
我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若是当年不撮合他们,何来这情债,又何来如今尴尬局面?“别看了。”李隆基忽然夹了一块青糕,递到我口边,轻声道,“若真论错也是我兄弟无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盯着那青糕,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张口。
一句话,如同利刃,骤然割断了心头紧绷的弦。
我知他所谓干畅淋漓,是与皇位之争相较,心中亦被牵起无奈。
李隆基弯起眼,走到我身后,将我环抱住,低声道:“永安,你能不能骄纵一次。”温热的气息蔓延在脖颈后,他的手心却是灼热,隔着薄衫,依旧烫得我有些心慌。
就这样相对良久,赛马的众人像是折返回来。我看李隆基在艳阳下的笑脸,晃目的摄人,约莫猜到他是胜了。他下了马,似乎是在询问什么,忽然就向我这处看来,估计真是在找我。
大家都各怀着心思,我正犹豫要不要点头时,袖口忽然被冬阳扯了下,不禁莫名看她。冬阳撅了撅嘴,冷瞥了一眼大小崔氏,我才恍然记起来,那年在宫中被赶出亭子时,她也在。
“李隆基,你有能力去争,就是因为有人一让再让,”我缓和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你若是父王的长子,依你的性子,你以为你能安然活到今日吗?当日落下天牢,为何被用刑的是你大哥,不是你?因为他是皇嗣长子。当初,为何你能被赐婚娶武家人,而他只能娶个荒唐的北魏元氏?因为他是皇嗣长子。”我看着他的眼睛,终是吞下了最后一句话。
眼前只剩下碧空晃目,我下意识闭上眼,手紧紧地抓着鬃毛,感觉身子经不住地后仰着,耳边尽是嘶鸣和马蹄声,最后终是在攥不住,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我恍若未闻,眼泪止不住地掉,众人不敢挪动他,几个御医都脸色发白地蹲在旁边查验伤口,李隆基和李成义都一瞬红了眼眶,怔怔地看着。我示意宜平放手,腿有些发虚软,一步步走过去,这样短的距离,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来,”李重俊正揽过她的肩,“去给几位郡王添酒。”宜平脸色泛白,似乎是在犹豫,安乐郡主已经侧头笑了声:“今日是来赛马的,又不是来吃酒的,差不多就m•hetushu•com•com可以了,三哥。”
他低低地嗯了声:“我没什么,别哭了。”
她没有犹豫,只轻声道:“是李重俊一日酒醉,提起的,问我当初是否知道此事,我初听着也吓了一跳,只说不知,后来细想起来,却觉得后怕,”她神色添了些愧疚,又道,“只是没有任何机会传话给你。”
言罢,一饮而尽,手中却仍有刚才溢出的酒液。
直到马桩处,他才停下来:“上马。”我诧异看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他又道:“我费尽心力为你寻得此马,这些天,你可曾去看过一眼?”我一时哑住,他又道:“你爱读书对弈,我也未曾荒废此道,可你从嫁给我,可曾与我评书对弈?你知他懂他,甚至连字迹都如他一般,可我呢,你用过心吗?”
四周的躁动越发明显,我直觉的蹊跷,想要甩开他,让他离开这里:“我们先出去。”可这个动作却换来他更加的坚持,他只抿唇不语,手上力道大的惊人。
我快步跟着他,险些摔跤,他这才慢下来,还未待我跟上脚步,就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横抱在了胸前:“这样就不怕摔了。”
马儿在我手心蹭着,痒得我不禁笑起来。
不过是浅显的一个念头,就已经换来他彻底地沉陷。
我拿着茶杯,眼睛不觉飘向了热闹的路面。
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是用的什么借口,约莫都不过是寿春郡王自幼极擅马术,又在年前带过兵,相较这些郡王们算是最出众了,自然这种赛马的玩乐不能少了他。只怕又是李隆基挑的话头。
他的手臂很紧,压得我有些喘不上气,只听着自己的心怦怦急跳。
我知道他又犯了脾气,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时,安乐郡主忽然又笑起来:“我今日算是看透了,本是想着几位哥哥来陪我骑马,到最后却成了恩爱的戏码。我可是常听人说永安当初是皇祖母心尖上的人,如今是临淄郡王的心头肉,碰不得,得罪不得。我想着郡王风流的名声那么大,怎么会是真的?眼下看,倒有些意思了。”
元月若有所思看我:“夫人怎也知道此处?”我笑:“随便出来走走,恰好就进来了。”她似乎不大相信,但也并未再追问,只说:“既然是见了故人,倒不如凑做一桌,可好?”这话说完,倒是大小崔氏先有了些不情愿的神色。
我怔了下,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勉强挤出笑来:“很难看?”
因为马群的躁动,我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在看着我。
“突厥一战,看起来很辛苦。”我轻声叹了句。
这段日子真是奇了,无论是谁都会提起此事。
想到此处,心里只是木木的,低声吩咐夏至为她们几个倒茶。
正是出神时,他忽然又道:“不要再想了。”我怔怔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苦笑,似乎想说很多,却终是眸色转柔,轻声道:“总之,什么都别想了。”
进了马厩,他才把我轻放下来,指着一匹周体雪白的马:“这是送你的。”马儿正低头食草,听见声响,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盈水漆黑的眼睛,竟像能看出其中言语,我不禁一愣,喃喃道:“好漂亮。”
我不想再说,提裙要走时,却又被他绕到身前:“如果有一日,我和他……”我看了他一眼:“不用再问了,我只求你们都能平安。”说完,立刻毫不犹豫地绕过他,离开了树荫处。
“我买这匹马给你,不过是想你能像府中其它姬妾一样,让我传授马术,让我日夜陪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也是自幼精通马术,让你知道,天下间并非只有我大哥才会骑马,”他越说越急,又逼近两步,“所以我不愿意他让我,你懂吗?”
李显一脉显和我没什么交情,当年我随在皇祖母身侧时,他们尚都在外,除了仙蕙……我扫了眼,忽然想起李隆基说,仙蕙已有了身孕,难怪今日并未露面。正是看到李重俊那处时,心头才是一跳,伴着的竟不是王妃,而是宜平。
我被他说得更是心伤,不敢再回想刚才的事,只草草擦了几下脸,想让他进去看看,却不好再开口说。他看我神色就已了然,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远处仍是欢声笑语,这处却如冷寂若冰。
李隆基就这么看着我,举着筷,也不再说话。
是李成器。他的声音很坚定,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落在了心底最深处,让我渐渐镇定下来。
李隆基这才侧头,斜看她一眼,哈哈一笑道:“还真让裹儿你说对了,永安就是要宠才行,”他说完,用手把筷上的青糕拿下,放在嘴边咬了小半口,“凡是她吃的,必要我先试才肯入口。”
我想到此处,只觉得累。
他的目光依旧带笑,却蒙着冷意。
傻丫头,你无权无势,若当真有用得到的地方,岂不就是推你去死?
她这才又看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此事,让夫人受委屈了。”她目光虽柔和,却也蒙了m.hetushu.com.com层冷意,一句话很明显地咬在了前半句。从冬阳说错话起,我就已料到她会问,只能摇头笑:“没什么。”
“你去让人准备吧,”我说完,又觉不妥,“算了,不用准备了,去和郡王通禀声,就说我出去随便走走。”夏至应下声,立刻出了门,我则换了件寻常衣衫,尽量显得像是寻常妇人。
此念一起,我立刻明白了此时的凶险,开始声音发抖地叫他的名字:“成器,成器……”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巨大的悲伤感已是一涌而上,一寸寸地啃肉蚀骨,痛入心扉。如果十年前我没有擅自将手放在他手上,又何来这么多牵绊,这么多的无能为力。
我整理下心情,笑吟吟看着他,待到身前时正要询问是不是胜了,他却骤然散了笑意,一双眼中尽是暗沉莫测,风卷云涌。我不解看他,他却直到捏住我的腕子,才开了口:“本王胜了。”我更是不解:“那你这满脸怒意的,是做给谁看?”
然后,换来的是众人的取笑艳羡,我自倒了杯酒,还未待他阻拦,就一口喝了下去,将口里的糕点混着酒水,尽数吞入腹中。火辣的酒水一路烫灼着,一直烧到了腹中,血脉,像是顺着血流进了心房。
我刚想再拿话岔开,小崔氏已经开了口:“当初我姐妹初入宫,并不认得夫人,一日遇了暴雨,正躲进亭子时见几个宫婢挤在里处,亭子又小,只能让她们出去撑伞避一避……后来郡王也为此事让我们当众罚了跪。”
元月只笑着伸手拉住我,道:“说起来,我与夫人还是多年故人,今日就不讲规矩了。”说完,立刻牵着我先落了座。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李成义身侧。
我被他弄得大窘,终是转身瞪他:“郡王今日很闲吗?”他乖顺点头:“很闲。”我哭笑不得看他:“不需要去刘氏那儿吗?”他轻浅地笑,眼角微微弯成个漂亮的弧度:“不去,今日哪儿都不去,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算了,终归是逃不过。
整个马群都乱了!
为何我跪在皇祖母面前,在她已堪破一切时,仍旧要咬定不愿嫁给李成器。因为他是长子,少年成名,李家旧臣都盯着、指望着的皇嗣长子。我不敢留下任何口实,让皇祖母有除掉他的借口,哪怕只是分毫怀疑,这些李成器能明白,他却不会明白。
他低声道:“不必担心,隆基就是年少气盛,对大哥还是很服帖的。”我也不愿多说,只轻声道:“郡王伤势可严重?”李成义摇头苦笑:“比上阵杀敌还伤得重,他若不是一心护你,这些马绝难伤他分毫。”
果真,她才走出十数步,李隆基就甩了缰绳,大步而来。
听着像是和我请示,可这声音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我笑着解释:“其实没什么,正如王妃所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过去了这么久就不必再说了。”大小崔氏冷冷看我,不发一言,元月见我不说,便转头问小崔氏道:“说吧,你们是如何得罪了武夫人?”
我忙躬身行礼:“王妃。”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李隆基没答话,她不敢起身,我亦不敢起身。正是僵持时,李隆基忽然一把拉起我,直接揽到怀里:“起来吧。”他力气奇大,我根本挣不开,只能眼看着王寰起身,很淡地扫了我一眼。
我头疼看她:“寿春王妃在,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知道她的担心,想着出去走走也不错。正好李成器那件事已办妥,王元宝已和胡商谈好,先从饭铺酒肆入手。我不知李成器是如何和他谈的,总之他是服服帖帖,甘愿承诺,日后王家生意无论做到多大,均是三七分利,怕是已看透当年邹家落败的根源,终知道要归附朝堂权贵。
“县主。”身侧忽然有人唤了声,是宜平。我回头看:“这两年,过得好吗?”她走近了,想要行礼,被我一把拉住胳膊,让她也靠在了树边:“行礼还没行够吗?随便些,也不要再叫我县主了。”她嗯了声:“郡王待……你真是好。”
我这才吩咐冬阳回去,让夏至陪我去李隆基那处。待到穿过一条小径,四下无人时,夏至才忽然忧心看我:“夫人若是不愿,不如先回房歇歇。”我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这么说?”夏至默了很久,才继续道:“夫人从酒楼起,就一直在笑,笑到了现在。”
只不过,更让人惊艳的,却是她眼中的嘲笑,对李重俊的嘲笑。倒是他们的大哥李重润只是笑,似是看不懂一般。
他这才恍然明白我在玩笑,立刻躬身赔罪。
只这么看着,我便已明白,她已再不复往昔的柔弱无措了。
外侧围着的郡王都让了开,李隆基想要说什么,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退后两步,将我让到了最前面。很快就有内侍拉了一圈帷幔,只留了李隆基和李成义,还有几个御医和我。
“永安,”忽然有人在耳边叫我,“不要睁眼。”
我边想着,就走www.hetushu.com.com了进去,立刻有人上来招呼,夏至正应付了两句,他立刻留意到了这处,忙走过来招呼:“这位夫人看着面色不俗,可需要小人安排个清静处?”我颔首,笑道:“多谢。”此话说完,再没有多余的交流,他立刻让个机灵的将我们带到二楼临窗个空位,既清静又敞亮。
为血脉兄弟,为让我和李隆基的关系缓和,可却不过换来李隆基的愤恨?倘若不让呢?怕李隆基又会有另一番猜想,猜想他的大哥不甘不愿,对我仍有奢求?
我摇头:“去吧。”
大小崔氏已有些微怒,被元月扫了一眼后,立刻乖顺垂头,不敢多话。
正是夏末秋初,天高云淡。
李隆基诧异看我,过了会儿,才把茶递给我:“对不起。”我笑:“多谢郡王。”他很轻地嗯了声,开始和众人一起玩笑,未有江山社稷,未有佳人美酒,看来他们这一干皇孙真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王寰紧咬唇,眼中由怒转悲,由悲转哀,终是躬身道:“妾知道了,郡王无事,妾就告退了。”她说完,也不等李隆基答话,立刻就离开了马厩。
不光是冬阳,连夏至都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外头终露了晴空,便劝道:“这些天下雨,夫人都在屋子里坐着,今日难得有好天气,何不出去走走?”
他被我问的一窒,又近了半步:“这么多年我做的,从没人去看,我不需要任何人谦让,我能拿到任何我想要的,为何你就什么都看不到?”
我身子一僵,想要转头看时,李隆基已经抱起我,将我扔上了马。
我心底一沉,未料到他竟有此问,不禁嘲笑道:“我只知道,他绝不会谋算到骨肉兄弟,而你,却有胆量和任何人抢。”说完,扯开他的手,慢慢地说了最后的话,“皇权咫尺,没有人是干净的,我从未想过你的心机有何错处,也从未觉得他是一尘不染。就如同我自己也是如此,若让我舍命救婉儿,我能做到,但真有一日,要在至亲和她之间做抉择,我最后只能舍掉她。”
巨大的眩晕感,充斥着每一寸神经,我只知道自己落了地,却分不清是谁救了我。
那匹马像是有了感应,不停想要靠近我,却碍于缰绳所限,只能原地踩踏着。
我随便看了两眼,就见李隆基上了马,紧接着是太子几个子嗣,李隆基似是在对李成器说什么,然后众人又开始附和,终是将李成器也逼上了马。
元月嗯了声,小崔氏立刻没再说,举杯喝茶。
差别只是大小崔氏嫉恨的是当年亭中受罚,而她,怕是会想的更多一些。
我看她背影消失,才转头看李隆基:“太原王氏——”
我站在外边,过了会儿,也没听见里边有什么动静,很不安地看了眼李成义。
我正想说什么时,身下的马却忽然扬起前蹄,一阵凄厉的嘶鸣,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他轻摇头,很淡地笑了下。
元月倒觉她有趣,只笑着点头附和:“当年在宫中,临淄郡王就把你家夫人当做宝,如今看来,怕是更甚往昔了。”冬阳还要再接话,我告诫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乖乖闭了嘴。
我没想到,他赠马的事,还有后话。
一下下的踩踏,像是一刀刀剜心。
同样地,她也带了几分惊异,连那大小崔氏也不禁呆住,看了我一会儿,小崔氏才先道:“今日倒是巧了,自宫中搬出来,还从未见过夫人呢。”我哭笑不得,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佯装,刚才一见面就提那日的事。
她生得真是好,又比身侧人多添了随性,此时笑起来连我也看得暗暗惊艳。
元月听夏至说已定了菜,倒也没挑剔,就说随便再添几个,然后很自然地看向我,笑道:“我还不知道夫人见过崔氏姐妹,听起来似乎有过什么误会?”
虽是夏末,午后的艳阳仍是晃目,我用一只手遮在额头上,想要快步走到人群热闹中,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想竟被他追上,拉着我就往马场走。不远处三两的,仍有人在散落闲聊,我敢挣扎太大,引起别人注意,只能尽量跟着他的脚步。
“郡王的意思是,妾日后见到两个奴婢,也要躬身回避吗?”王寰本就生得英气,如今微怒气来,更添了几分逼人气魄。我看得心中暗惊,扯了下李隆基的衣袖,他却不为所动,只笑了声:“本王正是此意。”
如今寿春王府女眷十数,她虽是正妃,却不过出自落魄的北魏元氏,竟能让大小崔氏如此服帖……看来毕竟是李成器的正妃,又是自幼相识,虽未有子嗣也定是琴瑟和谐,才能让这等望族女眷如此服帖。
不过三两日后,他就兴冲冲带我来,说是要去马场。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兴起,待到了才发觉,竟是已有不少人,原来是安乐郡主玩性大起,早定下的日子。李隆基到时,那边已是欢声笑语,不过草草行礼招呼后,便都闹作了一团。
我不敢动,生怕拉扯他的伤口,只觉得有人把他扶起来,仍旧不敢去看他和-图-书身上的伤是否严重,直到宜平扶起我:“县主。”
又去看碧空如洗,不愿再去看什么赛马。
此事我多少也知道些,可听他这么直白说,才恍然他为何刚才如此冲动。念及至此,不禁认真看了他一眼:“为何不这么想,不同于皇祖母的赐婚,这是王氏甘愿提出的联姻,正是太原王氏对你的扶持。”
我伸手,握住他在一侧的手。
“妾打扰郡王雅兴了,”她收回视线,道,“还请——”李隆基半笑不笑道:“夏至应该就在马厩不远处,你可看见了?”王寰神色一僵:“看到了。”李隆基继续道:“这次便罢了,日后见到夏至冬阳在,就避开些,也就不用如此赔罪了。”
“这里真不错,”冬阳见我落了座,便四处打量了两眼,“夫人是如何知道的?”我随口敷衍:“是姨娘告诉我的。”她哦了声:“倒是想起来了,夫人提过,永惠的生母是有些胡人血统的。”我点头,夏至已走上来,说是已定了菜。
本是一次随性出行,却未料到,最后是与他的几个女眷共处了一个多时辰。算起来,这还是我初次如此吃饭,这么多年仗着李隆基的偏宠,似乎除了他以外,真没再有府里女眷与我共食过。
相对静了会儿,他才微微笑着:“出去吧,替我把隆基叫进来。”我嗯了声,起身出去叫李隆基。到帐外时,李隆基仍是眼中发红着不说话,只递给我一方锦帕,示意我擦干净脸,这才独自走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喘不上气来,我推了下他,他这才就势松开。一寸寸地摩挲着,轻蹭着我的脸:“回房,好不好。”我脸上一烫,推开他,继续回头去逗马,他在我身后笑了两声,开始只是很轻的,最后却越小越大,终于感叹道:“永安,我们成亲几年了?”
直到酒有些溢了,他才道:“多谢。”
“隆基,不要胡闹了,”李成义声音厉了几分,“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个不小心,便是大祸!”李隆基边解绳子,边道,“怎么,连我教永安骑马也会惹祸吗?”话音未落,绳子已彻底松开。
李重俊瞥了她一眼,对宜平道:“算起来都是你的旧识,怕什么?”说完,还轻拍了下她的脸:“敬得好,今日便留住你那处。”宜平脸又白了几分,终究不敢忤逆,起身开始一一为没人添酒。
过了很久,马群才渐渐安静下来,直到外头有安乐郡主高声喝令的声音传入,我这才有了些真实感,脸上已满是泪,呜咽唤他:“成器。”
我试着想挣开,他却又收紧了手臂,开始细细碎碎地用唇轻碰着,从耳根到脸颊,再到最后彻底将我身子扳过来,深深地吻住了我。炽热地掠夺着所有的理智,那漆黑的眼睛离得太近,像是步步紧逼,却又带着十分的温柔……
我只顿了下脚步,两只手揉了揉脸,缓解着僵硬的笑容:“笑不好吗?”她没敢做声,我继续道:“没关系,我只是不习惯而已。下次多和府里的女眷来往走动,自然就习惯了。”她欲言又止看我,我却没再给她机会,快步穿过小径。
我走到不远树林旁,站在阴凉下,靠着树干开始仰头看天。过了会儿,刚才饮酒谈笑的众人都已经走出来,各自牵了马,似是真要赛上一场。十几个人站定,应该是商量着如何赛法。
“别怕。”他柔声安慰着我,声音却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几乎淹没在马蹄声中。
说完,又将手伸到我嘴边。
两人的背后是广阔的马场,天地间,却像只有背脊挺直的他,就那样站着。
面前的这双眼,只看到自己想要的,可能愿意看看别人要的是什么?
回到府中,李清似是已侯了很久,见我露面,立刻面露喜色:“夫人可是回来了。”我诧异看他:“出什么事了?”他笑着摇头:“郡王的事,小人不敢随便说,夫人只管去后院马厩就是了。”
我只能随口敷衍说身子不好,正在进补,或许明后年会有好消息。夏至蹙眉在一侧听着,倒是冬阳很着急地补充着:“郡王也为此事说了几次,真是急坏了呢。”我闷闷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还真是怕我吃亏,生怕别人误会我不受宠。
他用了十分的力气,这一摔下,腹部立刻被撞得生疼,眼前视线却是豁然开朗。李成器和李成义就站在马群外看着我们,我只觉得远近都是刺目的阳光,刺得眼框发热。为什么怎么做都不够?都是错?
他也认真看我,背着日光,眼中沉得有些渗人:“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三郎了,需要你为保我去跪她。”他一言,牵起的是当初王寰小产的旧事,我一时有些恍惚,想起了很多。
“永安,”他又贴近我,“回房好不好。”
我暗叹口气,摇头道:“只有我一人,王妃若不介意,就一道坐吧。”话音未落,冬阳却忽然低声道:“上趟见了大小两位夫人,说是夫人阶品不及,便被赶出了亭子淋雨,今日该不会又要夫https://m.hetushu•com•com人立着陪吃吧?”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臂:“走吧,帮我弄些水,洗干净脸。”她明白我的意思,只低低嗯了声,跟我离开了帷帐处。
这场隐藏在宫墙内外,朝堂上下的战争,人人是敌人,处处是暗剑,究竟何时才能到头?
我低声对宜平道:“回去吧。”她这才直了身子,行礼告退,临走才终于道:“日后县主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宜平定会全力以赴。”
那一霎那,我只觉得心酸,只缓缓闭上眼,试着去回应。
我愣了下,才站起来,行礼道:“王妃。”
她沉默着,忽然将头搭在我肩膀上,很小的一个动作,我却像是被压了千斤重,她的怨、恨、不甘、还有不舍都尽数涌出,不用说,便已清晰可见。
他笑:“若论起来,此马也算是马中皇族后裔了,出自太宗皇帝那处。”他停住,看我,我明白他有考验的意思,不禁走过去,试着摸了下它:“莫非你说它是太宗‘十骥’之一,腾霜白?或是皎雪骢的后裔?”他笑着点头时,马儿已蹭了蹭我的手,我想了会儿,才说:“如此名贵的马,还是送给王妃吧。她自幼习武,定是爱马之人,我连骑马都不太会,岂不是浪费?”
御医很快做了些处理,立刻和李成义、李隆基走出帷幕,回禀着伤势,独留我和他在,我也只是这样看着他,不敢动也不说话。
李隆基默了片刻,才慢慢说出了一句话:“永安,一直以来,你只看到我的心机,可曾想过大哥能护着我兄弟到今日,也有他的谋算?”
“隆基,”忽然,身后传来李成器的声音,“放开她。”
胃里仍旧火辣辣的,喝了口茶也不见缓和,我又呆了会儿,觉得不舒服,就和他说了两句,独自离了席。
我不愿再用自己的事,再扰乱她的心情,只淡淡地嗯了声:“他自幼都待我不错,你是知道的。”她又道:“寿春郡王……”我怔了下,看她:“你怎么提到他?”宜平自我赐婚起,便被送到了李成义那处,按理说应该不清楚我和李成器的事才对。
“怎么?夫人还在等人?”元月忽然打破局面,笑着追问。
我想退开此处,却不知为何,马群中忽然有了些异动,四周的马都有些躁动不安。他却仍旧不管不顾,拽着我往那匹白马处走。
他微微颤了下手臂,并没有睁眼,只缓缓反手轻握住我的手。
直到她坐妥当了,那两人才双双坐了下来。
到马厩处时,李隆基正无趣地走来走去,听见声响才猛地抬头,大步来握住我的腕子,就往马厩里走:“还以为你会回来陪我用午膳,害我空等。”
那引路的见我们相识,立刻笑吟吟告退,留了我们几个相对站着。她只目光柔和,征询地看着我,眼底却掺了些猜测。许是知道此处与李成器有关,或本就清楚李成器是王元宝的靠山,总之此刻,我应该已经成了这几个女人的眼中钉。
“是场苦战,却也干畅淋漓。”
“我胜了,是大哥有意谦让的,”他声音更加低沉下来,“有意让的,你懂吗?”
他的意思,在场人无人不明,可又都佯装不知。
我深吸口气,他终究还是绕不过去这个心结,无论我如何做,李成器如何做,他都会计较会多疑……想到这儿,终是迎了他的目光:“我懂,不懂的是你。”
“妾见过郡王。”一转眼,王寰就走了进来。
此时,我才留意到宜平始终守在一侧,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没再出声,我也不敢问,只觉得时间停在这里,消磨着所有的理智。
烈日的烤灼,还有马的浓烈气味,都刺的我睁不开眼。
一时间,天旋地转的,便被人猛地抱住,落到地上翻滚了数下。
我依照他的话没有睁眼,只觉得身子就紧贴着地面,而他就压在我上边,紧紧地抱着我。耳边的马蹄声如雷,远处有人在不停叫唤着,一切都乱得可怕,我就这样缩在他怀里,很快就感觉到有很重踩踏声,从他身上传来隐隐的压迫感……
唯有安乐郡主扬眉看着,李成义脸色暗沉地低头喝酒。宜平很快就走到他那处,只一双眼盯着他手中的酒觞,缓缓地添了满杯,自始至终不敢抬头,李成义却是直直地看着她,杯举得很稳。
我实在难应对,正是尴尬时,马厩外已有人说了句话。
“好了。”李隆基厉声打断我。我愣了下,侧头不再说话,过了会儿他才柔了声音:“永安,我并非有意要凶你。”我嗯了声,他又道:“王守一最近提出要娶我妹妹,父王已经准了,我若再不压一压她,怕是日后真会欺到你。”
我忽然有些怀疑,我如此委曲求全,迁就李隆基可是错了?
接连数日,李隆基都再没来看我。
行到时,正见王元宝在里处招呼着,我立在门外看了会儿,光看他待客人的言谈,和他低声教训下人的神态,那句自幼跟着邹老爷,应该不是虚言。想到这儿,才算是暗松口气,连带感叹老天待我不薄,平白送来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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