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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

作者: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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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五章 太初宫雪

第一卷 那一夜,命犯桃花

第五章 太初宫雪

我闷闷道:“是被酒辣的。”
我听她这么说,也想了想,却越发糊涂。以皇姑祖母对几个亲儿子的态度,临淄郡王胆敢公然挑衅宫规,还说‘我李家王朝’这种话,皇上必然不会轻饶,但她却饶了,的确蹊跷。我本以为她终有意决定李家子嗣继承帝位,难道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不再说此话,和我又聊了些奉先寺的事。我被那杯酒辣的,亦是缓了心思。如果真如婉儿所说,这就是最轻的责罚,只是……皇姑祖母真就会就此作罢,或是再行试探太子李旦?
他这一说,我更确实了猜想,认真看他,道:“永平郡王可还跪着?”他既然能说的如此坦然,必是与李成器相交甚厚,我也顾不得其它,直接问出了最在意的。
他眉梢还带着雪,脸上却盛着暖笑,行了个礼道:“郡主还真是多病多灾。”我无奈看他,道:“这趟是饮酒所致,怎敢劳烦沈太医亲自来。”他起身摇头,眸子晶亮:“郡主错了,酒疹比酒刺要凶险万分,若是厉害了还会致命,小人怎敢不来。”
我拉着永泰走在最后头赏景,将她让到里处:“当心些。”她眨了眨眼,看我道:“姐姐今日做我的宫婢了?”我挂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是嫡皇孙,我怎么敢不护着你?”她听这话,难得不笑了,叹了口气道:“什么嫡皇孙,做了错事还不如一个下人。”
席间的谈笑声,比往日都热闹不少,想必众人皆为掩饰此间尴尬。几位舅舅倒是畅快不少,与太子屡屡攀谈,竟像是亲兄弟一样热络。永泰被皇上叫到身侧陪着,亦是神色恹恹,好在仍懂得要讨好皇祖母。此时,我身侧已无人,唯有宫女不时上前换着热茶。
因是雪天,到晨起时仍是漆黑一片,宜平自帏帐外走入,点了灯回头正要说话,却先惊呼了一声:“郡主怎么又起酒刺了?”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脸,才忽地记起昨夜那杯酒,苦笑道:“这趟不是酒刺,是酒疹。”
约莫过了片刻,天竟又开始飘雪,风也渐紧了。前边走得人都缓了步子,我正琢磨是不是停片刻待雪停再走时,前面已有人错过众人走来,正是李成器和李成义。我正不解时,李成义已开口道:“皇上让人护着你们走,大哥怕下人们手脚笨,我们亲自来做护花人了。”
他叹道:“不敢回去,永平郡王吩咐我来为郡主诊病,我不开好方子如何敢回去?”
他轻叹了一声,道:“是小了些,不过文德皇后出嫁也才十二岁。”我听他这话,才渐猜到些意思,瞬时心头猛跳,耳边震如擂鼓。“待到明年,我寻个好时机请皇祖母赐婚。”他松开手,没再说话。
我忧心看他,低声道:“还是个孩子,藏不住心事。”婉儿摇头,道:“这样也好,要是也神色如常,看在有心人眼里才真是有问题。”
我默了和图书片刻,认真道:“这话日后不许再说了。”这孩子定是看了昨日的事才如此想,可祸从口出的道理,她却还没明白。
“姐姐,”永泰拉着我手,轻声道,“我还是没忍住,说了些话。”我惊看她,却见她笑眯眯看着我道:“我和成义哥哥说,既然武家的郡主注定嫁给我哥哥,那就让他娶了你,总好过嫁给别人。”我愕然看她,又去看李成义,李成义立刻急道:“郡主别当真,永泰就是说着玩儿的。”
永泰随手抓了一把崖壁上的残雪,眯眯笑道:“不用姐姐寻,我哥哥早说了,李家的女儿十有八九要嫁武家,武家的女儿也如此,”她将雪捏了个团,轻扔到我身上,笑道,“皇祖母这么喜欢姐姐,姐姐说不定还能好好挑一挑。”
李成义长出口气,道:“我算是怕了她了,上趟逼我吹笛,这趟逼我娶亲,下一趟总不能逼得我去上吊吧?”他说完,亦是无奈看了看李成器,道,“早知道刚才将她交给大哥了。”
我盯着手中茶杯,头阵阵作痛,蹙眉扫了一眼越发疾的雪,对婉儿道:“我先回去了。”婉儿点头,道:“去吧。”我又看了一眼李隆基,起身走到皇上面前,说是白日吹了风又喝了酒,有些头疼。皇姑祖母略关心了几句,便让我退下了。
山道边的铁索还留着残雪,转眼就覆了厚厚一层,这雪还真是去的快,来的也急。
待到了宫中,宜平早已等了良久,她将我身上的袍帔脱下,抖落了一地雪。不停问询着今日可玩得尽兴,可有什么趣闻讲给她听,我却始终不发一言,任由她摆布换了衣裳,示意她放了帏帐,直接倒在床上静静发呆。
永泰轻哼了一声,道:“你要娶,我还不乐意呢,能配上我姐姐的,自然要是成器哥哥这样风流倜傥的皇子,吟诗作词,吹笛射箭无一不能才行。”
李成器颔首,道:“去后头再看看,免得遗漏了。”
他笑眯眯,道:“年纪轻,不过是雪夜跪了一晚,养上些日子就会好。不过我刚要开方子,你这宫婢就急着来了,没来得及再细看。”我急道:“那你还不快回去?”
他见我如此,也不告退,转身就走。我脱口叫住他,道:“沈太医可否为我带话?”他回头看我,笑道:“方才忘了说,皇上有旨意,今日永平郡王要伴驾同游奉先寺。郡主若有什么话,还是亲自说的痛快。”
这一句话,将我方才压下的心慌又挑了起来,我下意识去看李成器,却见他摇头轻笑,亦是看了我一眼。
“姐姐,”永泰见我来了,立刻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们滚下山了。”她紧抓我的手,似乎还真是很担心。还真是孩子气,先前被骂了就不理我,如今才不过一会儿子就好了。
婉儿抿了口酒,看我神色,叹道:“一个八岁孩子能说出那种话https://m.hetushu.com.com说明什么?自然是他父亲的言传身教,是他父亲仍在执着李家王朝。”
所以那日事,实则是恩宠,其实早已是死罪。如今在大周,谁还敢提李家王朝?尤其是有名无实的太子,那等于是心存篡夺天下,改朝换姓的祸心。
他静看了我片刻,才道:“冷吗?”我反应了片刻,才点点头。他温和一笑,道:“听说你生辰是正月初八?”我被他没头没脑问得又是一呆,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他笑意深了三分,又问道:“到明年就十二岁了?”我又点点头,越发糊涂看他。
“你说这雪会下到几时?”婉儿抬了些声音,哀叹道,“瞧你冷得,喝口酒吧。”我应了声,也实在觉得冷,恍惚间竟是灌下了一杯,滚烫辛辣的暖流自喉间而下,刺的我立刻视线模糊,抹了一把,才看到婉儿笑着摇头。
两个人渐离得远了,身后的脚步声却越发清晰,我盯着台阶上的雪,有意放慢了脚步。即便沈秋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单凭几根银针就去了昨日长跪的阴寒,走得慢些,或许他也不会那么痛。
两个太监应了是,忙错身顺着山路跑了下去。我心知后边没人了,却晓得他是有意如此,也没说什么,只低头随他一路走到了亭中。大多人都到了半山腰,唯有我们几个落在了后头,此时因他二人在,早有四个火盆放在亭中取暖。
我被他一噎,没说出话来。
她伸手替我整了整头发,道:“这责罚已是最轻的了。”我抬头看她,轻声道:“若是重罚,会如何?”婉儿细想了想,低声道:“杖毙。”我手微颤了一下,直勾勾看着她,竟接不上话,皇室嫡孙何致如此?
如果此时我走过去,绝不会有人发现,况且白日我们同去了国子监,如今他被责罚,我即便是走过去,也情有可原。我脑中飞快想着,又走上前两步,却见他伸手拂去脸上的落雪,温柔看着我又摇了摇头。
“自然没有,”他摇头,道,“若是在长生殿前罚跪,哪个敢去见他?皇上见他跪了一整夜也软了心思,命人将他扶到尚药局了,我方才替他诊过脉。”我听他说那“扶”字,心中隐隐刺痛,忙道:“可有大碍?”
我微握了拳,听她几句话便已豁然明了。
长生殿内宴席渐入高潮,长生殿外却已雪白一片。
我静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沈秋微合眸,细细诊脉,并不理会我。我见此更觉他说的人可能是李成器,心里不禁急的冒火,刚想抽腕子,他却已放了手:“无妨无妨,常年旧疾罢了。不过这虽是自幼带的病,郡主却不能忽视,日后还是少沾酒水的好。”
灯灭后,我辗转了一夜,也未睡踏实。几次想唤宜平去打探,终是作罢。
永泰道:“我亲大哥。”
约莫走了一会儿,永泰似乎还记得我刚才hetushu•com.com训斥的话,下意识想要躲着我,对李成义道:“成义哥哥,前面不是有亭子吗?我累了,快点走吧。”她说边说边急走了几步,李成义见她如此只无奈一笑,紧跟了上去。
我点点头,为李成器让了路,却在错身而过时,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只快步走到了我身后。
她走过来细看了会儿,道:“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我刚伸出手,却猛地猜到什么,盯着他,道:“沈太医说的是何人?”
她也默了片刻,声音极轻:“记得那日和你说李隆基在凤阳门前大闹,皇上十分欢喜,当时我就没明白皇上的用意,今日再细想却懂了。”
她应了声,急急去了,待回来时,身后跟着的竟又是沈秋。
我拍掉身上雪,随口道:“难得听你说他,我还以为你把永平郡王当作亲哥哥,眼里再没他人了。”难得听她说自己亲哥哥,细想想才记起是那日殿内,叫嚷着他才是永泰亲哥哥的少年。后来才知道那是李重润,庐陵王的长子,亦是一个被立过,也被废过的太子。
我愣了一下,待琢磨过来却心头猛跳,猛地拉她站住,低声道:“他说时,身侧除了你还有谁?”他这话明显说的是皇姑祖母的那些面首,此等宫中大忌,竟然随便和一个七岁的孩子说,若是被外人听见……我想到这儿,身上阵阵发寒,不敢再往下深想。
山道上正有人泼着滚烫的水化雪,一行人都侯在山下,待雪化登山。
武承嗣在皇姑祖母身边,低声笑说龙威慑天,今皇上礼佛,晨起雪便已小了,如今到了山下竟是停了。太子及子嗣就随在一侧,我远看太子身后的李成器,依旧是神色平淡,偶在皇祖母回头问话时,颔首回话,似乎祖孙依旧其乐融融,昨夜之事早已烟消云散。
我默了片刻,也觉自己唐突,便伸手抽了张白纸,想提笔写什么却脑中空空一片。
婉儿轻扬了嘴角,道:“我不是吓唬你,我是真做好了这个准备的。”
我光想到此处,就手有些发抖,婉儿倒了杯酒,递给我,示意我喝。
他又清了清嗓子,才道:“郡主此时记起是谁了?”
永泰吓了一跳,忙道:“没有了。”
我眼前发懵地看着他,分不清甜还是慌地乱成了一团,张口想说什么却哽在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李成器略退后了一步,道:“走吧。”
他点头,道:“郡主若有话,多等一个时辰见面再说吧,小人先要去为郡王施针,以保今日周全,否则这一折腾难保不落下病根。”我忙点点头,没再拦他,他也没再客气,掀了珠帘疾步而去。
“洛阳的雪真是下的急,”婉儿端着酒杯走到我身侧,坐下,道,“明日皇上正要去奉先寺进香,今夜怕有人要整夜不睡,扫净石壁佛龛的积雪了。”
我静静看着他,他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片和图书刻后,心头侥幸的心思尽数散了,只留下了心底微微的酸涩,和方才因酒辣了喉咙的刺痛,我深吸口气拉紧袍帔,转身快步远离了长生殿,走出几十步后竟险些滑倒在地,却没敢再回头看。
我眼见永泰和李成义已进了亭子,估摸着再走上一会儿也能入亭,正是犹豫时,却觉手腕一紧,还未待反应,就被身后人拉到了石壁侧。半山上的喊声还在继续,我却再听不分明,只背脊紧贴着崖壁,暮然撞入了那漆黑的眼眸中。
我望不到玉石台阶下,只眼见那雪越发紧,随疾风铺天盖地的袭来,虽坐在殿中,却手脚冰凉。他出殿时没有罩任何袍帔,如此疾风暴雪,跪在长生殿前,如何受得了?
我看他急的跳脚,自然晓得是被永泰捉弄了,笑道:“我当然不会当真。”
雪地彻夜长跪,今日竟还伴驾到奉先寺?我虽是初次来洛阳礼佛上香,却知道奉先寺建于龙门山半山腰,山道崎岖不平,虽为了皇上上香而做过收整,但遇陡峭之处却仍要步行,难以通软轿。
待他提笔时,我却仍有些心悸,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道:“此时尚医局可有闲人?”他断然下笔,行云流水地写了方子,道:“细想想,似乎不大方便。”他说完,放了笔拿起纸吹了吹,用砚台压在了桌上。
我不明所以看他,却见他笑意浓的化不开,似是还藏着别的什么。但与他交谈数次,深知此人行事不羁,索性也不追问,端起茶润了润喉。
我被她这几句话搅的,也没了什么赏景的心情,她也被我训的怕了,默默随着我走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永泰傻看我,我紧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才点点头,虽不大明白却不敢再说话了。
所以李成器才挺身而出,所以他才说幼弟是听自己教诲,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所以这一瞬间,他几乎已将这些全想明白,或是早在那日事发后就想明白,有这么一天要将教唆弟弟的罪名揽在身上,替父受罚?
宜平端了两杯热茶上来,他却不喝,只笑看我道:“这病小人需要清静地诊,不能有外人在。”我心觉此人毛病多,示意宜平出去,道:“我这是自小的病,沈太医不必如此紧张。”
忽然,半山腰上隐隐传来人喊声,约莫是雪太大了,让走着的郡王公主们停一停,宫婢们会先拿热水除雪,待雪化道清了再走。
那日不是不罚,而是要罚他的父亲,而非临淄郡王。
他漆黑的眸子中,三分坚定,亦有三分告诫。
外头宜平吩咐舔火盆,吩咐明日起的时辰和早膳品类,句句都极轻,我却听得极清楚。本以为此时心神会大乱,却未料到竟还能分神去听宫婢的话。
他说了这句,我才察觉远处已来了人,忙整了整袍帔,随着他继续向山上而行。才走出十几步,就有两个太监提着铜壶走来,其中个年长的见我们忙行礼道:“www.hetushu.com.com小的还以为后头没人了,好在长了个心眼寻了来,郡王快请吧,前边儿的路都清了。”
长生殿内喧闹正盛,当值的宫婢也因大雪躲到了门内。我一步步走下石阶,不过十几步鞋就已经湿透。从石阶下到他跪的地方只有十几步,我下意识迈出两步,他已轻摇头示意我停步,此时,我心中才猛地一跳,停了下来。
“他昨夜喝醉时说的,”永泰神秘,道,“他还说,指不定皇姑祖母再生几个别姓的,日后皇室就有三姓四姓了,绝对是更古未有的奇谈。”
我静了一下,攥紧她的手,道:“记住,这句话彻底忘掉,任何人也不许说,他再说你也当做没听见!以后你私下里不能说任何关于李家武家,还有皇族的话,任何相关的都不许再说!”永泰本就心思单纯,又碰上个口无遮拦的皇兄,今日不让她记牢,日后必是大祸。
过了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道:“看来郡主对那人似乎不大上心,小人也就不自讨没趣了,早早诊完早早告退。”他边说着,边示意我将右手递给他。
“所以皇姑祖母想借今日——”我不觉脱口而出,却被她眼神止住。她轻点头,道:“不无可能,况且太平又不在,没人能真正说句好话。”
此处石壁正有处凹陷,看不到山下,亦看不到半山腰的任何人。
永泰应了一声,道:“我昨夜就在想,若是我和姐姐一样姓武,也能过得自在些。又能享无上尊荣,爹娘也能康健安乐。”我听她这话,心中滋味难辨,也不晓得如何去说,只能玩笑道:“那还不简单,日后我为你寻个武家的小郡王嫁了。”
我走到殿门口,宫婢替我罩上袍帔,系好带子后,躬身将我送出了长生殿。
我想了下,道:“去吧,要快些。”今日要去奉先寺上香,还是先看看踏实,若是路上忽然发的厉害了,反倒不好。
我不理会他说的话,紧盯他。
他边说着,边走到我身前拉起永泰,道:“一个接一个走吧。”
我惊看他,道:“今日?”
硕大的太初宫早已模糊,隐藏在白皑之后,远近都是雪,无尽的雪。我曾读过无数咏雪诗词,却没有一句能在此时记起。天地间,唯有那背脊仍然笔挺的人,跪在长生殿前,清透的眸子越过雪幕,静静地看着我。
约莫过了片刻,众人皆向山上而去。前处有清道的宫婢,因山道过窄,除却皇上,其余人都未带贴身的宫婢太监,尽数留在了山下。
我应了一声,没接话。
她屈指轻敲我额头,道:“喜欢李家人,怎么能这么多愁善感。”
他自顾坐下,待宜平放了帘子,才轻声道:“既是替人来看,自然要仔细些。”
太子仍面色如常,与我几个舅舅论起诗词。李隆基仍是沉着面,不吃不喝的,永泰去寻他说话,他也置之不理。
我被砸了半身雪,哭笑不得看她,道:“你哪个哥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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