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抱着马背，苦笑道：“萧副将，我们恐怕得歇一歇了。”

我挥挥手，道：“你不用担心，照着我的话传给范将军就好了，这是我与他的暗号，只是言辞比较惊涛骇浪而已。”

我让萧副将给小兵倒了茶水润嗓，夸他道：“小兄弟，你口条如此清晰，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小兵闻言挺起了胸膛，得意道：“可不是，我爹是个说书先生，在家时我就常跟着他说书，之前范将军巡察时遇上我在军营里给同袍们说故事解闷，他听了好久，说等仗打完了，让我跟着他回将军府，给夫人您说故事，这次也是范将军特意派我来报信的。”

碍于这方圆十里内就他一大夫，我不便杀掉他，于是只得忍着，还得容许他往我脚上糊恶心的膏药。

再一次清醒过来时，我躺在一张简陋的小木板床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俯身望着我。

他挠挠脑袋笑，道：“我刚刚觉得马靴里硌得慌，正脱靴倒石子，就听见你叫我，我没来得及丢石子就匆匆进来了。”

我的人生，从未如此漫长过。

从京城到边疆。

我脑袋嗡了那么一瞬，大喜过度居然十分淡定，道：“让门外那人进来报。”

我让萧副将去把江湖郎中请来一趟，再给我的脚涂点膏药。

没待我感动太久，在一旁杵着的萧副将开口道：“夫人，现在你可以把脚伤养好了再上路罢？”

安你娘个胎，你娘当年就不应该安胎，生你下来为害人间。

我望着他吃惊的样子，道：“是这样的和*图*书，我相公，就是那个范将军，他怕我行走江湖吃亏，教了我一点花拳绣腿，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也是有武器的，以后可别动不动拿石子弹我。”

我嘴上虽讲要回去，但还是得去看看那王八蛋的，去用针把他扎成个仙人掌。当务之急是得把脚伤养好，免得他以为我为了见他连伤也不顾。

萧副将匆匆忙忙地进门，走至离床五步之遥处，立住不动，问：“夫人有何吩咐？”

郎中道：“安胎药。”

我气歪了脸，好啊，我还没去呢就嫌我呱噪了。

于是我也只能以不知者无罪劝慰自己原谅他，不过，为什么他与范天涵都能信手拈来石子弹？难不成这是军事训练的一种？

大夫捋一捋胡子，道：“夫人脉象与滑脉万分相似，定是有喜了，大概是有孕初期，夫人自个儿还不知晓罢。”

在我踏上马蹬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痛得连额角的筋都突突地跳。

是这样的，传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是小女子，等不及十年。

我回以一笑，问道：“这是哪儿？”

我只得问：“这什么药？”

脉你个死人郎中像，老娘黄花大闺女一枚，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怀孕？难不成我在路上不小心踩了巨人的脚印？

我吓得赶紧躺好，只见萧副将腾腾地从门口冲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道：“末将该死，竟不知道夫人有孕在身，还带着夫人一路颠簸，若是将军的骨肉有个三长两短，末将定当以死谢罪！”

“夫ｍ•ｈetｕshｕ•ｃoｍ•ｃｏｍ人，把药喝了罢。”萧副将把药端到我面前。

郎中露出被侮辱了的表情，道：“夫人，你这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了？”

我们到了又一个驿站，萧副将去与士兵交涉换马匹的事宜，我在站外长凳上等着，连日来的劳累使我越来越沉默，谅谁都料不到，王清浅也有寡言的一日。

萧副将摇着头道：“夫人，依末将看，你这脚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全的。”

我摇摇头道：“非也，那是我的肉，你看我娇生惯养的，当然身娇肉多。”

日头升了落，落了升。

萧副将面无表情地望着我，食指与拇指一弹，一颗小石子飞射而出，打在我的脚踝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疼得我想叫娘。

想必我们已经靠近边疆了，风沙黄土，渺无人烟。

这番话我讲得很是心虚，一是：这是我随口瞎掰的，毫无因果逻辑的一番话，仔细听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二是：若是好死不死，萧副将真有什么居心，被我如此一捅破，杀我灭口怎么办？

啧，这少年人真是冲动。

萧副将找来一把剪子，剪开我的靴子。

经豫州，罗山，胜州；历忐忑，恐悸，苦厄。

我生怕他又从哪里摸出一颗石子来弹我，便先发制人喝斥道：“范天涵为了谁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的？你竟然还阻止我去见他，你该当何罪？你居心何在？”

但我没有骂出来，我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夫人，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将军府的荣誉。于是我苦口婆心地解释m.hetushu.com.com道：“我真没怀孕。”

我仔细分辨他说这番话的真伪，分辨得有点久，回过神，他已是手往空中一扬，眼看就要抹脖子了，我不得已从袖中射出银针，射中他手腕，震得他到哐一下落了地。

呃，莫非他就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擅长把生龙活虎之人治成半死不活，把半死不活之人治成回天乏力，把回天乏力之人送入棺木的——江湖郎中。

我道：“几日前了，靴子脱不下。”

我剜他一眼，老娘想见范天涵，迫不及待得很，如此令人害臊之心思还真不知道如何跟他这块木头说。

我还没想好怎么劝导他生命可贵，蝼蚁善且偷生，门外传来了一声：“来报。”

话音一落，我一阵晕眩，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小兵似乎意识到自己传错了话，低着头不敢讲话。

风凛冽得很，刮在我脸上刀削般的疼，但比不及我的脚疼，几日前我下马时把脚崴了，为了不耽误行程，我一直都忍着，但这两日是愈来愈疼了，昨夜我想脱靴子时已经是脱不出来了，恐怕里面已经是肿得不像样了。过度的疼痛让我有点昏昏欲睡，这些日子以来，我练就了一身坐着、站着、甚至骑着马都能抽空睡的好本领。也不知萧副将换个马还要换多久，干脆打个盹儿算了。

萧副将似乎没想到我一妇道人家为什么要行走江湖，他只是一脸沉痛地拔出针，又一脸沉痛道：“夫人，末将一片真心可昭日月，请赐我以死明志！”

萧副将偏头望了望我的脚，和*图*书道：“似乎还肿着。”

小兵领命走了。

崩溃。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他走去，休息了一会的脚更是痛得天理难容，每一步我都觉得像是踩在刀刃上，钻心的疼。

萧副将不吭声，直直将我望着。

郎中在旁捋着胡子啧啧称奇，“这都赶上祭神的神猪脚了。”

我眨眨眼，望望萧副将，望望大夫，望望我的肚子，嘴角抽了一抽，才道：“我没有怀孕。”

他道：“夫人，将军中的奇毒已解，正在缓慢康复中。”

我咬牙道：“你回去禀报范天涵，就说他既然死不了，我也不用去替他收尸了，我脚伤养好了就回京城去，让他好生静养，别死了，下次我可不来收尸了。”

我笑道：“我的脚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你打点一下，我们下午上路罢。”

“夫人？夫人？”

我忍着疼痛问道：“你为甚随身携带石子？”

我点点头，想坐起来，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呵斥：“躺下！”

医术？倘若你有的话。

当然，我忘了预料一件事，就是——萧副将是个性情古怪的老实人，脑子里的沟沟渠渠比笔还直。他一闻言，抽出腰间的刀，咚一下跪下，把刀架自己脖子上，道：“末将愧对将军和将军夫人，今若夫人欲治我的罪，末将愿以死谢罪，只盼夫人养好身子再上路，莫去到军营让将军担心，加重他病情。”

他对我呵呵一笑，很是像弥勒佛。

郎中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脉象不会骗人。”

小兵插嘴道：“夫人一定很想见到将军，但是将军m.ｈeｔｕsｈｕ.cｏｍ•ｃｏｍ吩咐下来了，他现在需要静养，夫人不必着急赶路。”

老头回道：“这里是驿站的休息间，我是这附近的大夫。”

我挣扎着撑开眼皮，萧副将牵着两匹马站在离我五尺外的地方唤着我。

我还是陪笑道：“非也非也，我是因为连日劳累，加上脚伤才晕倒的，不是有孕。”

我顺势吩咐萧副将道：“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说服他，我还故作轻松地晃动了几下脚，道：“瞧，这不好好的。”

萧副将领命出去，顷刻后回来，脸上盈满喜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突然捡了个媳妇。

这脚肿得十分面目可憎，我瞬间有股不想承认这是我的脚的冲动。

我发誓，他眼神清澈得可见底，语气真挚得可感天动地。

为了养好我的脚伤，萧副将强迫我在驿站内歇了两日，今日已是第三日，我实在是耐不住了，在心里斟酌好了说服他的语句，便对着门外唤道：“萧副将？”

幸好是萧副将是个聪明的娃，他放下药，问道：“夫人的脚何时受伤的，给大夫看看罢？”

来人是个小兵，一脸稚气的模样，我让他坐在凳子上，絮絮叨叨地讲与我听，讲范天涵如何在鬼门关苦苦挣扎了数十日，如何军营内突然出现一名高人三两下解了他的毒，还讲范天涵在沙场上是如何英勇。这孩子有种天赋，能把故事讲得天花乱坠，高.潮迭起。

我还是没到达他身边。

我心下不争气地一暖。

我试图与他讲理：“萧副将，我的脚伤真的不碍事了，再说，骑马也用不着脚使多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