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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调香

作者:风荷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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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 缘分浅

番外

二 缘分浅

眼睛酸涩难受,霍菁菁低头揉一揉,再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分明不想哭的,但心里实在堵得难受……他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她是那么,那么……
若说此前霍菁菁是不待见段怀清,此刻却是实实在在地躲着他。
待那人转过头,她才蓦然醒神,不过是认错了人。两人虽气质相近,但模样截然不同。
从半月前霍菁菁回到永安城后,段怀清没两日便追随而至。起初他还只是递送书信,后来他索性立在府外等候……若不是丫鬟告知,她根本不知此事。
霍菁菁最怕他问这个,方才便是为了躲避这个问题。她低头缄默不言,许久她仰头问道:“我能不能不说?”
霍菁菁心有戚戚焉后退半步,绕开他往花圃门口行去,她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哭得惨兮兮的一张小脸,双眼通红有如兔子,蓦地让人心中一软。
对她的乖巧杨廷十分满意,已经让人在正堂布置好早膳,便一道邀她入席。霍菁菁起初也想推拒,但对方帮了她许多,再拒绝很是过意不去,她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落座。
竟然定亲了,他们竟然定亲了……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举起又落下,砸得榻沿微微颤动。段怀清抬手覆住双目,想到日前陆氏前来所说的话。
他抬头,认真地看向霍菁菁,眼前的姑娘比以往更加美艳,娇靥略施粉黛,让人移不开目光。
见谁?她何时说过要去见他?
段怀清眼见她果真越走越远,少女蹦蹦跳跳,一步一步仿似踩在他心尖上。段怀清上前两步,凝望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菁菁,我喜欢你。”
霍菁菁连连摆手:“不敢劳烦七王,府上距离此处很近,没几步便到了。”
此事给了霍菁菁很大的打击,她足足有三个月没能从伤痛中走出,终日恍恍惚惚,有时丫鬟们跟她说话都听不见。陆氏见了担心,便让她出去走走,霍菁菁出去,杨廷自然也要跟出来的。至于那件事,她不愿意说,杨廷便从不过问。此后,杨廷经常带她外出散心,陆氏对此乐见其成,并未阻拦两人,甚至时常给两人制造机会。
杨廷回过头时,见她笑得开心,不由得问道:“何事让你如此高兴?”
段怀清托霍川带的那句话,他没有告诉霍菁菁,人都已经离去了,做什么还扰乱她的心思?如此正好,她才能安安心心嫁给七王,日后同段怀清再无瓜葛。
少女眉眼竖起,乌溜溜的双眸不满地瞪向他,像不听话的野猫挠在手心,酥酥|痒痒。几年前她还是个小不点儿,怎的一眨眼便长这么大了?
或许明日永安城便会传开了,七王爱妻如命,有人会为此笑话他胸无广志,但又能如何?
然而这一瞬间,她却觉得这些毫无意义,问了又能如何?还能回到那时候吗?
再次遇到段怀清时,是在陇州花圃。哥哥在城外购置一块空地,用来经营花圃生意,霍菁菁自然要前去看看。
许久,他又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当初接纳我,只是被我缠得烦了。”
不待她将话说完,杨廷便捧着她娇嫩粉颊,俯身吻上她唇瓣,那个吻轻柔珍重。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如今再看到那人的书信,只剩下好笑。
他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同哥哥待的时间长了,也变成盲人了吗?他说的不知道,让她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仿佛整个人置身于冰窖之中,从心底透出凉意,冷得她瑟瑟发抖。
两人婚期将至,本不应该相见,但这次霍菁菁受了伤,霍家便破例允许了他们之间的往来。如今霍菁菁伤好了,杨廷也没理由再天天来,只等着半个月后迎娶美娇娘便是。
这句话说得太过于坚决,简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段怀清怔在原地,眼里的光彩逐渐浇熄,他似乎仍旧不甘心:“为何?”
七王府邸距离此处确实不远,两人不多时便到了。杨廷待她分外体贴,命丫鬟给她打水清洗,去街上成衣铺买了新衣裳,又留她一道用晚膳。霍菁菁失落的心情平静不少,大抵是白天哭得厉害,她本打算傍晚回府的,奈何困倦疲惫,才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段怀清低头对上她视线,直言不讳:“自然是等你。”
霍菁菁抿起粉唇,眨巴眨巴双眸:“可是我答应过唐姨,要好好照顾哥哥的……”
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毫无预兆地问出这个问题。霍菁菁横眉竖目,叉腰立在他跟前:“你说呢?”
霍菁菁走到直棂门上叩响三声,之后推门而入:“哥哥?”
霍菁菁笑眯眯地回望她,一张小脸灿烂明媚:“我今日想出府一趟。”
霍菁菁近到霍川身前,眨巴着杏眸唤了两声哥哥,将厚重的包裹放在他身侧:“我给你带了几身衣裳,都是冬天穿的,如今天气越发地冷了,很容易染病的。”说罢她往袖筒里掏了掏,神秘兮兮地拿出个小荷包,“这是我攒下来的一些钱,你先用着,若是不够我下回再拿来。你去找好的郎中,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睛的!”
大掌从袖中伸出,缓缓裹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段怀清偏头几乎不敢看她表情:“我知道有一处羊汤十分好喝,我们去试一试。”
少年根本不屑同她说话,他是霍川至交好友,如今见霍川落得这步田地,自然对霍家的人憎恶至极。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可谓一点好感也无,说不定她就是那位陆夫人指派来的呢……他们将霍川害得如此还不够?
那眼里神采太过于灼|热,比头顶的日头更加夺目,仿佛能直直映射入人心底,将整颗心炙烤得暖意融融。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停在七王府,顿时鞭炮齐鸣,喧闹沸腾,红绸两端牵着一对璧人。七王今日着大红喜袍,神采飞扬,仪表堂堂,眉宇间皆是喜色。他等候多时,终于抱得美人归,哪能不高兴。
起初霍菁菁不大愿意同他在一起,毕竟才遭受挫败,难以再接受他人……然而七王不同,他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时出现,进退有礼,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霍菁菁渐渐发现这人的好,对他十分感激。
段怀清气结:“你!”
霍菁菁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可把她闷得够呛。期间七王杨廷时常来看她,陆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封住了底下婢仆的口,是以没有闲言碎语传到外头。
车轱辘缓缓推移,碾碎一地秋日枫叶。
霍菁菁顺手从路边摊上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噘嘴扣在他脸上:“不许再看了。”
若是不喜欢他,为何愿意同他天南地北地走?若https://m.hetushu.com.com是不喜欢他,为何对他事事上心,他稍微不对劲她便担心得要命?她没有吃饱了撑的,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因陆氏阻拦,霍菁菁与段怀清许久未见。往常他都会传递书信给她,可是这回不知怎的,这次许久都没有音信。霍菁菁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她好不容易偷溜出府看望他,怎知回应她的,却是他冷漠的态度。
好好一番浓情蜜意被她破坏殆尽,段怀清胸口怒起,目光狠戾恨不得要将她吞吃入腹。
他邀她去外头一聚,可他为何不想想,他们如今还能见面吗?
客栈房门被推开,这幕恰好落入来人眼中,身穿白衣长袍的少年快步走上前来,他站在两人中间道:“你是何人?”
霍家车辇停在一处客栈门前,店内伙计热情地上前招呼,霍菁菁一溜烟地从车上下来道:“我是来找人的。”
杨廷哦一声,扬起眉梢:“我来看自己媳妇,有何好笑话的?”
霍菁菁打帘而出,意外地环顾四周:“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在郎中到来前,杨廷一直稳稳扶着她,大掌握着她小手:“没事,菁菁,没事的……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回去,等你好了之后我任你处置,你看这样如何……”
霍菁菁诧异地回头,对上杨廷含着笑的双眸,尚未开口,他已然出声责备:“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一通找。”
廊下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生得娇俏可人,粉|嫩脸颊被冻得通红,一张口便有白雾被呵出来。厚重的斗篷压在她小小身子上,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她面露苦恼,似乎透过雨幕在眺望远处。
段怀清别开视线:“我也以为会如此……”
这算哪门子解释,他也太好满足了一些,霍菁菁不以为意地瘪瘪嘴,避开他灼|热的注视。视线中霍地撞入一人,一袭铅白长袍,身形瘦长,清隽倨傲。霍菁菁僵住,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柔风吹拂,眼睛酸胀得厉害,差一点抑制不住唤出那个名字。
榻上的人毫无动静,少顷他放下手臂,睁开空洞无光的双眸,偏头对着霍菁菁道:“没有下回了,日后你不准再来。”
霍菁菁十五岁时,陆氏已经张罗着要给她寻觅良婿。然而放眼永安城,门当户对的几家并无适龄人选,这是她真心疼爱的闺女,将来夫婿自然也要是万里挑一的好。
霍菁菁好奇地偏过头:“此话何意?”
他为何要这么做,他难道不怕她一走了之?
霍菁菁打小何曾受过这样苦楚,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染上风寒,足足在床榻躺了四五天。
“怀清。”霍川出言阻止,他声音平静地道,“她是我妹妹。”
“菁菁,我想同你白首偕老。”他不顾众人在场,说出这等旖旎缠绵的话来,少不得引起一阵哄笑。
杨廷执意要送她回去,霍菁菁拒绝不得,唯有应下。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霍菁菁虽人小身短,但气势上一点不输给他。她爬到绣墩上踮起脚尖,努力睥睨此人:“我才不滚,我从来都是用走的,只有你才动不动就滚!”
说来好笑,唐氏临终时曾对霍菁菁恳求,要她日后照顾霍川,可她比霍川足足小了七八岁,按理说怎么都轮不到她照顾……可见唐氏端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向小姑娘求助。霍菁菁年纪虽小,但心地善良,责任感又强,委实将唐氏的遗愿落实得很好。
她来去匆忙,连霍川都察觉异样,可是她却不准备解释。
霍菁菁抬手推他:“你快走吧,天天来这里,若是给人知道会笑话的!”
杨廷顿了顿,笑着坐回原处:“是本王唐突了。”
“菁菁是我和侯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幼娇生惯养,若是同你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珍馐玉馔还是绫罗绸缎?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受过丁点委屈,你可有想过她跟你在一起会受苦受累?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你若真心疼她,便不要让她过这种生活。”
杨廷朝她伸出手:“此处是闹市,被人看见多有不妥,小姐随我前来。”
丫鬟闻声赶来,连忙给这位小祖宗穿上绣鞋:“小姐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霍菁菁身形一顿,立在原地许久没能动弹。
他们一见面便是争执斗嘴,鲜少有消停的时候。霍菁菁一直以为段怀清憎恶自己,如同幼时厉声叫她滚一样,他们应当是那样的关系才对……可是他竟然说喜欢她?真个太诡异了,以至于好一会儿她的脑子都是木木的。
杨廷足下微顿:“顺路罢了。”
方才失礼便算了,霍菁菁自认大度不跟他斤斤计较,此刻他居然叫她滚……这种侮辱她可从没受过,当即就气恼地反驳:“你又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哥哥房中?”
得到答案后,霍菁菁笑着道了一声谢谢,便噔噔噔地步上楼梯。她得赶紧把衣服拿给哥哥,昨晚那场雨必定把他冻坏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埋头前行,面前忽地映入一双皂靴,她来不及躲避直直撞了上去。
两人逐渐远去,段怀清心中一空,似有东西从他心尖儿上剥离,他下意识往前伸手,奈何什么都抓不住。他的菁菁与别人成亲了,是他亲手推给那人的,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悔恨。
霍菁菁呆愣原处,嗫嚅着,好半晌没能说上话来:“你、你说什么呢……”
尽管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不等段怀清走上前来,便踩着脚凳登上车辇:“回永安城。”
霍菁菁有些害怕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她忙转过身去打断他:“我不喜欢你。”
霍菁菁蹙眉挣开,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一番礼毕,新人被送入喜房。门口有一干人等着凑热闹,霍菁菁忽然便有些羞赧,小手攥着裙襕生出紧张,心口乱跳。
他逆着光,身上轮廓镀上落日的余晖,散发出浅金色的柔光,他的神情很是柔和,穿着宝蓝锦袍,清隽俊朗,长身玉立,不知站着看了多久,此人正是七王杨廷。霍菁菁顿时愣住,手忙脚乱地拭去脸颊泪水:“七、七王。”
闻言杨廷正视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霍菁菁摇摇头:“是我吃得太急了……”
路对面有家卖药材的铺子,霍菁菁进去说明来意,对方给她指明店内名贵补药,她正欲掏出钱袋付钱,身旁却有一只手快她一步:“请帮我全部包起来。”
要到晚上……哥哥离开时身无分文,更没几件御寒的衣物和图书,这种天气,他会不会冻着?霍菁菁露出担忧神色,丝毫不懂得掩藏情绪。因心情不佳,她连晚膳都没吃几口,她一直立在窗边凝望,希冀雨能早些停。
他连走了都没跟她说一声,看来是真打算放弃了,可怜她还傻乎乎地等着,期盼他回头。霍菁菁转身离开忘机庭,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多谢哥哥……”
这话无疑在霍菁菁心头激起涟漪,她脑海中闪现出段怀清身影……旋即摇摇头打消此想法,不会是他的,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尽管如此安慰自己,但仍旧忍不住胡思乱想,自从听到丫鬟那番话后,便坐立难安。
五年时间眨眼便过去,当年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让人移不开目光。
掌柜翻了翻簿子,见这小姑娘讨喜得很,并不像是来找茬的,便如实将霍川住处告诉她。
说罢霍菁菁失望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段怀清的脸在菁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皱起黛眉,这个人最近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可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方才她出来得急切,没有知会他一声。杨廷结过账后,再回头已经不见霍菁菁身影,若不是店内伙计告知,两人怕是就此错过了。他并不过问她买这些补药做什么,只任劳任怨地帮她提着,始终在她前方一段距离。
她怀中抱着一个大包裹,里头全是御寒衣物,是从大哥那里偷来的……思及此,她的小脸涨得通红,霍菁菁吩咐仆从在外头等候,只带了个贴身的丫鬟一同走进客栈。
霍菁菁托腮回望:“我在想我家的小侄儿,他才出生没几天,招人喜欢得很。”
杨廷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一缕乌发同自己束成一髻:“结发同心,白首偕老。”
展开信纸,看到上头笔迹之后,霍菁菁浑身一震,待读完信中内容,她已然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走到条案跟前,就着烛光引燃信纸,一会儿的工夫信纸就烧成灰烬。
杨廷抱着她,埋首在她细密发中:“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不该自以为是。”
霍菁菁一点也不给他面子,转身径自往前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从来倨傲自大的段怀清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她冷言冷语,倒教人不习惯起来。
段怀清失神地望着王府大门,府内的喜庆热闹,越发衬得他孤单寂寥。
霍菁菁双目圆睁,这不正是方才她撞到的人吗?她被突如其来的少年吓退两步,尚未来得及出声解释,已然被对方截住话头:“你是霍家的人?”
想到这里,霍菁菁忙招呼车夫停车:“我不去陇州,我要回去!”
门房见得她来,终于寻着主心骨一般上前:“小姐,您看看……这人怎么都撵不走……”
门口霍川正在同管事谈话,并未注意到两人况味,听闻她声响,随口问了句段怀清情况。哪知霍菁菁竟担忧地回道:“哥哥,他的脑子坏了,你快带他去看郎中。”
眼泪来得汹涌,她索性停下来痛哭一场。周遭人怎么看她都不管了,霍菁菁只知道若她不将苦闷宣泄出来,她一定会憋出病的。不知哭了多久,她打算歇一歇,一抬头却见面前站了个人,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看穿她意欲躲避的态度,段怀清上前握住她纤手:“我同你说这些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想告诉你罢了。菁菁,我不敢奢望你能等我,但为了你,会竭尽所能地让庐阳侯接受我。”
段怀清似乎才回神,坐起身怔忡看着她,答非所问:“菁菁,你可有喜欢过我?”
提及唐氏,霍川的脸色陡然沉下,但他依旧不为所动:“不必。”
细数一下,每日一封,至今已有十七封。他可真有耐心,平时里游手好闲,大抵工夫都花在如何讨姑娘家欢心了。霍菁菁不无唾弃地想,明知故问:“信上没有署名,我怎的知道是你?”
她的这位哥哥素来难以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前如此,自从双目失明之后更加严重。霍菁菁往里走了几步,可是她还是想帮助他,因为唐姨对她很温柔,如今唐姨没了,她尚且这么难过,哥哥一定会更加难过。
那段日子过去就过去了,她始终要摆脱过去朝前走的。方才那一摔,好似将她以前的执著尽数摔碎,她的心中豁然开朗,前尘往事如烟消逝。那些情爱纠葛,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梦境,虚无缥缈。
倒还挺诚实,杨廷促狭一笑,待她咳嗽渐缓,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昨日我一直想问,是什么事让你哭得如此伤心,不知可否告诉本王,让我替你分忧解惑?”
霍菁菁低头不语,许久才轻轻地嗯了嗯。
殊不知方才她痴痴愣愣的模样,早已落入杨廷眼中。他们二人的往事,杨廷如何不知晓,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她放不下那个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他才极尽所能地待她好,就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忘记那人。然而时至今日,她依然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他岂能甘心?
行将转身入正堂,杨廷的余光瞥见门外的一道人影,他不经意地回望,便见远处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衫形容憔悴精神恍惚,仿佛感受不到周遭事物,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人。若是有人离得近了,兴许能感觉到他周围压抑的气氛。杨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引着霍菁菁往正堂走去,再没往那边看去一眼。
情急之下,霍菁菁竟忘了段怀清本身便是郎中,他家中世代为医,他早已熟读医术,专门为人诊治疑难杂症。小病小灾根本难不倒他,反而霍菁菁自己不大正常,不知是跑得太过于匆忙还是其他,她此刻心如擂鼓,许久未能平静。
垂眸只见霍菁菁的娇颜染上薄薄红晕,低垂的眼睑掩去眸中微光,粉唇抿成一条直线,闷头只顾往前走。段怀清心头一松,含笑看着她羞赧模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
霍菁菁脸上蓦地一红,不好再作推迟,想一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大哭,若是传到母亲口中,一定会被她狠狠训斥一通。她起身追上杨廷步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七王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飘飘一句话,便抹杀了霍菁菁两年来的坚持,她所有的付出瞬间成了笑话。过分的分明是他,却说得他才是受害人一般。怒意滚滚而来,她被冲昏了头脑,气恼地执起榻上引枕狠狠扔在他身上:“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如今母亲为我定亲了,对方是当朝七王,我同他会好好www.hetushu.com.com的,比跟你在一块好得多!”
霍菁菁轻嗯,没有反驳。
她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她摸了摸身下床铺,并不是家中睡惯的床,她竟然还在七王府!
前两日哥哥才从苏州府回来,阿瑜这回铁了心不原谅他,忘机庭一片阴气沉沉,霍菁菁这几日都不敢靠近,省得殃及池鱼。七王托人送来请柬,霍菁菁尚未来得及拒绝,陆氏已经替她答应下来。
霍菁菁此刻不能移动,眼中含了泪,长睫一颤滚滚落下泪来。委实太疼了,后背仿佛不是自己的,疼得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杨廷闻言动作更加轻柔,眉毛拧成一团,他心急如焚,对远处车夫命令道:“快去请郎中!”
段怀清噤声,顿时气馁无比,他以为她会知道,他以为他们心意相通,毕竟她是这么聪明的姑娘。
霍菁菁低垂下头,心头积郁着难受,所以她才没看到杨廷深不可测的目光。
霍菁菁从十二岁时便开始抽长身条,长到十四岁,就已然是个娉婷袅娜的大姑娘了。她不再经常外出面见霍川,反而规规矩矩地留守闺阁中。哥哥在城内有了自己的生意,再也不像当初那样走投无路,也不需要她随时接济了。
他迟疑地抬眸,便见眼前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眉目渐渐弯起,一如天上皎月,明媚耀目。她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一瞬变得无比漫长,在段怀清沉寂的心湖投下一枚巨石,溅起潋滟水花无数。
霍川说罢就摸过放在榻沿的檀木拐杖,起身准备离去,奈何他才失明不久,凡事都没适应过来,小腿撞在一旁五开光绣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干净明亮的眸子,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声音清脆悦耳,比黄鹂的声音还要好听。
客栈外头停着霍家车辇,再联想到她来的目的,少年厌恶地拢起眉尖,毫不客气地道了声滚。
这天一个丫鬟递来一封书信,神秘兮兮地道:“这是婢子方才出门时,有人交到婢子手中的,道是请小姐务必亲自打开。”
两人同坐一间茶肆,楼下有说书的先生抑扬顿挫,可惜霍菁菁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团团可爱的小脸蛋,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霍菁菁颔首:“庐阳侯是我父亲。”
他无比专注:“我托人递的书信,你为何从未回我?”
偏偏这雨一直到了深夜,雨势才渐渐缓和,彼时她早已躺在床榻睡去。丫鬟轻手轻脚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退到屋外守候。
车辇没有如她想的那般停在侯府门口,而是停在城门口一处绿荫柳树下。
今晚街上有集会,道路两旁尽是来往行人,摊位从街头延续到了结尾,熙熙攘攘。两人之间不得不走得很近,七王抬手为她挡住人流,调换位子将她护在内侧。
段怀清似乎真跟她断了联系,过去三五天,她还是没有消息,那天她孤身一人回去,他竟然毫不关怀过问。霍菁菁等得心凉,心里头那点侥幸支离破碎,她没忍住让丫鬟给他递去书信,对方却仍旧杳无音信。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是有多么刺眼。
远处杨廷听见动静,连忙来到跟前,把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别动,让我看看。”
花圃尚未建成,只规划出一个大致范围,但霍菁菁对此向往不已,她几乎能想见这里日后的盛景。
霍菁菁手中捧着两个苹果,抿唇含笑,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霍菁菁同他相处不多,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七王要带我去何处?”
从一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人,到最后就真的不会和你在一起,可怕的不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而是不战而退。
霍菁菁泪眼蒙眬,细语凝噎:“你为什么自作主张,谁说我要回去了……我根本不想……”
这是七王府上的下人,他只听命于杨廷一人,此刻仿佛没听见霍菁菁急切的命令一般,仍旧继续赶路。霍菁菁心急如焚,冲动地夺过他的缰绳,使劲往后拽去。马儿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吼,扬起前蹄不受控制地奔跑。
得不到对方的回应,霍菁菁猛地抬头,这一看就愣住了,她怔怔地盯着面前一脸倨傲的少年。对方约莫十五六岁,俯视她的眼神分外冷漠,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片刻后,他绕过她目中无人地往楼下走去。
杨廷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并未出言点破:“昨晚你睡着之后,我已托人给庐阳侯府送去书信,替你报了平安。”
杨廷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逼得太紧总归不好,可又实在爱怜她,恨不得立时将她娶回府中。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抬手碰了碰她头顶:“这半月里好好休息,别再伤着自己。”
“我府上就在附近,你这副模样回去,难免会让庐阳侯担心,不如先到我府上略作休整,晚上我再命人送你回去。”他看出了霍菁菁的戒备,弯唇一笑,“小姐放心,本王虽同你有婚约,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杨廷离去后,霍菁菁才惊觉日子很是乏味,待嫁闺中的滋味实在不好,险些将人闷出病来。她本欲寻找宋瑜说话,奈何哥哥才回来,两人正在浓情蜜意,根本没她插足的地方。上回她去过一趟,没多久便招架不住霍川的视线,自动自觉地告辞离去,从此再不敢轻易踏入忘机庭。
杨廷先她一步下车,站在车下仰望她,眉宇平和:“菁菁,你若真个放不下他,本王便特例准你回去看他一回。不过也只有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这几日她神志昏昏沉沉,忽冷忽热,一直没收到段怀清任何消息,更是让她痛苦得紧。事后她便学乖了,打算最近听话一些,先让陆氏消气,再寻机会慢慢软化她。陆氏费尽心机让她同七王单独相处,好端端的一行人出行,最后只剩下他们二人。
段怀清凝望着霍菁菁离去方向,只消一想到她要同别人成亲,便心如刀绞。
阴雨绵绵,斜风将雨丝卷入檐下,深秋的天气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霍菁菁怔怔然回头,心中松一口气,诚心实意道:“多谢七王。”
她四处走走看看,身后始终有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霍菁菁终于再也没法忽视,回头不客气地质问:“你做什么老跟着我?”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她是那么讨厌他的呀。
他静默许久,艰涩地道:“如今你知道是我了,那愿意同我出来吗?”
霍菁菁惊诧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不认识的人。
丫鬟上得前来,往她手中递了个手炉:“小姐快别在这儿站着了,别冻坏身子,快到屋里来暖暖。”说罢她看了一眼庭https://www.hetushu.com.com院,自言自语道,“今年天气真个诡异,尚未立冬便这么冷了……”
有杨廷陪她聊天解闷,日子倒不是那么难过了。他懂得许多奇闻怪事,言语诙谐,把霍菁菁逗得笑声不断,几天后,她就已然能够下床走动了。
从此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霍菁菁对此人越看越不顺眼,从未给过他好脸色。起初段怀清对她心存愧疚,百般忍让,自认为没必要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但慢慢地他开始觉得忍无可忍,两人一见面便火药味十足,相看两相厌。
小丫鬟才从外头回来,怀里抱着今年冬季新进的布料,准备给小姐做几身新衣裳。一边走往内室走一边纳罕地道:“听说那人已经站了两天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傻子,怎么撵都不走……若是明日侯爷回来看见,指不定会如何处置他。”
杨廷摇摇头:“你不必总叫我七王,日后我唤你菁菁,你便叫我七郎或者秦风,如何?”
段怀清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咳一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花香袭人,随风卷入茶肆二楼,将室内渲染得幽香芬芳。霍菁菁本不想出来,阿瑜才生了个粉|嫩的小团子,因着不足月,那个小孩比一般婴孩都要孱弱瘦小,更加惹人怜爱。此刻正由太夫人带着,以往霍菁菁不常到太夫人的院子,如今她却是每日都要过去。
霍菁菁是家里捧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何受过这种待遇,登时恼羞成怒地鼓起脸颊,瞪向他的背影。这人好无礼,虽然是她撞上去的,但他不会躲开吗?何况她都道歉了,他竟然装听不见!
“改日花圃建好了,我再来看哥哥。”说完,霍菁菁连忙让车夫驾车离去。
然而段怀清竟然说:“我不知道。”
段怀清明知对方是来给他下马威,但他还是不得不将陆氏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他确实不能让菁菁过上舒心生活,他只是个普通郎中,依靠诊金吃饭。陆氏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当真喜欢霍菁菁,是以他不想让她跟自己吃苦受累。
霍菁菁盯着他背影片刻,疾走两步追上杨廷:“其实这是给我阿嫂买的,她刚生下团团,此刻身子虚得很,我想让她早一些好。”
经过一夜雨水洗礼,天气放晴,一碧如洗。熹微晨光透过绡纱闯入室内,带着雨后丝丝凉意,霍菁菁悠悠转醒,睁了睁眼才慢慢清醒。她盯着窗户片刻,不等丫鬟近前伺候,便赤着脚来到窗边:“太好了,雨停了!”
霍菁菁眺望他身后哥哥所在之地,远处天地连成一线,碧空白云,天地寥落。她垂下头去,心中极不安定,连她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从未想过这等事……况且,你不该讨厌我吗?”
对方显然被她的话气急,一时间忘了对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你……”
怀里包袱掉落在地,她蹲身拾起,抬头跟对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霍菁菁忍不住嘤咛出声:“疼……”
段怀清怎么都没想过,自己会栽在这个稚嫩的小姑娘手中。
段怀清面露诧异,顿时忘了与霍菁菁生气。霍川从不承认与侯府中人有任何关系,此刻竟然说这小姑娘是他的妹妹……即是说,她与那些人不同?
霍菁菁慌慌张张地穿上鞋袜,她一夜未归,父亲母亲必定十分担心,得赶紧回去才是。丫鬟奉命伺候她穿衣洗漱,霍菁菁行将走到门边,便见廊庑尽头行来一人。
段怀清的面前是霍菁菁得意扬扬的笑脸,他悻悻地别开视线:“哦。”
霍菁菁堪堪回神,这几日阿瑜身子太弱,她一会儿该买些补品给她。兴许哥哥高兴了,还会让团团同她住两天。她如此一想,顿觉开心,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廷身后,趁他结账的工夫溜上街巷。
姑娘家都爱记仇,霍菁菁也不例外,彼时他那厌弃的表情深刻在她心底,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不过最近他似乎对她越发地好了……霍菁菁疑惑地托腮,这是为何?难不成他良心发现了?
待杨廷来到跟前,她行礼感激道:“昨夜多谢七王留宿,不过我彻夜未归,家中定会担心,改日再来府上道谢,此刻我得赶紧回去……”说罢焦急地看一眼院外,脚尖微转,要离开的意思不言而喻。
在街上看到那人的瞬间,霍菁菁心中当真产生过动摇,她始终有一事无法介怀,一想起来便觉得如鲠在喉。她想亲口问问他,为何当初不告而别,为何对她不理不睬,当初他说的那些话,莫非是心血来潮?
面具下的面容略有慌乱,段怀清移开视线,待回过神时佳人已然远去。他掏出银钱买下面具,快步追上她。
霍菁菁檀口微张,一时间竟忘了甩开他的手,她只觉天旋地转,好像天和地换了位置。她难道撞邪了不成?
霍菁菁偏头看一眼身旁的人,他模样端正,举止守礼,委实是个不错的良婿人选。可偏偏,他就是走不进她的心里,盖因她心中早已被另一人装满。
霍菁菁抿了抿唇问:“等我做什么?”
霍菁菁蓦地有些心慌,推搡他两下,气呼呼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眼瞅着婚期没剩下几天,府里上下一派忙碌,唯有她一个闲人,终日无所事事。
以至于霍菁菁再同段怀清私会,便轻而易举被陆氏的人捉了正着。回府后,霍菁菁面对陆氏的质问,实在扛不住了她便据实以报。陆氏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她一顿,甚至责令她下跪祠堂一整夜。
室内静得很,她环顾一圈视线落在窗边,霍川正仰躺在弥勒榻上,蜷着一条腿模样倦怠。阳光照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底,连带着方圆数丈之内,都是一股冰寒气息。
杨廷扬唇浅笑,示意车夫赶往陇州。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只有这一趟让她彻底死心,她才会安安分分地接纳他……他准许她回陇州,但对退亲一事只字不提,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唯有这点绝无可能。
霍菁菁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向后缩了缩没能挣开,抬眸只能看见他微微泛红的侧脸,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啊。”
今晚时候特殊,无需顾忌太多礼节,许多宗室兄弟趁机调侃揶揄,听得霍菁菁脸蛋儿通红,像是洇开的胭脂一般。然而杨廷却恍若未闻,一双星目定定看向她,只等她的答案。
杨廷偏头看她,眼睛深处藏着几分愉悦:“你为何同我解释?”
忽而有风吹过,他的声音卷在习习清风中,直直地灌入霍菁菁耳中。
他不止一次以霍川的名义递来书信,邀请霍菁菁到府外相聚,都被她识破,结果https://www.hetushu.com.com无疾而终。霍菁菁尚未整理好心情面见他,只觉得心头一团乱絮,她还是不经事的小姑娘,从未体会过情爱滋味,是以被段怀清的孟浪吓得不轻。
直到喜帕被玉如意挑起,循着袍裾往上,对上杨廷灼灼含笑视线,她陡然慌乱,复低下头去。
街巷人声鼎沸,吆喝不断,喧闹声响始终进不去霍菁菁耳中。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形单影只,仿佛成了最孤寂的一人。前面摊贩在卖各种面具,青面獠牙的鬼怪赫然浮现眼前,使她忽地想起跟段怀清走过这条街的光景。
父亲母亲明日便回来,届时他若仍旧不走,肯定会被当作图谋不轨的歹人押送官府……霍菁菁气恼地咬咬牙,终究没忍住披上褙子,举步走向府外。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七王府上人马早已在门外等候,霍菁菁身披嫁衣,头顶销金盖头,被婆子牵着坐上肩舆。透过红绡能看见前方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骑着高头骏马,沉稳英武,就是这副身躯,日后是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车夫行将稳住马车,心有余悸,闻言不敢有片刻耽搁,驾马往城中驶去。
霍菁菁纳闷地接过,是谁给她寄信?
不多时郎中赶来,被车夫心急火燎地催促前行,查看过霍菁菁伤势后将她挪至车厢中,转移到城内医馆诊治。这姑娘伤得不轻,整片雪背覆满青紫,更有多处擦伤,除此之外手臂和小腿也有瘀痕,好在都是皮外伤,修养半个月便无大碍。
车夫扬鞭启程,霍菁菁足下踉跄,两手下意识扶住车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原地的杨廷。
听书途中霍菁菁始终心不在焉,关键内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旁人会心一笑,她却在思考旁事。故事告一段落,底下听书的人渐次散去,杨廷起身道:“我们也回去吧。”
霍菁菁捧着手炉,暖意顿时通过双手传遍全身,她仿似被人从梦中点醒:“这雨何时停?”
然而感情一事,谁都说不准。他同她争吵不休,两人时常争得面红耳赤,正因为如此,他的视线才总落在她身上,任谁都不能再入得眼中。他几乎看着她长大,从稚嫩的小不点成为楚楚动人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凿在他心头,难以磨灭。
同当年的无礼不一样,这回他少言寡语,硬生生将她推出心头。无论霍菁菁说什么,他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屈膝仰躺在短榻上,手臂挡住他双眸,只露出半张脸来,根本瞧不见是何表情。
霍菁菁不再躲着他,如同往常那般一块笑闹拌嘴,但是心里头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段怀清看她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是冰冷淡漠,而是深沉柔和,似乎在看难以寻觅的珍宝一般,有时甚至许久都不能移开视线。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前石狮旁斜斜倚靠着一个颀长身影,他垂眸抱臂,不知在思考何事。大半张脸被阳光照得模糊不清,浑身上下像是镀了一层浅金柔光。他听闻动静,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霍菁菁咄咄逼人的视线,弯弯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你终于肯出来了。”
直到一个月后霍菁菁才从哥哥口中得知,段怀清早已回陇州去了。她呆愣在原地,宛如置身冰天雪地中,寒意一直从脚底渗入心底,冷得她止不住发颤。
自从那日起,两人关系便发生了变化,青涩的爱恋好似密封在坛子中逐渐发酵的酒酿,漫长而隐秘。
话音刚落,霍菁菁脸颊蓦地烧红,一直红透耳根,平日里的机灵今儿全然派不上用场:“谁、谁是你媳妇了!”
她素来说一不二,下定决心后,就心急火燎地整理衣裳,匆匆洗漱完毕便要到正院去。原本陆氏不同意她独自外出,但熬不过她苦苦哀求,便指派了四名仆从随身跟着,这才放心让她出门。
霍菁菁敛下眼睫,轻声应允:“我也……”
也是,她怎么会去呢……当初他离开得那般突然,她一定恨极了他……只消这样一想,段怀清心口便疼得无法遏制。那原本是他的菁菁,今后却成了别人的妻子。
杨廷含笑凝视她:“半个月实在太久了。”
七王唇边擒笑:“天色已晚,本王送小姐回去。”
段怀清怔忡许久,将引枕从地上拾起,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她方才的话。
丫鬟将她带往屋中,掸去她肩上沾着的水珠道:“婢子不敢轻易下定论,不过看这模样,起码也得下到晚上吧。”
丫鬟便将方才所见细细道来:“小姐有所不知,这两日府外一直有个男人候着……模样倒是生得挺俊俏,但看着痴痴愣愣的,问他找谁也不回答。”
他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贝,已然足矣。
这句话在他心头缠绕多年,他终于有机会说出口。段怀清一动不动地看着霍菁菁背影,缓步走上前去,立在她身后几步开外:“我一直……”
事到如今,霍菁菁哭笑不得,三两步上前拧住他腰间软肉:“你在这儿等什么,还不承认脑子坏了?”
此事陆氏同她话里话外说过几回,都被霍菁菁心不在焉地打发了。她想告诉母亲,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待她十分好……可是看着陆氏的脸,她终究说不出这句话来。殊不知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陆氏注意,陆氏虽未当场询问,但多少留了个心眼。
秦风是他的字,若真叫这个,两人之间似乎十分暧昧……霍菁菁思量再三,点点头道:“七郎。”
前几日他写那封信,是因为他后悔了当初的决定,他想极近所能地挽留她,他的身份虽然卑微,但依旧义无反顾地做了。他愿意为了她定居在一处,从此只守着她,可惜终究晚了……他等候了一天一夜,她依旧没有前往。
席间她一直埋头吃饭,仿佛在刻意躲避何事,偶尔抬头一回,撞上杨廷端详的目光,她猝不及防地呛住,猛然咳嗽起来。杨廷让丫鬟添置茶水,又亲手把茶杯递到她手中:“本王吓着你了?”
窗外梨花开得正盛,洒落一地白色花瓣,犹如落雪一般纷纷扬扬。
用过膳后,霍菁菁回到侯府。陆氏得知霍菁菁是在七王府上过夜,高兴不已,哪里还顾得上怪她,尚未进屋便拉着她问东问西。霍菁菁心乱如麻,随口应付几句便回了自己院中。
霍菁菁本就未站稳,被它这么一折腾,就狠狠甩了下来。身子滑出几丈远,直至撞到一棵树上才停止,后背一片火辣辣地疼,霍菁菁长出一口气,手脚都有擦伤的痕迹,真是祸不单行。她连抬手都成了问题,更别提能独自站起来。
柜台比她的人还高,霍菁菁踮起脚尖才能露出一双大眼睛:“我能问一问,霍川住在哪间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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