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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过去，那日光景历历在目，宋邺至今想来仍旧唏嘘不已。

霍川将他身世避重就轻地交代清楚，其中隐去了他母亲尴尬的外室身份，和他们在侯府所受的诸多苦难。是以宋邺夫妇便理解为他生母不得宠，被陆夫人百般刁难，最后郁郁而终。

龚夫人只当两人存在误会，既是要定亲了最好能化解恩怨，省得日后嫁过去后成为隔阂。她将露华叫来跟前询问过几日行程，并无大事，便顺了顺宋瑜的头发柔声道：“后日咱们去看望你父亲，顺道安排你同成淮见上一面。左右你一个女儿家，天天往他家中去也不大稳妥，嫁过去便是两全其美。”

龚夫人面露惋惜，正欲说些事情缓和气氛，便听他又道：“家父现居永安城。”

刚失明那段时间他确实很不适应，从绚丽多彩的世界被打入万丈深渊，周围寒冷彻骨，阴寒漆黑，无论在哪儿都免不了磕磕碰碰，他有时脾气暴躁，双拳垂在墙壁上血肉模糊，愤恨不已。

龚夫人确实有所动摇，霍川不仅家世相貌好，更是再三保证会待三妹周全。原本她就瞧着霍川不错，如今他这样推心置腹交代一切，很难让人不动心，经过深思熟虑一番之后，他和宋邺都已经从心里同意这门婚事了。

宋邺忽地想起一事，十年前他到永安城去过一趟，那回正好带着宋瑜，他有笔生意同对方洽谈。那人是个儒商，他同彼时仍旧是世子的霍元荣交情深厚，因此宋邺就和霍元荣打过一回照面。

如今侯府人丁稀薄，仅剩他一个子嗣，如此说来世子hetushu.com.com之位非他莫属。

霍川再三保证不会让宋瑜受委屈，可她始终不能放心，同宋邺商议后决定此事先暂定下来，待日后侯府来人再做定夺。不出意外，宋瑜便要嫁到侯府中去，她有些恍惚，好似一切发生在梦中。

然而龚夫人心中有事，没能察觉她的反常，轻叹了一口气不打算瞒她：“是成淮请我去的。”

宋邺将记忆中的少年与他对上号，眼里有一抹光彩闪过：“如此说来，当年在叶家后院道出‘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者，想必便是霍园主了？”

霍元荣的祖父曾是协助天子登基的一等功臣，先帝待他不薄，特封庐阳侯。两代袭爵下来，霍元荣的名声他有所耳闻。

龚夫人不无动心，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庐阳侯衣钵的，若是三妹嫁去，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侯夫人了，那是他们商贾人家穷极一生都无法求得的容光。何况自打三妹被退亲后，便一直有人传言道宋家再难寻得好姑爷，各个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若是三妹嫁到侯府中去，定能好好扳回局面，让那些个目光短浅的人刮目相看。

真个是吓死人了，以前她怎么没看出他还有这本事，最能让她受委屈的人便是他了，这一点上，倒是谁也比不上他！

越说到后面越心虚，她几乎是低着头小声地将一句话说完。方才来时期期艾艾便是为了此事。龚夫人素来不允许她随意出府，更别提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只跟宋琛去过一回，虽然宋琛对此没什么兴趣，她却听得津津有味和图书。

这是他头一回承认庐阳侯的父亲身份，只是为了后面的话语做铺垫。

这场意外来得既迅又猛，教人毫无招架之力。陆夫人为此大哭三天三夜，险些哭坏了一双眼睛，听闻那几日，庐阳侯府内的哭声悲恸不绝于耳。她难过是应该的，处心积虑多年，一朝成为镜花水月，怎能让人甘心。

两相权衡之下，龚夫人十分难做抉择。

他知道这话必定会对两人造成不小的冲击，然而没有办法，为了顺利定亲他只能坦诚相告：“他现居永安城，是当今天子亲封的庐阳侯。”

宋邺虽居住陇州，但因常年走南闯北，是以对外头景况颇有了解。

她对霍继诚是有母子之情的，不过更多的是对那点权势的苛求罢了。

对方是霍川，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宋瑜心有戚戚然地皱了皱眉鼻子，心道我就看不惯他霸道蛮横的模样。

直到露华来跟前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她见宋瑜仍旧噘嘴，就点了点她的额头正色道：“别不愿意，你们两人之间有何误会一并说开，日后在一处才能好好过日子。”

霍川没有出声，反而宋邺不大愿意，他动了动身子，离龚夫人近了些，揽住她肩头安抚道：“后生可畏，假以时日，成淮必定能成一番大事。方才我听他所说，对三妹的情意确实不假，夫人尽管放心，只消你我还在，断然不会让三妹受丁点委屈。”说罢他偏头，笑眯眯地征询霍川，“成淮，你说是也不是？”

何止是不中意，简直太不中意！

她话音刚落，宋瑜便提着襦hｅｔｕshu.ｃｏｍ•ｃoｍ裙走到她跟前，笑意吟吟，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宋瑜自觉地坐到榻上，攀附着龚夫人的臂弯：“母亲，你今日去了何处？”

少顷才想起她此番前来另有别事，连忙摇头道：“后日不成，后日戏园里来了新的戏班子，我想去看一看……”

宋瑜醒过神后头摇得像拨浪鼓，手脚并用地攀着龚夫人央求：“母亲，我的好母亲，你同意了吗？”

龚夫人有所松动：“不知成淮父母居住何处……”

霎时仿佛有一道重雷打在宋瑜头顶，将她轰得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只能呆愣愣地看向龚夫人。

只是他从未想到霍川竟同霍元荣有如此亲近的关系，虽两人都是霍姓，但性格千差万别。再加上霍川一直居住陇州，更是从未提起永安庐阳侯，是以他便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偶尔觉得这位年轻后辈谈吐不凡，气质显贵，未曾想竟然是霍元荣之子。

宋邺哦了一声，兴趣不减：“确实出色，彼时我年过而立，竟不如十几岁的少年郎见解独到。事后每每想来都觉惭愧，不知令兄近况如何？”

龚夫人将霍川答应待她好的话转述了一遍，宋瑜瞪大了眼眸一脸不信：“他说不会让我受委屈，会疼我宠我？”

宋邺听罢更觉惋惜，若他在世，必定是人中龙凤。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年纪便被夺去生命，注定与这世间无缘。

宋瑜难以想象霍川一本正经说这些话的场景，自己想着想着，便乐不可支地倒在龚夫人怀中，抬起熠熠生辉的水眸向她看去：“那母亲答应了吗？”

宋瑜和*图*书下午就来找过她一回，可惜那时她不在府上，丫鬟只道她被旁人请走了，倒没说她是去了城外霍川的别院。而宋瑜有些事想同她说，因难以启齿唯有旁敲侧击地问候。

此刻宋瑜这样倒叫她好笑起来，怎的怕成这副模样，又不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她这点小女儿情态如何能逃过龚夫人双眼，虽不知两人何时有了牵扯，但既然如此已成定局，她同夫君都乐见其成。她捏了捏宋瑜挺翘的鼻尖，难掩笑意：“能不答应吗，人家是将来的庐阳侯世子，届时若拿侯府身份压着咱们，可是阖府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霍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如实相告：“实不相瞒，成淮双目已经失明七八载有余，其间请过多个郎中诊治，都无果而终。如今虽仍旧有用药，但都效用不大，能不能医好委实未知。但即便好不了，也不会影响日后生活。”

霍川噤声，良久才道：“家母已过世多年。”

说是病逝，其实缘何病情他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夜半忽然晕厥倒地，待郎中赶到时，已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可是听霍川所言，现今陆夫人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依照三妹那样单纯没心眼儿的性子，嫁过去铁定是受欺负的命。她舍不得将三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可人儿，知冷知热的小棉袄，怎能平白无故送去让人欺压凌|辱。

窗明几净，光线从窗棂上方穿行而入，落在地板上打出光影，硬生生割裂出一暗一明两个地方。霍川的面容隐在暗处，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涧和图书中传出：“他已于一月前病逝。”

“不能去。”龚夫人冷冷地睃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宋瑜眼巴巴地望着她，妥协地哦了一声。

这话无疑让龚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松了口气，语气不如方才那般僵硬：“只不过……园主的眼睛可有想过诊治，若一直如此，总归一些事情不大方便。”

沉淀多年之后，他的性子早已好转许多。只不过饶是如此，仍旧将小绵羊吓得唯恐避之不及。

那次，他在儒商家中后院与之商谈生意，恰逢霍元荣携带家眷前来拜访，犹记得里头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已有将来非同一般的风范，他三个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叫他迎刃解开。

这副痴呆模样倒是教龚夫人看笑了，一扫方才愁云惨淡的心绪，爱怜地点了点她眉心：“做什么这副表情？你不中意人家？”

宋瑜两颊笑意顿时僵住，成淮是谁的字她自然清楚，可母亲何时同他这样熟稔了？她茫然地看向龚夫人，等着解释。

霍川连忙表态：“二老放心，我既然决定娶三妹，便是为了疼她宠她。”

龚夫人抬手碰了碰她发髻，乌发如云，面若桃李，她的三妹真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可惜总是要嫁出去的，她心中愁绪万千，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酝酿许久，她终于缓缓道出：“他请我到别院中去，你父亲也在，提了你们两个的亲事。”

回到宋府之后，龚夫人斜倚着弥勒榻沉思许久。

霍川神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宋老爷所说大抵是庐阳侯嫡子霍继诚，他长我三岁，一直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