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宋瑜贝齿咬住下唇，默默地伸出一条胳膊：“你随我走。”

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又生得漂亮……他怎么看宋瑜都觉得中意，如若配他家园主，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他长叹一声，连宋瑜说什么都没听清，醒过神后人已翩然远去。

昨日父亲试了温泉，她心里有事一直没能探望，也因此惦念了一夜，不知他身体好些没，是否见效。她一边说一边穿上高缦履，换上织金短襦石榴裙，梳低鬟髻，猫眼翡翠簪斜插，端的是明媚动人。

门内无声，她等了片刻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各种花瓣香料的气息，刺鼻呛人。宋瑜闻到香味，紧张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这香味跟她家里的不同，更像是放置许久发酵的味道，又甜又腻。

这话里不难听出嘲弄，大清早的他怎么就像吃了火药桶子，宋瑜不情不愿地踱步到他跟前：“园主想学何种香料？”

霍川的手十分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是个爱洁成癖的人，每个手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干净，宋瑜看了他的手再看自己的手，指甲上的丹蔻褪去，露出粉|嫩的颜色。虽也好看，却怎么都不如他的精致。

霍川在她身后喝了一声：“回来！”

薄罗在床边好言好语相劝，她总算从被子底下探出脑袋：“我能先去看看父亲吗？”

闻言宋瑜原本僵硬的一张脸，更是连笑都没法笑出来了。宋邺本是无心之谈，本是想调节气氛，可惜正好戳在宋瑜的痛处，她简直哭笑不得。

薄罗无可奈何：“这可不早了，霍园主的人和_图_书正在外面候着呢。”

管家姓陈，旁人都尊称一声陈伯，对霍川忠心耿耿。是以霍川并未避讳过他，霍川与宋瑜的事他隐约猜到了几分，昨天见到宋瑜，他又是欣慰又是担忧。霍川二十有三，至今尚未成家，陈管事暗暗为他着急许久。如今霍川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可惜又是个已有婚约在身的。

“宋小姐若无别事，不如便一同前往跨院。”霍川道。

宋瑜点头，跟着薄罗走出房间。

霍川已经罩上外袍，因脚下都是瓷片，他仍保持原来姿势站在桌旁。听闻动静，他自然而然地将手伸给宋瑜：“扶我到榻上。”

她在心头将霍川骂了不止千百遍，骂完还得乖乖给他挑走手心中细小的瓷片，帮他上药包扎。这里的下人跟集体商量好似的，全然不见踪影，她待会儿定要好好教训澹衫薄罗一顿，宋瑜愤懑地想着。

霍川的袍子大抵是才从上面取下的，隔着数步远她都能闻到上面的檀香味，而他却面不改色地披在身上。霍川正要去侧前方的翘头条案那边去，却闻到了从门口传来屡屡幽香，那气味与屋里古怪的香味明显不同，是宋瑜身上独有的气味。

宋瑜脚步一顿，慌张逃出内室。她想去外头唤薄罗来，可是廊下无人，这丫头不知去向，院里连个仆从也没有。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里面的霍川又催促得紧，想到自己方才看见他手上流血，宋瑜翻出药膏硬着头皮送到屋中。

薄罗往外间瞅一眼，惶恐至极：“姑娘，您想要见老爷的话，m.hetushu.com.com婢子这就去转告这里管事的说一下，您去看看父亲，也是人之常情，他大抵不会阻拦。”

她转入内室，在看清室内伫立着的人后蓦地噤声，湿重的空气上空盘旋着她的清脆嗓音。

宋瑜十分不愿：“我告诉你如何走就是了。”

清晨，窗外雨声不断，细密雨丝打在窗纸上溅出雨花，空气中透出一丝凉意。

言罢霍川不语，片刻后，他缓缓地道：“三妹想让谢家知道你我关系？”

屋中摆设他都清楚，霍川轻车熟路地来到桌案前：“站着做什么？还没睡醒？”

没见过胆小成这样的，霍川嗤笑出声，声音放缓了些不再吓她：“我的手受伤了，你去外头柜子上帮我取药膏来。”

霍川感知到她动作，嘴角噙着笑意：“三妹既然想帮我，不如就扶我进屋。”

宋瑜足下未停，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园主不要抓我！”

转出折屏果见管事立于紫檀圈椅旁，见宋瑜出来抱拳行礼，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小姐请随我前往。”

温泉才泡了一次根本瞧不出效果，只是宋邺像是比昨日精神了些，他并未指责宋瑜莽撞冒失，反而将人带到跟前引见给霍川：“三妹，这位便是霍园主，他不止一次在我跟前称赞你，道你心灵手巧。你大哥为他指派的人都不满意，只相中了你，说起来这也是你二人缘分。”

父亲的药吃完了，该说的话都已表达清楚，她没有再留下的理由。看着霍川离去的身影，咬紧牙关从罗汉床上坐起，同宋hｔｔｐs://ｍ.ｈｅtｕsｈｕ.ｃoｍ•cｏｍ邺道了声别：“我明日再来看父亲。”

屋内窗户未关，细雨斜斜地打在人身上。他身上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衣袍鞋履上都是泥水，遭到宋瑜拒绝后他并无多言，拄着拐杖独自进屋。

他转身要走进内室，却被一只杌子绊住脚，宋瑜来不及提醒，他已身子前倾似要栽倒在地。屋里没有仆从，薄罗对屋里香味敏感，此时正在廊下等着澹衫赶来。宋瑜犹豫再三，终究不忍心眼睁睁看他摔倒，快步上前伸手要扶他，没想他自己撑着窗棂稳住了身体。

宋瑜脚步轻快地来到父亲房前，掸去身上水珠避免带入潮气，她将薄罗澹衫两人留在门口，独自迈入房间。人未到声先至，此处只有她和宋邺两人相伴，语气难免带了几分依赖：“父亲，你身体可有好些，那温泉有用吗？”

西跨院转眼便到，转过一道月亮门，此处更像霍川的花圃里的院落。这里草木丛生，花团锦簇，混杂着雨水从脚下缓缓而过，泥土混合着花香，不失为一种妙趣。

床榻前坐着一人，玄青云纹直裰下摆濡湿水痕，鞋子也沾了不少泥土，一看便是今早才匆匆赶回来的，这不是霍川又是谁？此刻霍川手边放着热茶，正不知跟宋邺商量着什么，在她出声时便已停下，喝了口茶不动声色。

有霍川在，宋瑜很不自在，她想同父亲说几句体己话，碍于有旁人在场也开不了口，只盼着他识趣点赶快离开。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好没眼色的人，宋瑜不满地瘪瘪嘴，有父亲在底气足了wｗｗ•hetｕshｕ•ｃoｍ•com不少。

宋瑜看得出神，没留神碰到他手心的伤口，尖锐瓷片刺入皮肉中，他冷不防抽了一口气道：“你这是狭私报复？”

一听霍川名字她下意识缩了缩，捞起锦被蒙头盖紧。她当然知道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况且此行目的就是教人制香，霍川让人接应是情理之中，她心中虽如是安慰着自己，却仍旧生出抵触的情绪来。

澹衫欲给她眉心贴花钿，被她伸手拦住了：“贴了不舒服。”

廊庑另一头有两个身影徐徐远去，正是霍川跟那名仆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宋瑜故意放慢脚步，仿佛这样她便永远不会走进跨院。抄手游廊外雨水不断，有越加紧密的趋势，粉白花瓣落了一地，碾碎在湿润土壤中。

“市面上普通熏香即可。”霍川眼底一圈乌青，看来昨夜彻夜未眠，此刻他心情不大好，在翘头案站了一会儿，便觉困倦袭来。

澹衫为她撑起双环油纸伞，提着襦裙一步步避开水洼，好不容易来到檐下，两人身上各湿了半边。澹衫急忙抽出绢帕为她拭去水珠，这种天气稍微不慎便会让寒气侵体，很容易染病。她同薄罗交代一声便回去娶衣裳，薄罗收起油伞放在门口，痛快地应下。

内室无人，仆从说霍川正在耳房中，宋瑜转身走近，在门口顿了顿轻叩两声。

宋瑜立在博古架前一人发呆，不多时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像是多套茶具一块被打碎。她踌躇片刻，终究扛不住心中好奇便进去查看，走到门口，入目所及的是一片狼藉，茶水洒落一地，地上散落wwｗ.heｔｕshｕ.coｍ.ｃｏｍ着大大小小的碎瓷。她目光往上移，看到霍川胸膛后脸蓦地通红，转身便要往外走。

宋瑜的手臂僵在半空，她很快又收回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眼神里尽是惊慌失措：“园主误会了，刚刚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我现在去你房间，恐怕就不妥了。”

她刚要说话，旋即又拿绢帕掩住口鼻不住地咳嗽，想必受不了里面气味，宋瑜眼眶泛红，站在门口举步艰难，实在不明白这人如何忍受得住，就连薄罗都立在廊下不愿意进去。

从熏笼中散发出浓郁香味，黑漆桌几摆放各种熏香，混杂无序。

宋瑜昨夜许久才入睡，这会儿头栽在枕头上耍赖不肯起，再加上雨天天凉阴翳无光，这种天气用来睡觉再适合不过：“再让我躺一会儿，你快出去。”

宋邺欣慰地一笑：“去吧。”

一个男人长得处处完美，真是让姑娘们无地自容。

薄罗上前将窗户关上，幸亏此行准备了厚衣服，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了。她将宋瑜从床上唤起，洗漱用具一应备齐，她呵了口气要帮宋瑜穿上褙子：“今儿天冷，姑娘多穿些，仔细别着凉。”

宋瑜手中一哆嗦，药碗差些摔在地上，她戚戚然放在床头桌几上，细如蚊呐地嗯了一声。

病人需得静养，宋瑜不能长时间逗留，她询问了宋邺身体状况，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才转身出去给父亲端药物，不一会儿，她又回到了室内。此时，霍川也起身了，外室有仆从上前牵引，领着他走出屋外。

丫鬟将他用罢的药碗收拾出去，门外澹衫薄罗搓了搓手背跟上她，不知谁打了一声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