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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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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节

第二十二章

第二节

齐王见她没有疑议,很是高兴。兄妹两个坐着说了些家常话,又聊到国师身上来,“我前阵子见他,复原得倒比预计的快。只是同我说起,说梳头发现了一根白发,看他模样很是伤感。”他顿下来,打量她的神色,“莲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莲灯原本不想和齐王有瓜葛,可是得知辰河要接管大军,她心里实在放不下,只有在齐王府,才能第一时间探得消息。便道:“昙奴同我在一起,等将来议定了婚事,我再替她好好操办。”
所有的内情他竟然一清二楚,那么他和临渊早就结成同盟了吧?临渊能掐会算,必然算定了齐王是下一任皇帝,所以其余诸王都是陪练,一个接一个打倒,齐王飞龙御极指日可待。
哀莫大于心死,她现在说话全然不顾忌他的感受,所以她的确是对他绝望了。可是他待如何?她能全身而退,他却不能。她还有很长的人生,他无法指望重来一次,所以他的生命到结束那一刻,也只有她一个人。
他把手压在直棂上,心头绞得生疼,不敢太急进,隔了会儿方道:“我没有再奢望你能爱我,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待解决了那个轻薄你的人,我想留在你身边,不需要你如何,让我看得见你就好。”
提起那位国师,她的心里便溢满了耻辱。她所经历那些,不都是他害的吗?他召回亡魂为了续命,她可以理解,也赞同他这么做。可他不该抛下她,把她扔给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让她不加掩饰地爱他,对他撒娇。她的脸面已经丢光了,他现在来忏悔,还有什么用?
他沉默下来,桃花纸上的身影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接受。你说结束不算数,你的确不欠我分毫,我却欠了你很多。我要还债,所以你不能拒绝我。”
她夺过妆台上的白瓷碟子砸了过去,“你便是死也和我没关系,我讨厌你的自说自话,你给我https://www.hetushu.com.com出去!”
因战事不定,过年的仪俗一应都减免了。原本团圆饭是该吃一顿的,结果因为王妃与转转不合,连这项也废除了,各自在园里守岁。
她还是厌恶他,不想看见他,三更半夜不请自来,他和齐王的交情当真好到这种程度了,任他来去自由?她坐回梳妆台前拆发髻,心里有点乱。他的身影缓缓移到桃花纸上,灯笼款摆,他的身影也随之款摆。他笃笃敲门,“莲灯,今天是除夕,你不与我一起过吗?”
这下它听懂了,居然一点也不含蓄,高兴得乱蹦乱跳。莲灯看了笑起来,“娶娘子这样值得欢喜吗?”在它的犄角上弹了下,“没出息!”
她自然要反对,回身正打算拒绝,见那门闩自己松开了,他轻轻一推,藤花色的缚裤映着雪白的绫袜,从门槛处迈了进来。
他却不急不慢,幽幽道:“你的人生从来都同我联系在一起,现在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以前他不怕冷,因为本身就没有温度,寒冬腊月或者盛夏,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她闭上眼,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是是非非都和她不相干了。她别过脸不再看他,“你走吧,我要就寝了。”提裙移过去,吹灭了案头的一盏蜡烛。
转转笑道:“她的郎君思她情切,特意接到将军府里去了。”
努力不让挫败感打倒,他总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放低姿态哀求她,“让我进去吧,外面好冷。”
齐王哦了一声,“待仗打完,想来好事也将近了。昙奴和阿妹都在长安落了户,你就不会整日吵着要回龟兹了。”
她讨厌他这种语气,仿佛之前的一切是她孩子气,有意和他闹似的。对造成的后果轻描淡写,连失去孩子这样的事,说翻过去就翻过去了。她狠狠应了声,“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
她听了却和图书觉得这话挑挞,蹙眉道:“国师请自重,这是我的闺房,恕我不留客,请你出去。”他充耳不闻,她愈发恼怒,冲口叫了声九色。
她抄起一支碧玉簪,愤然道:“我不欠你半分半毫,我以为仁德坊那日都和你说清楚了,你再来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她明白了,左不过收缴大权,掌控在手心里。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辰河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更适合当个吟风弄月的文人,不应该做割据一方的王侯。
她慢慢松了口气,“阿兄此话当真吗?”
齐王只得讪讪将话咽了回去,“罢了,不再说他了。我命人去你们的住处,把东西都搬过来。昙奴什么想法,也要问一问她。她和萧朝都可是论及婚嫁了?住到我王府里来方不方便?”
齐王说不会,“他毕竟是死而复生的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国师将灵台郎全数派了出去,还有大将军蓟光助阵,世子的安全不用担心。届时宣布定王死讯,世子接手后即刻率大军归附羽林军,下令剿杀假国师,这场闹剧便可收尾了。”
所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她点了点头,“如此我就先多谢阿兄了。”
她住的地方叫鹿港,和九色正相配。她出门的时候它正在竹林里漫步,见了她,一纵一跳到面前,她在它头顶拍了拍,领着它往回走。天上月淡星稀,沿路有彩灯,莲花纹的青砖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她呼了口气,对九色道:“你说昙奴回来后,会不会同我提起成亲的事?”
莲灯心里一惊,直起身道:“他把辰河接进军中,万一那老妖怪危及辰河性命怎么办?”
九色的耳朵抖了抖,忽然转过头看院门上。她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墙外那片阴影里慢慢走出个人,穿一袭金钩银纹罗衣,腰上束玉带。头发比以前长了好多,几乎与罗衣的衣摆持平,有风吹拂,婉转飞扬,人像虚构出来的,不似世间物。
她坐和*图*书在那里,不由升起一股凄凉来。这就是男人的世界,杀戮、征伐、你死我亡……她那么近的接触过,太可怕了,令人浑身起栗。她现在只忧心辰河,他作为定王世子,会是怎样的结局?
内力恢复了,他依然是不可一世的他。灯火照亮他的脸,五官俊美,眼波欲滴。他轻轻唤她,“莲灯……”
九色是绝对站在她这边的,当初为她舍弃旧主,现在也是一样。它一直在阶下打转,听见她点名闷头冲进来,也不管那是什么人,两角对准正前方就准备撞过去。
齐王却老神在在,“国师已经上奏朝廷,请骠骑大将军入军中主事,复派灵台郎接定王世子回军中掌管大权。这样一来那位国师的权力就架空了,调动不了大军,到头来不过是个光杆儿。”
夜色浓重,将到子时了,四周围升腾起稠密的雾气,扑在脸上像覆了层纱似的。她招它快行,到台阶下褪了鞋履,只穿一双罗袜登上木地板。回身在窗边的盒子里取了两块豆饼,趴在檐下喂它,轻声说:“吃了就去睡吧,别乱逛了,明天见。”
“阿兄……”她看着齐王道,“朝廷会不会怪罪世子?待尘埃落定,是否又兴起另一场争端来?我阿兄何去何从,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齐王抚掌道好,起身下令,将后面与紫竹林相邻的院子收拾出来安置贵客。莲灯至此算是依附堂兄,仍旧恢复了郡主的称号。
他们每每说起这个,总要有意无意地点上一点,莲灯听了也没有什么大反应,仍然专心听她的曲子。夜渐渐深了,坐久了有些犯困,她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实在守不下去了,恕我先告辞吧!”站起身行了一礼,便挽着画帛逶迤去了。
别的没什么,操劳了齐王,他得先去王妃韦氏那里吃两口,再到转转的紫竹林来。与王妃的相处是毕恭毕敬的,韦妃的出身不简单,就算将来御极,她也是正正当当的皇后人https://www.hetushu.com.com选。到了转转这里轻松许多,转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吃酒划拳什么都干,因此这岁就守得分外热闹了。
齐王蹙着眉道:“朝中议定了要收编西域的兵力,定王接到诏命后虽然没有及时在酒泉驻扎,过了扁都口也未对中原有任何影响。既然薨逝前安分守己,念在他驻守西域三十余年,身后也当有哀荣。你是他的女儿,恢复郡主的头衔再正当不过。只是圣上目前还不知道前任国师的事,我暂且不能将你送进大明宫去。但也用不了多久的,等事情平息了,会还定王一个清白。”
她简直觉得厌烦,“我不要你偿还,我们之间的事过去就算了,以后各不相干好不好?你可以重新找个人,国师这样尊贵的身份,多少女子对你趋之若鹜,何必非我不可?我求你放过我,如果往日还有一点恩情在,你就高抬贵手给我条活路吧!”
她寂然坐着,略顿了会儿抬头看他,“现在定王大军控制在另一位国师手里,庸王和楚王都已经完了,接下来他会不会攻长安?”
莲灯撑身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他。他缓步走进光带里,叫了声九色。九色撒蹄奔过去,走了一半想起什么来,停住脚看莲灯的脸色。莲灯寒着眉眼,踅身进屋里,重重阖上了门扉。
九色不懂这个,眼神一片茫然。她耐着性子说:“你跟我出来,将来婚事怎么办?过两天我们去鹿苑挑个俊俏的姑娘吧,给你做娘子好么?”
碟子里养了一小簇梅,她是王族后裔,回到富足稳定的生活里,很快勾勒出优雅的审美。妆台上摆梅瓶愚且呆,莫如放白瓷碟子的好。她生起气来管不了那么多,手边抓到什么就砸什么,碟里的水泼了他一身,他没有避让,避开了更叫她生气。她怒目相向,他望着她,那个孑然冷情的姿态不是他熟悉的了。她有过孩子,曾经当过母亲,即便短暂,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和*图*书,沉淀下来,有种沉着的美。他发现对她的迷恋有增无减,不管她如今态度如何,注定是他心上的一道疤。他只是喃喃:“多可惜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
她猛然站了起来,“我与他从不是什么夫妻,阿兄误会了。你若说些别的,我还愿意相陪,要是想当说客,那就恕我不恭了。”
莲灯倚着凭几喝茶听曲,伎乐隔着一小片水塘,在那边的亭子里低吟浅唱。她托腮细听,唱的是家国河山,还有思乡之愁。其实她到现在依旧怀念敦煌的日子,哪怕安定下来了,有锦衣玉食,当初在沙丘上狂奔的记忆都刻在脑海里。
他还站在那里,实在没有办法,打算硬闯,“我进来了,容我暖和暖和再走。”
“你为什么要责怪别人,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那恩师原本六根清净,是受了我的蛊惑才跌进红尘的,这一切全因你而起。你把我扔下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枉你算尽天机,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的百年道行不过如此。”她哼笑了一声,“你走吧,我说得太多了,倒像对你还有情似的。”
婢女献了盘酥山来,滴成大团的牡丹花状,样子很别致。她转头看,是齐王叫送过来的,便颔首向他道谢。齐王道:“今天昙奴怎么不在?”
她气得厉害,披散着头发立在锦垫上,沉声喝道:“你怎么这样无礼?我何尝答应让你进来了?”
他搓着两手,脸上有些难堪,“我觉得很冷,在外面冻得受不住了……”
齐王和颜悦色地微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难为你们。封王后外放封地本来就不对,朝中养的那些大将,不是让他们日日葡萄美酒、听歌赏舞的。到时候碎叶城由西域都护府接手,你们兄妹就留在长安,也算是找到的根基,好好做你们的皇亲国戚吧!”
齐王道:“凭你和转转的交情,或我与国师的交情,你说我的话当不当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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