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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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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二节

第十七章

第二节

她却犟得很,固执己见,就算他的话也未必愿意听,虎着脸道:“你把我支开一定是有别的打算,临渊,我们之间再经不得波折了,你知道的。”
她没有应他,想了半天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高兴,也许干脆把所有一切忘记,忘记长安之行,忘记阿菩、昙奴、转转,还有你……”
他过来抱她,让她打横坐在他腿上。仰头望,月正当空,“刚才的事让老天看到了。”
他眼神茫然,“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了。”
她有点尴尬,自嘲地问:“我唱得好听吗?”
他说不是,把自己的手贴在她脸颊上,“你感觉到了吗,我变得越来越暖和。”
莲灯惊愕不已,现在才知道他是第二代临渊,他做国师的年月比他师父长很多……其余的不敢想,想多了会做恶梦,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她羞怯地往他怀里钻了钻,“看见也没什么,反正以后会永远在一起。但愿有一天我们能做真正的夫妻,我要在人前叫你的名字,放大嗓门喊临渊,震动整条街。”
他这次没有奉承她,只是说:“你不高兴了。”
死亡对他来说不是多可怕,倒是她,放声一哭,有种让人“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巨大能量。他忙来安慰她,“不要哭了,别吓着月中人。”
莲灯心里沉甸甸的,可是听到最后忍不住翻白眼,“我的寿命长不过你,恐怕没法陪你到最后。”
月色下的眉眼迷蒙,晕染着轻浅的蓝,他没有等她说完就截住了她的话,“我真的伤害你那么深,深到让你想忘了我吗?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冷血,那是因为从小就常被告诫七情六欲不能动,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以为生来缺乏了。我师父和图书同我说过,辅佐君王者不可偏私偏爱。如果你的感情强烈到驾驭不住,索性舍弃它。我记得我五岁那年,因为寂寞养过两只兔子,吃睡都带着,连练功都要看见它们,令师父很厌弃。有一天师父给我授课,讲大道无情。命人把那两只兔子带来,告诉我两者只能留其一,要我做选择。我看着那两只兔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可是师父逼得很紧,我走投无路,最后把两只都杀了。因为没有选择就不会有痛苦,没有七情六欲,就没有人能伤害我。”他说完,转过头对她轻轻一笑,“我有时很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假如需要取舍,往往情愿一毁了之。可是遇见你……我有好几次陷入两难,我尝试用以前的方式解决,但很快后悔,我做不到。”他细细抚摸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莲灯,你不要忘记我,我一个人在世上活了这么久,很孤单。你陪我好吗,不用太久了,就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终究怕屋脊挫伤了她,“示范”不多时便停了下来。莲灯蒙蒙的,像个傻瓜,“我们这样是不是已经算成亲了?”
他想了想,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我带你去碎叶城的最高处看月亮,要是怕跌下去,就抱紧本座。”
她似乎放心了,长长松了口气,顺势栖过来,搂住他的脖颈说:“我真害怕,就怕你会死。原本还很怨你利用我找《渡亡经》,现在都看开了,我知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言罢就着月色看他,“你会不会变得很老?”
她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睁开眼睛看,边上多了个人,身形如竹,翩翩的罗衣在晚风里招展。
她咧着嘴笑了笑,她也不想m.hetushu•com•com军中有什么变故,她随军,说实话就是为了得个安心。
也罢,记不清就不想了。莲灯冷静下来,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活了一把年纪,其实不懂自己存在的价值。不过现在于她来说,倒是有别样的意义。不管他以前做了怎样难以宽宥的事,只要还知道回头,年纪大了追不上她的脚步,她可以停下等他。
他把她送进屋里,安置在榻上,就着烛火好好看她的脸,这么久了,他好像都没有太关心过她。他总觉得她够坚强,可以应付一切困难,其实不是。他看她的睡颜,长而蜷曲的眼睫,灵巧的鼻尖和丰腴的嘴唇。如果不让她伤心难过,也许可以胖起来,到时候会更可爱。
他却讶然,“你要随军?”
大概是出于本能,她想都没想就搂住他的脖子,他得意地笑了笑,一下跃进了深深的夜里。
太上神宫的人都有这样的本事,在空中移动,如履平地。她听见耳边风声大作,把两手扣得更紧一些。他把她带到护国寺,护国寺的金光塔在碎叶城矗立了三百年,塔有八角十三层,高耸入云。顶上那片屋脊宽大,足够他们落脚了。她仰头看,月亮近得触手可及。她含笑探指描摹它的轮廓,似乎不惧脚下深渊,往前一步,要不是他拉住,可能已经栽下去了。
他吃吃笑着,亲她的额头和鼻尖,不知怎么心里隐隐酸楚,调整了下情绪方道:“我也有愿望,人前不做你的面首,要做正牌郎君。有人再敢和你相亲我就打他,然后说这是我的夫人,我的婆娘。”
他脸上神情尴尬,“我不会老,即便到死也不会老。”见她满脸好奇,呐呐道,“你是想问我多大年纪www•hetushu•com•com吧?”
她点点头,“因为你开始有人情味了?”
设想都不算文雅,但心底却开出花来。仿佛看见十里长安街上金幄车摇曳而至,锦衣玉带的他含笑在门前接应,探出手,握住她的指尖,扶她下车来。
他想了想,倒也是,他现在宁可短了自己,也不会让她在日常的生活上再受半点委屈。算是谈拢了,便也没有什么可争执的了。他抚抚她的发,“既然如此就跟着我吧,战局上的事不要过问,先学着做我夫人。”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本来下了很大的决心,结果被她这样一闹全线崩溃了。他垂死挣扎式的坚持了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不、不……”她忙摆手,“你在我眼里永远二十四岁,这个年纪正好。要是说你已经一百开外了,我怕自己受不了。”
他扣着她的手肘,叹了口气,“莲灯,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她迟迟望他,他扶她坐下,手却没有松开,与她十指相扣,“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如果恢复你的记忆可以,我现在就能为你做。可是你的童年除了凄苦还是凄苦,不让你再回忆一遍是为你好。”
他蹲踞在这里,不想离开,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和一个人的心贴得如此近。他开始意识到这是他必须在乎的人,就是喜欢和爱的区别。他以前脱口而出的爱并不是真的爱,只是喜欢。今夜过后,他会为她的痛而痛,心会为她变得柔软,他方明白过来,原来这才可称得上是爱。
她说是,“你在军中我不放心,要就近看顾你。”
她拨了拨他的耳垂,“我再不同别人相亲了,这样做对不起你,让你生气了。”
他勉强点了点头,没有告m•hetushu.com.com诉她,世上除了他,很难有其他人能令经文发挥作用。当初从回回墓里出来就试过,因为只有半卷经,耗费了他不少内力才成功,换了别人,谁有百年修为?
她讪笑了下,“记住了,下不为例。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同开拔,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失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倒是你在才会让我分心。这样吧,我让夏官先护送你回长安,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回来之后再一起收复失地。”
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把头倚在他肩上。他摸摸她的手,“这里风大,待久了怕冷,回去吧!”
她倒吸了口凉气,难怪他说三年后把解药给她,原来是大限将至了。她心慌意乱,愤然道:“明知自己要死了还来招惹我干什么,让我一辈子活在遗憾里吗?所以我说你自私,真是一点不错。你死前可以替我把有关你的记忆全抹掉吗?让我安安心心嫁给别人,放舟说过要娶我的……”她絮絮说了很多,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可是心头突地骤痛,痛得她浑身起栗,痛得五脏六腑揪作一团。她掩面嚎啕,“怎么办……我情愿你活着恶心我,也不要你死。”
她没有那么好的闲情管什么月中人,她只知道眼前人命不久矣了。她惊恐,冷汗淋漓地抓紧了他,“你有《渡亡经》,可以起死回生。”
“还差一点,不过基本算是了。”他笑了笑,在自己脸上狠狠捋了一把。到底他还忧虑三年后的生死,如果现在动了她,万一届时他回不来,对她的伤害实在太大。刚才的事就像充满好奇的孩子勇敢做了一回尝试,他知道会有更蚀骨的况味,但是冷静下来就应该适可而止https://m.hetushu•com.com,毕竟不是冲动的少年人,有很多事他还是有顾忌的。
“那你原本的名字呢?”
他怨怼地看她一眼,“你知道就好,不能因为我的忠贞不二,你就敢放大胆子不停打击我。做人要讲良心。”
他轻轻一笑,收回手仰身倒下,将两臂枕在脑后,茫然看着天上的星月说:“我师父也是纯阳血,将死的前三年身体开始回暖。”
他苦笑了下,“其实我究竟几岁,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师父六十岁助太祖建立大历,做了四十年国师就辞世了……”
她有些困了,迷蒙道好,像根丝瓜一样吊在他身上。知道他不会中途将她扔下去,一路听耳边风声飒飒,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他窒了下,然后点头,“我知道。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强迫你。但是军中奔袭,比单枪匹马过河西走廊要艰苦得多,你觉得自己能耐住么?”
有什么可高兴的吗?她低头说对,“我一点都不高兴。”
但不走总不行,拖拖拉拉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他起身欲离开,袍上的绶带被她绕在了食指上,她慵懒地笑着,“跑不掉了。”
今夜是中秋,碎叶城里很热闹,到处有花灯和载歌载舞的人群。他们坐在塔顶远眺,从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碎叶城以东是一片广袤的荒漠,漠上人烟稀少,疏疏落落的几盏灯火,渺渺的,像戈壁滩上的碎石偶尔折射出的一点微茫。
她这个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吃苦。她活了这么大,只有当上郡主的这两天能称得上过了好日子,其余不是半饥半饱着,就是颠沛流离着。她大而化之一挥手,“没关系,我还有你。你这么会享受的人,怎么会亏待了自己?有你的大伞,总有我遮荫的地方,莫非你不愿意同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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