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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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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一节

第十六章

第一节

定王的震惊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了,“国师说什么?”
莲灯的手脚虽不能动弹了,耳朵却是灵便的,他的话把她抛进了云雾里,她瞠着两眼惶然望着他,他有点心虚,“此事说来话长。”
她叹了口气,终归和辰河没有什么大矛盾,便坐起身,让昙奴传话让他进来。
定王自然很生气,冷声道:“若是不顾昙奴死活,你只管自尽。你前脚死,后脚就让昙奴殉葬。”解开了她的哑穴,责令人将她吊起来,吊得高高的,就像悬在半空中的一块腊肉。
他们把她的四肢捆绑在一个木架子上,昙奴也被吊了起来。她已经没有办法顾及她了,支柱相接的地方有巨大的齿轮,齿轮滚动,木架子向外扩张,有点像刑场上的五马分尸。
哪天当不成国师了,我就跟着你。
她忽然鼻子酸酸的,“阿兄,以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莲灯知道大势已去,这次功败垂成,是她命里注定的劫数,倒不如一死,图个干净。
定王又对他一长揖,“小王确实不知,还请国师明示。”
她知道她在劝她,这件事背后渔翁得利的是国师,也许所有一切都是他操控的。可她不敢相信,如果她当真不是百里济的女儿,为什么他们要误导她来杀定王?
莲灯咬牙坚持住,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么!可是昙奴她终究放不下,“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她不过是为报救命之恩才把我带进王府的。我谋划的一切她都不知情,不要难为她。”
大刑并不让莲灯惧怕,他口中百里弥渡的情况才让她目瞪口呆。她明明记得自己的名字,连阿菩都默认了她的身份,为什么忽然之间起了这么大的变化?九岁和十三岁有天壤之别,她醒时明明是十三岁的身体,她自己清楚。那么这件事里有人说了谎话,究竟是阿菩弄错了,还是定王的心机?
既然国师断言她是定王的女儿,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定王深信不疑,对这沧海遗珠也十分https://m.hetushu.com.com上心。其实从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长得很像她母亲,并且这种父女的天性在冥冥中就有注解,任谁都无法阻隔。他很高兴,慌忙吩咐世子,“快去收拾庭院,阿妹身上有伤,传奉御来。”
辰河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弄懵了,呆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深深看她一眼,忙出去安排了。
她奄奄一息,只想这种煎熬快点结束,她支撑不了多久了。就在到达临界点的时候,忽然听见国师的声音,略有些匆促地叫住手。她用尽全力抬眼看,门前的光带里站着一个人,洁白的禅衣,束着金冠,果真是他。
辰河脸上神情尴尬,但是心里的欢喜是真欢喜,跽坐在席垫上轻声地叫:“安宁……阿妹。”
莲灯倒在榻上气哽不止,“是啊,我的脑子里为什么有这段记忆?为什么我知道自己叫弥渡?难道又是他们搞的鬼吗?春官、阿菩、国师……他们都骗了我,骗我是百里济的女儿,骗我杀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最后骗我弑父,他们究竟想要我如何?认祖归宗,莫非又是国师设的套么?昙奴,我已经不能相信他了,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一直在利用我。”
定王诺诺点头,又因刚才险些杀了女儿自责。他走过去,愧疚地捋捋她的额头,“宁儿,阿耶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你同你阿娘……这些年受苦了。”
国师仰起头叹了口气,“本座这次离开长安,专为殿下而来。殿下佣兵十万,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殿下难道不自知么?若要殿下将大军赠与都护府,殿下可答应?”
他是好心,但任何事都不足以和他父亲的安全相提并论。在她举起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了。她抿紧唇不说话,未几牢门前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昙奴被庞校尉押解进来,两条手臂死死反剪着,没有反抗的余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交流足够了,用不着说多余的话。
国师点点头,“安m.hetushu.com.com宁郡主,殿下的亲生女儿,本座的红颜知己。”
他无奈,咬着唇想了想道:“唐娘子母女遇害,被春官所救。唐娘子临终前求春官,要女儿为她报仇,仇人当然是殿下。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父女相残更伤人心了,本座不知道唐娘子是怎么考虑的,总之她恨殿下就是了。春官将郡主托付给本座旧友,并不打算真让她报仇。可是阴错阳差救了受伤的昙奴,昙奴将她误认为百里都护的女儿,才有了接下来这一系列的事。”他笑了笑,“其实父女之间嘛,毕竟血浓于水,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我料殿下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本座知道内情却到现在才出面。”
她们都是硬骨头,这么不怕死,算得上女中豪杰。定王却觉得很讽刺,“昙奴原是本王的死士,一直对本王忠心耿耿,今天演变成这样,委实令人心寒。我想里面必定有误会,说出来,天大的事有本王,本王来解决。”语速逐渐减慢下来,转头看向莲灯,“不过本王愿意网开一面,却不能忍受多番被人愚弄。”示意她看另一个架子上的铁钩,“有武艺的人,若是穿透了琵琶骨,这辈子就毁了,你愿意看着她生不如死吗?”
莲灯闭上了眼,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一切了,仇人变成了父亲,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假?还有这个称她为红颜知己的人,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莲灯骤惊,她自己不惧死,却不能看着昙奴受苦。她说不,“不要伤害昙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和她毫不相干。”她顿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我并不是受人指使,大王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安西副都护百里济?他是我父亲。我今日为父报仇,棋差一招。既然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座只要殿下知道,形势迫在眉睫,殿下再不能偏安一隅了。”他说话的时候紧紧扣住莲灯的手臂,低头看她,她眼里有凄楚的泪,不知是对他失望,还是对人生失望。他调开视https://www•hetushu.com•com线平了心绪,又道,“本座承天命,辅佐君王治世,谁为人君谁为臣,本座心里一清二楚。中原如今有五王之患,殿下是皇叔,难道坐视不理?”
定王想过千百种因由,却没有想到内情会是这样的,“你是百里济的女儿?今年究竟多大?”
辰河看在过去半个月的相处上,还是怜惜她的,好言道:“我不信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替人卖命,最后落个惨淡收场,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如果是为钱,我给你钱,你可以找个地方平静生活。如果是为情,你所做的事已经足以偿还了,难道非要赔上性命不可吗?”
他上前两步,迟疑地拱起手,“阁下可是……当朝国师?”
正说着,见廊下有人露了个头,很快又让开了。昙奴探身看,“是世子殿下。”
越是这样说,越是在乎得紧。定王是老狐狸,顺着她的话道好,“重情义的一般都不是宵小,本王敬重你的为人,也愿意听一听你的辩解。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你和昙奴都可以离开,本王既往不咎。”
他来干什么?正大光明地救人么?
昙奴忙摇头,“是你说自己叫弥渡的,我知道百里都护的女儿叫弥渡,顺口提了提,哪知道阿菩就默认了。”
定王怔了怔,他是认得他的,少年时生活在长安,几次大典上见过他。他是国师,三十余年了,依旧容颜不改。
她这么想,也有恒心这么做。手脚被桎住了,她还能咬舌。可是辰河预先有了防备,在她颊车穴上一点,她连嘴都张不开,咬舌更是无从谈起了。
她听到肌肉拉扯的吱嘎声,心里死灰一样。存着疑去死,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和蒙受不白之冤的唐娘子母女有点像。
定王脸上现出讶异的神情,喝道:“一派胡言!百里都护的幼|女死时不满九岁,哪里来你这么大的女儿?他们一家三口是本王看着入土的,三年期满后迁葬也由本王主持,三人尸骸完整,怎么会有这种死和-图-书而复生的事!”他愤怒已极,命左右搬刑具来,“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不肯招供,那就只有大刑伺候了。”
定王本来就有野心,正愁师出无名,既然得了这个建议,当然要顺势而为。他恍然大悟,“国师用心良苦,小王敢不如命。”再看那个欲图刺杀他的女孩,心里又揪了起来,“她……”
那边的辰河闻言立刻挥刀砍断了绳索,她跌下来,他伸手把她接进了怀里。定王木然看着,回过头狐疑地打量国师。国师故作镇定,踱过去,不动声色将她拨到了自己怀里。复抬头一笑,“她是殿下与唐娘子的女儿。”
莲灯嘲讽一笑,“没有主使,大王想让我招供谁?”
昙奴被她哭得毫无办法,只能坐在她边上不停给她擦涕泪。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除了国师,谁都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他策动定王谋反,前半程不管是不是定王自己的意愿,后半程如果由他接手,届时直捣中原,会形成一个难以控制的局面。她突然一惊,莫非他想自己做皇帝么?国师当了一百八十年,早就干厌了二把手,想弄个帝位过过瘾?不过这只是猜测,她不敢同莲灯说,万一不幸言中,不知会是怎样的悲剧。
她被吊得两臂几乎脱臼,却不呼痛,咬牙道:“十六,满门遇难时十三岁。”
他从来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莲灯之前被拖拽得厉害,实在说不出话,只听他继续胡诹,“本座料定她成不了事,不过因她母亲的临终遗言,让她对唐娘子有个交代罢了。但朝中欲除殿下而后快者大有人在,殿下睿智,不必本座明说。郡主此行是为殿下提个醒,殿下大权在握,当慎重了。”
定王抬了抬手,差役开始滚动齿轮,她感觉肩腿的每个榫头都在浮动,间隙越来越大,随时会从躯干上脱离。昙奴惊声叫她,“可是有内情?你好好想想!”
莲灯被安置在一个很大的院落里,医官给她看伤她也是木蹬蹬的。昙奴在她身边照顾她,她忽然转过头来问她,“我是百里都护的女儿,是你先提出hetushu.com.com来的,难道你也和他们串通了吗?”
定王却坚持,“请国师长话短说。”一面挥手将牢内的人都遣了出去。
他忙说不要紧,“你流落在外这么久,不记得以前的事也在情理之中。现在回来了,我们兄妹能够团聚,比什么都重要。”他微微哽咽着说,“我先前一直就有这种感觉,觉得你还活在,没想到老天怜悯,你果然无恙。你放心,日后阿兄会保护你,没有了阿娘还有我,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身在军事要塞,手上却无雄兵,交出军权后会是什么下场,古来有太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定王不说话,只是眈眈看着国师,半晌抱拳,“请国师指教。”
她唯有劝慰她,“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你真是定王的女儿,就不必背负血海深仇了,有了阿耶和哥哥,比做百里济的女儿强些。”
他风流天成,含笑揖手,“多年未见,殿下别来无恙。”复看刑具上的人,抬起扇子指了指,“她若是死了,殿下要后悔一辈子的。”
她以为无论如何会成功的,可没想到被人掣住了手腕,回头看,是辰河。他简直痛心疾首的样子,厉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定王回过身,正对上明晃晃的刀尖,他也不显得惊讶,哼笑一声道:“你们入府便可疑,撑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原形毕露了。”言罢在她小臂上狠狠一击,她吃痛,匕首落在了地上,他一脚踢开,阴鸷地看着她,“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说实话,本王可以给你留条活路。”
年轻轻的姑娘做死士,可惜了花样的年华。辰河虽然感慨,但她的目的是他阿耶,这点断然不能姑息。回身传外面的守卫,“去凉风殿将昙奴押解起来,严加拷问。”
她冷笑了声,“他们能答应我杀了王妃吗?如果能,我还可以将就混日子。如果不能,这个定王府我是呆不住的。”
莲灯被他们推搡着送进了牢房,欲图刺杀皇亲,这是足以灭门的大罪,不过她早就没有家人了,便是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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