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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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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四节

第十三章

第四节

昙奴却笑不出来,更加兢兢业业地照顾她。她偎在她肩头叹息:“还好我有姐妹。”一面又担心她身上的毒。昙奴说早就已经解了,她昏迷了七天。
莲灯吓了一跳,尸体腐烂后的恶臭差点把她熏吐,连国师都忍不住了,抬起衣袖掩住了鼻子。她壮了壮胆从他身后探出去看,那个东西只是长得像人头,其实应当是个硕大的菌子,底下的根须同人参差不多,但比人参大了百倍不止。
昙奴抓住她不放,国师见了一笑,“怕么?莲灯说得对,你的身体经不住阴寒,还是留在这里为妙。”转头指派了两个人,要他们陪她在这里守住入口。
国师什么都没说,他应当也很着急,让人熬补血的药来亲自喂她。走投无路时割破自己的手腕让她喝血,可是她喝不进去,血流得到处都是,他晕血,摇摇晃晃就栽倒在了她榻前。
她很伤心,但是没打算把真相告诉昙奴,她还向着他,想要维护他。含含糊糊地掩盖,说可能是採押不芦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又问怎么离开地宫的,昙奴说是国师带她出来的,她稍稍觉得安慰,至少他没有扔下她,也算不错。
当然驿站是不能再回了,神宫的人早就渗透进碎叶城,在城中一隅安排了落脚的地方。也不必担心粟特人走漏风声,他们参与后得了好处,第二天天一亮就脚底抹油了。
他转过身来,把两手放在她肩上,“莲灯,我想要那个。”
她忍痛笑了笑,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她有点羞愧,现在一定很丑。
可是他终究不能停留太久,他还有他要办的事。莲灯三天之后依旧没有起色,他便率众离开https://m.hetushu.com.com了。
有时候觉得人情薄如纸,国师和她这么好,最多也只守了她三天,果真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所幸老天眷顾,莲灯很争气,坚持了几日,渐渐清醒过来了。
根须烧完了,石盘陀欢喜得直拍手,“我这么大的毒参,果然好东西。拿到中原去卖,不知能置办多少间房舍呢!”捡起来交给莲灯,笑道,“拿着,这是你的了。”
鞋底踩在无尽的铜钱上,咔咔轻响。他走得很慢,分明应该很满足,却又觉得好像丢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莲灯留在这里,他朦胧的爱情也留在了这里,真的要这样吗?他一步一步,越走越沉重,忽然停下来,夺过一支火把便往回走。他以前不懂什么是恐惧,可是现在却感到害怕。向耳室里奔跑,十来丈的距离那么远,跑得心急如焚。还好她在那里,他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不管能不能活,不该遗弃她。
头晕得厉害,他的脸是重影的。她转过头看那面铁券,像潮汐渐涨,她的血居然全部灌输到里面去了。红色的铁慢慢变得暗沉,漫过一大片字迹,到达末端,快要覆盖住边角了……可是她掀不开眼皮,忽然迎头一个巨浪拍来,落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国师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想活命就闭嘴,找到押不芦自然不会难为你。”
石盘陀还在嘟囔,国师攒了几天的火就快要爆发了,甬道的尽头就是前室,他在石盘陀屁股上踹了一脚,“进去探,再啰嗦本座宰了你!”
他带她出了地宫,昙奴看见她的样子很震惊,但没有说一句话。她是聪明人,m.hetushu.com.com不管墓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他师父曾经告诉他方法,“需要一个纯阴血的人,心甘情愿地喂饱它。即使是临死的前一刻,也不能夹带任何怨恨。”
她说:“祸害活千年,我一定是个妖孽。”
这座墓并不是一个人的墓葬,回回贵族临走带了七名殉葬者,七具棺材众星拱月似的围绕着中间那具金棺,每具棺材的盖子都半开着,从缝隙里探出一根粗壮的茎,汇聚起来,供养顶上那个巨大的类似人头的怪东西。
他抚摸她的脸,低头亲她,“莲灯,我爱你。”不知道这话对她是不是安慰,如果她会死,希望她不会讨厌他。
到底是几百年的墓葬,底下阴气很重,盛夏的季节也冻得人浑身哆嗦。莲灯担心昙奴经受不住,低声道:“你不能再往前了,我去找骸骨,你留在这里等我。”
可是她不懂,她没有开天眼,见到的不过是一块赤铁。在他看来铁劵却燃着熊熊烈火,他的纯阳血会助涨它的威势,胆敢触碰,会被烧成灰烬。
前室相当于一户家宅的厅堂,极尽奢华地铺排着,幕墙上绘制了大副色彩艳丽的壁画,墓室四角堆满殉葬的物品和祭祀用的礼器。不过石盘陀发现他们倒的确不是冲着随葬品来的,回回虽然算不上十分富庶的国家,贵族们过的却是优于百姓万倍的生活。活着享受不完,死了也要带到地底下,所以回回国的墓葬,相对于其他西域国家要郑重得多。他们对那些随处摆放的金银器皿不屑一顾,看来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美人只顾催促他往后室里去,石盘陀回头望了他一眼https://m.hetushu.com.com,“押不芦就在前面,你不蒙口鼻,小心中毒。”
所以很大程度上算是各得其所,石盘陀顿时不那么难过了,失去了爱情得到金钱,买卖不算亏本。粟特人是这样的,有发财的机会一定不会错过,同来的人趁机抓了几把珠宝兜在怀里,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他失望了,美人的嗓音也变成了男声,他魂牵梦萦了好几天的,原来一直是个男人。他欲哭无泪,心头泣血,喃喃道:“你怎么能骗我呢……”
昙奴不知道应该责怪谁,莲灯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她除了哭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是押不芦!她高兴起来,打算过去探看,被石盘陀阻止了,“剧毒伤人,不能直接上手,要等根茎离了棺材和土,药性才会消失。”
莲灯是个傻姑娘,随时愿意为她的压寨夫人牺牲。她浑浑噩噩地想,爱比喜欢又进了一层,他说爱她,真奇怪,原来国师也是可以爱人的。
她转头看窗外风吹芭蕉树,叶片拍打着,声势如浪。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还在不在碎叶城。他要对付定王,可定王大权在握,除了暗杀,没有别的办法。她答应过要助他一臂之力的,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况且他说爱她,她可能有点傻,已经信以为真了。
他抬了抬下巴,“用不着你操心,前面带路。”
他们继续往前,火把照着前路,地上绿意斑驳。仔细看,原来甬道里洒满了钱币,经过长年的腐蚀,铜钱起了厚厚的一层绿苔。
石盘陀没有办法,举着火把畏畏缩缩进了洞口。
国师充耳不闻,墓道往前是一座墓门,墓门是厚重的巨石,需要众人合力才能将它推开。hetushu.com.com
莲灯却摇头,蹲下挑了一截腿骨敲断,扬了扬手道:“我要的是这个,押不芦就归你了,当作这几日的报酬。”
莲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它的根茎穿透骸骨,那细而透明的须在火光下蠕蠕爬动,像千万条蚰蜓。众人倒退两步,有点不知所措,还是石盘陀上前拿火把去烧,稍一接触立刻焦黑了一大片,这押不芦怕火。
其实罪魁祸首还是她,要不是她中了押不芦的毒,莲灯不会进墓室,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打探不到她受伤的原因,她的伤口被包扎起来了,但是她忘不了当时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他跨过她往耳室门前去,吩咐秋官,“关墓室门的时候把昙奴推进去,让她们有个伴。”
昙奴对她受伤的经过耿耿于怀,“你腕上口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只要再深一点儿,你的手就废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垂着两袖站在那里。低头看,她脸色苍白。他抬起手指压在她的脖颈上,动脉只有微微的一点跳动。他放下她,从匣子里取出丹书铁劵,嘲弄地发笑。刚才火焰滔天,现在却只是个铁疙瘩。
莲灯歪着脑袋看他,“临渊,你在干什么?”
莲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匣里放着一方丹书铁劵,赤铁上用金箔和朱砂撰写,密密麻麻两种文字,一种是汉文,另一种大约是类似契丹或回鹘的文字。她不明就里,抬眼看他,他的脸上流露出她从没有见过的表情,有些癫狂,仿佛是向往了许久,克制不住的急切。
秋官道是,为他引路退回前室。
石盘陀无可奈何,摸着墓壁往前走,过了一座汉白玉门,前面就是安放棺椁的墓室。后室较之前室更华丽,https://m.hetushu.com•com高拱的墓顶上绘满了日月星辰,墙角端正供着琴棋书画和日常穿戴的用品,一切如常,可就是墓主人的棺椁显得十分诡异。
莲灯对钱财不看重,手里掂着那截断骨往回走,走了两步发现国师不见了,慌忙四处找,看到耳室里有亮光,他擎着火把,站在一个铁匣前出神。
他上前两步,小心而虔诚地伸手去触,碰到了边角,立刻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满脸错愕。
神宫的人用不着国师吩咐,绳索往来几次抛掷,将露在棺材以外的部分绑了个严实,十几人汇聚起来向一个方向拖拽,拖得棺材七倒八歪,最后只听一声轻响,终于将那个毒物连根拔了出来。
她点了点头,“墓主早就死了几百年了,你想要就拿啊。”
昙奴看着人事不知的莲灯,眼泪都要流干了。她是失血过多,人就像个纸片,几乎没有份量。她看惯了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一路上忙前忙后照顾他们,骑在马上唱红狐狸是她最快乐的时候。现在这样了无生气,她拿什么来救治她?
她身体好些后,就开始谋划怎么进定王府。关于国师,她只是觉得怅惘,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他会飞得很高,她困不住他。
所以现在到她回报的时候了,他拉过她的手,摩挲她腕上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割出一道口子,血滔滔地流了出来。她惶骇但顺从,他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把伤口按在铁券的棱角上。她开始浑身打颤,他知道她痛,这方铁劵会吸她的血,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把她吸干。他心里莫名难过,却不能回头。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带她来这里,现在他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不能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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