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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灯像迎接菩萨一样，堆出无比敬仰的微笑把他迎到身边。带他进卧房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当初琳琅界是何等清幽的住处，相较之下这里连神宫的马厩都比不上。

马屁拍对了地方，国师的态度改善了很多。道旁灯笼的光温柔洒在他脸上，他眉目坦然，换了个轻快的声调道：“你走后第二天面具就做成了，如何，想不想看看？”

他莫名哼笑一声，“大漠有什么好？沙子没吃够么？王朗教出来的徒弟也和他一样，起先是有点魔症，到后来慢慢就疯了。你服了我的药，发誓要对本座效忠的，人都不在跟前，效忠二字从何谈起？”

她说不是，“既然心愿了结了，就该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离开敦煌好几个月了，很想念大漠的生活。”

这下他的表情才略微缓和些，颔首道：“姿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再好反倒不真实了。”

莲灯听了手上一顿，心里早沸腾得滚水一样了。吞下那颗药不是她自愿的，她是别无选择。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遭受的惩罚和她享用到的不对等，既然赔上一辈子，好歹落下点什么吧，结果记忆里除了他妖娆的脊背，就是那张白得瘆人的脸孔。

她有点纳闷，难道不告而别了？等了一会儿打算再跳上去看个究竟，他舒展了身形翩翩而至，那弘雅的气度简直让人感叹，即便是干着不那么正当的事，他也是光芒万丈不可小觑的。

她好奇极了，伸出一根手指想摸一下，被他一掌拍开了，“你还想偷袭本座，好大的胆子！”

可是她不敢反抗，可怜巴巴蹲在炉子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说：“神禾原离长安有几十里路，不方便。我要报仇，总不能天天来回奔波。”

他威严地嗯了声，“本座信步走到这里，居然就遇上了，长安果然还ｗｗｗ•ｈeｔusｈu•ｃｏm•cｏｍ是太小了。”说着朝那煌煌灯火处看了眼，“春官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把她推开，用的力很大，推得她趔趄了好几步。国师不懂得怜香惜玉，莲灯也没有女人需要被呵护的认知，推开了依旧凑上去，看着他的脸喃喃：“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国师之前说会有破绽的，破绽在哪里？”

她摊着手说：“那怎么办？家总是要回的嘛！那药不就是不让嫁人么，国师也说没有距离限制的，我回到敦煌还是独来独往不就可以了么。”

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两只眼睛紧紧觑着他，“……笑起来也看不出哪里不真，国师的易容术真是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了。”说着腼腆一笑，“好奇怪，国师变了一张脸，看上去容易亲近了许多。”

他吸了口气，“不想让我拿你当妖捉，就赶紧前面带路。”

莲灯扭着衣角怏怏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一直跟着我，我害怕是哪里派来的探子。如果早知道是国师，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见他横眉竖目，赶紧岔开话题，“国师也来城里过除夕么？没想到在这里遇上，真是太巧了。”

莲灯忙哦了声，乖乖转身引路，自己走得跌跌撞撞全不在乎，只要替国师照亮了脚下就好。

她原本准备提聚星池那晚的，他挥挥衣袖灯笼不就亮了吗，现在法术却不灵了……想想还是作罢了，免得又惹他生气。其实莲灯自己是不要紧的，就算看不清路，她摸黑也能回去。这不是担心国师脚下没根底嘛！她掖着袖子叹了口气，正伤感，迎面有人打着灯笼过来，到她旁边往她手里一塞，错身走远了。

他没再表示异议，但是心里不大痛快。慢吞吞跟她往云头观去，她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怕他走丢了hetushu.com.com似的。他别过脸不看她，不喜欢她这种尊老式的体贴。她大概看出来了，小心翼翼问：“国师，你不高兴么？”

莲灯暗暗腹诽，一把年纪的人偏执又自私，为了那么一点小过节就要葬送别人的一生，说出来居然还能那么大义凛然！她别过脸偷偷翕动几下唇，然后想出了个好办法，“这样吧，国师跟我去敦煌，我给国师收拾个漂亮的洞窟，天天陪国师看日出好不好？”

可是她没领他走正门，转到一处僻静的墙根下停住脚，为难地作了一揖，“山门上有小道姑把守，这么晚了，我带个郎君回来恐怕惹人非议。道观是清静地，总要避讳些的，所以……”她看了看那堵院墙，“我们跳墙吧！”眼看他要发作，提前一步向他合什而拜，“委屈国师了，对不住、对不住。与其被人盘问，倒不如避开她们的视线。我也是为了少些麻烦，绝没有冒犯国师的意思。”

云头观在角落里，渐渐远离夜市，路上就不那么亮了。她引他走他们来时的路，先前有盏灯笼插在道旁的，就是为了防止返程时看不清路。可是回到那里，灯笼还在，蜡却已经烧完了。

她认不出他的脸，但声音听出来了，身上顿时一松，“啊国师，你做什么要这样！”

莲灯心头一跳，不知哪里又戳到了国师敏感纤细的神经，忙改口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张面具看上去很年轻，但戴在国师脸上没有任何不相称的地方，只觉得这位小郎君稳重从容，不可多得。”

他想了想也是，君子应时而变，反正他易了容，跳就跳吧！于是给她递了个眼色，“你先上，本座在后面接应。”

她却很是坦荡荡，“没关系，国师是长辈，中原也没有避忌长辈的习惯。”

莲灯忙道是，“毕竟这世上和*图*书能有几个国师呢！”

国师对她的好意不领情，说起恩怨来也铿锵有力，“现在是你亏欠了本座，不是本座亏欠你。你何尝见过欠债的像你这样肆意的？”

这回他没有拒绝，敛袍坐了下来，看她烧水刷茶具，忙得团团转。

他闻言调转视线，用眼梢乜了她一记，“中原没有女人邀男人进闺房的习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共处一室。”

其实他不渴，不过习惯了别人为他服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环顾一下室内，陈设简单家具老旧，和他想象中的女郎闺房不一样。这里充斥着道教式的简洁，一桌一椅一柜，几乎找不出第四样东西来。他皱了皱眉头，“何必非要住在这里？本座说过太上神宫可以收留你的，就算回去，本座也不会嫌弃你。毕竟你要对本座效忠，本座从来不会为难自己人。”

莲灯好好斟酌了一番，“这张面具是照着少年人做的吧，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模样。”

“可是上百年待在一个地方不觉得闷吗？我是为你好，享得了荣华，也受得起贫寒嘛。”莲灯见他反对，兀自嘀咕了两句。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但带他回敦煌，这个念头不知怎么深深植入她脑子里，挥也挥不去。

她咦了声回头望，那人一眨眼就消失了。回想他的衣着打扮，好像是太上神宫的人。她错愕地看国师，“那位是什么官？”

他嗤了声，“眼大无光，灵敏也不足，这样的身手居然成功两次，可见是误打误撞。”

莲灯本来自尊心很强，对别人的任何一点不友善都能立刻做出回应，但是国师面前她的自尊心就像水里的泡沫，戳一下就不复存在了。她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心，因为长辈责怪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国师看她不顺眼，一定是她做得不够好。所以要更加寸步留心，争取让他m•ｈeｔｕsｈｕ.ｃoｍ.cｏm产生一点好感。

他一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么？”

她往下探看，怅然道：“忘了吹灭了……”转身往他面前递了递，“国师把它变亮吧！”

莲灯应个是，“他和转转谈得来，让他们说话，我有意让开了。”

国师看了她一眼，很不满意，“本座说过易容的精髓在于反差……”忽然回过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莲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点头哈腰答应了，恭恭敬敬把灯笼交到他手上，点足一纵，跃上了墙头。放眼看，几间静室里点着灯，没有人走动，想必那些小道姑趁着观主不在，也都偷偷溜出去了。她腾身跳下，手卷喇叭压声喊，“好啦，过来吧！”只有风声阵阵，不见国师动静。

他打了个激灵，“本座大任在肩，怎么能跟你去敦煌住洞窟？再说太上神宫里也能看日出，爬上宫墙，城南五曲所有的风光尽收眼底，为什么要到沙漠里忍受风吹日晒？”

“要、要……”她搓着手说，“在哪里，国师带来了么？”

莲灯很高兴，她是个联想能力比较差的人，如果你笼统向她描述，她或许会一头雾水，只知道茫然点头，对一切都没有要求。可若是有个直观的效果放在她面前，比方昙奴穿上短襦的样子，国师易容后的脸庞，但凡她感兴趣的，马上跃跃欲试，心里一团火热。

那怎么能一样！他一副你不开窍的表情，“你以为你偷看了本座，只要一辈子不嫁人就行了么？你要在本座身边，供本座使唤！”

国师随口应了句夏官，说完看她，她把灯笼挑得很低，光线从圈口照上去，一张脸映得鬼魅一样，红唇慢慢仰起来，“有人随身护卫，真好。”

国师神情有点迷茫，眼前浮起一个画面，无穷无尽的黄沙堆里，两个蓬头垢面的人面向朝阳而坐。一个说好大的太和-图-书阳，一个说是啊是啊……

这句长辈说得国师嘴角一抽，在她心里他比王朗还要老得多，不是父辈爷辈，恐怕是祖宗那一档的吧！

莲灯很真挚地说：“国师跟我去云头观吧，转转和昙奴一时半刻回不来，不会有人打扰国师的。”

他总是这样，似乎永远带着挑剔。初见时满好的，至少很温和很宽容，越到后来越不对，好像她的存在就是惹他不痛快的，要时时刻刻摆张臭脸，好表示他对她有多不满。

果然他很挑剔，进来之后连坐都不愿意坐，一味抱着袖子立在地心观望。莲灯尴尬地笑着，“这里太简陋了，请国师包涵。”边说边抽出藕荷色的帕子来，端端正正摊在席垫上，比手道，“国师坐吧，在外跑了好久，想必累坏了。且歇一歇，我给国师煮茶汤。”

莲灯急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横过来一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蜡烛都没有了，怎么变亮？”

少年郎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模糊的笑容，“你倒好，成全了他人，情愿自己落单。”

她在黑暗里蓄势待发，抽出袖子里的丝绦，两头紧紧绕在手上。他一点点走近，将到跟前时她一跃而起，原本的设想是勒住他的脖子再拷问，没想到遇上了高手，他的反应实在太快，钳住她的双手顺势一扭，她的两条胳膊居然被自己的丝绦捆住了。

他皱了眉头，冷冷道：“一副皮囊就能让你改观么？本座问你，易容前和易容后有什么不同？”

其实莲灯并未走远，她挨在屋角，看着他四处张望，看着他向这里走来，更加笃信这人不简单。如果是大理寺的人，用不着这样故弄玄虚兜圈子，不管他是谁，先制住了他再说。

他抿着唇微抬起下巴，“那报完了仇呢？总要回神宫了吧！”

他拍了拍袖子，然后四下打量，“不过这里不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