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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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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三节

第二十二章

第三节

她低头捋了捋掌中的幼兔,这么小,不知道满月没有,离开母亲只怕不能活。她起身回寝殿,找了个乌木的盒子,底下垫了厚厚的棉絮和稻草,给它做了个窝。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这兔子一直拉稀,到第三天就死了。
她沉吟了下,“鬼市大么?”
她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她抱着膝头看天,天是湛蓝的,一场风雪后,把天幕都洗刷干净了。人心如果也是这样多好,可惜不由自己。今天加一点快乐,明天加一点悲伤,再加一点攀比和欲望,最后就成了笸箩里的乱线团。
她哦了声,“可能就是巧合吧,要是早一点遇上,崔先生睿智,说不定能拆穿那些御龙直。”
她摇了摇头,“让他安稳当他的直学士吧,他和我们没牵连,官家也不会难为他。等他知道我们走了,自然也会离开的,到时候就天各一方吧,其实也很好。像春妈妈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教导我十来年也尽够了,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她匆忙走过去想拉住她,她一晃眼已经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了,遥遥冲她回手,“进去吧,进去吧,别冻着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分尽了,想留也留不住。记着我的话,不要为别人活,要为你自己。人生苦短,再长不过百年,别叫自己留下遗憾。我很好,你别惦记我。就是今年新添了个孙儿,昨晚做梦梦见他喊我,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说着,垂头丧气往宫门上去了。
她叹了口气,扭头擦了眼泪说:“都怪我,早知道和图书会是这样的结局,和亲就不该带她来。”说着迟疑了下,“那天在鬼市恰好遇见崔先生了么?怎么这么巧?”
他听来很觉得凄凉,她们在这里过得艰辛,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狠心,可以把西挟布置成涌金殿,为什么放任她在瑶华宫里自生自灭。原想再等上一阵子,谁知等着等着,等出了纰漏。
他嗡哝了声,“别乱动。”
次日清早起身,她还和以前一样恭勤替他穿戴。他看她精神不济,搀着她的手肘道:“跟我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捧着茶盏,手心里一阵辣辣的烫。低头饮了口,调转视线看别处。那天放火,烧毁了柴房和毗邻的半边无量宫,天一晴就要开始着手修缮。瑶华宫和外面不同,运送砖头木料都靠坊间妇人,男子是不得入宫的。她倚着抱柱算计,待过两天,禁军放松了警惕,也许可以混在她们中间出去。
她还陷在梦魇里,哭个不休,他只得尽量安慰她。她绷紧了身子,抽泣着说:“我错了,不吃羊肉了,也不吃洗手蟹了……到底是谁害了你……”
她抬眼看他,碧莹莹的一双妙目,勉强笑道:“还是规避些,免得让人说闲话。你常来,太后知道了必定要发怒,到时候将我贬去做营妓,那就全完了。”
至清说:“是坊间一个小孩让我们带给仙师的,这儿还有一封信……”一壁回话,一壁把信送过去,“说仙师看了就知道。”
“官家身子可好?”她说,“又有好几日没有见他了,如今没法陪在他https://m.hetushu.com.com身边,一切要靠你们了。”
他闭着眼睛,眉心紧蹙,大概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情大起大落过。她也乏透了,还想为明天考虑,可是脑子里模糊一片,侧过去,昏昏便睡着了。
她点头道好,拇指轻轻抚摩鸾形玉佩的纹理,那是冬至那天他亲手给她结在衣襟上的,她天天盘弄,玉带了她的体温,爱不释手。
佛哥道:“初五……信是崔先生送来的么?”
秾华把信接过来,笔迹一看就是崔竹筳的。内容很简单,“初九申正,静待”。她怔了下,把两个小道姑打发了,回头问佛哥,“今天是初几?”
佛哥说大,“比咱们建安的大多了。”
他把她的脚勾过来,让她踩在他小腿肚上,那脚真像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把他冻得一激灵。他抽了口气,又去摸她的手。手也不暖和,便揭开自己的中衣塞了进去。
“我自会妥善应对的。”他说着,转头四下打量,“命秦让过来侍候你吧,这里的坐卧铺陈也要换,像西挟一样,照着涌金殿的样子布置。”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回去,会叫官家难做人的。所以再等等,有了好时机再回去不迟。”她往外看了眼,雪依旧在下,泼泼洒洒,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替他整了整大带道,“把班直也撤走吧,原本就有几十个禁军把守着,再加上班直,真把瑶华宫弄得牢房一样了。”
佛哥有些哀伤,只是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很怕给人添麻烦,遇见了困难都要自己扛。原先她们和她算不得一条心,她们奉太后之命,除了保护她,更要督促她和*图*书。但是现在局势变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促使她们更加团结紧密。无论如何都要相携着回到绥国去,哪怕战火连天,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佛哥给她送了一杯红枣茶,“公主有打算了么?”
“最好能同那些做活儿的妇人攀上交情。”她说,“收买一个,请她给我弄身衣裳。你们借着采买先出去,我一个人好办。”
他皱了皱眉,“我怕你不安全。”
斜对面的山门上进来两个小道姑,在乱糟糟的人堆里穿行,冷不防腿上被雪砸了下,唉哟一声。也没停下,对插着袖子到她面前拱手做了一揖,“仙师有礼。”
她叹了口气,毕竟在他门下这么多年,她的脾气秉性他最了解。本来不想惊动他,可他既然已经准备妥当了,那就等他号令吧!
她把信递给了她,她看后也有些意外,“崔先生果真料事如神,知道我们想离开瑶华宫。”
因为她的再三坚持,他勉强答应不往瑶华宫增派戍卫。
连着下了三天雪,到第四天才放晴。秾华裹着道袍坐在檐下晒太阳,阳光融融的,没有风的时候晒在身上,很暖和。院子里积雪两尺厚了,小道姑们拿锹和簸箕来铲,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玩性浓的时候。起先忌讳她在不敢放肆,后来看她和颜悦色,便打闹起来,雪球来去,一片笑声。
他被她说得一怔,不知她怎么想起这个来。营妓是最下等的妓|女,他不覆国,怎么叫皇后做营妓?
她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制止了。他低下头,和她靠得很近很近,睫毛刮在她鼻梁上,梦呓似的说:“把不愉快都忘了https://m.hetushu.com.com,至少今夜忘了。”
他再要说话,她到门前探出身去,招呼录景道:“时候差不多,请官家移驾罢。”
她轻轻一笑,“我来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出事早就出了,何必等到现在!倒是你回去,只怕要面对诸多盘诘。这是入罪宫妃修道的地方,在这里过夜,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急得没法,哑声哭起来,“娘,你别走……”
“可惜春妈妈回不去了。”佛哥背靠着抱柱喃喃,“她是舍不得你,如果那天不是为了出去找崔先生,她也不会死。”
正惆怅,前殿传来一阵磬和云锣的声响。这几天在替春渥超度,她不能披麻戴孝发送她,只得请了牌位安放在瑶华宫里。
他脚下踟蹰,又怕再耽搁下去来不及视朝,只得横下心往宫门上去。走了几步回头看,隔着风雪,她道袍翩翩站在殿前,清冷孤寂的样子,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况味。他突然忘了挪步,可她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转身回殿中去了。
她很难过,在梧桐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金姑子说野兔不像家兔,不习惯被豢养,有时候并不是照顾得不好,是它自己转不过弯来,把自己耽误死了。所以兔子也甚有骨气,她受了启发,开始称病闭门不出。期间秦让来过一次,给她送了好多东西。她道了谢,委婉表示不必把她的境况传到官家跟前。只是受了寒,小病小灾没什么大不了。官家目下正忙于应对战局,让他分了心不好。
男人阳气盛,他又常练武,暖和得像个汤婆子。她渐渐缓过来,有些昏昏欲睡,朦胧里无意识地摸了摸,摸见他壁垒分明的腹肌,https://m.hetushu.com.com一块一块,坚硬得像石头。
他是打算她到哪里,就把涌金殿搬到哪里,这份心倒是真切的。可她不能受,低头说:“有金姑子和佛哥照顾我,不用麻烦秦让了。他在你身边伺候惯了,到这里来也是受苦。我眼下过得不错,就是天冷,让人多送些炭吧。至于铺陈,这里是清静地,妆裹得太隆重了不像话,就算了。”
她慢慢平静下来,他替她抹了眼泪,她蒙蒙看他一眼,把身子背转了过去。她还是抗拒他的,肩头颤抖,大概在偷偷地哭吧!春渥的死会成为她心头的刺,拔不出来,永远是个暗伤。
秦让诺诺应了,又说:“官家很是惦念圣人,几次想来,最后都因事耽搁了。臣临出宫,他嘱咐臣带话给圣人,请圣人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除夕那日就接圣人回宫,请圣人暂且按捺。”
佛哥说:“是很巧,春妈妈原想去大录士巷的,没曾想崔先生居然就在鬼市。”
可他总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想了想道:“我得了闲就来。”
梦里果然又见到了春渥,还是临出门时候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篓子。她说:“我去买羔儿肉,给你炖汤补身子。冬天吃羊肉好,吃了手脚不发冷。”
佛哥听了说好,“世上没有钱做不成的事,交给婢子,婢子去办。”顿了顿问,“我们走,可要知会崔先生一声?”
然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揉揉她的脸,“做噩梦了?”
她略颔首,她们嘻笑着松开两手,小袖底下竟掖了只小野兔。合起双手往上呈献,小兔子伏在掌心翕动着鼻子,模样很惹人喜爱。她咦了声接过来,“哪来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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