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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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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节

第二十一章

第二节

秾华依旧不许她去,可她嘴上虚应,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谁都知道进了瑶华宫等于葬送了一辈子,她才十六岁,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只要崔先生答应带她逃走,她这个做乳娘的算尽到了责,便是死也甘愿了。
然后一顿兵器相接的声响,惊天动地地打斗起来。她们心里有一团怒火,在禁中一再被欺压,到了宫外还不放过,凭什么?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任人宰割了,今上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明明说过事情到此为止,如今又反悔,将人当猴耍!
她听了眼睛一亮,再一想市价,顿时萎靡了,摇头晃脑吟道:“东京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虾充两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女人倔起来也像牛一样,她们不服,欲翻身再战,被长剑抵住了咽喉。为首的寒声道:“不取你们性命,是未得陛下口谕。苗内人我等必须带走,悟真仙师若是要讨人,请直面陛下。”说着挥袖,下令收兵。
街市上人群哗然,纷纷围拢过来。为首的班直将腰牌往前一举,“御龙直奉命捉拿要犯,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金姑子和佛哥自从来了汴梁之后没有机会出宫,到今天才见识到外面的繁华。要论富庶,汴梁确实比建安更胜一筹,只是走在敌国的鼎盛里,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起先两人都闷闷不乐,只顾在春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春渥知道她们不高兴,低声道:“先把东西买齐全,我要去大录士巷找崔先生。白天人多眼杂,夜里天黑还好些。你们可以去莲花棚里,边听戏边等我回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打起仗来心里都惦记。不知道家里人好不好,大钺的兵马攻破建安,只怕覆巢之下再无完卵了。
诸班直分类众多,比方内殿直、金枪班、东西班、钧容直、骨朵子直……其中官家最倚重的就是御龙直。这些人铁血无情,只要今上一声令下,连自己的家人都敢杀,更别提一个春渥了。
她嗳了声,“出去要小心,夜里人多,别走散了。”
那两个道姑接了钱,自然万事好说,“我https://m•hetushu•com.com叫至清,她叫至浅。尊长日后若有事只管吩咐,我们替仙师办事,自当鞠躬尽瘁。”
她们回身看,崔竹筳就立在不远处,她们见了他便哭起来,“崔先生,春妈妈被他们带走了,叫我们回去怎么同公主交代。”
金姑子慌忙道好,也没顾得上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与佛哥一起匆匆回了瑶华宫。
他们不让她出去,她急得蹲在宫门前痛哭流涕。朔风野大,吹在人身上刀割似的。金姑子见无望,上前搀扶她,低声道:“公主别着凉,快三更了,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她被她们扶回殿里,坐也坐不住,在地心团团打转,哭着说:“他答应不动乳娘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们可看清了,是御龙直的人么?”
他复又道谢,两个小道姑惦着钱往宫门上去,到教主的寝殿外等候通传。金姑子出来问情由,她们只说外间来了位先生,请她们代问仙师好。
天寒地冻,她牙关打颤,身上出奇地冷,脸上却滚烫。脑子里隆隆响起闷雷,重复的就只有一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见到官家?只是他背信弃义,这样的人真的已经不能再信赖了。可惜了曾经的那一段,跟他在一起的美好,远胜云观。她把所有的热情寄托在他身上,到现在才发现这种寄托是最傻的。他为了他的江山,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什么都能豁出去,包括那些誓言。
秾华卧在围子床上,听着外面环饼小贩的叫卖声,正昏昏欲睡,忽然殿门被拍响,动静大得惊人。一般这种情况没什么好事,她心头骤跳,连鞋都没穿,光脚跑过去开门。借光一看,金姑子和佛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分明是刚和人械斗过。她疾声问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个模样?乳娘呢?”
她黯然叹息,“我孃孃同高斐,如今不知怎么应对。当初他们寄希望于我,当真所托非人。”
春渥听了失笑,“这下子好了,整天作打油诗!虽是贵了些,总不能一点肉末不沾。我是不要紧,你们年轻姑娘,一个个m.hetushu.com.com面黄肌瘦不成样子。”
她们自然说要一道去,春渥拗不过便应了。她们依旧不远不近跟着,春渥忙着采买,她们立在边上,看勾栏里招客的丑婆婆怪腔怪势随乐起舞。旁观的人有很多,不时爆发出轰然的笑声。她们两个提着背筐,一路走一路回头,偶尔有手持长矛的禁军走过,也没太在意。两国交战,城中加重兵防并不稀奇。
瑶华宫里吃得最多的是梢瓜和山药,吃多了叫人作呕。春渥提着水壶进来,笑道:“明日过节,许久没吃羊肉了,给你开个小灶罢。”
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叫什么教主仙师又别扭,就改回了原来的称呼。她听了嗒然,“哦,崔先生来过了……”
在闹市起了冲突引人瞩目,班直也想速战速决。到底是女人,近身格斗力量上有欠缺,伤了几人后渐露颓势,最后还是被撂倒在地了。
她现在学会了周旋,你同她说话她就打岔。春渥叹道:“别说酒肉了,想想以后吧!”
冬至转眼便到,这个节气是一年中最大的日子,几乎等同于过年。各家各户祭祀祖先,朝中官员拜帖往来,宣德门前还有象车表演,整条御街观者如织,热闹非常。
金姑子道:“我们引开宫门上的戍军,公主趁机往外跑。只是瑶华宫距大内十几里远,公主没有车马,步行恐怕要走很久。”
佛哥才不管那许多,持剑便冲上去,“她是李后乳娘,要抓她,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金姑子打发她们去了,进殿看秾华,她正坐在榻上等春渥替她修改袍子。
入了瑶华宫,大家的打扮都要替换。花团锦簇的褙子大袖衫都压了箱底,换上对襟衣,顶心梳着髻,一根木簪子横穿过去,杳杳的,头顶上长了枝桠似的。
她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叫我上哪里去?两国在打仗,难道躲到乌戎去么?叫乌戎人知道我陷害过他们的公主,不把我架在火上做炙肉才怪。”说着想起来,问,“道士可以吃肉么?好像还可以喝酒呀。”
佛哥说是,“凭他们的打扮和腰牌,的确是御龙直无疑和*图*书。”
春渥叫破了嗓子让她们别动手,她们不听,最后弄得这样狼狈,她在边上急断了肠子。左右班直押解她往军头司方向去,她勉强回头,高声道:“照顾好公主,以后就托付给你们了。”
金姑子和佛哥气哽失控,再欲追上去,被身后的人喝住了。
她说:“买蟹吧,做洗手蟹,叫宫里的道姑们一起吃。九百钱只能买一斤羊肉,却可以买很多螃蟹。”
春渥开箱取钱,一面应道:“我游说了很久,都不愿意走,怕她们离开了,有人欺负你。她们愿意留下就留下吧,现在战火纷飞,我们这里感觉不到,绥国边境定然不太平。她们回去也冒风险,一动不如一静。”
金姑子蹭地抽出了剑,“你们是何人,没有文书胆敢拿人!”
春渥咬断了线,将袍子递与她。她站起身,到铜镜前面试长短,又听春渥道:“崔先生还记挂你,我看想办法给他传话,能逃出瑶华宫最好。大钺同绥开战了,以前害怕给绥国招难,现在可有什么顾忌?还是走吧,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秾华的寝宫在瑶华宫最深处,东墙上有扇槛窗,推开可以看见景龙江边的景致。冬至前一天晚上起就有人放江灯,天黑开始络绎不绝,她闲来无聊倚窗远眺,也是种消遣。
金姑子和佛哥都是常年习武的人,当初挑出来随侍,就是看中了她们拔尖,真要全力拼杀,技巧不比男人逊色。她们动作流丽,招招致命,要降服她们,着实费了御龙直好大一番功夫。
“鬼市开了,明天是正日子,价格翻倍,夜市比早市还便宜些。我带上她们一道去,难得跑一趟,好多零碎要添置。”春渥到门前背起了筐,回头道,“不用等我们,你早早歇下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去吧,公主身边还有我,我守着她。”春渥道,“我回建安也没有用,多个人待宰罢了。你们不同,你们会拳脚功夫,可以保护家人。过两日是冬至,节下忙,正好推说买时物,一道出去。出去后你们走你们的,我去找趟崔先生。听说他住在大录士巷,无论如何要讨www.hetushu.com.com他个示下,他是智者,能给咱们指条明路。”
原本一切好好的,不知怎么一队穿着黑甲配龙形腰围的班直从天而降,大步流星向她们走过来。到了近前抬手一拦,“谁是苗春渥?”
崔竹筳招她们往人少的地方去,压声道:“朝中官员拥戴贵妃为后,上次贵妃刺伤圣人与两次下毒事件要一起彻查,春渥被带回去,必定会做替罪羔羊。你们赶快回瑶华宫告知圣人,让她想办法求求情,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她手上正挂着香囊,听了顿下来,“崔先生是文弱书生,要害他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么?不过我不能出瑶华宫,你们可以。过两天我派你们到外面办事,出去了就别回来。现在正交战,是回绥国还是到别的地方生活,你们自己拿主意。反正我在这里不愁吃喝,你们走了,我一个人怎么都好。”
她听完人都要晕了,现在被关在瑶华宫里,她怎么能够见到官家?可是春渥被带走了,她焦躁得欲发狂,提袍便往宫门上冲。可是门前有禁军把守,任她怎么哭喊乞求都没有用。闹了半晌,精疲力尽,忽然发现厌倦至极,早听春渥的话,逃出瑶华宫就好了。她希望过宁静的生活,可是总有那么多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秾华是既来之,则安之。一路上想了很多,都看淡了,并不显得伤感。先前听见外面说话,便问:“是谁来了?”
春渥道:“这些年他们人未少派,何尝成功过?你是个女子,若换做我,绝不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充当武器。郭太后也太狠心了,有今日早就应当预料到,不单害了你,还误国。”想起自己的家人,愈发的难过,然而鞭长莫及,只有各自保重了。
她以前不需要算计这些,羊肉不管在建安还是汴梁,一向是“价极高”。她爹爹疼爱她,唯恐她不肯吃,膳食上从来不克扣。后来入了禁庭正位中宫,有日供一羊的优恤,哪里像现在!春渥听她盘算,心里有些酸楚,只道:“你别管了,螃蟹也买,羔儿肉也买。咱们有些积蓄,吃两顿羊肉的钱还是有的。”
金姑子道:“崔先生托两个小和图书道姑问长公主好。”
“明日是冬至,他应当在宣德门上观礼。”她突然想起来,顿时有了目标,“我要想办法出去,到那里一定能见到他。”
春渥看得出金姑子她们有些动摇,她们原本是受了郭太后之命,现在郭太后自顾尚且不暇,哪里管得上她们!可是怕走了又失了道义,毕竟落难时候最见人心,谁也不愿意背负骂名。
她说:“我管不了了,春渥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官家是不是有意在废黜我之后再整治春渥……我不在近前了,想求情也没有办法。可是他为什么要抓她?不是已经起兵了,还需要什么把柄做筏子?”
为首的不做解释,扬手道:“抓起来!”后面两个如狼似虎的班直扑过去,将春渥的手臂反剪着架到了一旁。
佛哥哭道:“春妈妈被御龙直的人带走了,我和金姑子打算抢人,同他们打了起来。可惜不敌他们人多,实在救不了春妈妈。后来正巧遇见崔先生,崔先生让我们回禀公主,朝中众臣举荐贵妃为新后,官家重审先前的几宗案子,恐怕要拿春妈妈开刀。公主快想办法进宫面见官家,否则春妈妈就有危险了。”
“要同御龙直硬碰硬么?再缠斗下去死路一条!”
春渥笑道:“又不是孩子,走散了会自己回来的。”临行又看她一眼,这才去了。
三个人回过身来,心头不由一撞。金姑子和佛哥警觉,压着腰带赶上去。春渥看他们是今上亲军打扮,怔怔道:“我是苗春渥,长行找我有何事?”
当女道其实还不错,道士同和尚不一样,和尚念经念得嗡嗡的,从早到晚。道士有课业,但是不多,加上她无需替人打醮作法事,一天除了打坐发呆练练字画,没别的事可干,日子倒比禁中清闲。就是吃口上差,瑶华宫不像普通的道观接受民间香火,只靠每月五十缗的月例养活宫里三四十口人,平常生活清苦节俭。也是,她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福的,和禁中没区别,大概所有人都愿意来吧!
她听了也不反驳了,继续坐在窗前看人放灯。顿了顿问:“让金姑子和佛哥离开汴梁,她们今日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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