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反转
第二节
慕仪脸颊猛地烧红，好在船舱幽暗，也不大看得出来。她斩钉截铁道：“什么檀郎！阿黛姐姐开这样的玩笑，有失庄重！”
二人及随侍的婢女都上了船，船夫摇桨一划，画舫慢慢朝湖心而去。
“可我听说吴王殿下当时神色笃定，看起来颇有把握的样子。”
余紫觞饮了口茶，忽然换了话题，“说起来，我听说你竟牵扯进太祖御书遭窃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磊落刚直，可他的埙声却那么无奈失落，似乎什么也不能抚平他的愁绪……
丁氏紧蹙的眉头松开，露出一个笑容，“今次真是差点被这两个人给唬着了！看他们白日那形容，还以为计划哪里出了纰漏，被他们发现了呢！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温氏大小姐虽然如传闻中一般有几分成算，到底还是骄横稚嫩了些！”
正堂内熏香袅袅，墙上挂着前朝大画师李元所作的二十四节气图，每一笔都浸润着山水自然的闲逸野趣。而在书画的后面，看起来无甚异样的墙壁之上，有几个浅浅的、肉眼难以发觉的棱形印子。
丁氏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是觉得，万氏此次与我们合作，其中有诈？”
慕仪打量着湖面上一艘慢慢划近的画舫，“看来此次得与阿黛姐姐共乘一舟了。”
婢子不语。丁氏凝视真红穿花的床帏良久，终是道：“不必去请万大hetushu.com.com小姐了。且等家主回来，与他相商之后再说。”
婢子却露出踌躇的神色，丁氏疑惑地看着她，婢子轻声道：“奴婢隐约听那余傅母提到，说左相大人与万大将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她只说了一句，而且声音很小，奴婢揣测，会不会……”
察觉到慕仪的目光，余紫觞放下茶盏，回眸看向她，淡淡道：“盛阳郑府的茶叶倒是不错，这‘清涧竹息’喝起来倒与‘六安雪芽’的滋味一般无二了。”
话音方落，画舫已划到了湖畔，慕仪和万黛同时走到岸边。然而踏板只容一人可过，慕仪顿了顿，朝万黛微笑道：“阿黛姐姐请。”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傅母说得是。”
慕仪苦恼道：“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我们只是去琼华楼览胜，却撞上贼人窃宝，莫名其妙就被疑成同伙。四哥哥还被逼得当众承诺七日内寻回御书，不然就甘领罪责！也怪我沉不住气，才中了那沈仲卿的圈套，累得四哥哥为我揽下这宗祸患。唉，这回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遣人去请翁主和万大小姐了么？”
婢子声音压得极低，仅二人可闻，“奴婢确信。温大小姐抱怨说不喜欢盛阳翁主这个名号，那余傅母也嘲讽说公主都不及温氏大小姐尊贵。她们还说吴王殿下对找回太祖御书根本没有把握，只不过是因为温大小姐wｗw•hｅｔｕsｈu•ｃｏｍ.com被执金吾将军设计了，吴王殿下才硬着头皮应承下这事儿。两个人不过是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好让我们放松紧惕而已。”
慕仪恭敬地接过茶盏，续了半杯，再殷勤地递给余紫觞，“自然是要最好的茶叶，才可堪匹配傅母的身份。这盛阳郑氏也是有眼界的，万不敢怠慢了傅母。”
十三年前才名动天下、艳名亦动天下的第一才女余氏紫觞。七年前温氏延请其为族长嫡长女傅母，此后名气渐隐，直至今日少有人知。
“好，这便过去吧。”
一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堵得万黛不知如何回击，只得郁郁地扭过头。慕仪这才摸了下发烫的脸颊，，心头无比懊恼。
万黛心下微奇，以往这种情况虽然她偶尔也会让着自己，却从未这般恭顺，没半句怨言。
婢子肯定道：“不会。奴婢听得真真的，她们先是说了一会子话，然后余傅母觉出不妥，温大小姐却道郑府的人都被遣走了，不会有问题。但余傅母还是担心，所以就不再开口了，大概是在写字交谈。”
怎么会对着万黛直斥出声了？这样子，倒像真对那人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般，但天地良心，她可是半分歪脑筋都没动过！
余紫觞轻笑，“那定是这郑氏族人实在忠心为君，看重陛下胜过世家情谊了。”
余紫觞摇头，慕仪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余和-图-书紫觞含笑拍拍她脑袋，写道：“莫要心急，此等窃听机密的机关无非那几种套路，试不出来也不打紧，我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那不过是装给旁人看的，我最清楚不过了！便是我自己，这一路从容镇定的样子，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她慢慢道：“阿仪妹妹这身装扮甚是美丽。”
“若果真如此，也是正常。毕竟郑氏不比温万二族，孱弱百年，在三大姓中一直敬陪末座，是得好好依附着陛下才是！”
“已命人去请了。”
万黛诧异看她半晌，忽地轻笑：“阿仪妹妹如今说话真是越发有趣了。”
婢子走到外间，道：“夫人，为翁主接风的雅宴已经备妥，可要即刻前往？”
“阿仪妹妹神思何在？可是跑到你的檀郎那里去了？”万黛似讥似嘲的声音悠悠传来。
丁氏沉思片刻，“事关重大，为求万无一失，还是去请万大小姐过来一趟。她与温大小姐自幼相熟，深知她的性情，得听听她的意思才好下定论。”
慕仪坐在宽敞华丽的船舱内，听着遥遥传来且越来越近的丝竹之声，看着远处湖面上灯火璀璨的精巧小楼，脑中却不自觉地想起昨晚静谧幽僻的青凌江江心，想起那投射在碧波上的皎皎明月和洒落江面的萤火星光，还有那个独坐船头吹埙的墨色身影。
夜宴开在镜华阁，一栋建在碧湖和图书之上的二层小楼，临风对月、赏花品酒，极为雅致。阁名取“镜花水月”之意，因嫌花字太过滥俗，且寓意不够祥瑞，故而换成了谐音的华字。湖上并没有修筑通往小楼的道路，客人们都需得乘小舟过湖，才可入得楼内。慕仪算着时间到了岸边，正赶上万黛的檐子也堪堪抵达。
“或许，他们是觉得我与阿黛姐姐亲厚非常，舍不得分开片刻？”
余紫觞摇头，“还是当心些好。毕竟如今左相与万大将军正计划着……还是谨慎为妙。”
万黛看着从檐子上缓步下来的慕仪，眸光微动。这会儿慕仪已换了一身茜色交领襦裙，斜披月白色披帛，那裙子和披帛都用了一种极特殊的面料，似纱似绸，看起来既端庄又飘逸，再配上精心梳就的流云髻，整个人只是静立湖畔，便气韵高华有若谪仙。
“六安雪芽”乃是顶尖的茶叶，因产量极少，故而在御茶中间也是难求的极品，盛阳郑府自然不可能有，但能找到以与“六安雪芽”滋味相近而闻名的“清涧竹息”，也十分难得了。
外间传来叩门之声，她冷声吩咐，“进来。”
慕仪满不在乎：“郑府的人都被我遣出去了，这里就瑶环瑜珥服侍着，旁人还能怎么听到我们讲话？再说我们说得原也不算大声。”
她想了想，忽然又道：“你确定她们没有发现那间屋子的机关？这些话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ｈｔｔps://m.hｅtusｈu.ｃｏｍ•ｃｏm吧？”
听到余紫觞这番嚣张狂妄的发言，慕仪眉头也没挑一下，只严肃点头，“傅母说的是。阿仪也觉得这个敕号半分意思也没有，奈何这盛阳郑氏的人跟吃错药了一般，只肯唤这敕号。说起来阿仪长到十四岁，听别人唤我这敕号的次数加在一起，还不及今天一天多呢！”
“是么？”慕仪存了心要扳回一城，如今目的达成，偏还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服明紫对襟襦裙的万黛笑笑，“万黛姐姐也是明艳照人。”
华丽的内室，盛阳郑氏家主郑砚的正妻丁氏坐在妆台前，一壁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一壁听着身侧婢子的贴耳细语，良久蹙眉道：“你确信没有听错？”
万黛移开目光，没有应声。
二人不再说话，慕仪抽出块白绢，用眉笔在白绢上写道：“可试出机关何在？”
“他们是在看你这盛阳翁主的面子，才不敢怠慢。”余紫觞瞥慕仪一眼，“不是我说你，这盛阳翁主的敕号有什么好的，也值得拿出来说嘴？可及得上你温氏嫡长女这个名号半分？旁的不说，且看当今天下，翁主何其之多，左相大人却只你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便是那正经的公主，又哪里比得了我温氏女公子的尊贵？”
万黛懒懒道：“这郑府也忒小气了，居然派了一艘船便想接走我们两个。”
余紫觞忽然作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了音量，“当心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