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猜测
第四节
姬骞自从方才其便一直薄唇紧抿，不辨喜怒。此刻听到慕仪的话语，黑沉沉的眸子凝视她半晌，轻轻道：“此事朕自会调查清楚，在此之前，皇后便在长秋宫好生休养吧。”
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内殿分外清晰。众人偷觑一眼对视着的帝后二人，噤若寒蝉。
面对这样的指控，慕仪依然保持了从容的笑容，看着云婕妤淡淡道：“妹妹方才不是还认为戚淑容是在装病以求脱罪，怎么现在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了？你这会儿不觉得她是在装疯了？”
姬骞盯着面前近乎无所顾忌的女子，忽地低笑出声，笑声中的嘲弄让她的伪装逐渐瓦解，“你对他倒真是情深意重。以为故意刺|激我让我乱了方寸，就能寻到机会救他了吗？”
慕仪看着上方那张俊逸的面孔，顿觉这种被人俯视的滋味太过气闷，猛地坐起来，“臣妾若不稀罕陛下，还能稀罕谁呢？”
万黛回道：“自醒来便是如此了。不说话也不认人，似是被迷了心智一般。”
戚淑容顺着声音茫然地看过去，瞅着姬骞半晌又自低头，竟似是不认识他一般。
端坐案前弹完十一支曲子之后，那个把她关在这里的男人终于姗姗来迟。
果然，姬骞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淡淡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于朕并不重要。朕只需要知道，一些早该被抹煞的人还苟存于世，而如今，他送上门来了，这便够了。”
“到底是朕不放过他还是他不放过朕？若他安分守己，朕可以饶他一命，可他会吗？都敢深夜给你传情了，朕看他根本就在故意找死！”顿了顿，“还有，不许再提和_图_书姒墨。”
云婕妤咬牙，“陛下是当真要偏袒这个贱人了？”语气竟已是质问。
姬骞轻轻抬起她下巴，戏谑道：“没用的。今次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动手的。不然，就是万黛那边也无法交代过去了。”
姬骞目睹了一番小绵羊爆发记，神色不变，“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断定了是戚淑容害的你？那手书上的字迹虽然符合，却也不是做不得假。”
姬骞摸摸她的脸，亲昵地说了句，“多谢阿仪妹妹关心。”
慕仪猛地顿住，只觉一阵寒气窜上脊梁。她强笑道：“陛下何意？”
姬骞蹙眉，回头看向万黛。
看慕仪不语，他微微笑道：“你以为那夜我真没看到？那可是故人之物啊。‘青鸟殷勤传相思’，是也不是？”
他居然知道天机卫！
“滢心，你先冷静一点！”姬骞淡淡道。
姬骞试图掀开被子，却不料戚淑容虽然抖如筛糠，却死死攥着不放，只是尖声叫道：“皇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您饶过臣妾吧！臣妾给您磕头了，您饶了臣妾吧！”然后就在被子里跪下，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突然被寄予这么大的期待，慕仪还来不及表示一下欣慰，戚淑容却已顺着云婕妤的目光扭头，正对上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然后出乎众人的意料，原本表情呆滞的她忽然神色大变，如见到厉鬼一般，惊叫一声便掀开被子藏了进去。
云婕妤猛地出声：“什么受了刺|激！我看她是自知罪孽深重打算装傻蒙混过关！陛下您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慕仪听到“天机卫”三个字，眼睛猛地睁大，心头大骇。
当了和-图-书三年皇后，头一遭被软禁，慕仪觉得甚为新鲜，又想着这样的机会不是常常能有，打算抓紧时机感受一把。长秋宫并没有加派人手看管，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不知好歹想要出去，一定会被凄凉地拦在门口，在过把瘾和维持体面之间纠结良久，还是颓然地放弃了去做这种注定会丢人现眼的尝试，尽管私心里非常好奇那些看守她的侍卫到底藏在何处。
事情脱离了她的控制，慕仪只觉浑身发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话一出口才觉得苍白无力。
云婕妤却一反平常的柔顺，神色激动地说道：“陛下要臣妾如何冷静？这个女人明明留书承认谋害了臣妾与陛下的孩子，臣妾怎么可能冷静！臣妾如今每日都为我那苦命的孩儿心痛如绞，恨不能代替他被阎罗王索了命去！现今杀他的凶手就在这里，臣妾只盼陛下不要被她瞒骗，还臣妾和我们苦命的孩儿一个公道！”
报应来得真是快。
慕仪苦笑，“今次真是小瞧她了。只是陛下，万黛有多恨你我二人，你比我更清楚。当心被那美人蝎子反咬一口，到时候便悔之晚矣。”
慕仪看着面无表情的君王，又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万黛，蛾眉微挑，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躬身行礼：“如此，臣妾遵命。”
慕仪嗤笑：“瞧陛下说的，六宫众人，谁不盼着陛下您垂幸，臣妾如何就例外了？”
云婕妤如此痛心那个孩子的离去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今上子嗣单薄，至今只得皇长子一个。她的孩子如果生下来，是儿子自然最好，就算是个女儿，那也是陛下的长女，若m.hetushu.com.com是得了恩典封了元公主，便是终身依傍。如今却莫名其妙没了，真是想不发狂都不行啊！
慕仪脸色发白，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姬骞蹙眉：“神智不清？”提步朝内殿走去，众人忙紧随其后。
云婕妤慢慢转头看向慕仪，神情愣愣地瞅了她半晌，缓缓道：“皇后娘娘？”顿了顿，“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为什么？”
挂着三重宫绦绿纱帐的绣榻上，淑容戚氏抱膝蜷缩在塌角。慕仪只看到她披散的乌发下黑而莹亮的眼眸，里面全是茫然和怯意，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不由暗叹如此浑然天成的娇弱女儿态，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否修炼得道。
慕仪笑意愈盛，“那陛下就废了我吧。反正你盯上温氏很久了，早晚都是要动手的。臣妾也懒得顶着这个后位给陛下添堵，陛下爱怎么处置臣妾都悉听尊便！”
饶是慕仪这般淡定也不免咋舌，这云婕妤莫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不干了？这不是上赶着逼皇帝厌恶自个儿嘛！还是说她经此一役大彻大悟，察觉到帝王爱譬如鸩毒，远远躲开方能活得长久，打算就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过她的觉悟看着没这么高啊……
本能驱使她想要立刻否认，但理智却又清楚地告诉她此刻承认与否与他并无多大意义。
“谁知道呢？”姬骞漫不经心道，“兴许是那夜给你放青鸟的人。”
“太医如何说？”
姬骞凑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漂亮的远山黛：“朕还以为，皇后从未稀罕过朕。”
“温慕仪！”姬骞喝道，语气几乎是恶狠狠，“你不要以为朕办不了你！”
慕仪闭上眼，“你当真与她和-图-书联手了？”
“几位太医会诊之后都说妹妹身子没什么大碍，会这个样子应是受了刺|激所致。”
状似疯癫的女子吐露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骇人，众人头埋得越来越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万黛秀眉微蹙，神色颇为踌躇，似是不知如何回复。姬骞不耐道：“怎么，不是说醒了吗，难道又不好了？”
姬骞俯身与她平视，右手轻拍她的脸颊，“瞧瞧，怎么脸色都白了？往日装模作样的本事哪儿去了？”
姬骞嘲讽地看着她，把几日前她对他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奉还，“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如今又做出这般惊讶的形容给谁看？”
她没有起身行礼，只懒洋洋地趴到琴身上，脸颊贴着细而柔韧的琴弦，侧首娇语：“陛下您可算来了，臣妾还担心您就此不再登门了呢！”
姬骞在床沿坐下，放柔声音道：“阿皎，是朕，朕来看你了。你怎么样？”
天下皆知，陛下与皇后指腹为婚，结缡五载，从来都是感情和睦。皇后出身高贵，端娴庄重，六宫众人尽皆尊重，陛下对她也是十分信任。这种无凭无据的指控本不该伤及到她，可听方才陛下的话语，竟是将她软禁了！
云婕妤似乎看不到姬骞阴沉下来的面色，不顾宫规地越过他上前，双手握住戚淑容的肩膀，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害的我的孩儿？是不是你？陛下护着你，总有人能为我做主！”看向慕仪，“你就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跟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
姬骞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你使人造的假消息真的瞒骗过朕了吗？朕费尽心思训养的探子也许及不上温氏的‘天www.hetushu.com.com机卫’，却也不是这般容易糊弄。”
“不许提？凭什么不许提？是了，你是没脸对吧？”慕仪冷笑，“提到她你就会想起自己当初是多么负情薄幸，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差点连她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
姬骞微笑：“哦，朕却不知，皇后竟是如此期待朕登门吗？”
他怎么会知道天机卫？！
众人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都下意识看向皇后，在对上她的眼神后又忙不迭地低头，不敢再看。殿内只听到戚淑容的磕头声和不断的认错声，“是臣妾对不起您！臣妾不该不听您的话，不该对江美人的孩子心软！臣妾不该坏了您的计划！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慕仪被熟悉的称呼刺得心头一痛，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言辞咄咄，慕仪却不再理会，而是转头看向姬骞，缓缓道：“陛下，您认为呢？是臣妾害的您的孩子吗？”
云婕妤被慕仪那种不辨喜怒的眼神一摄，几乎就要退缩。长期以来，她对这位看似贤淑中宫皇后都是畏惧忌惮居多、尊重崇敬其次，所以就算担着家族的期待，也从不敢轻易去冒犯她的威仪，但如今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她犹疑了。瞥一眼神色平静、眸含笑意的万黛，她一咬牙，“方才是臣妾糊涂了，此刻才想起来，皇后娘娘写得一手卫夫人簪花小楷，更可双手同书、模仿百家字体，想要伪造一封手书何其容易！”
万黛微一福身：“回陛下，妹妹是醒了，只是许是余毒未尽，神智……有些不清楚。”
“姬骞！”慕仪忽然尖声叫道，“就算他还活着那又怎样？你已经害死了姒墨，现在连她唯一的兄长也不肯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