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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最近才升上来的，在他来京城之前，唐泛已经去了河南调查宋帝陵的事情，后来唐泛又给罢了官，李孜省一心往上钻营，当然不会去注意到唐泛这个人物。

自己弹劾汪直，是为公愤，而非私仇。

首辅万安捻着胡须道：“好了，唐御史就不要自谦了，万老弟，你就快点说罢，想必大家都是好奇得紧了！”

反正人这么多，谁也顾不上谁，指不定首桌那些阁老们，连谁上前请安问好都不知道呢。

也有人问：“若是讲不出故事呢？”

方才他为丘濬下套，激对方去弹劾汪直，正是知道这个老头子上次因为汪直导致去了南京的缘故，而且丘濬性格高傲，激将法对他很有用。

许多人虽然不以为然，可听说连内阁阁老都要赏脸，便觉得自己不去又太过扎眼了，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赴宴。

说罢，他还哈哈笑了两声，在场的武官倒是还给面子，也跟着笑，文官们自恃身份，哪里肯放下面子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举，就连首桌上的几位阁老，也都只是微微一笑，并不附和。

可惜丘老先生是理学名家，生性严谨，实在不擅长说笑话，大家就起哄，要他罚酒。

要说过节，其实唐泛跟首辅万安，那还只是间接的小过节而已，真正说起来，跟万通才是大过节。

唐泛他们离得远，事不关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下子，连唐泛他们那一桌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都投了过来。

唐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应该不会罢，老师不是这般不分场合的人，左都御史常大人也来了，他应该是给常大人面子才会来的。”

丘濬的脸色也不好看。

竟也是个正四品？

万通哈哈一笑：“在座诸位都是文采斐然，我这一个粗人，能识文断字就不错了，便是说了我也欣赏不来，不啻对牛弹琴，还不如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讲个荤段子呢！不过那样一来，要是碰上迂腐古板的人，可就麻烦了，还是别了别了！”

唐泛知道他是好意提醒，就笑了一下：“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为人弟子，若是看见老师被为难也不出手，不光老师面上无光，连咱们这些当学生的肯定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旁边潘宾的脸色都白了，小声对唐泛道：“老师一出口必要得罪人，等会儿我站起来说老师身体不舒服，你再将他拉走！”

这种场合可没有上下之分，你要是拿着上司的架子压人，未免就太无趣了，彭华也没有办法，只得绞尽脑汁又讲了一个，这才过了关。

唐泛虽然也有自己的原则，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比较圆滑识变通的人，对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能够接受并退让，但是丘老先生则不同，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性烈如火，刚正耿直，来都察院没几天，便也发现了御史们这股不务正业，专门盯着刘吉不放的作风。

这种带着挑衅的问题，要丘濬如何回答？

唐泛摇摇头：“你别动，我来就好。”

李孜省小小吃惊了一下，旋即想起对方的身份：“你便是日前因为查了香河县案而出名的那个唐泛？”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为丘老头解了围。李孜省不由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是何人，我怎么不大认得？”

譬如万贵妃的弟弟万通。

大家听了就禁不住发笑。

唐泛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好教李大人知晓，丘老大人乃唐某的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乃天经地义，李大人既然已经违反游戏规则了，那便罚酒罢？”

菜肴陆续端上来，又有万家请来的弹唱班子，弹起喜庆的小调，音色清丽悦耳，却不至于嘈杂，并不影响大家的交谈。

就在此时，便听得李孜省道：“今日热闹人又齐，有酒有菜尚且不足，不如以击鼓传花助兴，就以那小娘子的琵琶声来代替鼓声，鼓声一停，花到了谁手里，谁就以诗词或对联来贺万公寿辰，如何？”

万安为了抱紧万贵妃的大腿，便以同姓为由去跟万贵妃认亲戚，万贵妃出身低微，当然也愿意有这么一门清贵的亲戚的，马上一拍即合，所以万安以堂堂首辅之尊去称呼万通为老弟，虽然滑稽，倒也不令人意外。

坐在旁边的王鏊见他微微摇头，便问道：“怎么了？”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都察院又调来一个人，把空缺的m.hｅtusｈu•ｃｏｍ•ｃoｍ右都御史也给填补了。

京官比外官穷，这是大明朝的一个怪现象，尤其是像唐泛他们这种在清水衙门，又不怎么拿灰色收入的，当然跟其他高官显宦没法比，他们的贺礼也就相对要简薄一些。

不过几年下来，竟然是唐泛升官升得最快。

唐泛也露出微微苦笑，不知道是有人有意捉弄，还是真就那么巧。

大家听罢，稍稍品味，便都神情暧昧地大笑起来，又是击掌叫好，氛围登时热烈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面色如常，让客人们自便，又坐下来与同桌的人交谈聊天。

万通爽快道：“那成，那就让你问好了！”

他自己当然是不能直接去找皇帝的，所以太子就去找了怀恩，又通过怀恩在皇帝面前的进言，才终于将丘濬调回京城，直接过来当了唐泛的顶头上司。

第二回琴声停下来的时候，绸花落在吏部左侍郎彭华手里。

旁边案上还放着皇帝听说小舅子生辰，特地赐下的贺礼。

这一次帮丘濬说话的是怀恩，因为唐泛他们那一科的会元，也就是后来的探花郎王鏊，是太子如今的老师之一。王鏊在讲学时不经意提起丘濬，感叹老师为人正直，反倒不容于官场，太子便兴起帮丘濬求情，让他回京的想法。

可人家就是有个好姐姐，不管怎样都能平安无事。这不，一转眼，皇帝气消了，又觉得还是自家亲戚更可靠，便将他叫回来，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少顷，琵琶声调响起，花从第一桌开始传。

尚铭道：“那也好办，就由寿星公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由对方来回答罢，若是也回答不上来，就得罚酒三十杯了！”

李孜省拱手道：“丘老大人性情刚正，实在令下官佩服，敢问大人，如今若是让您再弹劾汪直，您敢是不敢？”

正如唐泛所猜，丘濬确实是给左都御史面子才会过来的，左、右都御使同为二品，执掌都察院，以时下习惯论，左比右稍稍重要一些，左都御史常致远其实也就是实际上的都察院一把手，常致远是个有君子之风的老好人，上次被丘濬一通痛陈都察院上下不正之风，将他给骂了进去，常大人也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劝丘濬不要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丘濬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对这位同僚兼前辈也是颇为尊重的。

但是这段放在宫廷里也许难能可贵的传奇，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可以利用的资本。

王鏊笑道：“算啦，咱们本来就来得不情不愿的，那些礼物换来这顿饭，还是咱们占便宜了呢！”

唐泛正乐于从这些座次排列中发现个中玄妙，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们虽然是万通一党，可毕竟不是万通的走狗，大家只是因为政治上有相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罢了，今日能来给万通做寿，就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说敢，那就等于应承下来，如果回头丘濬不上疏，便会被视为言而无信。

他便清清嗓子，温文笑道：“那我也来讲个笑话罢，若是说得不好，大家也不要客气，保管把你们笑倒才算完事。”

李孜省一愣。

如今这种世道，正是因为缺乏像丘濬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唐泛虽然比丘濬更知进退识时务，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老师的崇敬之情。

说不敢，那岂不就自认被吓怕了，不敢与汪直作对？

人少矛盾相对就少，日常工作都做不完了，他们还巴不得多来一个唐泛分担事务呢，谁还会闲着没事去排挤他？

他本以为对方如此年轻，顶多也就是个五品官，谁知对方却道：“左佥都御史唐泛。”

究其原因，唐泛的际遇几番起落，又屡屡险象环生，这一路走来并非旁人可比。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公，万府主人，万通。

丘濬不喜欢李孜省这等幸进之辈，但今日乃寿宴，而非朝堂，不宜太过认真计较，他也就点点头：“你问罢。”

这也是老熟人了，根本不必多加客套了，更何况潘宾是正四品，唐泛如今也是正四品，大家平起平坐，没有高低之分。

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有人穿着官袍上门，跟唐泛一道过来的，是他原先在翰林院的几位同年。

唐泛拱手：“正是区区。”

老师能够回来，唐泛与潘宾当然十分高兴，在丘濬进京的当天，他们与王鏊，谢迁等人，就和_图_书亲自出了城外十里去相迎，师生久别重逢，自然分外高兴，当即就把老师迎到订好的饭庄里，为他洗尘接风。

丘濬愕然，与其他人一样循声望去，就看见自己的小弟子站在那里，嘴角含笑，风仪卓绝。

琴声有长有短，第三回时，绸花便落到了都察院右都御使丘濬手里。

门子是收惯了礼物了，一入手哪里还不知道轻重，又见诸人的名帖上俱是平平无奇，便将他们安排到靠近门边的一桌上去坐。

大家看着这位运气不大好的内阁宰辅，都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一来是因为他如今在都察院，大大小小也算是半个堂官了，底下还有一大批品级比他低的官员。

更重要的是，都察院现在官职还在唐泛头上的，就一个左都御史常致远，一个右副都御使吕绍钧，右都御使和左副都御使这两个职位还空着。

按照隋州本人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喜欢出席这种场合的，不过他就在万通手下做事，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不过即使坐在那里，他那一张死人脸，跟平日看不出多大区别。

大家犹自沉浸在说笑的氛围中，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朝廷的事情，一时都有些吃惊。

“师兄来了！”唐泛笑着拱拱手，招呼道。

那一桌上的许多人，像李孜省，尚铭等辈，平日与万通多有往来，说是死党也不为过。

那弹琴的女子便被要求背过身去，万家的婢女随即也送上绸缎扎成的花。

眼下，这一道道烹调风味绝佳的菜肴流水般地呈上来，着实令一干平日里清粥小菜的京官们大流口水，像谢迁这样见惯场面的世家子弟，也不由得感叹宴席的奢靡。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俱都微微一笑。

他回过头，便将师兄潘宾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万通笑道：“那好，那我就说了。话说我邻居家，生了两个儿子，他因经商致富，家财万贯，又不想分家，就想从两个儿子当中挑出一个来继承家业。但是这大儿子不孝不贤，小儿子反倒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我那邻居便有些为难了，论理说，大儿子是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可家业到他手里，只有败光的份，小儿子虽然年纪小，可自幼就聪明伶俐，举一反三，我那邻居觉得他将来一定能够将自己的生意发扬光大。唐大人，依你看，如果不能分家，这到底要怎么断才好，家业应该分给谁啊？”

万通起身拱手道：“今日万某五十生辰，多得诸位赏光而至，万某万分感激，无以为报，只能聊备薄酒以招呼一二，还望诸位不要客气，只管享用，不醉不归！”

这相视一笑里，彼此都带了些心照不宣和默契。

眼见济济一堂皆为高官，朝廷半数栋梁俱都坐在这里等他说话，万通无来由就涌起一股“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豪情壮志。

而且唐泛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从前之所以在刑部遭到冷遇，是因为他抢了别人的位置，左佥都御史这个官职却没有定员，自然也谈不上谁抢了谁的。

这里头，虽然罪魁祸首是汪直，隋州也参与其中，但要扳倒这两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隋州，现在很得皇帝信任，万通不想因为一时鲁莽行事，到头来反而惹得皇帝不快。

众人自然也都借由香河县案，听说了唐泛之名，听得万通这么一说，皆饶有兴趣。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未必看得惯万通的为人，不过既然有了请柬，过来名正言顺吃一顿，也算是难得的福利了，要知道在京城当官，虽然被许多地方官羡慕，认为是在天子脚下，升迁也快，但假如不是吏部工部那等油水多的衙门，要养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像今天这样山珍海味齐全的酒宴，不宰白不宰啊！

这个时候，恰逢万贵妃的弟弟，也就是重新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万通五十大寿，他大发请柬，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邀请，丘濬，唐泛等人，自然也在其列。

但偏偏是这样的女人，数十年如一日俘获了皇帝的心。

所以大家调侃归调侃，并不眼红嫉妒，反倒隐隐以他为首。

只要不是蠢货，此时也都听出一些不对劲了，好好的寿宴，怎会问出这种煞风景的问题？

此时李孜省便笑道：“下官有事请教丘老大人。”

他让人倒满酒，连喝了三十杯。

到了刘吉手里，乐声就骤然停下来和-图-书。

他原本还有点眼红小师弟的蹿升速度，短短两三年间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但一个人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唐泛能够有大际遇，在于他自己有大智和大勇，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不过李孜省一个四品通政，也堂而皇之坐在首桌，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客人稍微计较一点的，能直接让他气歪鼻子。

潘宾幽幽一叹：“但愿如此！”

李孜省不悦道：“我如何违反规则了？”

刘吉倒也洒然，便起身拱拱手道：“那我就献丑讲个笑话好了。话说宋时有一李姓官员，献诗给上官，其中有一句道，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上官见了同情道，你这也太惨了，兄弟都死绝了。那李姓官员说，没这回事，下官只是为了对偶工整罢了。”

平心而论，唐泛很支持丘濬的观点，因为他这位老师提出来的，都是如今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不过丘濬性子太急了，一口气想要吃撑胖子，难免就会得罪许多人。

相比之下，唐泛反倒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了，即使近期他名声大噪，但对于万通而言，要弄得唐泛当不了官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将汪直和隋州也给拖下水。

大厅逐渐安静下来。

击鼓传花的游戏自古有之，像今天这样，许多人分列不同桌的，传完一桌之后便由最后接花的人递给最近那桌的客人，如此传递下去，直到琴声停歇为止。

唐泛自去了香河县与姐姐团聚，他本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没曾想还住不到三两个月，就被一道起复的旨意降下，又回到京城。

像这一次，要不是常致远亲自邀请，他估计也不会过来。

他倒是实诚，也不附庸风雅，直接就说自己听不懂。

丘濬之前上疏针对汪直，因此惹烦了皇帝，直接将他踢到南京去，此后一直没能得到起复，唐泛和潘宾不是不想帮老师，而是他们官职还不够高，说话还不够分量，没有那个能力。

——也不知隋州入宫说了什么，皇帝终于松口，同意起复唐泛，又将他调去了都察院，任左佥都御史。

丘濬雷厉风行，当即就上奏疏，历数当朝三大弊端，连带将都察院上下骂了一遍，说他们不务正业，成天想着如何钻营，公器私用，将太祖皇帝赋予他们的权力，用来为自己谋利。

潘宾暗叹了口气，自叹不如地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不说了。

客人陆续来齐，座位陆续被填满，那些四处走动的人也逐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刘吉算是过了关，游戏得以继续。

谁愿意被他这么说？尤其丘濬这一骂，把都察院老大左都御史常致远也给骂进去了，一时之间，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谢迁小声说笑：“可真是跟他主人一样势利眼啊！”

万通将这三个人恨得要死，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还高高兴兴地借着寿宴将人给请过来作客。

几个人坐在尾桌，现场热闹熙攘，那些品秩低的官员，进来之后都陆续到首桌去给阁老尚书们请安，但也不是人人都这么做，也有像唐泛他们一样，进来之后就在自己这桌坐下，直接等着开席的。

上任头一天，不同于当初刚去刑部，唐泛虽然是新人，也并没有遭遇到多少刁难。

在他看来，这大明朝弊端多多，有许多事比弹劾刘吉还要紧呢，譬如说皇庄，譬如说西厂，再不济，还有个万安呢，怎么就光弹劾刘吉，别的事情都不用干了？

隋州坐的那一桌是世勋功臣，来的人也不多。

严格来说，隋州也属于外戚行列，但他的能力放在那里，一看就不是万通之辈，倒也不算被那一桌的人孤立。

彭华也讲了个笑话，不过这笑话是十几年前老掉牙的了，众人起哄，都说不作数。

不过丘濬桃李满天下，在京城，虽然只有唐泛和潘宾两个入室弟子，但他曾经担任过成化十一年的会试主考，那一科后来及第的举子，都要尊称他一声座师，彼此关系虽然比不上唐泛和潘宾亲密，但同样与丘濬也是一脉相连，打折骨头连着筋的。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是正二品大员，与六部尚书同品，不过他们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三桌，不是因为万通有意冷落他们，而是为了表示对第一桌的亲近之意。

他看潘宾似乎想说话，就安慰他道：“师兄，之前我已经因为梁侍郎的事情，得罪过万安了，所以债多不愁和图书背，多来个也无妨，你们不能学我，我以后若是倒霉了，还得靠你们帮忙拉把手呢！”

再看万通，他正侧头与万安小声说话，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众人听得咋舌不已，都对这场酒宴的奢侈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

今日宾客盈门，车水马龙，门子收红包都收得手软了，到了后来，见到自己不怎么认识的，又或者官阶不怎么高的，笑都懒得笑了，真可谓是看人下菜碟。

“这是什么情况，老师竟然会来，他不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吗，待会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罢？”潘宾跟他小声咬着耳朵。

游戏得以继续，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被罚，到了唐泛他们这一桌，好巧不巧，在花落入唐泛手里的那一瞬间，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顿住了。

唐泛笑道：“唐某不才，称不上什么断案如神，在场诸位大人，比我出色厉害的不知凡几，我焉敢在关公门前舞大刀，这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帝或许没有因为她而停下宠幸后宫女人的脚步，在太子曝光于人前之后，皇帝更是如同放开了限制，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但这并不妨碍万贵妃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万通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问什么问题好，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可相让！”

刘吉道：“他的上官就说，那你完全可以改成‘爱妾眠僧舍，娇妻宿道房’啊，何必白白让兄弟枉死呢？”

此公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免了职的丘濬丘老先生，也就是唐泛的老师。

此时充任传令官的万家管家便笑道：“照规矩，该先由寿星公问问题才是，答不出来才要罚酒。”

那头万通哈哈大笑：“该罚，该罚！李大人，三十杯水酒，可就看你的咯！”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趣，便纷纷赞同。

李孜省强笑：“愿赌服输，自然要罚！”

除了这几位之外，旁人遥遥一望，便见到最近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通政司右通政李孜省，以及与汪直齐名，且互为冤家对头的东厂厂公尚铭。

因为当初作为万通的财源之一的南城帮，却被唐泛和汪直等人联手一锅端了，害得万通没了一大笔收入不止，还差点连锦衣卫都回不来，这个梁子可结大了。

李孜省道：“听闻丘大人曾经弹劾汪直？”

李孜省不由恼怒，心想我激将丘濬，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跳出来为他结解围？

第二桌坐的也是官员，其中就有唐泛的老师丘濬，他如今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与左都御使常致远坐在一起，不时也有人上前向他们二人问好。

尚铭闻言便笑道：“万指挥使既然是寿星公，今日自然要以他为主，诗词对联我也不会，不如换成每人讲个故事如何？不过故事也要精彩方可，不能敷衍了事，若是大家觉得不精彩，大可要求他重讲的。”

万通除了不痛快之外，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而且唐泛这人讲义气，同年有事，他能帮则帮，都会尽力拉上一把。就连别人家境困苦，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润笔费给了出去，这等仗义疏财，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

他又不是白痴，如何会不知道李孜省的用意？

除了唐泛之外，没人看得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上次万通因为跟南城帮勾结，差点害得朝廷大臣的儿女也被人贩子拐走了，事情闹得太大，连万贵妃也保不住他，皇帝一怒之下也把他职位给撤了，让他回家反省去。

显然那些侯爵世家都不大瞧得上万通这种靠女人上位的外戚，他们虽然不掌权，可世家就是世家，有许多是当年帮着永乐帝夺帝位得来的爵位，这些人有足够的底气不给面子。

唐泛微微一笑：“方才订的规矩是，只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而丘大人已经回答你了，你问他上次是否弹劾了汪直，他说是。可你还问了第二个问题，所以违反了游戏规则，论理，应当罚酒了罢？”

这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年纪越大，皇帝对万贵妃就越发言听计从，这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试想一下，万通以一介外戚之身，于国无功，又非年高德劭，却能让京中高官上门为他庆贺生辰，这该是多么长脸，多么威风的事情啊！

丘濬看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自然，隋州嘴角的弧度要小了许多，离得远，唐泛也未必看得清，可他就能感觉到对方确实是在笑。

m•ｈetｕshu•ｃｏｍ•cｏm以东厂的地位，尚铭能坐首桌，这不奇怪，若是汪直今天来了，万通也得请他上首桌。

李孜省并非进士出身，却因为习练道家法术而得到皇帝青睐宠信，甚至进入通政司这种重要的部门，如今正是炙手可热，谁也不敢得罪，久而久之，他的自我感觉也甚为良好。

此时他说了声且慢，然后对唐泛笑道：“唐大人这次就别讲故事了，听说你断案如神，我这里恰好也有一个小案子，棘手难解，想请唐大人帮忙断一断。”

唐泛的目光略略一扫，便见第三桌的隋州恰好也抬起头来。

很明显，李孜省等人与汪直有矛盾，所以故意挑了今天这种场合，在给汪直下套呢，而他的老师，因为上次弹劾汪直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被当成筏子了。

正所谓风险越高，收获越大，你有能力，最后能够得居高位，别人当然也无话可说。

这小师弟简直玲珑心思，好话歹话都让他说遍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万通长相粗豪，实则是个心思深沉，善于钻营之辈，否则也不可能单凭他姐姐是万贵妃，就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得到皇帝的信任。

他特意顿了顿，众人一听还有后文，俱都好奇地听着。

可不是么？瞧着今天这架势，肯定少不了鲍参翅肚，起码一桌也得上百两银子的，他们那几件不值钱的礼物能换上这顿饭也是值了。

可这些人呢，他们与汪直是利益之争，是党同伐异。

他冷笑一声，正想将李孜省大骂一顿，却听得有人朗声道：“李大人违反游戏规则了！”

谢迁用筷子虚空点了点刚送上来的一份菜肴：“此物为蜜炙鹿舌，以幼鹿的舌头制成，只取舌头，而且对幼鹿的年龄也有限制，光是这一道菜，估计就要上百两银子。”

大家哄笑，谢迁等人还打趣：“别磨蹭了，快讲罢！”

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唐泛在都察院里，终于找回了自己在顺天府的好人缘，上下级彼此客气，和乐融融，让外人见了还以为自己进错门，以为这里不是号称逮谁弹谁的都察院，而是一团和气的礼部呢。

不过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能轻易落主人家的面子，愿赌服输，丘濬就也从众讲了个笑话。

放眼望去，单是首桌，除了寿星公之外，就坐了四位阁老，三位尚书。

唐泛慢慢放下筷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万贵妃数十年恩宠未衰，这是一个奇迹。

李孜省拱手：“丘老大人能否回答下官一个问题，若是回答得出来，就算过关。”

众人定睛一看，哟，这不是方才为老师出头的小唐大人么，便都笑了起来。

但这样做对自己不好，不代表这样做不对。

不过反正不是自己出钱，惊叹归惊叹，大家下起筷子来可不慢，因为谢迁这一番介绍，众人更是对这蜜炙鹿舌起了好奇，纷纷一尝为快。

但万通可就有些尴尬又恼怒了。

品级低于他的，自然不敢欺负他，高于他的，一般也不会没事找事。

这一日的万府，真可说得上是高朋满座，熠熠生辉。

她年轻时或许饶有姿色，但如今年逾五十，再国色天香，也掩不住眼角的皱纹，而且因为年纪渐大，身形略有发福，与早年的窈窕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的行为，落在他们眼里，倒成了笑话了？

“且慢。”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大家似乎这会儿才逐渐缓过神来，便都纷纷叫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恰巧又碰上万通五十大寿，连皇帝都笑说人生五十小圆满，让他不妨大办一回，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万通自然更无顾忌，直接就命府中上下大肆操办，请柬一发就发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这是准备一网打尽的架势。

见风波消弭，唐泛重又坐了下来，潘宾对他道：“你方才不该那么冲动的，这下可得罪李孜省了，那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不像唐大人那样接到任命还在香河县磨磨蹭蹭，大半个月后才上任，丘老先生尽忠职守，头一天晚上大家喝到半夜才散席，第二天他去了吏部报到回来，直接就到都察院来上班了。

方才发生的一幕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淹没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中。

大家虽然出身差不多，但后来的际遇却各有不同，有的当了东宫的侍讲，给太子讲课，有的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也有的跟唐泛一样进了六部五寺。

说罢他伸手引了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