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自愿？”她一愣，“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会甘愿舍命救我？”

“茯儿的意志。”

“所以我认得你，青檀，我虽生在那碧玉书案中，却可以看到书案外的事物的。你小时候，曾跑进书房中玩，被周掌柜抓住，狠狠呵斥了。”他用如此温暖的语调提起她的父亲，有如他乡遇故人。“前几日你经过囚禁我的那座碧玉小楼，我便望到你了。我感应到了茯儿的气息，看到的却不是她的模样。我便知道她已渗入他人骨血，神魂不在了。我与茯儿，在这茫茫世间是注定要擦肩而过，永不能再相遇的。我猜，你是在那场灭门之祸中身负重伤，机缘巧合食下仙蕈，才得以复生的吧？”

“徘徊等候数百年，仅在各自被掳掠的路上擦肩而过。她定然也看到了凶案现场的遍地横尸，我们一个被捉去仙界，一个被落入邪魔之手，相见的机会更是渺茫。就算是相见，也必是被一方同时夺去，面临的还是被炼成丹药，魂消魄亡，那时的茯儿心中一定十分绝望吧。”

“哦……”她抬手抹了抹泪，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湿的指尖，“不是我在哭。”

苍的语声清泠柔和，若轻风抚过湖面。

青印仰脸看着他的泪水，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道：“难道……难道你就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偏过脸去，望向别处。

陌途将雌仙蕈渡入她的体内，救了她的性命，在苍看来，她就是杀了他同命爱侣的凶手吧……她看着他悲伤的侧脸，几hｔｔps://m•ｈｅｔｕshu.ｃｏm.ｃom乎想给他跪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你认得我？”

“他们当然希望能找到彼此，但仙蕈是一种极为娇嫩脆弱的仙草，只能寄生在玉质的器皿中才能存活，可以沐浴月华，却见不得丝毫日晒雨淋。只能在夜间魂魄离开本体，短暂离开碧玉在近处游逛。如此脆弱，哪能在人间跋涉寻觅？神仙们也正是知道他们的这个弱点，量他们没有能力找到一起，才留得性命，将他们分开作罢。”

“是啊，那户药商正是焦州周家。周家掌柜周亦书，把我当作镇宅之宝珍重收藏，却招来这灭门横祸，我至今也不知外人是如何得知的。”

她清晰地感觉到，茯儿，彻底消失了。

青印的手指突然被握得生疼，咝地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抬眼，看到苍君震惊的脸。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不自觉说出的一番话，是以“茯儿”自称的。

“她既然进了我的血脉，还有没有知觉？算是生，还是死了呢？”

他微微笑了：“青檀，原来真的是你。”

青印记起之前九羽曾说过，陌途的心脏上刻有忠魂符，做出将原本属于仙主的东西私自赠人的行为，是十分有悖于常理的。

“那便死好了。”寻了多年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只剩下疯狂的杀念，片刻也等不得，更何况是要依靠仇人救自己性命？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娓娓道来：“与茯儿分开后，我寄生在深山www.heｔushu.ｃｏm•ｃｏm的碧玉之中，被采药人发现，连同碧玉一起端走，卖给了药商。得我者，均是视为祥瑞奇珍，珍重收藏。数百年来，我被转卖到一任任主人手中，我施了点仙术，让我的拥有者的族人身上都出现一个符号，那是我与茯儿约定的标记。我期盼着茯儿或许能有机缘看到这个标记，在这种缓慢的旅程里，有一日能与茯儿重逢。七年前一个深夜，收藏我的那户药商，却突然遭遇了灭门之灾，他们的目标居然是被主人藏在书房碧玉书案中的我。”

雌仙蕈茯儿，被神兽三尾獬猫捉住赶往仙界。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猜出想得到仙蕈的人的目的，若有人想把雌雄两株仙蕈集齐，必然是为了炼成丹药。獬猫途经凶案现场时，雄蕈已被掳走，仙蕈辨别气息的能力尤其敏锐，茯儿定是捕捉到了苍残留的气息，知道苍已落入歹人之手。

青印的神思忽然飘忽了，恍忽回到了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喃喃道：“獬猫将一个濒死的女孩叼到屋子里，让她在临终前免受雨淋之苦。这个女孩定是这场灭门之祸中的遗孤，如果能救活她，她长大后必然会想方设法寻找仇人报仇雪恨。若她能成功，说不定能将苍君救出魔窟，反正我们是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的，便让这女孩带我去寻苍君吧。哪怕到时候我已不剩下一缕残魂，就借她的眼睛，再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了……”

“我不信！”她嘶声叫道，“你变了！你不是原来那ｈeｔｕsｈｕ.ｃｏｍ•cｏm个陌途了！”

“陌途……”她的语调有些异样，抬眼看着他，缓缓问道，“斜渡岛主便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对吗？”

“我本名叫周青檀，焦州人氏。”她没有犹豫便合盘托出。不知为什么，现在对于苍，她竟十分信任。

“是天枢星君想要得到雌雄仙蕈，隐去赤砂公主的妖气，让她伪装成瑶池仙姬位列仙班。他的座下神兽三尾獬猫得了雌仙蕈，返程的半途中路过灭门案的现场遇到濒死的我，就用仙蕈救活了我。”

“这家伙是谁？”陌途忽地回头，目光朝青印横扫过去，却看到她脸上挂的一道泪痕，一腔冲天醋意顿时萎靡下去，迟疑地问，“为什么哭了？”

青印叹息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我体内的这株仙蕈，是雄是雌？”他的睫低了一低，轻声道：“是雌。”

跟着，颊上竟滑下两行清泪。

“印儿。”他紧紧地箍住她，“待时机成熟，我必助你报血仇。你要信我。”

青印抬头一看，竟是陌途。他的目光正阴沉锋利地扫向苍，分明是捕捉到了他那原本无形无影的魂魄。手一抬，冲着苍的脸挥了一掌，苍的身影如被打散的水中倒影般恍了一恍，消失不见了。

青印本身的意识复苏，发觉苍的手指触在了自己的脸上，顿觉十分尴尬，正欲后退，忽然黑影一闪，若一道疾风刮过，面前蓦然多了一个人影。

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忽然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碧玉小楼，若有hetushu.com.com所悟。

他却轻声回了一句：“这不怨你，或非自愿，单株仙蕈岂能附身于凡人之躯？茯儿既舍身救你，必是她自愿的。”

青印顿时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扭了，梦境中的那两个名字又浮现在耳边。那么说苍君就是雄仙蕈，也就是她眼前的这名清俊男子。而茯儿就是雌仙蕈，已消失在了她的血脉中。

“求助于灭门仇人！我宁愿死！”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没有知觉，没有记忆，应是……死去了吧。”

茯儿的一缕意念，竟潜在她的身体中没有散去吗？怪不得她之前在接近苍时，会有那种痛彻肺腑的揪心感，那是茯儿的感觉吗？

青印听得出神，忍不住发问：“既然他们已具备灵性，那被藏到人间之后，就不能想办法找到彼此，悄悄地生活在一起吗？”

若将他们就此毁去，却是有负于天地孕育的这双灵物。天帝得知后，采取了折衷的法子，令人在这对仙蕈成熟之后，将它们采下剥离，以极严格的保密方式，各自置于凡间不为人知的角落，让心怀阴谋之人，永不能同时得到两株。

“什么？”陌途越发迷惑了。

他低眼细细打量着她：“你的本名是什么？出身何处？”

可是仙蕈并非两棵无知无觉的花草，它们由天地孕育，仙露灌溉，早已具备灵性，天生的并蒂相连，血脉相通，心意相锲。却因其特殊的异能，被神仙强行分开，从此远隔万里，再不能相见。

苍微微摇头：“那是三尾獬猫救了你？据我所知，神仙的座下神和图书兽都被忠符所制，是做不出那等逆主之事的。獬猫将仙蕈私赠，是受了外力的左右。”

“茯儿……”苍君怔怔地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青印的情绪完全被陌生的情愫侵占了，酸甜与痛楚在心口越积越高，眼角溢出一行清泪，积压的感情忽然如烟团散去般，消失不见，胸腔里变得空空如也。

青印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浑身瑟瑟发抖，颤声问道：“那户药商，莫不是姓周？”

陌途眼神一黯，眼中闪过悲凉，却低声道：“你太激动了，先睡一阵吧。”

旧事袭上心头，青印心口痛如刀割。她忽然不由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那么说这就是周家人“族徽”的由来了？

“是什么外力？”

“我不是求他！只是利用他，印儿，凭你我之力即便是命不要了，又有何能力对抗岛主？”

“想来你已知道你的身体中含有一株仙蕈，仙蕈是生在仙界花园的玉坛中的罕有仙草，近千年来三界之中唯有二株，一雌一雄，并蒂而生……”

仙蕈具备隐藏气息的特异效力，无论妖魔神仙，佩戴一株在身上，便可隐匿气息。若有妖魔得两株炼成涤魂丹服用，便能脱胎换骨，深藏魔魂，就算是位列仙班也不会被人察觉。若有妖魔想混入仙界作乱，获得两株仙蕈是至上捷径。因此，这二株仙蕈虽本身无罪，却被仙界视不祥之物。

她突然恨恨地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他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印儿，我只想借岛主之手取回你的心魄，让你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