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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陈恩静

作者:吕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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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 第十五节

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

第十五节

只是天公再有情,也是没用的——如果,如果他对她,并没有她想要的感情。
巴士颠簸了一下,颠醒了原本就睡不踏实的女子,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到站了吗?还是我睡过站了?”
怎么还会有未来呢?
你没有得到。
这彻夜的温存,这相携着在一个又一个巴士站辗转,这平淡温馨得如同每一对世俗爱侣的夜,他陪着她走,一路走,可原来,原来是为了要走到这一个结局。
她突然转过头,柔软的双臂突兀却又那么自然地,缠上了他脖子。
可那最终的双全,早已经走不到。
“怕啊!你总是那么凶,谁不怕你啊?”
走不到了。
“所以,阮先生……再见吧。”
是料得到她会闹的,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阮东廷一愣。
可你没有。
她说,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到窗外,和着雨声说:“阮先生,再这样下去,我怕有一天,我会恨你。”
打过盹的女子看上去精神翼翼,从选座位到点菜全都一手操办。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对着https://www•hetushu.com.com台上唱戏的老生。
“可是我啊,都是我啊,明明到了这个年纪,竟还抱有不现实的幻想。是我太蠢钝了,对不对?
餐厅老生依旧抚着琵琶,调着嗓。那么熟悉的曲调,温存宛转如同旧日:“才子为获好缘份,不惜将镜击陷痕,无情荒地有情天……”
“恩静……”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雨又开始落,点点滴滴,被风卷着带入每一张沿窗的餐桌。她盯着手臂上一点一点多出来的雨,竟细微索然得如同无动于衷的眼泪。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前再望一眼这十余年来都蚀入她心骨的男子。
第一道菜已经被送上来,是泉州人常吃的甜粿,大大的一块被体贴地分成了六小份,方便夹食,还有她为他点的清酒。阮东廷啜了一口酒,也没多想,便说:“1987年吧。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在阿陈的灵堂前你唱了一个晚上。”
他捏着杯盏的手微微颤抖,突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可今晚,似和*图*书乎不一样了。
为什么这一张脸,连入睡时看上去都那么忧郁?他想着,长指慢慢游移在她的脸孔上,从眉间,到鼻尖,到她微微张开的檀口,终于,在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到十二点时,英俊的面孔和手指一同落到了她耳畔:“生日快乐。”
“你是睡过了自己的生日了。”他声音也好轻,简直是难得地。
“我带你去吃饭。”
“明明你和我,注定不会如世间其他的夫妇啊。”
1987年?
更难得的,是这餐厅里竟然还有人在唱南音。
在他面前,她似乎还不曾有过这么娇憨的姿态吧?不像世界上任何一个正常的妻子,她甚至都不曾在他面前撒过娇。
却不是不动人的。伊伊呀呀,温存婉转,恩静听着听着,突然间,笑了一下:“阮先生,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唱南音是什么时候吗?”
“太贪心了,竟贪心得一直企望着吃喝穿用之外的另一些东西。
她努力睁大眼,看着这个让自己爱了近二十年的男子。对面老生幽幽抚着琵琶,唱着曲,多么像1987年,他和*图*书与她于阿陈灵堂前相遇的那一夜,所有讴歌都不过是背景,如同她本人,也注定了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背景。
她唇边的笑似乎并不是莞尔:“刚结婚那年你问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改口叫你名字,阮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替他夹了一块温润莹香的甜粿,又替他添满了酒,才含着静静的笑看他:“因为不这么叫你,我怕我会忍不住陷入被爱的错觉里。”
“还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你说恩静,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
他手握的酒杯突然跌到了餐桌上,某种恐慌以灭顶的姿态重重击入他心口。
无情荒地有情天,无情荒地有情天……
恩静却像是没看到他错愕的表情,只自顾地说:“新婚那夜你对我说,恩静,我不爱你,并不代表我不会爱护你。阮先生,你做得这样好,真的,做得好好。”
她细细索索地说,和着酒,和着雨,将这漫漫十余年里的爱恋一句一句道出。
巴士上乘客分分钟在减少,可窗外耀进的霓虹却绚烂依旧,透过玻璃,hetushu•com.com跃在女子白净的脸上。
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那么自然,自然而愉悦地:“我们今晚就一辆巴士一辆巴士地换,把香港逛一遍,好不好?”
她与他的距离,看似亲密欢喜得如同眼前的这一桌闽南菜:甜粿,清蒸鱼,佛跳墙,代表着夫妻甜蜜,福寿双全。
而她还在说,连一点铺垫都没有地,跳跃地,唐突地,声音却好轻,好慢,就像生怕重了快了,便要打破这袅袅南音所营造起的沉静:“你说我们会这样相安地平淡地度完这一生,你说何小姐死亡在即,你也没打算再结交其他女子,你说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可是我呢?”她轻顿了下,唇角甚至还是勾起的,“我该怎么告诉你,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渴望婚姻之外的东西?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能以深爱的姿态,每天面对一个不爱我的人呢?怎么能呢?”
“这么多年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可是,可是……一定是我太贪心了。
于是即便已是午夜了,他也坚持着,要为她寻一和_图_书家闽南餐厅。
可事实上,换到了第三辆巴士,恩静就已经抗不住困意,趴在他肩头睡过去了。
已值凌晨,到底是夜太寂寥,还是唱南音的人已疲软,老生抚着琵琶的动作似有了些迟缓。
恩静娇憨地揉了揉眼睛,朝他笑笑:“我肚子饿了。”
生日快乐,祝你快乐,这温婉聪慧的女子,明明,你值得这世上最丰盛的快乐啊。
她哭了,毫无预兆地,在夜半微凉的晚风里,在精致的故乡菜色被一道道端至眼前,在第二十八个生日到来时,她哭了。
女子的目光飘忽得再也落不到他脸上,唇角那抹仿佛快要消失的笑,却始终是存在的。她说:“阮先生,”好轻好温存地再唤他阮先生,然后,说:“我们离婚吧。”
明明有那么多的情感,那么多对夫妻,恒河沙数中却偏偏出现一对他与她,在无数投桃报李的俗世关系中,十余年来,恒久上演着我赠你琼浆,你还我泪光。
好似一对年轻的爱侣,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彼此中意,所以在这最热烈也最暧昧的时分,他愿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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