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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收了这么多弟子！也对，师父说过，谁若以后执掌密宗，就要多收几个嫡传弟子，以免弟子不孝，老来两眼一抹黑，把密宗搞到后继无人。

是五师兄！

我过得这么满足，这么小心，只因为我从来都没想过，活着，会这样的好，哪怕是闲下来看看花，看看草，也比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是怎样来得好。

我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此时此刻，也禁不住问白夜：“沧海桑田，你不会食言的，对吧？”

“你就不怕我有去无回？”白夜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

山风习习，吹落几片零星的树叶，我拿着那块衣料，坐在石壁前静坐。

“……”

我仰倒在床上闭了一会儿眼，感觉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

“我说了，我不想去。”

不是不郁闷的。

“阿梨？”

命苦如我从来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各类事务，不知密宗什么时候请了这么个新丫鬟。我讪笑着一打听，却是二师兄从乱世中捡回来的孤女。

我从来都觉得白夜在外头惹的那些桃花债很可恨，这一回，确确实实算得上是可怜了。

若不是他以往行事太缺德，我看他浑身都要散发佛光了。

天音山庄的信枭带了一封信来，信纸里裹着一块杏色的衣料，是千雪失踪那天穿的半臂裙。

当了这么久的小幺，忽然间多出一个师妹，我怎么能不欣慰。我正要伸手去捏她一把占占便宜，便听见身后哗啦啦一摞书落地的声音。

“你就是……七姑娘，七师姐……”小师妹恍然大悟，有些绝望地看着我俩。

我不就是那个不孝的吗？

“你发誓。”

“我哪儿也不去。”

魔族入侵人间的那段日子，日日杀生，已经是血染河山的程度。京城七大团营和天兵天将且战且退，皇宫在毕方鸟的火焰中化作焦土，按理说，我该有一种家仇得报的快意，但是，当我得知时玖扶持了傀儡在金陵称帝，恢复了大昊的国号，改元齐天时，我只有满心的怅然——又有什么用，即使国号一样，昊国也不再是从前的昊国，那些逝去的人，也永远地hetushu.com.com逝去了。

我回头，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瞳落入了眼中，下一刻，欣喜变成了狂怒，我整个人都被二师兄拎了起来：“你还知道要回来，你和姓白的私奔你还敢回来！”

天际隐隐响起一道炸雷，白夜眉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我护在怀里。

白夜走了之后，我没有在沧澜山多逗留。

这些天未免平静得过分。小紫和对面山上的一只小火狐交情匪浅，时常见不到影子，我没什么意见，可千雪呢？她去人间添置物品，就再没回来过，难不成春心萌动，看上了谁家公子？

我多么希望他能争气啊，我也不想乱来。搬来沧澜山的这段日子，时时刻刻都觉得在梦中云里，一不小心就要摔回原形。

“弦音，我也有事情要处理。我和密宗还没有正式了结呢，我也得出门一趟去见见我师父，你就回你师门一趟，把千雪救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先你一步回来，我会做好饭等你……”

我不得不避开那些以灵气为食的妖魔，戴着画骨玉叩响了谢府的门。

不想惊动太多人，我从偏门路过，途经曾经常来晒太阳的小池塘，几个穿着湖蓝色衫子的少年人正坐在日光石上背《仙灵录》，一名叼着狗尾巴草的俊秀男子阴恻恻地笑道：“好好背，否则师娘回来检查不过关，为师也保不了你们。”

这就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虽然我努力说服自己，身为幻宗之主，白樱怎么能用这么下流的手段。

白夜无奈道：“我解决白樱，你不要乱来。”

“阿梨，我不会和她好的。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不论如何，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白夜取下一只能够千里传音的勾魂铃，用融血密咒召唤千雪，召了几次，全然没有动静。

“嗯，那换成灰飞烟灭好了。”

“我、我就是来看看大家，你不要告诉师父……”我讪笑。

“你说谢青桐谢少爷啊，几年前就死了！他和一个叫司徒的术士做交易，说是想去阴间见亡妻一面，人去了就再没回了……”

“小梨…m.heｔushｕ.coｍ•ｃｏｍ…”

白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岂料，她沉着脸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不走，我可要去五师兄那里告状了！”

其实我怕得很，这场赌博，谁输谁赢还说不定。赌桌上没有永远的赢家，看似赢面大的人，最后往往血本无归。

出乎意料地，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摆得和当年我走时一样。

新皇以魔道为尊，兴建宫殿时，在圣坛上供了莲烬的金身，他活埋了三千术士，筑成魂冢，大街上一派乌烟瘴气，随处可见白骨森森。

顿时，小师妹委屈的目光就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心平气和道：“我想得很明白，掩耳盗铃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把心病去掉，我们才能在这里过下去，否则，安宁不是真的安宁，该来的还是会来。况且你那个师姐看着也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你不去解决掉，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

我在谢青桐和苏湄合葬的墓前上了一炷香，惭愧地道了声歉。真的对不起。我生生受了苏引玉一颗妖丹，却没能手刃凶手，还和白夜走到了一起；我让谢青桐等我的答复，可我今天才敢来面对他，结果扑了个空。

我震惊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地把大脑袋耷拉在白夜肩头，委屈地想，看，老天都觉得变心就要挨劈。

“沧海桑田，此情不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万鬼蚀心、死无全尸、尸横遍野……等等，什么叫尸横遍野？”

桌子上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术数材料和几本传奇话本，两个铜质的盒子敞开着，其中一个装着半瓶符水和刻满字的龟壳；豆青色的花瓶里插了一束风干的花，临近花瓶的角落里，静静地摆放着十来个形态各异的木雕，最为显眼的，是一支黑檀木的簪子，簪头的狐狸叼着一朵贝壳云彩，白色的坠子如同雨滴洒下，古朴而清雅——那是我从六师兄那里讹来的生日礼物。

二师兄毫不留情地把我扔了出去，打翻一把竹椅，惹来小师妹的惊呼。

我和_图_书心生感慨，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再和他抢被子，还任他抱着酣睡到天明。此后的几天，我研究了几道新的野味，挖出了开春时埋进地里的酒，还用法术催生了几棵花树，在我自告奋勇要跟着白夜学弹琴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我才不是什么丫鬟呢，师父已经收了我做第八个嫡传弟子！我不过是看二师兄时不时地会来七姑娘这里坐上一坐，帮他扫扫院子而已……”

傍晚的斜阳透过稀疏的云层，静静地洒在山壁上，字迹的边缘淬着若有似无的金色光晕，竟在嶙峋的石头上徐徐生辉。那十二个字仿佛是写在枯黄符纸上的咒语，只需轻轻掷出，便能即刻应验。

“对不起。”

把小紫托付给前来探视的碧玉仙，我去了一趟洛阳。

沧海桑田，此情不渝。我看了看那依旧新鲜的刻字，攥紧手上的布料道：“你一定要去，而且得一个人去。”

然而，事实再次残酷地证明，每一任幻宗尊主都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成大事者必定能屈能伸能拉得下脸。

和煦的暖风拂动着少女的头发，她说着说着，娇艳欲滴的脸上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云，看得我心中一动，禁不住微笑道：“林迟的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了。”这个小师妹配他正合适。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吧。”我憋了许久，只找到这一句话来安慰。人生在世，都是要做一些傻事的，更何况白夜也不是那么傻，且也不是他的错，顶多算是遇人不淑，我不能更同情他了。

“怎么会，你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不就在眼前吗？”

我抽了抽嘴角问：“你说的有去无回，是想表达你意志不够坚定，见到白樱还会旧情复燃的意思吗？”

听说我还是要走，二师兄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我过得很好，不要替我忧心。

“你是圆润了，脸上有了肉。”他勉强笑了一笑，道，“比从前漂亮了。”

琴才做到一半，但让白樱一搅和，便没了心情。

想到这一层，我更觉得没脸没皮了。

“你怎么这么天真？还是你想把我推wｗw.hetushｕ•cｏｍ•ｃｏｍ给别人？”白夜有些动怒。

就这么信不过自己吗？

“这么大个人，还会走丢不成？”千雪常年跟着白夜，很多时候，都是出生入死，命悬一线。她的法术绝对不差，心思也活络，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如果她这次消失是有心离开，白夜一定会成全，只是，她走的那天，白樱正好来过。

没有人答应。

我忙拉住白夜道：“别这样。我真的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要是当初我能拿离魂灯帮他，他就不会交付性命，自己去冥界寻人了。

我怕她误会什么，便把地上的书捡起来，塞到二师兄怀里：“我去自己屋里坐坐就好，不打扰你们修行了。”

每一件物品都是我离开时的模样，几乎没有动过。

然而，从书柜到床，目光所及之处，纤尘不染。原来二师兄所谓的常来我这里坐一坐，是这样的。

“术业有专攻，你真的不适合！”白夜拎起地上被震晕的小鸟，无比痛心。能把伏羲琴弹到天怒人怨鸟不聊生的，我是第一个。

誓言什么的，有总比没有好，我当下饭菜听听，横竖不亏。是以，我逼着白夜把我喜欢的话都来了一遍。

我想，他舍不得我挨劈的。

我捏了个诀，化解花木之间用以拦路的迷踪阵法，不费吹灰之力潜入了山门。暗自感慨十几二十年了，连个门禁都懒得换，师父也不怕我这个逆徒回来，把密宗拆干净。

暮春的天气，微微有些发闷。我大约走了四五天，驱散周身扭曲土地的法术之后，落在青石板路上，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一眼望见道边开得层层叠叠，如同雪片一般的杏花。

我青着一张脸坐到一旁去了。

我根本就不想让白夜回去，可一想到白樱那么志在必得，我又有点不服气，她凭什么认为她能够掌控一切？如果我阻止白夜，那不就证明我不相信他吗？到底是有多浅薄的感情，才会抵不过别人的三言两语？

然后，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你能不能不胡说八道？”

我这么为他着想，却显得我把他往火坑里推一样，他毫不领情地冷笑一声wｗｗ.heｔusｈu•coｍ•ｃoｍ道：“我这就回书一封，请她自便。千雪是我的琴侍，若落得连累主人的地步，她知道该怎么自绝。”话锋里浸透着森冷的寒意。

说到后面我有些哽咽了。

唉唉唉。我几乎是掩面溜回了自己的住处，不想却被个面生的丫鬟拦住了：“喂，你是新来的弟子吧？七姑娘的院子也是随便什么人能乱闯的吗？”

谁会是赔了男人又折兵的那个？

没脸在墓前久留，我用缩地之术，逃也似的往天机崖蹿。

白夜点了点头道：“像我这么善良的人，你要对我好一点。”

我都干了些什么傻事呢？我居然因为一己之私，背弃了大家。密宗和群魔对抗的时候，我没有站在师父这一边，而是巴巴地守着白夜，守着魔族的夜君。说我狼心狗肺一点也不为过。

二师兄红着眼道：“你不是已经和白夜做了野鸳鸯吗？怎么惦记着回家？难道是他不要你了？”

他轻轻拈下我发间的落叶，熟稔里替我理平皱巴巴的衣领，微笑道：“我心匪石。”

四下静谧，无人亦无妖，我搂着白夜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一口：“你要是觉得恶毒，就都应验在我身上好了。”

我阴暗地揣测，白樱当年其实是抱着白夜和师尊两败俱伤，自己借机上位的心思，才来了那么一手色|诱，布了那么一个恶毒的局。而白夜居然心甘情愿地代她受过，这种情操不可谓不高。

我心头一暗。

我看着他，再认真不过地说道：“只要你不想，这世上没有人能留得住你。如果白樱强行留你，你对她下不了手，我会用最简单的办法永绝后患——你别以为我打不过她。”打不过，死作一堆总是可以。

真是，不论一路上如何愁云惨淡，看到密宗门口的花还和往年一样绚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没有，白夜对我很好，我就是有点不放心你们，偷偷回来看看。你们也别叫我师妹师姐了，师父没提逐出师门的事，那是给我留个脸面。我实在是不想刺|激他老人家……”

白夜哀叹：“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永远都没可能光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