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挂了电话后还是心烦气躁，嘟嘟嘟敲着桌面等男人的电话，可从九点等到十点，电话一直安安静静，他的电话没等到，我妈的追魂call倒是先过来了。
“哎哎，等等，我还没告诉你Jush的班机？……”
“方亮亮，你给老娘装糊涂是吧？你不想想，你俩要成了，咱们娘俩就不用隔那么远了，你看妈在西雅图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一年四季下雨，想女儿了就只能打个电话，半夜动不动流两滴眼泪，妈孤独啊空虚啊。”
“我管他堪不堪的，我问你方亮亮，你要不嫁过来，你倒是让你老母怎么堪？啊？把你老母孤零零扔美国过一个凄惨的晚年呐？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养你那么大，你不尽孝道啦？”
所谓非礼勿听，听到我最敬爱的老校长的消息，我犹豫着是听好还是不听好，可转念一想，假如他有喜事那是最好，有难说不定我还能帮一把替他分担下，这才凑上耳朵仔细听。
“不，不是这样的，江离，不要这样说，全是我的错，是我错，我应该受到惩罚。”再不能忍受男孩那种能凄然受伤的眼神，我几乎是发了狂的拉住他的衣角，苦苦央求着，“你好好高考好吗？不要因为我欺骗你就胡思乱想，对对，就当我是个败类，不值得你放在心上记恨，也不值得因为我毁了你的前途，要不然……要不然……”我会内疚不安一辈子的。
感觉十分蹊跷，我内心一沉，听石头继续说下去：“那经理找人打听了下，说他儿子赌输一千万，还问高利贷借，欠的钱滚雪球似的，都快到三千万了，唉，这都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救回来，搞不好翘辫子了也不一定，我们学校管校长上回无意中就提起，说开会时见着杨校长了，瘦得不成人形，头发都掉光了，大概是为儿子操劳的。”
“老大，你跟姜老大的那hｔｔps://wwｗ•heｔusｈｕ.ｃoｍ.ｃｏm所高中的老校长不是姓杨吗？”他鬼鬼祟祟凑近我，挥挥手，“老大，耳朵过来，我告诉你个独家消息。”
头顶上方少年人稚嫩的嗓音犹在耳边徘徊：“我自然不会因为你这种小人物而耽误自己的前途，倒是你方警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以为我会喜欢你？呵，也不照照镜子，皱纹都快爬上来的老女人。”
“妈，你说这话让我Alan叔情何以堪？”
“妈，人家老外过来还不带翻译啊？有我什么事啊？”
我暗自思量，在澳门欠钱而已，怎么又被绑到曼谷去了？一个清心寡欲的教书匠怎么可能应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黑社会？
我缓缓放开，低下头来。
东子郁郁寡欢，显然心里藏着事，说起来惭愧，我还是今天回局里才听到李放说了些东子的家事，原来这家伙看似天生乐观没心没肺，其实家庭负担很重，他妈的精神疾病拖了很多年，还是不见有起色，家里还有个老迈外婆，年纪轻轻就要担负家庭重担，东子却从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每天笑呵呵，偶尔鬼马一回露出孩子气，逗得旁人哭笑不得。
一个大男人，说到激动就呜咽起来，眼看就要哭鼻子了，女朋友见他酒后失态，瞪圆大眼睛搞不清状况，迭声问：“石磊，石磊，你怎么了嘛？”
身边不乏坚强的人，也许江离也可以做到坚强地面对人性的黑暗，直到看淡的那一天。
我机械地回头看他，他说：“那个姓康的男人是谁？”
吃到一半，东子要赶下一场饭局提早走了，石头女朋友听话地在一边给他剥花生吃，我跟石头聊天，石头现在在教育界混，听到的消息比较多，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静下心听他扯。
晚上约石头东子出来喝闷酒，石头带上了他那学芭蕾舞的女朋hetushu.com.com友，果然嘴角边有个可爱梨涡，一笑起来，牵出一抹令人心动的灵动风韵，看起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我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中，他离去前轻轻的声音不轻不重飘了进来，震荡了人心：“方亮亮，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把我Alan叔叔蹬了算了，反正妈你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再去打几针肉毒杆菌除除皱，人家美国小伙能看上你也说不定。”
“啊，不孝女啊，存心气死老母啊，养那么大有什么用？当初干嘛要从手术台上跑出来哟？不孝啊，晚景凄凉啊，不孝女生出来干嘛啊，早知道当初扔臭水沟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爸饭店里一个经理刚好去过澳门考察，他也是老校长的学生，他在澳门见到杨校长了。”
以前觉得这家伙胆小如鼠，今天却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另眼相看起来。
男孩受伤却假装冷酷的眼神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所有的信仰都暴晒在阳光下，心里一片荒芜，而走远几步的江离蓦地转身：“喂。”
弹指一灰间，物是人非，当年滋事打架的问题学生有了明媚前途，而垂垂老矣的老校长晚年居然有这样悲惨的际遇，真是好人没好报，让人怎能不唏嘘？
“妈，我最近忙，抽不出时间，要不我找个朋友帮忙接待行了吧？”
高中时她也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最后一次我跟她因为石头把祸闯大了，沸沸扬扬的，闹得好几所学校的师生都知道三中有个除暴安良的“黑羊”二人组，甚至把A中一个好学生带坏了，名声实在不好，体校差点就不要她了，菲哥她妈火烧眉毛地赶到学校求情，没想到杨校长已经安抚好体校老师，再三保证姜葛菲同学已经痛改前非，将来必定能为祖国的体育事业争光添彩https://m.hetushu.com.com，体校老师这才作罢，总算没把菲哥扫地出门。
我严词厉色了一番，唬得在场三个年轻人一愣一愣点头不迭，其实这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年少的时候难得清醒，成年以后又难得糊涂，走一路得一个了悟，边走边爱，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精彩之处。
石头悠闲地点了根烟，嚼着女朋友递过来的一捧花生，回想了一下：“大概二月份，刚过完年那段。我也是在饭局上听那哥们随意提起，没怎么留心，今天提起，才想起来告诉你，反正这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估计现在都解决了。”
我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少年越走越远，青葱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恍然站在日光下，突然无所适从。
石头果真滴了两滴男儿泪下来，取下眼镜用袖子擦，瘪着嘴：“老大他们不要我，不把我当兄弟了。”
“方亮亮，你少给老娘扯嘴皮，别以为老娘离你十万八千里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了，告诉你，没门！你这次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老娘让你接待就接待，啰嗦个什么劲？”我妈在那厢又河东狮吼上了，“再说了，人家哪是老外，妈见过了，明明黑头发黑皮肤，除了有点美国腔，中国味足着呢，妈跟你说啊，这小伙子事业有成，人品也好，普林斯顿毕业的呢，人虽然矮点，但浓缩就是精华，妈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
我困难地动了动嘴唇，他听了，一脸铁青地点点头。
想起江离、老谭、校长、东子，那些人的脸在眼前一一划过，不得不承认心里的那些浮躁还没有镇压下去，蠢蠢欲动着，总觉得下一秒平静的幻象就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应接不暇的惊涛骇浪。
晚上跟菲哥聊电话，提起杨校长的遭遇，菲哥也挺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我妈假惺惺吼得我心烦，我只能无奈投降了：“行，老母你放
和_图_书心，我方亮亮最孝顺了，我去见总行了吧，求您别嚷嚷了，小心别让我Alan叔发现你不是什么东方老天鹅，而是个东方老泼妇，我睡了，拜拜。”“杨校长的儿子到澳门赌博，欠了一大笔钱，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黑社会绑架了，还被绑到曼谷去了，杨校长跑到澳门扑了个空，连人都没见着。”
石头和女朋友讨论起这花生的香脆来，我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我不相信就凭杨校长这拿死薪水的普通老人家，能拿出三千万这笔天文数字，三千万可不是小数目，交不出来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应付过去的，抽筋剥皮砍断手脚，黑社会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想尽办法弄钱，像个吸血鬼一样榨干你每一滴血，直到没有任何利益可取，这人一跟这些吸血鬼扯上关系，这辈子也就坎坷了。
“你Alan叔叔学校里的一个华裔教授的儿子过两天要到A市来出差，人家小伙子不太懂中文的，你去接待下。”
说着说着，又开始呜呜咽咽擦袖子，吵得我脑袋生疼，手一伸，一把敲在他脑袋瓜上，那家伙痛得嗷嗷叫，她女朋友水汪汪地望着我，流露出娇滴滴的指责。
“不是，原先那经理也这么想，后来他见老校长憔悴地厉害，托当地一个地头蛇问了问，你猜怎么的？”
所以杨校长也算是我和菲哥共同的恩人了，这些年我们俩只去看过他两回，只因为当学生的时候太闹腾，年纪大了就懂得知羞了，总不能大摇大摆回母校，然后被过往的老师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那是学校近十年最嚣张的两个女生，别看都长得挺乖巧，一身反骨，读了三年，全校老师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噩梦般的存在，还好意思回来呢！”
脸颊湿湿的，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原来已经内疚到流下泪，江离冷冷睨我一眼，对于我的痛哭流涕丝毫不为所动和图书，用力拽开我拉着他衣服的手：“放开你的脏手。”
石头因为我跟菲哥前两天成了红人，很是亢奋，一杯接一杯地灌我：“老大，我生气，你们俩也太不讲义气了，抓坏人的事也不找我，当我石头是兄弟吗？”
“怎么？”
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我耐下性子教育：“都几岁的人，还老想着打架，你以为是高中那会的小打小闹啊？都是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回我跟菲哥差点把小命搭进去，那场面，我一辈子都不愿意经历第二次，我不是开玩笑，咱们年纪越大，就越应该珍惜自己的小命，知道能活着有个平坦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刺|激，那些快活，高中的时候咱没少体验过，算是值回票价，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就是这个道理，别瞎叫唤了。”
“果然。”江离低头嗤笑，眼底是一片冷意，“果然只有我最傻。呵，可笑。”
出于关心，我打了个电话给李放，让他帮着查查杨校长的儿子这几个月有没有回来，李放正在外头跟他认的不知道第几任干妹妹温存，含糊应了就挂了电话。
我喝了口酒，问，“你那经理是什么时候在澳门碰到校长的？”
“杨校长去赌博？”
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我妈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撒泼打滚了一番，惹得边上老Alan一直“what's wrong,honey,Are you OK”地好一番询问，我在电话这头直翻白眼，被我妈磨得没了耐心，可鬼使神差地又不想太早告诉她自己名花有主了，依我妈那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保管我刚挂了电话，她就订回国的最早飞机票了，想女婿想疯了。
“妈，我不……”
趁我妈展开新一轮唠叨之前，我果断的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清静了，自在了，我躲在我自己的小屋里，开一盏橙黄的小灯，可以暂时抛开那些尘世纷繁，得到片刻的平静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