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真没事吗？”江离在外头喊，“需要帮忙吗？能站起来开门吗？”
二楼是江家人绝对的私人空间，相信任何人都不会让一个陌生人侵入自己的地方，任谁都有这份基本的警惕性。
江远隆点点头，拍拍我的肩，“小姑娘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啊。”
东子心情郁闷，暂时懒得理自己的麻烦，低着头与我挥手道别。
我觉得自己身上真脏，而任何东西也洗不尽欺骗的罪孽。
东子听此表情颇有些讪讪，油腔滑调的嘴脸收敛了一些，憨憨地挠了挠湿发，“我……我这不开玩笑吗？哈哈……哈哈……”
我绽开愉悦的笑，冲着挤眉弄眼说，“我会洗很久的，你慢慢憋着啊。”
“这人生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尿不是我往外流，而是倒着往里流，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东子站在我们面前碎碎念，念完还不死心地添一句，“你们女生就一玻璃。”
突然害怕自己的污浊沾染他干净的脸，只想一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我抬手满意地瞥了眼自己因摩擦而磨破皮渗出红血丝的手肘，弯腰吃力地把地上的香皂放回原处，低头看了眼手表，东子已经在上面两分钟，而我能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跟东子下了车，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地带的灯红酒绿之下，表情都很茫然。
不过这世上有的是外表无害却干尽丧尽天良的事的坏人，贪官诱|奸少女，教师猥亵学生，良善邻居成了贩毒头子，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我以为是菲哥，仔细一看，是康子弦。
江离指了指了客厅那头的白色小门，面色冷然，“在那边。”
东子唠唠叨叨，“今晚他们都请了什么厨师啊，油水也放了太多了吧，江离，你家附近有野兽吗？比如野猪什么的？妈呀我看悬，这我和简美达身上一股油汁，这不明摆着就是两上好‘嫩人排’吗？”
几乎同时，楼梯传来噔噔噔声，很快江离略带关切的问话响起，“爸，她怎么了？”
我正担心江离的父亲江远隆碍事，好在他此刻正靠在沙发上看新闻，手里一份本市晚报，见我们三个进来，诧异一下，但随即泛起亲切的笑，一脸的温敦，实在是长得太
和-图-书像好人了，谁又知道他已经成了警局的嫌疑犯了呢？
“干嘛？”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背上书包，江离在我身后说，“我送你。”
江远隆慈眉善目，指了指洗手间的门，“好了好了，洗洗就好，两位同学快去吧。”
我咬咬牙，忍着背部的不适坐起来，屁股生疼，对着门口假装气若游丝的说，“我……没事，我……摔了一跤，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我笑不出来了。
我做出气急败坏状，手指着他，胸口上下起伏，“你，你才要大吉大利，你太可恶了你。”
我想起上一次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是和那男人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还有毛毛小雨陪伴。
门外的江远隆语调明显轻快许多，大概是朝着江离说话，“看起来没大问题，女孩子就是比较怕痛些。”
我扶着腰嘴上应答着，抬头瞥了眼楼上，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知道东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牙缝里抠出的这点时间，还是我用半身疼痛的风险换来的，他可千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错过今晚这好机会，那可就没有下次了。
我随即接口，乖巧的问，“叔叔，能不能借你家的洗手间用一用？”
一直站我身边的江离也流露出厌烦的神色，对着东子训道，“她刚摔着了，你说话客气些。”
再拖下去难保江家人起疑，我内心焦急忐忑，默默祈祷着，只好怏怏地把手放到门把上，事先把眉挤成麻花，凝重一转，开了门。
“在哪呢？”
江离再度敲敲门，不耐地问，“喂，你现在能坐起来了吗？”
我突然莫名在想，要是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东子大喜，刚迈步要过去，见我冷眼狠狠瞪他，他把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表情很是痛苦，哀求道，“简同学，让我先好不好？我喝了很多饮料，一肚子的水，憋死我了。”
江离咚咚敲门，声音紧张急促，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情味，“喂，简美达，你怎么了？”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黑漆漆的夜空，发现那轮白月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头出来，窥伺这世界，再眨眨眼，我竟然产生了一种看见漫天星辰的错觉。https://m.hetushu.com.com
东子歪着脸一脸无奈，弓着腰，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无声地沉痛摊摊手，让我先用。
我只好缓缓说话敷衍着，“叔叔，我的脑袋没事，就是屁股痛，呜呜。明天我的半边屁股会不会肿得跟西瓜那么大啊？”
看着这个号码，心里那多朵叫做寂寞的花，突然一下子在夜里凋落了，我嘴角不自禁地扬起来。
我“哎呦哎呦”了两声，并不急着解释。
我心情寂寥，发了个短信给老谭，告诉他任务已完成，然后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徘徊在深夜的马路上，想起了一首总能让人回味的老歌。
“好，乖乖站着，我很快就到。”
我的惨叫果然让门外有了纷乱的动静，江远隆略带急切的在外边喊，“小姑娘，怎么了？”
只听东子在外面跺脚嚎着，“哎呀妈，这简美达在里面孵恐龙蛋呢？……江离江离，你家还有洗手间吗？哎呀妈，哥的膀胱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不行了不行了……”
东子现在这个时候大概跟我在想同一件事情，闷闷地问，“师姐，我们这样对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江离淡淡斜睨他一眼，薄唇轻启，“我没有要送你。”
我扶着我受了巨大创伤的老腰，对着一直宽容看着我们玩闹的江远隆微微躬身道歉，“叔叔对不起，今晚给你和江离同学添麻烦了，我回家去了。”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扇白色小门，心里咚咚跳了起来，心里默默的说：东子，靠你了。
我跟东子坐在车上，汽车开始行驶，一排排的绿树影影重重地划过车窗，东子坐在前面，我们一时沉默。
这回是江远隆在外头敲门，“小姑娘，头摔着了吗？”
江远隆“哦”了一下。
今晚，星辰躲了起来，月亮也不见踪影，只有晚风拂过发梢的柔意，伸手间，什么也没有抓到。
我支支吾吾，“我……我坐起来了，没事没事，我现在试试让自己站起来。呜呜呜，我的手流血了……呜呜呜，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我心里为之喝彩了一下，我和东子今晚煞费苦心，还不就是等着他这句邀请呢。
我接了起来，“喂。”
我寂寞和_图_书了。
江离不耐地瞥了我们一眼，回答他爸，“他们在万奶奶家闯大祸了。”
上车之前，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风吹乱少年额前的黑发，他的侧脸隐在夜影中，手插着兜，依旧是云淡风轻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酷酷模样。
“没事没事，我没事了，叔叔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外国女孩子有很大很翘的屁股，这么一摔，屁股虽然翘不了，不过肯定能大了，我很高兴的。”
以前总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好人，可是这一刻，我开始怀疑了。
景区的晚风携着一股清凉柔柔吹来，脑中因兴奋而产生的躁动陡然因为眼前少年人真挚的面容而消失无踪。
话毕，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眼，“嘿，我看你这小玻璃挺好的呀，摔哪了？哟，今晚摔了两回了，再凑一次，就是大吉大利的数字了。哈哈。”
“弄好了？”
我斜眼瞪他，叉着腰仰着脖子冲他怒气腾腾说，“难道我冤枉你了吗？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这只猪害的，你猴急什么？吃东西还带跑步，跑步了也不知道刹车，害我摔个四脚朝天，丢死人了好不好？”
“我……我要睡觉了。”
都市夜归人。
我跟东子一通争执，边上的江离倒是一直看好戏地站在一边，剥桔子给他爸。
我跟东子挥手道别，我嘱咐他千万小心，有一问题就打我电话，其实我知道这种叮咛完全是徒劳，谁又会知道邓垅会演哪一出？想做坏事的人是防不住的。
这家伙一紧张话就不自然的多起来，但见他眉宇间轻松的神情，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应该是得手了。
“哦？你的失忆症果然没有完全治好，不过你放心，短信我还留着。”
江远隆笑着打量我们一眼，很和气的问，“两个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我捂着屁股支撑着站起来，朝着门轻声撒谎，“哎哟，我半边都痛，站不起来。”
外面的江离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即楼梯边有脚步声笃笃响起，脚步飞快，我大大松了口气。
江离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聒噪，江远隆笑眯眯，想来也觉得这男孩有趣，只是我一脸颓丧的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有一瞬间，想hetushu.com.com起那个少年纯净信赖的眼睛，我觉得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的信仰全都轰然倒塌，突然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我想了想，终于不再违心，很严肃的说，“我在乐百广场，你过来吧，我等你。”
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情绪，找不到出口了，于是我沉默着。
身体倒地与地面亲切接触的瞬间，来自地面的巨大冲力让我大脑空白一秒，我本能地“啊”一声凄厉惨叫，整个背部火辣辣的感觉排山倒海的袭来。
我攥紧拳头，心跳腾腾加快，剩下来的时间是关键了。
我心里默默对他说：江离，请你原谅我，如果不能，也请你知道，成人的世界总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不需要被原谅，但请理解。
“嗯。多亏师姐给我争取了时间。没事吧？”
东子很嫌弃自己地嗅了嗅身上的油腻味，皱了皱鼻子，忙不迭说，“是啊是啊，叔叔求你了，我不行了，我得洗头。”
那个歌手声音低沉婉转，能唱出寂寞的味道，那种寂寞能啃噬人的骨血，侵蚀所有的理智，只属于黑夜。
“哎哟哎哟……”
“没事。办成就好。”
这小子动作挺迅速利落，这么几分钟时间，他洗干净了脸，至少油花不见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想来用水龙头冲过。
“站起来就快开门，有哪里不舒服赶紧去医院。”江离在门外催促着。
他仰望夜空重重叹了口气，“他是真心把咱们当朋友。”
我把自己摔得够狠的，我痛得僵躺着，呲牙咧嘴的感受着疼痛。
我和东子恭恭敬敬的朝他鞠躬打招呼，脸上都挂着腼腆的笑，“叔叔好。”
心底有种叫做“内疚”的东西浮了上来，瞬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
东子指手画脚嚷嚷，“哎哎，简同学，怎么说话的？我那么帅，哪点像猪了？”
也许是心累了。
江离将我们送到了别墅门口的那条路，拦了辆计程车，走之前我和东子对今晚发生的所有状况发自肺腑的自责道歉了一通，东子口口声声改天请吃饭，我也笑嘻嘻要请他吃小吃，江离漫不经心地应着，看不出热情，也看不出冷淡，透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少年稳重。
我心情沉重地走着，身旁行人的欢声笑语与我
和-图-书无关，只是静静地走我自己的路，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我深呼吸一口气，望着镜子中自己执拗肮脏的脸，赴刑一般缓缓拿下洗浴台上的香皂，咬一咬牙，把香皂放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另一脚抬起，让香皂带着我，像飞翔的蝴蝶一样，整个人失控的滑了出去。
我走了一会，独自买了杯橙汁，刚准备打车回菲哥那里，电话却响了。
我噼里啪啦一通指责，东子作为肇事者，蠕动了嘴唇很想反驳，最好只是诺诺地低声说，“我被绊了一脚嘛。”
东子也穿上球鞋背上斜背包，咋咋呼呼应着，“嘿，江离你客气什么啊，不用送我们的。这里只有我们打劫富人的可能，没有富人打劫我们的可能，哈哈。”
“我想你知道。”
突然不再感到寂寞。
只听江远隆说，“不知道，听动静像是摔地上了。”
他双手合十做乞求状，我叉腰笑着看他，“女士优先你不知道吗？你要承认你是女生，你就先去，不过我告诉你哦，一旦你承认，明天你是女生的消息会传遍学校哦。”
“在马路上睡觉吗？……我听到汽车声了。”
为了制造我们俩天真无知的形象，我当着江远隆的面无遮无掩地嘲笑他，“哈，我是人排，你是猪排吧。”
“咳，我不知道……”
我跟东子现在简直是像是刚从油水桶里拉出来，浑身上下油光点点，非常狼狈，东子肩膀上甚至沾了片菜叶，江离蹙了蹙眉，说，“你们先进去洗洗吧。”
经历一个晚上的鸡飞狗跳，好像所有说话的力气都留在那个地方，这一刻力气殆尽，成功过后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苍天保佑，在我开门之际，楼梯那头有了动静，东子拉着裤子拉链一脸紧张的跑下楼，见我这副模样，嘴上高声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简美达你孵蛋也能孵出事故啊？老子差点被你吓得把满肚子的尿憋回去，你知道人生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在洗手间里洗洗弄弄，其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外面，耳朵紧贴着门，听客厅的动静。
我真不知道过世的老孙是如何这样坚持几十年的，他有累过吗？他也有这样良心不安饱受煎熬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