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石头早就在馆子里等我了，我到的时候，他拘束地坐在我们那时嘴爱坐的窗口边，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眼底流露出复杂的兴奋。

石头怔怔看着我，点点头，再一次红了眼眶。

“老大，我从来没有气你们，从来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们……当时我对你们甩下那么狠的话，我悔啊，我心里悔啊！我觉得你们肯定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好在，石头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又能三人围一桌了。

我也趴着睡，等着康子弦来，结果迷迷瞪瞪又睡了一会，兜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了，我摸了半天，才胡乱摸了出来，实在是醉的不轻。

我坐了下来，石头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定定的，突然出手握住我的手，腔调中带着点颤音，“老大，我不是在做梦吧？”

只不过依旧在惦记我跟菲哥，他本来不是关注女排运动的人，只不过有一次在国外时，前女友看国际排球比赛，他意兴阑珊地陪着看，突然画面跳到二传手姜葛菲时，他心一跳，当时手里的薯片全撒在地上了。

我酒量不算好，红酒一喝多就醉趴下了，石头也差不多，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嘴里灌，我也灌，等我喝到人事不知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醉醺醺拍我的肩，“老大，你一直都很帅，一直……”

石头对于我能成为警察这点，倒是一点也不讶异。

我刚想删掉这条短信，谁知手早就不听使唤，将短信发送了出去。

我粗鲁地揉了揉石头的卷发，颇为感伤地说，“……傻石头，你一直是我和菲哥的兄弟hetushu.com.com啊。”

我拽着包，飞一般第一个冲出教室，虽然有时候觉得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当年，不过在飞奔离开校园的刹那，我又找回了当年的叛逆感觉。

不过东子看起来挺争气，死皮赖脸缠着江离问问题，他篮球不错，最后一节活动课两人打球打到大汗淋漓才回来，说说笑笑的，我安下心来。

我捧着手机瞪着屏幕半天，心里觉得怪别扭的，跟傅辰分手以后，我就又恢复了一个人自由自在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的生活状态，按照菲哥她妈的说法，我跟菲哥就是俩丛林里的野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迟早有一天会要被猎人一枪轰平在草地上。

其实想堵也堵不到。

或许问题不在于汤面的味道，而在于没了当初三人围一桌，同时低头猛喝汤，同时被烫得舌头起泡使劲朝嘴里扇风的场景，就好像不想长大的人被逼着承认自己在老去，所以也就没了品尝美食的心情。

我跟石头都醉了，干杯的时候我甚至打电话给菲哥，让她也去外面买几瓶酒，这样庆祝重逢的时刻，不能少了她。

石头的眼眶已经红了，我的声音也是哽咽。

可一年年过去了，这家伙好像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一样，我跟菲哥就有些触景伤情了，也不怎么去了。

面馆老板娘显然对于我们这样烂醉如泥喝到不清醒的客人很头痛，急着催我们结账走人，我摇摇手说，“会有人来接我们的，到时再结账。”

与石头多年以后重逢，我这一天都过得心不在焉的，掰着手指头一ｗｗw•heｔｕsｈu•ｃom.ｃoｍ分一分等放学。

我没有心情回复康子弦，因为放学电铃大响，碌碌无为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我冲着电话傻笑。

对面的石头已经睡着了，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我难得一见的煽情终于把石头给煽出泪花花来了，石头吸吸鼻子，取下黑框眼镜擦眼泪，我仔细看他，他额头那道疤已经很淡，不轻易看甚至发现不了，不过那道痕迹还在，无声述说当年的峥嵘而狂躁的岁月。

石头真情表白。

石头去现场看过菲哥两次比赛，一次是在伦敦，一次是在大阪，他前一段脚受伤在家，还曾瘸着腿拄着拐杖飞到大阪看菲哥的现场比赛。

菲哥跟我们在电话里干杯，三人咕噜咕噜爽快喝酒，喝下了啤酒，眼底出来了泪花。

“……”

我对着短信懊恼了一会，他回复过来：no alcohol（不要喝酒）。

看到久违的以为一辈子也见不了的姜老大的身影，石头说他当时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好像同时看到了我和菲哥，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又交集在一起。

菲哥已经是出色的排球运动员，石头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他，所以一直忐忑万分，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赛场堵她。

十八岁的时候我也曾做过这样的美梦，与英俊的少年隔窗相视，心花怒放，那一秒的相遇足以回味万千。

我含糊报了地址，又趴桌上睡着了。

“我跟菲哥知道，这么些年你不找我们，想必也是气菲哥给你的那一巴掌，唉，谁叫大家当年都太年轻，你都傻成那样了，吼你没用，骂你www.hetushu.com.com没用，只能那么着了，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被你叫了那么久老大，总不能见你就这么走歪了路……当老大也不容易的……”

可惜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我心里又感动又好笑，手里还真不客气，挥手就朝他脑门猛拍了一下，用凶巴巴的口气掩饰自己也十分澎湃的心情，“你这家伙七年没挨揍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欠揍，回来也不找我和菲哥，你想造反是不是？”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你是我跟菲哥的兄弟，我们是生气，就是气你傻，为一个小贱人傻成那样，唉，别提了。”

他这些年游学好几个国家，视野开阔后，心境也大不同，与他爸的关系也趋向缓和，他爸年纪也大了，他才决定回国，只不过暂时还不想继承家业，所以先谋了份还算轻松的高中老师工作，业余在电台做音乐DJ，日子还算有条不絮。

这家伙神思恍惚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急切地说，“老大，你打我打我，打得重点。”

不过这两年老板的女儿接手了，老店盘修了一番，面汤的味道也似乎变了个样，大概是人大了，山珍海味也吃得多了，味蕾也跟着刁钻起来，尝起来总不是当初那个滋味。

当年我和菲哥十分无聊，无聊到会比赛谁先冲到校门口，菲哥腿长，运动神经又格外发达，我总是会输给她，冲到校门口的时候总会见到她站在门口咧大嘴冲我傻笑，十足傻大姐模样。

石头说他在场下，看着场上活跃勇猛的菲哥，伤感欣慰失落涌上心头，甚至菲哥赢球的时候，石头在场下喊hｅtｕshu.cｏｍ•ｃom“老大加油！”

心底都很畅快。

这天我跟江离的交流几乎为零，我整天闷头睡大觉，有几次他故意路过我这边，我都当他如隐形，继续趴着睡我的，一天下来，睡的我脖子酸痛得厉害。

我跟石头边喝酒边各自讲述了这些年的生活，石头说他当年走得太急，他爸又有心不让他跟我们接触，他也没脸写信给我们，一拖再拖，等终于鼓起勇气想联系我们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我跟菲哥了。

那声老大出了口，他就觉得时间没有改变什么，老大们永远是最棒的。

我恼了，张口大着舌头嚷嚷，“你什么时候来啊？”打了个酒嗝，“不是说兴华路上的XX面馆吗？”又打了个酒嗝，我撑着眼皮最后含糊交代，“你快过来，我要回去睡觉。”

石头被我训得一脸羞愧，隔着面馆飘渺的汤雾，嗫嚅着垂下头来。

发出这条短信的时候我犹豫再三，总觉得我跟他这样的相处模式挺怪异，两个原本很陌生的男女，一下子就如火箭升天般过上了居家生活，晚归还要向对方报备，简直诡异。

“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听出不悦。

“我跟菲哥从小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她十五岁被路上的玻璃割伤缝了十针，吭都不吭，从来不哭的人，结果你一走，那么大人了，哭的跟稀里哗啦的，一直说是你被她气走的。打了你一巴掌，菲哥悔了七年啊石头！”

我口干舌燥，我不知道菲哥有没有遇上猎人，总之我觉得我被猎人盯上了。

我嘿嘿一笑，跟他干杯喝酒说糊话。

像是童年的礼物失而复得，高兴却和*图*书又小心谨慎，生怕再度遗失。

我迷迷糊糊接了起来，意识还残留着最后一分清醒，而电话那头是很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

那家店的过桥米线非常地道，到了周末，吃碗米线也要排长队等着，老板是个留小胡子的矮个男人，耳朵上总爱夹根烟，整天忙不停，两年前人没了，据说得了肺癌，店里的生意一度一落千丈，差点旁落到别人手里头去。

我趴着软绵绵接电话，那头过了好半天也没声音。

老板娘无奈瞥我们一样，皱眉走开了。

我知道是谁，自顾眯着眼睛自胡言乱语，“呵呵呵……呵呵呵……我喝多了叔叔，我要回家，呵呵呵……”

我发短信给康子弦：我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晚点回来。

我挂了电话，跟石头一起，像死猪一样，呼呼睡过去了。

“老大……我就知道你们生我气了，我就知道……当年我害你们进局里，我对不起你们……”

跟石头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喝老酒，吃饭的地点还是七年前常去的老馆子，早些年石头刚走，我跟菲哥还会去那家馆子吃饭念叨这家伙，好像人海中遗失了珍贵的小弟弟一般，牵肠挂肚着。

我也理解这种感受。

我望眼欲穿伸长脖子等下课，江离流着汗抱球走过窗外，刚好与我的视线对上，十八岁的少年，嘴上和人淡淡说笑，淡漠的眼神瞥向我时却有如刀子般锐利，眼珠子黑如深潭，专注的眼神迷人到会让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怦然心动。

我老了，再也不会为一个少年的眼神就魂不守舍，所以与江离视线相遇后，我悠然地低下头，撑着下巴玩弄我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