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毛茂齐依旧是没睡醒的样子，甚至看着比之前更萎靡了。
毛茂齐对裁判说：“2米10吧。”
“算了。”他小声说，“别管了，让他自己调整吧。”
车子开到体育场门口停下，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运动员。市运动会规模不大，管理也没有省会那么严格，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不少教练都跟着运动员一起下了场地。
贾士立把钥匙扣举起来，放到段宇成旁边做对比, 越看越像。
段宇成听到吴泽在喊集合的声音，最后看了眼蔡源，转身离去。
“紧张……”
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但他提不起下床的精神。他觉得累，比做完一天体能训练还要累。
“等他比起来你就知道了。”
吴泽冷笑。
他不欲多谈，想走的时候又听蔡源说：“这么安排说明你的教练明白你的强项是什么。只不过……”
“我先回去了。”
市运动会是在期末考前一周举行，参赛人员众多，但高水平的较少。体育大学也派出了队伍，不过他们厉害的队员都在集训，准备九月份的全国大学生运动会。
因为赛程紧张，百米比赛一天就结束，上午预赛，下午半决赛和决赛。预赛分了六个组，段宇成在第二组。他毫不意外地跑了小组第一名，顺利出线，不过成绩一般，11秒32。
“紧张吗？”
总之就是一个穷。
“妈的。”他把烟攥折到手里，沉声骂道，“这小兔崽子……”
他没有跑远，就在学校北边一个小公园里坐着。小公园环境很好，枝繁叶茂，鸟语花香。中心位置有个小广场，很多健身器械。今天是工作日，广场里都是老年人，慢悠悠地使用着漫步机，一边锻炼一边聊天。
“怎么了？”
“我看到了报名名单，你只参加了百米？”
“不可能。”
“只是个市级比赛。”
吴泽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缓缓笑了。这笑容看得一旁的黄林不寒而栗，悄悄退后。
蔡源意有所指地说：“这次比赛结束，你要愿意，可以来找我。你的水平绝对不止现在这样。”
大家都围在旁边，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准备录下。
段宇成重新躺回去。
罗娜好像要把计时牌瞪出火了。
“怎么不跳高了？”
“没怎么，教练安排的。”
段宇成是来道歉的。
毛茂齐像打wｗw•ｈetusｈu•cｏｍ.ｃｏm瞌睡一样缓缓点头。
“毛茂齐跟江天不一样。”
她面色深沉，几乎带起杀气。
段宇成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走到段宇成身前，上下打量他，轻声道：“你不想跑？”
以前他被也泼过那么多次冷水，很多人说过他不适合跳高，他都没有现在这样难过。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魔咒。
“就嘴角这个地方，一笑起来，特别像。”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
上午，队里的客车在校门口接人。罗娜上车的时候看到段宇成坐在最后一排。以前不管大大小小的比赛，他总是喜欢坐在她身边。
吴泽给罗娜送到宿舍楼门口，罗娜把手机给吴泽，说：“你等市运动会结束了再给他，就说是拿了冠军学校发的奖励，这样也自然点，队里的人不会说什么。”
罗娜坐在领队的座位，后面上车的毛茂齐猫着腰来到她身边，指着她身旁的座位问：“我能坐这吗？”
罗娜放下筷子。
“段宇成现在的最好成绩还没到毛茂齐的起跳高度。”——这句话勒住了他的脖子。
“谁？”段宇成敏感发问。
吴泽笑道：“你这么确定他能拿冠军？”
他还记得那天罗娜的衣着，和她低头写训练笔记时的样子。
一到花钱的时候，罗娜就觉得工资太低，乱七八糟一扣，每个月到手的钱才四千多点。
高明硕：“……”
“我饱了。”
他把钥匙扔了。
吴泽说：“他的自尊心太强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不肯承认自己不行，摆不平心态。但他的先天条件确实一般。你看他省运会拿了冠军，王主任对他另眼相看了吗？”
罗娜说：“马上期末了，他可能在忙学习。”
中午跟罗娜吵完, 回到宿舍就开始懊恼，甚至隐隐胃疼。他身体素质良好，胃疼这种症状轻易不会找上门，全是心理作用作祟。
段宇成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床。
段宇成狐疑地把钥匙扣拿回来，反复又看了几遍，贾士立哼笑道：“别看了，你现在又笑不出来，怎么看。”
周围响起抽气的声音。
段宇成周末跟队训练的时候见到罗娜一次，发现她没有注意到他早上没有去晨训。虽然脑子里清楚记得罗娜跟他说过这周早上她来不了，可https://m.hetushu.com.com他心里不接受这个理由。
“真该让她听听你的话。”
段宇成最后一个下车，往外走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他回头，是蔡源。
“忙学习？你信吗？”
他歉也没道，快递也没拿，浑浑噩噩回去了。
“坐吧。”
今天下午的确有两节代数课，但段宇成也逃了。
段宇成觉得自己可能被那句“真该让她听听你的话”所诱惑了，他莫名退缩，轻轻摇头。
吴泽没回答，说：“这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在队里，就要服从队里安排。当然，你要是走了，我们自然也管不着你了。”他近距离凝视着段宇成，轻描淡写地问：“要不要现在就滚蛋？”
毛茂齐不紧不慢定点，裁判忍不住问他：“你就准备这么跳吗？”
“他可是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江天平时训练得也不错，你看一到比赛时发挥成什么样。”
蔡源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吴泽眼神往偏处稍稍瞥了瞥，意味深长地问：“你觉得他比段宇成强？”
段宇成连续三天没有晨训。
吴泽气势逼人，好像把段宇成整个笼罩起来。
他拼命鼓励自己，绝对不能被一句话打败，但没用。
“你没事吧……”罗娜担心地问。
“心情不好？聊聊不？”贾士立坐在椅子里望着上铺，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段宇成的后背。“你真是钻死胡同了，练得这么痛苦就别练了呗，你这视野太狭小了，就盯着那块破赛场，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在外人眼中有多奇怪，他没怎么热身，甚至都没有换上比赛服，还穿着长衣长裤，晃晃荡荡的。
越想越气。
蔡源笑道：“只不过吴泽这人死脑筋，而且他也不看好你，你跟着他练，出不了什么名堂的。”
罗娜无视吴泽的怂恿，最后花两千多买了款正在做活动的手机，虽然也不贵，不过是新出的，样子好看，功能也多，足够日常使用。
罗娜安慰他：“第一次比打比赛或多或少都会紧张，不要怕。”
段宇成很后悔。
“他的意志品质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坚强。”
刘杉和毛茂齐的起跳高度都要了很高，尤其是毛茂齐，直接2米10起跳，这在没有什么高手的市级比赛里，属于一个让众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和-图-书罗娜顿了顿，就事论事道：“跳高上肯定是强的，段宇成现在的最好成绩还没到毛茂齐的起跳高度。”
“为什么不信？”
段宇成静静坐在一旁。
“你算什么东西？”
来到看台上，段宇成望向操场上那几个散步的学生出神。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跟随他们移动，等他们走到一个位置时，他眼眶忽然红了。
他下场的时候，在准备区看到了张洪文，他这次是代表体育大学来参加比赛的。张洪文跟他打了个照面，笑得讽刺。
一般吴泽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胆颤。也不知道段宇成是天赋异禀还是破罐子破摔，他毫不胆怯地看着吴泽。
罗娜说：“但我不会看走眼的。”
刚巧贾士立回来了，一推门就看到段宇成扔钥匙扣, 敏捷接住。
看台上，罗娜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吴泽在她身边冷笑一声道：“看来蔡前辈宝刀未老啊。”
高明硕也跟着下去了。
罗娜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颤——什么都写在脸上，好像有人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这位不苟言笑的跳高教练平日总是镇守后方，就算赛事允许，也很少到赛场上去给运动员做指导。但这次因为有毛茂齐在，他彻底坐不住了。
“为什么？”
“啊？”
吴泽找到段宇成，告诉他百米比赛的事。
“你根本没吃呢。”
吴泽笑道：“你当然不信，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没动脑，没出汗，肌肉没处发力，就这么干坐着。
吴泽本来打算下午训练的时候告诉段宇成让他去跑市运会，但这天的训练段宇成没来。
他慢悠悠助跑，起跳，跃过横杆。
吴泽斜眼，“别气了，跳高预赛开始了。”
毛茂齐问：“那你下来干什么？”
他心里依然难受着，但他终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比起胃疼他更无法容忍自己用这样无礼的态度对待罗娜。他从宿舍出来后直奔体育学院办公室，想一鼓作气道歉认错，但罗娜不在，他就换到她的宿舍楼门口等着。正巧有同学请他帮忙拿快递，他正在找同学的名字，就听见罗娜和吴泽的对话。
“他们决赛如果还敢这么嚣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他摸了摸裤兜, 从里面掏出罗娜刚刚给他的纪念品。这是一个海浪模样的吉祥物, 一手掐腰，一手比划个大https://m.hetushu.com.com拇指, 歪着嘴角，神采飞扬。
高明硕看似淡定，实则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张洪文跑完后，第一时间往看台上望，好像在寻找什么。等他发现A大的观众席，便嚣张地冲他们扬了扬下巴。
段宇成点点头。
毛茂齐一愣。
“嗯。”
“我不想跑百米，您让其他人上吧。”
阴差阳错，无可奈何。
罗娜的想法很单纯，希望段宇成能在比赛里找回信心，她看了百米报名的名单，确信段宇成正常发挥肯定能拿冠军。
贾士立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闹心, 但也没说破。他看向手里的钥匙扣, 惊讶道：“哎, 这长得好像你啊。”
“我不想跑百米。”
这样的说词在小半辈子都在干体育行业的吴泽这里十分陌生。
购物使人心情愉悦，罗娜拎着手机回学校，一路步伐轻快。
手掌盖在脸上，关节僵硬泛白。
“干嘛去啊？哎！”
毛茂齐没有马上回答，双眼无神地平视前方，感受了一番。
如果她知道段宇成现在就在她旁侧的快递屋里，她打死也不会追求什么“就事论事”。
本来吴泽只是做个简单通知，说完就准备走了，没想到听到段宇成的拒绝。他回头，像是确认一样问道：“你再说一遍？”
段宇成一想到这是为了犒赏他照顾毛茂齐才送的, 就难掩厌恶。
——那是罗娜第一天等他晨训时站的位置。
他措词用了“您”，但并不能听出什么尊敬来。
罗娜眯起眼睛，“张洪文，蔡源……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他怎么了？”胡俊肖想问问情况，被贾士立拦下。
“什么？”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辛苦又寂静的清晨，如今这些记忆也开始折磨他了。
他没敢回宿舍，迷迷茫茫游荡到操场。田径队还没开始训练，操场上零星有几个散步的学生。
“我不算什么，您安排别人跑吧。”段宇成说。
段宇成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转过身面朝墙壁。
没叫住人，段宇成大步流星出门了。
好在她平日节省，不乱花钱，没有名牌包化妆品的需求，唯一贵的就是衣服。她买的衣服大多都是运动款式，外国货，质量好，虽然单件价格高，但是能穿三四年。
室友们都很惊讶。从入学到现在段宇成断晨训只有一次，就是他脚受伤的那次。除此以外，风雨无和图书阻。
“近期你先抓一下短跑，跳高放一放。”
这次运动会跳高报名人数不多，没有分组，全堆在一起比。加上市运会管理不严，很多亲友团都下了场，导致准备区域乌央乌央全是人。
“嘿, 准吧。”贾士立批评段宇成，“禁止高空抛物, 砸到人怎么办？”
到1米90的时候，九成的选手都掉下去了，之后轮到刘杉，高度拉到2米，他一次跳过。这个高度已经稳进决赛，他放弃了后面两次试跳。
怎么可能。
罗娜回头看段宇成，他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晨光照着他清澈的双眼，他神色很淡，与往常赛前状态截然不同。
吴泽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骨架略大。因为退役之后的锻炼强度减少了，他稍微变壮了些，肌肉没有段宇成这样收紧。
罗娜见到几个老熟人，凑在一起聊了一会。
“买个老年机得了，两百块钱，能打电话得了。”
枪声响起，段宇成眉头微蹙，他的起跑太快了，比在A大的时不知快了多少。等他跑过半程，段宇成往前走了几步，拨开围观的人群。张洪文第一个冲过终点。段宇成马上转向计时牌，上面显示着10秒67的成绩。
市运动会为段宇成争取了参赛机会，又给毛茂齐买了新手机，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连续忙了几天后，罗娜终于空出时间，第一件事就是赶去体育场晨训，但却没有见到段宇成。中午吃饭的时候，吴泽跟她说，段宇成最近训练很不上心。
段宇成跟队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体育学院的学生。金融课程繁重，吴泽自然而然认为他可能是去上课了。
段宇成转过头, 眉头拧着，“什么？”
吴泽看着罗娜的背影，自己筷子也放下了。他靠到椅背里，坐了一会，烦躁地掏出烟来。刚要点火，意识到这是食堂。
段宇成没有马上离场，他在入场通道里看了张洪文的比赛。
裁判询问毛茂齐要不要在2米跳一次，还是坚持2米10试跳，毛茂齐回头看高明硕。高明硕说：“你别看我！你自己的状态怎么样，自己定！”
看台上，吴泽爽朗地鼓起掌来。“不错！来，咱们赌一赌他多久会被招进国家队吧。”说完发现没人应，一扭头，发现罗娜的视线还落在百米赛道上。
在毛茂齐的概念里，这个高度并不需要他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