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段宇成走到美人妈身边，凝视她的眼睛。半晌，美人妈终于妥协，先一步进屋。
“小家伙……哼，小家伙……”
“干嘛？”
罗娜指着他：“你疯了！你真是疯了！你喝了假酒吧！”
“你能听到海浪声吗？”
“在吃年夜饭吗？”
罗娜哼了一声。
“可是——”
听不太清，屋外一直有人在放鞭炮。罗娜起身进到洗手间里，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堵住耳朵。然后她隐隐听到了沉稳澎湃的浪涛声，声音浑然有力，像个雄伟的巨人，让人觉得心绪安宁。
段宇成手掐着腰，郑重其事道：“教练没告诉我，我也没问。既然她没有再讨论，那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过年也没有让吴泽的声音变得精神一点，他懒洋洋道：“压轴的才是好戏呢。”
“你小子心里有鬼。”
“在啊。”
“新年快乐小家伙。”
“傻吧拉叽的。”
罗娜瞄一眼他的脸色，问道：“你喝酒了？”
“他对段宇成也有兴趣，上次还偷偷塞了名片。”罗娜眯着眼睛说，“他最好悬崖勒马，他要还敢打他主意我要他好看。”
鼓捣了一阵，罗娜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抬眼, 见段宇成走来, 皱眉道：“你来干什么，还没吃饱？你都吃了多少肉了！”
“是吗。”
“我也这么觉得。”
小朋友默默抠手, 不肯说。
——这世上还有比少年人的舌头更加柔软湿润的部位吗？
说完罗娜挂断了电话，接通吴泽。
罗娜一个人在学校宿舍过年，这是她回国后独自过的第三个年，她已经习惯了。她的父母都在国外，跟她有时差，今天早些时候他们通了视频，相互问候。罗娜的父母也是运动员出身，他们将独立的性格遗传给罗娜。罗娜十七岁时一人出国，语言还不通的时候就自己偷偷打工赚钱，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吴泽啧啧两声，笑道：“你护犊子也太夸张了。”
小朋友又抬起头了。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和_图_书是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吴教练打电话来了，我先挂了。”
“饿死鬼投胎，别吃了，屋里的人不够了！”
“嗯。”
他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星河发呆。
不过吴泽平日低调，车从来不开到学校来，今天冷不防一出现，寒冷严冬里，硬朗非凡。
段宇成那边信号不太好，说话断断续续的。
“教练你在家吗？”
这件事在段宇成强烈要求下，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体育大学的田径队规模很大，光短跑就有好几个教练，彼此之间竞争也很激烈。蔡源因为名声不好，大多厉害的运动员都不愿意跟他练，这次体育大学短跑的冠军都不是蔡源麾下，他急着找新血液。
“不行！我要上学校去找领导，队里的风气怎么能这样，我现在就去找你们教练好好聊聊！”
罗娜离开马桶盖，来到窗边。一个高大的影子立在楼下那盏旧路灯下面。吴泽穿着一身黑皮衣，半坐半靠在一辆造型拉风的摩托车上。
段宇成说：“脏的话正好舔干净了。”
“没有，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我说罗教练，我知道你敬业，但咱过年就好好过年，训练的事之后再说行不行？”
“是吴教练！”罗娜拼了命甩手，好像要甩掉刚刚的感觉一样，抓狂道：“你真恶心，真恶心死了你！”
“妈。”段宇成瞬间站起来，打断他们。“来屋里，我跟你说。”
至少罗娜现在是想不到了。
手下触感不错，罗娜又揉了揉，忍不住说：“你脸挺小啊。”她以为段宇成会往后躲，不料他不躲不闪，还两手抓住她的手腕。
“别碰。”
“谁干的？”
“为什么？”
看着他们进屋的身影，罗娜担忧之余，不忘想到，段宇成醒酒好像还挺快的……
“让你别碰！坐下！”
她的掌心划过一道电流，电得她后颈酥麻，战栗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全身。段宇成用的是舌尖，加上他醉酒红晕的脸，说不出的诡异色气。
“怎和*图*书么就黑不溜秋了。”吴泽嘴里叼着烟，仰头看楼上，手随便往车后面一捞，拎出一大束红玫瑰，娇艳似血。
“好多了。”
罗娜笑道：“酒量不行下次就别喝了, 反正酒精对运动没有任何好处。”
“我帮你。”
罗娜脸更红了，多半是气的，她找回了骂人的能力。
他理所当然讲着这些不像样的话，罗娜只当他喝多了，不跟他计较。她默默把“酒精”列入段宇成饮食黑名单，以后不管什么场合，就是拿奥运冠军了也别想碰。
“我被人在鞋里放了钉子还能这么神勇，你都不夸夸我吗？”
段宇成跟父母回家过年，他老家在海边，是个平静安宁的小镇。段宇成的父亲算是白手起家，一点点将小海产生意做大。
“不怕，我来帮你。”
“我得谢谢你！”他隔着铁栏对罗娜说，“我再也不用跟你们这群垃圾一起练了！”
段宇成说：“一点也不脏啊。”
段宇成也不想瞒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脱了鞋给她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张洪文是在省运会结束一周后离开的A大，不止是退出田径队，他直接从A大退学了。他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体大田径队。他走的那天特地来了体育场，远远地朝罗娜比划了个中指。
“总之按我说的做。”
“胆肥了，说谁小气呢？”
过了一会，手机里静了下来。
段宇成等了一会发现罗娜没动静了，问道：“教练，我今天厉不厉害？”
段宇成说：“没错，吴泽买了假酒。”
话题每次都是这样结束。
而段宇成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津津有味学她大喘气。
大年三十她给王启临打电话，象征性地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就开始聊这个话题，搞得王启临很是无语。
她不是没问过段宇成，她好几次试探过他转项的事，但段宇成对这件事异常坚决。每次罗娜稍透露点倾向，他就会问她是不是不信任他。
这嗓子多少成功喊出和-图-书了一点教练的威严，段宇成下巴垫到膝盖上，半张着嘴巴，只严肃三秒，忽然又笑了。
“为什么要去屋里，有什么不能——”
是吴泽。
罗娜说：“蔡源现在应该急着出成绩。”
罗娜骂他：“你也不嫌脏！”
“放心。”他笑着说，“没事的，我妈就是瞎咋呼。”
罗娜看他片刻, 发出跟贾士立一样的感慨——
罗娜想跟着去，被段宇成拉住了。
“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转项，我说一万遍了，他这身高跳高根本没有未来。”
“吴泽弄的破架子！都不进风！”
“现在好了没？”
罗娜闪电般收回手，脸如火烧，语无伦次。
少年磨蹭着不想挂断电话，可浪涛似乎拍缓了他的思路，一时又想不到话题。
段宇成再接再厉求表扬。
“没有可是。”
段宇成拉着美人妈来到别墅二楼，现在整栋楼都被田径队的人霸占着，段宇成只能找到储物间谈话。门一关，段宇成开口道：“你不能那个态度跟教练说话。”
罗娜坚持要聊，王启临态度不变。
段宇成捏捏脖子，又走近了点。罗娜忙着重新生火，抬手赶人。
说完就去包饺子了。
罗娜忙得热火朝天, 一把扇开段宇成的爪子。
“怎么回事？”她问。
“没谁。”
“不为什么！”
“我出来了，现在在沙滩上呢。”
“钉子？”
罗娜一掌捏在段宇成脸上。
“那怎么行！你被人欺负了还不能声张吗！”
罗娜从窗户望下去，打趣道：“干嘛啊，黑不溜秋的，冷眼都看不着人。”
罗娜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堆训练资料，还有两份外卖，坦然道：“没错。”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很快结束了，冬季到来，训练改换成室内进行，十二月底的时候田径队开始放假，大家回家过年。
“回去吧。”
远方的海岸边，段宇成不嫌冷，躺在夜幕下的沙滩上。
罗娜给他断了食，段宇成拉下脸，说：“小气。”
段宇成眼睛一直盯着她, 罗娜以为他在看羊肉串，ｈｅｔｕsｈｕ•coｍ•cｏm问道：“真没吃饱？”她烤完一把先递给他。段宇成吃起羊肉串非常迅捷，丝毫不顾忌形象，从肉串根部开始撸，一口一串，罗娜怎么烤都不及他吃的速度。
她抢先发言：“你是最后一个打电话来的知道吗？”
段宇成目光游离，瞥向一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罗娜心头一凉。她回头，美人妈手里端着盘子，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严肃起来的表情跟段宇成如出一辙，看得出她很生气，但因为生得好看，嘴唇抿成的本该锋利逼人的线条依旧透着秀气俏丽。
段宇成攻势被阻, 站了两秒忘了自己要干啥了。
段宇成被她凶得撇撇嘴, 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像个幼稚园的大龄小朋友。
“你那没人放鞭炮吗？”
“教练……”
“……啊？”
“你别管我什么态度，钉子是怎么回事？”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过了十来分钟，家里老人喊他回去吃饭。段宇成磨磨唧唧站起来，扑扑后脑勺，抖下沙粒无数。他歪歪扭扭走在沙滩里，不时飞出一脚踢开碎贝壳。
“别乱说……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一定已经处理好了，你不要再提，更不要去麻烦教练。”
“这回还黑吗？”他笑着问。
“喝了多少？”
段宇成盯着那只刚刚舔过的手，手指根根细长，骨干而有力量。眼见他又要对眼，罗娜神经一抽赶紧收回来。
“……”
——没有……
那是吴泽今年新买的雅马哈R6。吴泽喜欢摩托车，有点闲钱都用来买摩托了，还会自己改装，算是半个摩托车专家。
罗娜成功解决了炉子问题，心情大好，再次烤起羊肉串来。她烤了一晚上了, 越来越熟练, 撒个孜然也像指挥交响乐一样, 四下翻飞。
“小成！”
此时“罗女神”正在纠结烧烤架, 她大喇喇蹲在地上, 用一根火钳叮叮咣咣敲。
“一点也不冷。”
“我怎么能那么庸俗，来窗边看看。”
他系统地训练了两个多月，依旧无法突破。
heｔushu.coｍ•ｃom除夕夜里，罗娜接到不少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其中也包括段宇成。
罗娜伸出满是黑炭的手，“这叫不脏？！”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刘杉腰伤好了之后，训练成绩提升得很快，有种后来居上的势头。而段宇成的成绩在经过小小的提高后，似乎遇到了瓶颈，在2米18的高度卡住了。
段宇成恢复了每天五点半起床训练，白天上文化课的生活。
少年的声线透过手机，朦朦胧胧的很是好听。罗娜还听到细碎的声音，猜想他或许正用脚踹沙滩，掀起的沙粒如同满天星宇。
罗娜急着解释：“宇成妈妈，是这样的……”
这时罗娜手机进来另一通电话。
“你等我一下。”
罗娜没说什么，目送张洪文离去，他走后不久吴泽来了，对罗娜说：“听说他被蔡源招去了。”
这次聚餐起起伏伏，总算圆满结束。
段宇成把她的手放到面前看半天，有点对眼了。罗娜还没来得及嘲笑，他就做了个让她大惊失色的举动。他靠近她的手，用舌头从罗娜的掌根舔到了指尖。
“离远点, 不怕呛吗。”
“你个小兔崽子！”
罗娜觉得好笑，说：“你——”她刚开口，就被后面一声疑问打断了。
再之后就进入了平静的训练期。
“很少，镇子里好多老人，不喜欢吵闹。”
“夏佳琪女士！”段宇成急了，抓着她的肩膀，目光像是要看到她骨头里。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绝对不要给教练添麻烦。”
“我、我——”
段宇成神色淡然地坐在板凳上。
罗娜捏着手机发呆。
“进屋吧，外面多冷啊。”
夏佳琪眯起眼睛，她盯着自己的儿子好一会，最后抬起一根手指，水晶指甲锐利地指向他。
“你要怎么压，请我吃饭吗？”
罗娜这个年过得不怎么消停，她一直记挂着段宇成的训练。成绩一直提不起来，虽然她表面不动声色，让段宇成不要气馁，但心里总惦记着王启临的话。
“嗯？”
“我在问我儿子。”
“怎么了嘛……”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