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九十八章 战斗，胜佛
宁缺拉弦瞄准宝树，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紧贴着嘴唇的弓弦随之轻颤，在他的嘴唇上割出了一道极细的血口。
七念双眉微蹙。
更令人不解的是，强大的元十三箭，竟然无法射穿这名僧人的身体！
“不动明王法身！”
这一次的元十三箭，寻找到了钟声节奏里的间隙，便等于是在殿前扭曲空间里找到了依旧平滑真实的那道空间！
所以他毫不停歇，准备继续发出第五箭。
然而七念用的手段，却是用古寺钟声强行扭曲空间，这是谁都无法想象得到的强大手段，难道这就是修行界最高层次的水平？
然后他望向自己手中。
气浪喷溅，轰鸣如雷。
以往敌人对付元十三箭，各有不同方法，叶红鱼凭借的是战斗中的缜密恐怖计算，隆庆靠的是独一无二的经验料敌机先，宝树大师保命靠的是佛祖遗物盂兰铃，程子清更是碎了本命剑，而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起始于小师叔，然后在二师兄处发扬光大。
七念禅心微震。
在这个世界的最深处。
如果有佛，这才是真佛。
他身前那道由佛门气息牵引天地元气而成的无形山门，闭得更紧。
七念坚毅如石的面庞微微变色，苍白之后是微红，紧接着再次变成苍白。须臾之间，连变四次，正好与铁箭在他身前空中掀起的涟漪次数相同。
……
宁缺脸色苍白，霍然转身，一箭向着殿内|射去。
佛光大作，宁缺背上的桑桑，和*图*书不停地吐着血，她体内的鲜血似乎已经吐完了，现在吐出来的血竟是黑色的，浓稠得像墨汁一样。
空中那道极厚的无形山门，终于被轰破。
铁箭从空中颓然坠落。
铁箭之前，那尊庄严佛像渐渐消失。
每一圈涟漪，便是一次冲击。
声音响起，七念禅心受牵，一道鲜血从唇角溢出。
这是七念今日第一次真正出手。
于是他站直身体，再次挽弓。
……
宁缺追随小师叔，崇拜二师兄，又继承了把佛宗看成乌龟的莲生大师的遗泽，所以哪怕他在烂柯寺里学了佛法，修了真言手印，被歧山大师感动，但骨子里依然不可能信佛，依然保持着轻蔑的态度。
七念神情微异，然后想明白书院弟子都是些疯狂的无信者，不由无声一叹。
铁箭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距离七念的脸还有三尺的距离。
宝树大师箕坐在血泊里，脸色苍白而坚定，用剩下的手臂，不停地摇动铜铃。
便是真有佛敢拦在他面前，他也要一箭射了，一刀砍了，更何况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尊煌煌佛像，只是个假佛。
……
……
有些怜惜，有些遗憾，有些悲悯。
……
他盘膝坐在宝树大师身前，目光微垂，神色慈悲。
两道深厚至极的佛门气息，谕引着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在他身旁的空中生出，然后如两扇沉重的古寺山门一般，在身前关闭。
这一枝铁箭，精确到难以想象地射中第三枝铁箭的箭尾。
“你比传闻中要强大很多，但你射不死我。”
世间一切有为法，信便是基础。
那道自瓦山顶峰降落的佛光，变得愈发粗壮，落在黑色马车上。
不信便是破法的基础。
桑桑再次吐血。
七念不知何时入了佛殿。
铁箭便在那些圈圈涟漪的正中心。
歧山大师靠在观海僧的怀里，看着七念胸口的那枝铁箭，显得虚弱至极，眼神却极度震惊，喃喃说道：“宁缺，他修成了明王法身……放弃吧。”
烂柯寺内，只过了刹那。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把铁弓。
……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七念却是神情不变，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隐隐传来莲生大师满意的笑声。
书院有人读佛经，甚至有师兄修过佛，但如果真要往最深处看去，后山里没有一个人信佛，甚至没有人瞧得起佛宗。
七念再次动念。
宁缺先前在殿内对宝树大师说过，他不信佛。
一道有形的涟漪，在殿前的空气里出现，然后一圈一圈向着四面八方传递。
铁箭射入黏稠似水的空气里，现出了黑色闪电般的身影。
铁箭的速度急剧下降，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声。箭身燃烧起来，散出刺鼻的焦糊味，然后最终静止。
慈悲的攻击，依然是攻击。
宁缺再次拉弓，他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但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我不信邪，自然不信佛，如m.ｈｅtushu•cｏm.ｃｏｍ果你不肯真正出手，那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射死你。”
就在他搭箭上弦之时。
一座佛像，出现在宁缺眼前。
意志力再如何强大的人，在此时都应该绝望了，宁缺却依然没有，他再次挽弓如这世界不曾存在的满月，敏锐地捕捉到古寺钟声回荡节奏里难以察觉的片刻间隙，在刹那时光里松开弓弦，再射一箭。
在红莲寺前的秋雨里，小铁罐已经用了太多。
这支铁箭，就像是六师兄手里握着的极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砧板上，硬生生把第三枝铁箭砸得深深陷进七念身前的空气中！
七念再也无法只凭禅念抵挡，那双一直垂在木棉袈裟里的手，牵起两道残影，在胸前合拢，合什以为佛礼。
此时，宁缺射出的第二枝铁箭刚刚落到地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佛宗天下行走，居然也伤在了元十三箭之下！
七念的禅念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识海中。
面对这一箭，七念神情宁静而坚毅，身形依然未动，禅念再动。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战斗的欲望。
铁箭狠狠地射进无形的气息山门里。
宁缺第四箭至。
他脚上的草鞋与青石地面摩擦，散开，在地上留下三丈的碎草屑。
宁缺的第五箭，没有锋利的箭簇，而是小铁罐。
那枝黝黑的铁箭，正深深地刺在他的胸口里。
而就在这时，马车后方忽然响起铃声！
七念的身上多出无数道血口，鲜血淋漓。
后寺石坪上的僧人们，被气浪震和-图-书得东倒西歪，却依然保持着合什的姿式，不停颂读着经文。
刚刚晋入知命境，便能把佛宗天下行走逼到这种境地，逼出对方不惜佛心受损请出法身，是值得任何人骄傲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这场战斗，最终证明书院战胜了佛宗，他没有给书院丢脸。
后寺里的人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惊得难以言语。
他提起脚跟，破旧的木棉袈裟在风中轻舞，向后疾掠三丈之地。
宁缺回头望向虚弱伏在自己肩上的桑桑。
这一次他动的念不再是防御，而是攻击。
他准备用自己的念力，把对方度过来的这道禅念毫不留情地碾杀，给对方造成沉重打击，甚至准备借着这道禅念发起反击。
除了一直隐藏未发的某样物事，元十三箭便是宁缺最强大的手段，超过了体内雄浑的浩然气，正是靠着元十三箭，过往他每每面对境界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层次的强大敌人，才能于绝望之中找到希望，甚至让对手绝望。
在那尊金光灿烂、充满了慈悲与祥和气息的佛像面前，不仅仅是战斗欲望，包括争强好胜、暴戾气息……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消失了。
两箭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打铁声。
宁缺知道自己的念力有多雄浑，所以哪怕明明知道这名佛宗行走既然以七念为法号，自然禅念惊人，但他依然毫不畏惧。
无数片锋利的铁片，在七念的身上呼啸而过，啸鸣而入。
在他与宝树之间，盘膝坐着一个叫七念的僧人。
先前在殿内，为和图书了对付宝树大师，他又用了一个。
烂柯寺内钟声大作。
但如果结局无法改变，那么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七念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宁缺，摇了摇头。
佛殿前梁再受冲击，喀喇声响，渐有坍塌的迹象。
不是没有战斗意志，而是没有战斗的欲望。
……
宁缺微微一顿，第五箭终究还是射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
……
宁缺不知道这名僧人在想什么。
断了一臂的宝树大师，在血泊里艰难膝行，手指触到了盂兰铃！
……
他依然没有说话，宁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凭借元十三箭，在荒原深处，刚入洞玄境的他一箭毁了隆庆，和晋入知命境的叶红鱼纠缠良久，今日如果没有元十三箭，面对宝树大师和程子清这两名知命境中品的强者，他除了认输别无他法。
没有等这枝铁箭落到地上，宁缺的第三箭再至。
……
马车里，大黑伞伞面变得越来越薄，伞骨都开始颤抖起来，吱呀作响。
七念静静看着宁缺，神情有些凝重，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无上佛威之下，便是大黑伞都第一次流露出了畏惧的情绪。
箭尾还在高速地颤抖摆动，发出嗡嗡轻鸣。
……
破旧的木棉袈裟，变得愈发破旧。
然而这一箭，却射在了七念的身上！
他只想杀死这名僧人。
隐隐约约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响起。
……
看着面前坐在天地间的那尊佛，宁缺的心境一片平和，根本生不出任何争斗之心。
这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