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三章 拿得住，放不下
……
便在这时，御书房门传来叩门声。
皇后娘娘眉眼秀丽，妩媚而有度，温婉而不怯，站在海棠树下，容颜竟是把海棠花色都比了下去。
皇后平静说道：“夏侯大将军的事情。”
宁缺说道：“我同意娘娘的看法，我也认为林零是瞒着夏侯将军做的这件事情，但夏侯将军事后表示了默认，并且在呼兰海北再次试图杀我。”
离开那座寒酸的二层小木楼，宁缺随皇帝再次穿过御花园，穿过那些太监宫女敬畏困惑的目光，来到了御书房。
……
皇后轻轻拨开脸前的海棠花枝，负手于后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皇后娘娘端着食盘，缓缓走了进来。
宁缺点了点头。
在昊天神辉笼罩的世界里，一代魔宗圣女，居然能够成为世间第一强国大唐的皇后，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透着诡异和恐怖。
如今北面荒原上的战事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大唐军方对胜利显得极不在意，西陵神殿内部似乎出了些问题，有了暂时休兵来日再战的意图。
“你先吃些东西。”
皇后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真的没有任何仇怨？”
宁缺想起夏侯身边那两名洞玄上境的强者，默认了这一点，说道：“如果这件事情是神殿做的手脚，娘娘也无法找到证据，因为那些人终究是夏侯将军的人。”
宁缺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这便等于说，秋天的时候，夏侯便要回来了。
……
皇帝话锋一转，说道：“说到卖字，宁缺你倒是有好些天没有和*图*书字帖流出，来来来，趁着今日进宫，赶紧多写几幅。”
师傅颜瑟曾经说过，长安城是一座大阵，也是一道大符，而符便是一篇文章，宁缺看着身前这座长安城，目光落在那道笔直石槽南向某处，落在那块相对殷红的光团上，默默想着这大概便是印在文章旁的印鉴。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或者说，他一直都不相信帝王宫中会有平民夫妻之间那种感情存在。
“谁说我大唐国师一定要南门观的道人才能当？不错，为了给西陵神殿留些颜面，数百年来一直如此处理，但习惯不代表死规矩，何况你终究是颜瑟大师的徒弟，西陵神殿也无法在你的身份上挑出毛病。”
皇帝说道：“听你的语气你似乎不想当这国师？”
宁缺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负手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些欣赏。
宁缺说道：“确实如此。”
“前面那椿事由，已经由大先生处理完毕，若除此之外，真无解不开的仇怨，请十三先生给本宫一份颜面，由他平静归老如何？”
宁缺心想不愧是魔宗圣女，娘娘生得果然美丽。
……
宁缺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皇后娘娘在花树之前，敛神静气，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式。
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宁缺说道：“如今你也已经是修行者，应当知道如果是本宫或者是夏侯将军全力出击，当时的你和李渔绝对没有机会活下来。”
书院首重唐律，夫子严禁m.ｈeｔushｕ.ｃｏｍ.com学生干涉朝政，大师兄已允夏侯归老，看来看去，宁缺的复仇记都写到了最后，除了最后的那个方法。
宁缺震惊莫名，连忙侧身避开，说道：“娘娘这是为何？”
他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向案畔走去。
皇后娘娘与宁缺离开了御书房，来到了御花园中。
在土阳城里，宁缺通过二师兄与夏侯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个堪称大唐帝国最大的秘密，只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会不加掩饰地直接承认。
皇后说道：“林零不会做有损夏侯利益的事情，那么除非他知道你和夏侯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才会试图杀死你。”
“青山那家伙当国师当得挺高兴，看他那惫懒模样，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死，你要不要接任国师一职，终究是将来的事情，如今不用着急。”
先前在御花园中，皇后娘娘还提到了简大家，宁缺这才想起长安市井里的传闻，皇后娘娘果然与简姨感情深厚，情同姐妹。
宁缺看着皇后娘娘的侧影，沉默不语。
皇后温婉一笑，看着他打趣说道：“陛下替你磨墨，你就敢，本宫替你磨墨，你却道不敢，莫非在你眼中，本宫比陛下要可怕得多？”
就是这么一瞬间，宁缺隐约明白了该如何启动长安城这座大阵，启动的方法是那样的简单，于是他是那样的警惕不安。
真正影响他情绪的是别的事。
宁缺微微躬身行礼，侧身让到一旁。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许无法说服李渔，但我想至和*图*书少现在你对当年北山道口的事情会有不一样的判断。”
……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看着他平静而骄傲，没有一丝别的情绪说道：“夏侯是我的兄长，我曾经是魔宗的圣女。”
宁缺心想自己不是李太白那等豪迈潇洒之人，娘娘你虽然丰腴，却也不是杨玉环那等风流人物，这算什么事？连连推辞不敢。
他微涩说道：“如今想来，我宁肯留在老笔斋里卖字。”
宁缺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想着如今每趟进宫，都要被迫留下好些书帖，这要让桑桑知道，该不知会心疼成怎样。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两年前在岷山的北山道口，夏侯大将军的下属曾经试图杀死李渔殿下，当时我也在场。”
皇后嫣然一笑道：“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本宫实在想不明白，夫子为什么会收你做学生。”
他知道身前这位皇后娘娘肯定知道林零是谁，也一定知道那场马贼袭击的血案，自己不用解释太多。
行走在游人如织的朱雀大街上，宁缺神情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波澜渐起，无论是皇帝陛下带他去看的惊神阵，还是皇后娘娘在花树前的行礼，都是现在的他有些承担不起的压力。
宁缺说道：“在荒原之上，林零想要杀我。”
如今的宁缺不惧夏侯，因为他身后的靠山是书院这座大山，但他不知道夏侯回来后自己该怎么做。
皇帝陛下要赏鉴宁缺的新作，所以留在御书房里。
正在喝酸奶|子的皇帝大笑起来，指着宁缺说道：“平日里朕写贴的ｗww•ｈetushｕ•ｃoｍ•cｏm时候，都是她在旁磨墨，今日也让你享受一下这番待遇。”
夏侯对待别的敌人却不见得依然这般温柔。
陛下在宫里暗点，皇后娘娘在花树前亲自求情，并不是说害怕他这个洞玄境的修行者能掀起多大的风雨，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情把书院牵涉进来，不想让夏侯卸甲归老的事情再生波折。
皇后说道：“如今你应该知道了本宫的身份。”
走到静湖之畔，站在花树之前，皇后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是他瞒着我做的，甚至我怀疑是不是神殿假借他的名义做的。”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要接桑桑回去继任光明大神官，我便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如今自己居然也要当大唐国师，我觉得这件事情更不靠谱。”
更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夏侯的亲妹妹。
宁缺笑着说道：“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在他看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要比陛下可怕得多。
宁缺知道皇帝陛下是找借口让自己与皇后娘娘独处，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荒唐的原因，只与土阳城里那位大将军有关，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会亲自出面，难道她不担心被人瞧出些什么？
宁缺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以往我只是渭城一个普通军卒，连夏侯将军的面都未曾见过，除了这两件事情，不可能有任何仇怨。”
皇后看着他说道：“本宫很好奇，你与夏侯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他虽然性情暴戾，尤其在战场上以杀人为乐，但绝对不是你和陛下都很喜欢说的白痴，他应该
ｍ.hｅtushu.cｏｍ.ｃｏm很清楚杀死夫子的学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依然感到极为震惊。
宁缺微涩一笑，不便再多做推辞，站到案畔平静等待，想着先前皇后说的那句话，心里的感觉有些异样。
宁缺说道：“难道我将来真的要当国师？当年二师兄和师傅说好了，我只是随师傅修符，并不算作南门观的人。”
宁缺早就知道夏侯出自荒人部落，此时自然明白，为什么帝国东北边军在此次战争中会显得这般温柔。
皇后娘娘微笑牵着皇帝的手走到茶几旁，将一碗酸奶|子递到他手中，然后走到宁缺身边，轻卷衣袖拈起墨块，说道：“我来磨墨。”
皇后忽然对着他微蹲行礼。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皇后说道：“本宫还是不认为马贼一事与夏侯有关。”
然而大唐天子亲自择笔磨墨伺候在旁，面对着这种待遇，世间任何书家想必都无法死硬着不肯动笔。
这些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这是什么待遇？帝王享受？
皇帝看着他说道：“颜瑟大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夫子都同意你代表书院入世，那么你不拿着谁来拿？”
……
走到一株海棠树下，皇后娘娘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宫女散开，然后回头望向宁缺。
宁缺握着被布裹住的阵眼杵，指间传来沉甸甸的感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有些担心自己拿不住。”
皇后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陛下都与你说了？”
那抹相对殷红的光团，便是朱雀绘像，随着宁缺的目光触及，光团边缘微微变形，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