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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奔斗然暴起。

薛绍睁大眼睛瞪着张仁愿，张仁愿很诚恳也很固执的回看着他，寸步不让。

薛绍走到了牛奔的身边蹲下身，近近的看着他。

牛奔死气沉沉的躺在行军榻上，已经没了动静。

“少帅，我们什么时候再打回去？”

牛奔瞪圆了一对铜铃似的眼睛，不停的疯狂大骂。他脸上的伤口崩开了，不停的涌出血来。

薛绍就忍住没有急于闯进去。过了许久，等里面的动静消停了下去，他才掀开帐帘进去。

薛绍自己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不料后背一阵剧疼传来让他瞬间全身失力，又倒了下去。

薛绍想了一想，竟然毫无印象。

牛奔斗然怔住了，傻傻的点头，喃喃的道：“对，我得回去，我得活着回去！找我那不安分的臭婆娘！……和她，过一辈子！”

张成一脸疲惫和无助的摇了摇头，“属下不知。少帅恕罪。”

“谁的血？”

牛奔拼命的挣扎大声的狂吼，张仁愿连忙上前帮着薛绍一起，拼尽全力才将牛奔按住。

马上，现场哭声一片。

薛绍慢慢的接过刀来，抽出一看，极多血渍。

仆骨部的大首领，乙李啜拔。

薛绍看到，他的盘子里放着六七个血淋淋的箭头。

“你必须活着。”薛绍说道，“一个叫石小媚的女人，还在等着她的大野牛风风光光的娶她过门，成亲生子。过一辈子。”

薛绍在他身边坐下，“我们很多兄弟，都没了命。”

乙李啜拔无言的接过，重新挂到了腰上。

“天杀的狗才，我宰了你！https://m.hetushu.com.com！”

“羽林军那边，曾经你的亲随卢思义，也阵亡了。”张仁愿再道。

是张仁愿。初时薛绍打算将他留在银川军屯休养，但他自己执意随军北上。开战之时薛绍将他留在了后军和段锋一起押送辎重，因此未曾参战。

薛绍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我的袍泽弟兄，没有一个孬种。”

“那你就动手吧！”

薛绍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薛绍斗然一下弹坐了起来，张仁愿连忙将他按住，“吴远带着几名军医正在全力救治。少帅现在不宜过去！”

薛绍一把将他抱住，“兄弟，是我！”

“我的傻兄弟，你还活着。”薛绍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泪直流。

薛绍微笑，点头，“是我。”

“为什么？”薛绍问道。

“死了这么多弟兄，我们要报仇雪恨！！”

看到薛绍出来，还能动弹的将士都慢慢的走了过来。有的甚至失去了双腿，是被同伴抬过来的。

“再找，一定要找到他。”薛绍下令，“全力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部曲答说，这是马肉。

薛绍用深呼吸来强作镇定，“麻烦你辛苦一趟，带我的人再去那一带附近找上一找，如何？”

薛绍放开了他。

牛奔一直死瞪着的铜铃大眼眨了一眨，满脸茫然的看着薛绍，“少帅？”

人和尸体混杂在一起，活人的血和死人的血也流在了一起。薛绍差点就要分不清，眼前谁是活人谁是死人。

这四个人，都和图书曾是跟随过裴行俭一起南征北战过的老将，后来又都跟随薛绍成为了朔方军的大将。更加上阵亡于灵州之战的张知运、崔智巩和刘玄意，曾经朔方军的“十二骁将”，如今只剩下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和张仁愿，以及跟在王孝杰身边阿史那忠节和调任蔚州的唐休璟。

一片挣扎与混乱的大响，牛奔明显是被堵住了嘴，仍是发出沉闷的咆哮与怒吼。

我中了箭？什么时候？

薛绍仍是那样躺着，恍如失神，“说下去。”

“这是我兄弟的弓！”薛绍几乎是冲到了乙李啜拔的面前，一把将弓抢了回来，“他人呢？！”

说罢，乙李啜拔从腰上解下那把天官御刀，双手递到了薛绍的面前。

“怎么，连你也战死了？”牛奔惊声大叫弹坐起来。

都慢慢的聚到了薛绍的身边，一口一声的叫着“少帅”，“少帅”。

次日傍晚，薛楚玉仍是音讯全无。一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人，来见薛绍。

“我宁愿没了命啊！！”牛奔突然呜呜的大哭起来，“这以后我就是个废人了！我还活着作甚哪！！”

“怎么样？”薛绍又坐了起来。

“按住他、按住他！堵住嘴！！”

薛绍睡了一觉（或者说昏迷了一场）醒来之时，天是黑的。恍惚之间他有一点失忆的感觉，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只见眼前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像是一盏油灯。

“我的手呢？手！！”牛奔嘶声大吼起来，“我的手，哪儿去了！！”

“会的。一定会的。”薛绍说道，“兄弟们，都先好和图书好休养。”

薛绍仰天躺着，表情枯涩眼神呆直，“还有呢？”

牛奔怔了一怔，不骂了。

“我不吃马肉，拿走！！”薛绍突然就发了火，把张仁愿和部曲都吓了一跳。

“兄弟。”

“但我以后，只能生一个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牛奔的眼神都是呆滞的。

这一条野牛般的猛汉子，一脸苍白毫无血色毫无生气的躺着，仿佛就已经是个死人。他的身上全是血，有的干涸了有的还在流淌。脸上一道刀疤从鼻梁划到了左边的耳垂下方，现在已经被缝合成了一条扭曲难看的黑血蜈蚣。

“突厥人的。”

薛绍沉默了片刻，归刀入鞘，将它重新递到了乙李啜拔面前，“既然是他送给你的，那你就拿着。”

薛绍轻声的唤了两声，牛奔没有答应。

有哭声响起。马上便有骂声响起，说孬种不许哭。

薛绍走到那个发出哭声的战士面前，这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左眼只剩下了一个血窟窿，左腿还从膝盖处被完全削断。虽是包扎过了，仍在不停留血。

张仁愿当然知道薛绍问的是哪些人，于是答道：“阎敬容、甘元暕、裴思谅和王智方，都阵亡了。”

张仁愿连忙劝请这些将士们纷纷退下，然后领着薛绍走向了另一个简易行军帐篷。

薛楚玉，从战场上失踪了。跳荡军几乎全军覆没，侥幸生还的几个人全都不知道薛楚玉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部曲慌忙将肉汤带走了。

还没进去，薛绍就听到牛奔在里面破口大骂，“天杀的狗才，我要宰了你！！”和*图*书

“天才的狗才！！”

“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把弓？”薛绍问道。

一名部曲走进来，托着一鼎热汽腾腾的汤，有肉香味。

张成正好托着一个盘子从里面走出来，满头大汗一副虚脱的样子。

薛绍便又躺了下来，“还有的人呢？”

他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用一只眼睛和一个血窟窿看着薛绍。

薛绍微笑，点头。

前去清理战场的人暂时撤回来了，薛绍一一的向他们询问打听，可曾见到薛楚玉？

“我知道你尽力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薛绍拍了拍张成的肩膀，他点点头走了出去。其他几名进来帮忙的将士，也都陆续出去了。

薛绍刚刚动了一下，那个人就醒了过来慌忙起身，“少帅醒了——来人，取汤！”

张仁愿深呼吸了一口，就像是豁出去了，说道：“李多祚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我追随在玉冠将军的身边踏上战场。他的马匹实在太快而且无人可挡，渐渐我便见不着他的踪影了。”乙李啜拔说道，“敌军撤退之后，我凭着猜测和估计找向了东北方向的山麓，在一处地方找到了这把弓。那里有很多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还有几十具唐军和突厥人的尸体。但我找了一天一夜，丝毫不见玉冠将军的身影。”

“牛奔兄弟。”

“我找了一天一夜，这是我唯一找到的东西。”乙李啜拔平静地说道，“还有这把刀，是他曾经赠送给我的。”

“少帅，是张成在给牛奔治伤。”张仁愿连忙说道。

这一次张仁愿没有拦他，而是道：“和图书我扶少帅过去看看吧！”

“像是鲜肉？”眼下军中最多只有肉干，薛绍有点奇怪于是便问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拓羯骑兵的损失比较惨重。牛奔将军……”张仁愿犹豫了起来，直咬牙。

“少帅有伤在身，勿要动气。”张仁愿小声劝道。

他的左臂从手肘以下，全没了。

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

薛绍一下就跳了起来，飞快的冲出了帐篷。张仁愿急忙跟上。

牛奔扬起他的半截左臂，“万一生了两个，或者更多，我抱不过来啊！”

“狗才！”

“正合我意。”乙李啜拔毫不犹豫，“多派几个人，马上跟我走吧！”

薛绍死死的按着他，“兄弟，你是想要宰了薛绍吗？”

“少帅勿动！”张仁愿连忙上前来将他扶住，说道：“你身后中了三箭，万幸铠甲精良未曾伤及筋骨，但也留下了疮口失血不少。张成已经给你治伤缝合过了，眼下宜当休养。”

灯旁有个模糊的人影，像是趴在桌几上也睡着了。

当晚。

出了帐篷之后，薛绍当场就怔住了。

“能活吗？”薛绍问张成。

入眼所见，全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还有尸体。

薛绍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肩膀，却把自己脸上的两滴眼泪摇得落了下来，刚好落进了牛奔的嘴里。

“天杀的狗才！我宰了你！！”

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薛绍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提的那一把形体巨大的弓，那是薛仁贵临终之时传给薛楚玉的，薛弓。

薛绍定了定神，问道：“其他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