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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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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七章 凌霄花

第六卷 紫玉卷

第七章 凌霄花

“跟朝廷借不是明摆着欠揍吗?跟其他州郡嘛,好像也只有淮南富到足够借人吧?”第一个说话的客商敲着腿,淡淡地说:“当然是跟当地的富商借了,尤其是放利钱的大商胡,只是这些大商胡都精得像鬼一样,跟他们借钱,恐怕都是借得起还不起。既然是债主,州县也就不得不把他们当亲爷伺候了。”
“巴四,你要带他去哪里?”李千里问。
虞璇玑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放下自尊,便点点头,要出去写信,离开时,回头说:“姑母,您连死的勇气都有了,面子大得过儿子吗?不久我就要随夫南下,不知何时得归中原,此事我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来的,可全看您了。”
李千里的表情,显示他毫不惊讶。
虞璇玑拱手相谢,两人又说了一些话,谈到宣州诸事,那博士说:“璇玑,妳记得从前隔壁浙西镇的那位萧大帅吗?”
“买了些凌霄花,听说只要埋好让它攀藤就能生。”李千里说。
“成亲后,你住哪里?”
“他是个书呆,过午就是读书时间,打死都不见客。”虞璇玑一笑,一扬包袱:“我走啦!”
虞璇玑不语,想了半晌又问:“如果让你以照管幼弟病婶的名义住回来,你愿意吗?”
“正是如此,那时,他还集合所有的州学博士,让我们告诉学生,务必禁止他们的妻子姊妹女儿入考。”博士点头,摊了摊手;“我自己是无所谓,有公文禁收女子就不收,公文以外的事情我也懒得去管。但是河东河北的州学倒是对此事很热衷,听说他们只要听说哪个学生的家人入考,就会把学生赶出学宫。”
“尊夫是去哪里做官?”有个中年商人问,一听虞璇玑回答,倒抽一口气说:“安南?那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刁民瘴疠不说,大都护府穷得连商胡都不肯借钱,我看娘子妳还是劝尊夫别去为好。”
春娘看了看,确定地说:“是啊,娘子颈背上一颗一颗红通通的,是蚊子咬的吧?这蚊子真毒,都叮出瘀血来了。”
“伯母并未禁止我来。”何四郎压低声音,轻轻地说:“只是不愿我与婶娘同住、也不愿我做叔父的养子。”
虞璇玑在堂下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人来:“这件事,你们问过州学博士吗?”
“好心点的用借的、没良心的就想办法从百姓身上弄了。”客商们毫不犹豫地说,似乎觉得很奇怪地看看她,又说:“娘子看起来像是士族妇人,难怪是不知道了。”
“带上春娘跟两个小厮吧!”
“其一,姑母让人放出风声,说妳重病在家。”虞璇玑伸出一支手指,那虞十一娘自然连声称好:“其二,若有必要,姑母必须豁出去求何大娘子,只说妳一个女人不能独持门户之类的,千万不能与她较劲。”
“就是两百件两千件我都答应妳。”
虞璇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虞璇玑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屁股:“我想他不会太在意的。”
联帅就是身兼两个藩镇的节度使,但是博士却摇摇头:“南方诸镇确实大多恭顺,但是浙西的亏空大得不可思议、听说也乱得一塌糊涂,萧大帅才会把主意打到宣州这里。”
“妳要是当官有这般细心就好了。”李千里轻笑,看着满地软趴趴的藤花,低声说:“老白要是听到妳乱改他的诗,真要气到吐血。”
“弄个碗大疤才是真男人哪!不懂欣赏!”巴四郎啧了一声,便扯了何七郎跑了。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像刘兄这般通达,男女在智慧上并无差别,但是女子还没有足够的机会跟时间。就是我们这些女进士,也还没能在朝廷跟百姓面前证明我们跟广大的男性官僚一样有用。”经过这些年,虞璇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听到‘女子无用’就抓狂的人:“论学,我也无法在国子祭酒面前跟他论学、驳倒他;论政,我也没有自信能站在政事堂中指挥三省。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也不能怪人家看不起,只能咬着牙干出点成绩来再说,我一直记得刘兄当年说的话……”
听到这里,本来啜着小酒的虞璇玑突然惊醒,连忙询问:“咳咳,听老兄此言,公廨钱会赔光?”
“只是我有两件事要姑母务必配合。”
“妳写信告诉那位博士,就说以我之见,萧锜是个草包,就是真的打起来也打不赢宣歙与淮南联军,但是要注意淮西的动向,我怀疑淮西在搞鬼。”李千里说,虞璇玑应了一声,叉着手,约莫六次就援笔写了。李千里接m•hetushu•com.com过来一看,点点头,又说:“妳再写一封信,是给老师的,把今日的事情禀告一遍,顺便问候师母好。”
“嗯,我在宣城外的客舍住一宿,明天一早去见刘博士。”
“律令上以父子关系至上,即使是陛下为母,对太子来说却是父,这件事在弘晖十二年的廷议中就确认了。在这个原则下,要让七郎跟四郎分割开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四郎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虞璇玑搅着粥说。
“我不知道……我要再与阿兄商议。”
“巴四,你听见了?”李千里说。
巴四郎一摊手,非常不负责任地说:“还没想到,东玩玩、西玩玩啰?”
何四郎欲言又止,只是一摆手,引虞璇玑来到后堂,自己并不进去。虞璇玑入堂,见虞十一娘躺在榻上,微睁着眼,便喊了声‘姑母’,过去坐在旁边,半晌才问:“姑母,这是怎么了?哪里就想到死了呢?”
“没死,活得好着呢!”博士也一笑,却叹了口气:“妳那边有没有门路可以通知朝廷一声?”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看你有一百条命足够我好好地打。”虞璇玑凉凉地说。
“妳也应该要与老师建立一些情谊吧?”李千里说,虞璇玑明白他的意思,这次想得比较久,用端正的楷书写了。李千里看过,虞璇玑便将信折好,写好信封,在这个空档中,李千里突然问:“妳说那位博士跟妳说过一句重要的话,是什么?”
李千里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点气闷顿时消散,笑着说:“他那身子,要得了妳做夫人,有十条命都不够妳打哩!”
“可是……”虞璇玑却有些怀疑,微侧着头:“浙西有盐场,再怎么豪奢也不会不足以支应吧?”
“桃李不言……”虞璇玑闻言含笑,抬起头来:“下自成蹊。”
虞璇玑想了想,有些迟疑地看向李千里:“只要不弄出伤来,应该是没问题?”
雇来的石匠应声,拿起凿子又补了几刀,李千里点头后,石匠舀起水来往修改的地方淋去,擦乾后再用石片稍加打磨,重刻的痕迹就不这么明显了。李千里认可之后,从怀中掏了三吊钱给石匠,那人便去了。
在击钲前回到家中,甫一下马,就听见有人喊着:“郎君回来了,快去禀告夫人。”
“那发不出钱来怎么办?”虞璇玑脸色死白。
“国子监没准我们收女学生。”博士淡淡地说,稍微压低声音:“现任的国子祭酒已经在任十数年,他是陇西李氏出身,极力反对女官到底。女科开科后,就曾经讨论过州学跟国子监收女学生的事,但是他串连了大部分的州学博士上疏拒收女学生,礼部那边也就跟着向中书门下传达反对之意,就没收成。”
“宣城的事怎么样了?”李千里问,一边挽着虞璇玑回房,还不忘回头说:“巴四,橙子很贵,下次挑个便宜的来玩,砸了比较不心疼。”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朝树摧倒,独立暂飘摇……李千里与虞璇玑其实是同时想到那白司马凌霄花诗的这四句来。
所以,没人理会李千里……
“宗室萧锜?”虞璇玑问,博士点点头,虞璇玑笑着说:“他还没死啊?”
“是,半年后成婚。”
虞璇玑追着叮咛了几句,才回到妆台边拿到领上披巾,拿了一旁的粥碗,一手撑着李千里,脚一蹬,斜签着身体坐到窗边。李千里早就习惯她这种男人行径,也懒得纠正,只说:“何家姑母的事,我想了想,直言不能公断,似乎还有些什么没考虑到,妳最好再想一想。”
虞璇玑闻言,四下看了一圈:“姊夫?你叫谁啊?”
“怎么不气?我气了好几年,一直到有一回在越州遇到一个州学助教,说好不论男女只谈学问,结果我输了,我才知道我的学识还远远不足。”虞璇玑看着博士,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
“没有杜君卿,淮西也许可以与淮南一拼。”
“去你的!”虞璇玑啐了他一口,见家人搬来一些植物:“你在做什么?”
“说起这个,学宫怎么不见女学生?”
未入后堂,却听见庭中一片人声,过去一看,却是那巴四郎拿了三个橙子往空中抛,橙子像转车轮一样在他手中与空中转动,旁边小婢小厮拍手叫好,虞璇玑抱着阿乾坐在阶上,乳母抱着阿坤站在堂下,何七郎抱着一篓橙子直嚷着要学。巴四郎这个人来疯,一见大家捧场,把三个橙子变成四个、五个、六个,众人也就越发兴奋……
李千和图书里又问了一声,虞璇玑说:“就是你这大蚊子!”
“蚊子?”虞璇玑怪问。
“怎么不明天早上去呢?”
“去是去了,磕不下去。”李千里说,并没有告诉她去改墓表的事。
“夫人回来了?”李千里问。
说完,虞璇玑便赶忙驾马前往何家曲,何四郎出堂相迎:“表姐。”
“看着不错,价钱又便宜,这里光秃秃的,种上花有活气。”
虞璇玑点点头,回到堂中将此事告诉虞十一娘,末了,又说:“姑母,而今之计,是不可能从律令入手确认四郎是妳的儿子。但是于理,姑父与何大官人兄弟都不曾命四郎归宗,此事是何大娘子违反其夫遗愿,至少是没有得到其夫同意的。于情,妳对四郎有养育之恩,如今孤身照料七郎,力有未逮,需要有长子代理门户。从这两点入手,我们可能可以说服州学博士从情理上,赞成我们将四郎带回来照顾妳与七郎,那何大娘子来日无多,只要拖过时间,四郎自然就能继续与姑母同住了。”
“嗯……”虞璇玑正把阿坤抱在膝上玩,听到消息后,便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动身。”
“硬碰硬没有好处,横竖她没有多少时日,哄得她点头就是赢了,眼前让她几分有何妨?”虞璇玑苦口婆心相劝。
而两天之后,博士回信来,虞璇玑沉着脸来到书房,李千里问:“怎么了?”
“至少伯父没有,他去世后,伯母几度来与叔父讨我,曾经有一度要带我走,但是最后婶娘把我带到虞家藏起来,后来叔父也就不置可否,直拖到去世。”
“博士?”何四郎困惑地说,摇摇头:“应该没有。”
“都准备好了,也置了些肉脯酱菜,路上若是不好买菜,也不成问题。”
“妳不生气?”博士觑着她说。
博士微微一笑,点头说:“不过我看妳混得挺好,还当上御史了,真不容易。宣州也有几个女士子,只是没妳有出息。”
说完,虞璇玑来到书房中援笔写了一封信给那位州学博士,写完之后,正要封笺,心中突然有些忐忑,但是还是命人送往宣城去了。两天之后,家人回来,却没有回信,家人说:“博士说很多年没见到夫人了,方便的话,还请去一趟,面议为好。”
“若是士族妇人,家中多少有做地方官的亲戚,说不知道倒是奇怪了。”有另一个客商说。
李千里深深点头。
“璇玑!”
李千里看了她一眼,有些话想讲,但是又转过去看凌霄花:“这是家族的事,弄不好,妳往后就回不来了,还是尽量多想想为好。”
“怎么会突然这样?”
何四郎摇摇头,虞璇玑又问有哪些人是虞十一娘平素亲近的,何四郎说:“婶娘秉承闺训,平素不出外,也与女眷们不常往来,虞家那边本有几个姑姊,但是这几年为了我的事,似乎在虞家那边也说不上话了……”
“幸亏小婢发现得早,并无大碍。”
“公而忘私,自然是好,但是如果因为是亲戚,就刻意公事公办,替何家姑母想,不也是一种不公平吗?”李千里淡淡地说。
“妳要我向她低头?”虞十一娘阴沉地说。
“我这就去。”虞璇玑连忙说,又吩咐燕寒云:“寒云,你叫两个小厮与我同去,再派人去寻七郎,让他待在家里别乱跑,我去看看,若是需要他回去,我再叫人来接。”
“怯!”虞璇玑关上窗户,迳自去厨下看看今天的餐食后,再去看看两个孩子,最后再去查看南行的行李打包得怎样。
虞璇玑把博士与她说的事情讲了,李千里抚着手说:“这事倒真是大事,萧锜是个混帐草包,陛下却看重他毕竟是宗室,他父亲也是个颇有声名的能力,进贡又丰厚,所以特别下诏,禁止监察浙西。却没想到,他竟然想要取宣州,做到这一步,可见得浙西镇已经不足以支应他的开销了。”
虞十一娘眸子一亮,却又担心地说:“可是那州学博士与我们素无往来,怎么能同意?”
虞璇玑显得平静,分析说:“国子祭酒就是天下道统,他大约是觉得,若是收了女学生,往后就可有国子出身的女博士,也说不定会有女祭酒。如此,‘女无外事’的伦理观念就会彻底崩坏吧?”
李千里微微一笑,一手撑着窗棱说:“横竖再过几日就要南下,开一日,就有一日看着欢喜。”
凌霄花乃是种藤花,花大如牵牛,花色有紫有橙,十分鲜艳,完全不是李千里会喜欢的颜色,所以虞璇玑问:“凌霄花?什么时候想起种花莳草来了?和_图_书
虞璇玑的表情整个垮下来,悲惨地说:“不会吧?商胡都不肯借钱?那我不就赚不到钱还得倒贴?”
“表姐,妳在说什么?”何四郎更困惑了。
虞璇玑搔搔脸,见那地上躺着一条条凌霄花:“人家卖的都是没开的花苗,哪有开花的给你?而且,现在种了,过些日子不就开败了?”
博士哈哈大笑,因为他就是那个助教:“妳也没输吧?后来我们论诗赋,我不得不承认,妳比我有才情。如今妳在朝廷已有成就,证明妳并不比男人差。”
南陵城外有几处生得奇险的石山,山壁上一株怪松挺立,树冠以一种冲霄遮天的桀骜姿态展开,旁边却漂浮着傍晚时分缓缓漫出的云岫,有几分出尘的仙家气息,李千里仰望着那株奇松,心想这倒是有几分像不远处长眠的故人。
“我本来没想死的……可是昨日见四郎从门前匆匆而过,隔壁传说是她又犯了病,夜来想了很久,一想到她若死了,四郎就一世惦记着不能奉养她……就犯了傻……”虞十一娘幽幽地说,气若游丝:“我晓得我蠢得可悲,连我都恨这样的自己。我希望我当年根本没读过书又不知羞耻,这样,我就能更不要脸地去讨回我的儿子……又想做泼妇大肆哭闹叫骂、却又放不下这点毫无用处的脸面……我真的很可悲,是吗?”
“是该这么做!老赵,你说对吧?”、“谁说不是呢!”……众人又此起彼落地附和着。
想起钱的事,虞璇玑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李千里一待十年不能回京,这次带的钱若是分成十年该怎么花……越想越烦、越烦越想,于是在榻上翻来覆去一整晚不成眠,隔天早早起身入城去见故友。
“刘兄此言差矣,主要是这事不宜公断,只能在家族中解决,那何大娘子再横,也大不过族老。而族老那里,至不济也读过书,只要让他们认可四郎回去照料叔父家人家产一事是符合义理,而不与财产继承或者承嗣一类的事情相关,我想族老那边应当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咦?我又怎么了?”
“我是说,你不是以姑父养子的身份、而是以七郎的保护者的身份住回来,你仍然是你伯父的儿子,虽然不合法、但是合情合理地照料我姑母,你觉得怎样?”
“够了,南陵的物价比西京便宜多了,十文钱可以买两倍的菜。”
虞璇玑首次听闻此事,再仔细一想女进士们的原籍,便了然于心:“难怪那里的女进士不多,河朔一带敢像我这样穿着襕袍的女人也少,原来如此。”
虞璇玑脑中灵光一闪,思量着说:“他们都没有让你回去的意思?”
倚着那块刻着‘梁故凤翔节度副使赠御史中丞虞公墓表’的碑石,他有些不太情愿地看了前方的墓碑一眼,在这里绕来绕去,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跪下叩首叫一声‘丈人’。
虞璇玑发现自己说溜嘴,又赶紧说:“一时嘴快,是我家夫君赚不到钱,我得倒贴,不行不行,我回家把他打昏了,说他不能赴任好了。”
“什么蚊子?”李千里的声音传来,春娘推开窗子,原来他在后院指挥家人在棚架下种花。
“这我就不清楚了,伯父去世前并未命我归宗,而后,叔父去世时也没有留下遗言。”
李千里默默蹭过人群,来到虞璇玑身后。但是虞璇玑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一个劲地喊:“巴四哥!再多来几个橙子!”
“战争?”虞璇玑敏锐地说。
“他的幕官吗?”虞璇玑搔搔头,见他把文具放在她面前,便顺手拿起笔来……
看着碑石末端一段凿掉又重刻的痕迹,他无声地诵念:“公有二女,长曰泉涓,孝慈明惠,嫔于丰县令河东宗公,幼曰……璇玑,监察御史里行,适于安南大都护陇西李公……”
“咦?娘子妳?”
李千里微笑,颔首说:“确实如此,浙西之富,就是老师那种爱花钱的人去,也是三世花不完的。但是,世上有一事,会迅速地挥霍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累积的财富。”
何四郎想了又想,勉强地说:“应该可以……”
虞璇玑打断他的话,又快又轻地说:“但是你是以照料七郎的身份回来,所以七郎若有万一,你自然要归宗啊!”
“通知什么?”
博士长叹一声,顺手替虞璇玑斟了一碗茶:“说来话长,总之,我夫人在七年前去世,现任宣帅即位后,就将孀妹嫁我。我这位舅兄,不擅钻营,但是为人倒很是质朴。前些日子听他说,萧大帅仗着自己深受神皇陛下的倚重和-图-书,又是今上幼时的友伴,加上唯一能镇住他的杜大帅走了,就有意吞并宣州,一再刁难舅兄。所以此番请妳来,除了是谈何家的事,也是想劳烦妳将此事给朝廷里的重臣提个醒,让我舅兄的日子好过些。”
“暂时应该在伯父家。”
虞璇玑坐了一会儿,一回头,看见外面有人,便走出来,却是何四郎,她低声问:“你怎么不进去?”
虞璇玑回头,拱手笑道:“刘兄!”
“如此甚好。”
“啃啃!”后面有人轻嗽两声,原来是巴四郎带着何七郎:“小鸡,我看妳这表弟挺好玩的,借我玩玩可以吗?”
“如此自然是好了!”虞十一娘欣喜若狂,竟能够撑起身子来。
“上次说让妳准备些乾粮的事,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淮西发丧,吴少阳死了。”
“原来如此……”
说着就去打包了一件圆领袍子跟靴子,然后拎着包裹来到书房,隔着窗子对里面的李千里说:“夫君,我去宣城一趟。”
说着,虞璇玑叫他近前,李千里探头到窗边,见她侧过身去,把长发撩开,薄嗔道:“看你把我啃的。”
“哦,好的。”虞璇玑从腰间系的蓝钱囊里数了五吊钱,递给燕大娘子:“够吗?”
“这条道我熟得很,不用了。”虞璇玑说,不等李千里出声,就走了,顺手拍拍扣在腰带上的红钱囊,其实是不想多带三个人多付三个人的房钱:“没了俸禄,这点私房钱还是省着点用为好。”
“男人买东西就是这样没计较。”虞璇玑说,一边拢了拢前发,一边走到窗边,手肘靠着李千里的肩膀:“有木曰凌霄,紫蕊满枝条,疾风自东起,飞上青云梢。”
虞璇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撞,呛得想流泪。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却又不明白应该怎么办。虞十一娘没有理会她,兀自喃喃地说:“四儿、四儿……”
何七郎正要趁空把橙子递上,却一眼看见李千里冷着脸站在虞璇玑身后:“姊夫。”
“表姐,我说过我不能回来,否则七郎……”

“我不可能一直做妳的幕官,妳自己审度吧。”李千里丢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就下阶去了。
一大清早,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学堂内外,诵读经书,另外有些站在泮池边高谈阔论,几个年纪小的则攀在池边栏杆上撕了饼屑喂鱼。在州学学厅门口|交上名刺,虞璇玑便在门外等候,仔细一扫,却不见有女子,而学生们见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看着又像女子,也都纷纷向她看来。
“好!来!小七,再多来几个!”巴四郎大嚷。
博士欣慰地笑了,虞璇玑脸色一正,深深稽首。
虞璇玑却不这么看,她说:“我才懒得管家族里怎么想,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撕虏不清的亲戚,是现役官员就一定要管家族里的事,那谁还要出来当官啊?再说,能当上官与他们有什么相关?姑母的意思,似乎是我去帮她疏通朝廷、尤其是想让你去跟大理寺那边讨情,如果人人都这样,那朝廷还要不要做事了?我这次就是刻意想公正一些,以免亲戚们往后来找。”
虞璇玑乾笑两声,连忙又问:“若是借,是向朝廷或者其他州郡借吗?”
虞璇玑的脑筋不停地转着,抱着头焦躁地在堂下走来走去,突然问:“四郎,听说你已经订亲了?”
李千里轻哨一声,风魄懒洋洋地过来,他翻身上马,催牠奔到往宣城的官道上等候,风魄随他往另一头看,但是直到击钲之前都没有见到绯华的影子。
虞璇玑睡至卯时已过,习惯在五更以前就起身李千里自然不见踪影。春娘自来与她梳洗,一边将脑后头发拢起梳上,一边说:“娘子,这南陵的蚊子挺毒的呢。”
“我猜是温杞。”李千里的声音轻若耳语,虞璇玑手中的笔却一颤,滴下一滴墨:“宣歙并不弱,而且萧锜一攻宣歙,朝廷肯定要出手,如此,淮西就可以以协助的名义,借道淮南。”
李千里哈哈大笑,攀着窗说:“晚上妳再看看我,那才是嘴上不饶人哪!”
“这里有他第二个姊夫吗?”后面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
宣州州学虽然比不得国子监那样气派,但是与文庙相连的一州学宫,也不逊于州府。正中的文庙前后三进,左右两边稍矮的院落,则是则是学堂与学官视事的学厅,文庙后方是官舍,学堂的旁边则是学舍,并不相混。
虞璇玑苦着脸,想了想才说:“你伯父还有我姑父生前,为什么没有谈过此事?”
“夫人,奴婢来问您拿菜钱。”燕和-图-书大娘子找到虞璇玑。
“还不到战争,大约是养兵、养马、买武器。”李千里起身,拿了文具过来,亲手磨墨:“但是以萧锜的个性,我觉得他宁愿花大钱买通内侍也不会想真的动刀,一定是有谁怂恿他这样做的。”
“看来,什么样的藩镇都会出问题啊……”虞璇玑摸摸脖子,想起在魏博大堂上田敦礼杀人的事,还觉得心有余悸。
“我想劝她容你过来。”
“你怎么不自己写?”
“你是说……假途伐虢?”
两人揖让而入,谈起何家的事情,博士将事情来龙去脉问明后,沉吟着说:“我是可以帮妳们在义理中找出一些道理来,但是我毕竟是儒生不是官,我的话没有强制力,这两家事主又已经闹到官府过,只怕不能帮上什么忙。”
虞璇玑摇头,放下笔:“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刚到家。”门前小厮回答。
“即使被你这便宜丈人骂小家子气,我也不会让你的墓表上留着别人的名字……”李千里在心中说,南陵的秋天不像北方那般凄凉,金风徐徐地吹着他的巾带,风魄在不远处低头吃着坟上的草,百年之后的风会掩盖掉被修改的墓表,而他李家的子孙即使来此,也不会知道‘李母虞夫人’曾经做过别人的妻子。
“官人,这么刻可行?”有人如此问。
“你能用这个理由说服你伯母吗?你不是再成为我姑母的儿子,只是尽责任与道义去照顾她?”
“是啊。”那客商看了虞璇玑一眼。
背着手,李千里独自一人站在虞三侍御墓前,来时在他灵前浇上的酒水已经乾了,秋草黄落的荒野中,他却能想像虞三侍御一边饮酒一边嘲笑他‘小家子气’的样子。
虞璇玑摸摸颈子,会意过来,忍着笑说:“是啊,那蚊子大得很、凶得紧哪。”
虞璇玑又周旋了一阵,便回房去了,坐在榻上,摸摸不是很饱的钱囊,沉重地叹气:“没钱可比瘴疠猛兽更麻烦哪……”
客商们互相对看,摇着头说:“当然不会补。”
“这事让我再想想。”
“哦……”、“难怪。”众人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何七郎不知这巴四郎的底细,兴致勃勃地说:“姊姊,我可以跟巴大哥去玩吗?”
“所以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虞璇玑说,何四郎点头,她沉吟片刻:“我能不能去见何大娘子?”
李千里仔细看了看,伸手在那痕迹上描画,指着几处说:“这里还有些不平,你再补一补。”
“我们那时从淮南过来,没注意浙西的事……此事我一定转达。”虞璇玑说,却又有些困惑:“不过……我以为吞并这种事只有河朔诸镇才有可能?浙西毕竟是朝廷一系的藩镇,那萧帅又是宗室,可能如此吗?还是他是想做联帅?”
“赔光了……那朝廷还会再补吗?”
“为什么?”
“现在?”李千里探头出去,看了看庭中日晷:“现在去,到宣城就晚了吧?”
“他那凌霄花诗听着气闷极了,好歹也是个士人,如此婆妈,像个什么样?”虞璇玑哼了一声说,暗暗瞄了李千里一眼:“我要是他夫人,就打他一盾板子,命他好生振作滚出家门去干点正事了。”
博士点点头,在士族中,确实有不少人在家务中摆不平又不想诉诸公堂就来找他的,他说:“那妳就让那事主写信来,我再回信过去。”
“姑母还好吗?”
“呃……我倒是认识他,这就写信与他,如果明后日可以见上一面,让他同意此事,姑母就可以再与族中长老周旋了。”
虞璇玑驾马上路,顺利在入夜前来到宣城外的客舍。十三年不曾再来,从前掌管客舍的寡妇早已谢世,当年沉默罕言的少女招了夫婿、挽起头发,人前人后地招呼。周围的客商行旅却好像没有太大的改变,虽然是不同的面孔,却说着差不多的话,左边的几个茶商担心明年浮梁的茶市开不了、烦恼盐税又调高了些、不知道前方的关隘会不会受到刁难,右边的几个南方长相的客商说起哪里的州府又把公廨钱赔了个血本无归、发不出薪饷来了、只怕路过的行商要倒楣……
虞璇玑已然处变不惊,回头一笑:“哎呀,夫君你回来啦!听说你去我爷坟上磕头了?”
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到虞璇玑身上,她期期艾艾地编了个很烂的理由:“呃……我家夫君直到今年才好不容易当了官……”
两人又说了些事,就看见燕寒云急急过来:“夫人,那何家夫人自尽,幸亏被家人救下来,何四公子遣人来报,请夫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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