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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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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银鱼卷 第二十章 李贞一

第五卷 银鱼卷

第二十章 李贞一

“可是我也曾经学过律令典章、我也学过诗书礼仪,如果只是要有国君的气度或者决心,假以时日,我未必不能做到!”崇昌郡主抗辩,她的手却在发抖,她说:“我只要……我只要把你们读过的东西都读过,我也可以做到。”
“相公,东宫有人前来。”管家在门外低声说。
庶仆去了,宣达李贞一的意思后,过几日又来报:“相公,京畿道监察说,京兆府治水倒是治了,但是治的很粗,而且只治北城不管南城。都水监则说京兆府那边让他们支援了一些工匠过去,并不知道做了什么。”
韦尚书没有说话,只是担心地皱紧了眉。
崇昌郡主并不傻,她反问:“我知道我父与国老有些冲突,但是我不解的是,国老明知我父就是未来的国君,却又为何这般不肯相让?”
“我想在我死之后,还能看见她的那个表情。”李贞一话锋一转,挺直了身子:“在我有生之年,我也想撕开身上这些束缚,做我真正想做的事、做真正的李贞一。”
“阿娘,阿彭种花妳看,阿彭不坏坏,种多多花,阿爷喜欢,阿饶来,阿彭撵他读书,不同他玩。”阿彭一派纯真,依旧如娘亲在世时,那样天真地说着话。阿饶就是李贞一的小孙子,与小叔不同,阿饶聪明至极,读书过目不忘,个性却孤傲不群,连先生都看不起,却只愿意跟这个外人看着蠢笨痴傻的小叔一起玩,甚至常常因为隔壁的小孩骂阿彭是傻子而去跟人打架。
崇昌郡主沉吟片刻,不安地说:“我……我不知道,在这朝廷里该做什么,国老,我真的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吗?”
自李千里离开西京后约莫半月,韦尚书便开始告病不出。尚书不在,诸事自然由侍郎说了算、他手下的两位侍郎都是他的亲信,自然会明白他装病的意思。尚书不在吏部想把人塞到礼部来,自然也就更不会有异议……韦尚书眉尾一抖,他们暗喜在心,以为是没了绊脚石,却不知道,就是要引太子党人来礼部,才好从他们的行动中,知道太子的意向。
“三日前已命人在西市池边堆起沙包,以防积水扰民。北城有些坊里的水道淤积,下官也早已命人好生整治疏濬,拉出去的淤泥都有几千斤了。”

“总是这样缩在你爷背后,甚至还想拿你表弟当挡箭牌,要不要脸?你是女人吗?不对,好像连虞璇玑都比你敢出头,论勇不如妇人,你乾脆自宫做内侍,可以名正言顺地龟缩在后宫不要出来。”李贞一淡淡地说,手上不停:“这是你乌台阿家翁的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悟吧!”
“好了?”崇昌郡主困惑地睁开眼睛。
“这阵子,我总觉得有些迷惘、也有几分无力,我如此退让,会不会是纵容呢?会不会错失良机?又或者,大梁就算没有我,也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更好的未来,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想着斗垮昭夜?毕竟那杜君卿的才干,我也是知道的……
“好,我们一起去。”李贞一欣慰地点着头,亲自用葫芦舀起旁边水缸里的水,帮儿子洗手洗脸,拿出手巾给他擦了,顺便把他的头巾绑好:“我们走。”
“郡主请说。”
韦尚书自然也感觉到姊夫不太一样,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若是这样的御史台,就是太上三省,谁做了台主,谁就是三省之主。御史就不再只是消极地等着弹劾出错的官员,而是积极地指出官员应该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不就是解决了我与官台主多年来的挣扎与困惑吗?我应该等他改组成功后,夺回御史台主之位吗?也许,他们就是看准了这点、看准了我对御史台还有眷恋、对功名还有贪念,才赌我不会阻挡他们的改组吧?
“崇昌郡主。”
李贞一说完,拿起旁边的麈尾,撢了撢案,双手合十,低头默祷,浑然不觉时间飞逝……
“不是我们,是你。”李贞一瞟了他一眼。
韦尚书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比如,为什么开天年间有能力做出沿用至今的户籍与地土丈量?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用了什么样的人?所有足以影响大梁的https://www.hetushu.com.com重要决策,我们都掰开揉碎、重新组合,没有一件事是我们不清楚的。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些心得报告给陛下,换言之,在我们的时代还没来临之前,我们就已经研究了过去的时代,然后策划了我们的未来。
西京城坊中的老柳古槐,在秋雨中纷纷落下青黄的叶子。
李贞一闻言,只是缓缓点头:“如何监察?”
“要是见血就晕,还配做国相吗?”李贞一说。
“阿彭,这盆花,阿爷拿去给阿娘,好不好?”
“郡主觉得,眼下的局势是什么情形呢?”李贞一依然微笑。
崇昌郡主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想来看看国老,心中也有些疑问,想问问国老。”
“郡主与她不同,是有这个机会却没有把握。既然如此,郡主又何必对朝政过于认真?横竖太子还有其他儿女,只要太子登基后,郡主退下来,嫁个好男人也就是了,眼下只要稍稍关心,让陛下不致于对太子不满,也就足够了。”
“姑父……”韦中丞脸都绿了。
崇昌郡主被他这一串话夯得七荤八素,她觉得很难堪,但是却又不能否认这是事实,她咬着唇,半晌才问:“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像皇祖母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君吗?”
“起初的热情啊……今天我与郡主谈起从前,我就想到当初与令渠一起在弘文馆的日子,那时,我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然后我又想到他去世前,那种锐气尽失、坐困愁城的模样……那就是三心两意吧?因为牵挂着儿孙、牵挂着陛下,只好牺牲自己,最后是两头空。”李贞一皱着眉,眸中有些悲伤,随即又亮了起来:“我想起了我当初的样子,那时我虽然想做,却害怕承担责任,如今我背负着所有的责任,却不敢做?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当时,我想要打造一个让人得以自由的时代,想让天下没有任何的藩离枷锁,没有藩镇间的堡垒关塞、没有河北没有关中,让国力不再消耗于无谓的内斗。但是,我却虚掷了大半光阴在内斗上、在御史台上……我很厌倦这种日子,想要早点结束了。”
“是,也不是。”李贞一点头、又摇头,原本看着有些飘渺的眼神瞬间凌厉,直直地看进崇昌郡主眸中:“在老臣以为,这是因为校书郎是一个不起眼、不足以实现理想、却又足以孕育理想的职位!当年,在别人忙着攀交情、打关系的时候,老臣与大行皇帝则趁着下半晌的时间,看遍了弘文馆中能看的朝廷记录,我们每看完一些,就聚在一起,拿出自己做的摘要和结论,讨论为什么当年的朝廷要决定此事、决定那事。
“你不等一等吗?我们还没办法完全摸清太子的底啊!”韦尚书劝说。
“郡主对秋霜有一些牵挂,老臣是过来人,非常明白这样的心情,但是他比老臣有更多不满,有更多想改变的事。他就算没有娶虞璇玑,而高攀了郡主,也必然为郡主带来无止尽的痛苦与折磨,郡主需要的不是像秋霜那样的高官,而是一个无欲无求、天性纯真的人……”李贞一深深地看着崇昌郡主,那温柔和蔼的眼神,让崇昌郡主觉得好像看到了幼时才会看到的祖父,那时的祖父并未要求她成为继承人,所以只希望她能够好好地过完一生,她眼中滚出泪来:“郡主是个很好的孩子,纯真而善良,不该在朝廷这个染缸里泡脏了……郡主啊……妳应该有一个更单纯、更宽广的人生才是啊……”
庶仆去了,李贞一这才起身,缓缓揉着膝盖。心想,如此敲山震虎,这京兆尹若是还不知改絃更张,好好治理西京,那么京畿道御史弹劾他,也不算是‘不教而诛’了。
“这就是校书郎真正该做的事,校书郎是被当做未来的宰相在培养的,所以校书郎可以阅读大部分官员无法读到的东西。一个真正的校书郎,应该在走出弘文馆集贤殿的时候,就要走向自己的路。郡主在做校书郎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呢?就拿郡主的同年来说,虞璇玑一开始就投入地方,其实秋霜是害m.hetushu.com•com了她,让她没有机会从朝廷的高度俯瞰过去的世代,但是她虽然没有这样的眼界,至少是凭着聪明跟运气与藩镇搏斗出一条生路,虽然差强人意,但是她如果能边走边看,未必不能成大器。
李贞一盘膝坐在旁边,看着幼子对着灵位说话,心中才又觉得充满力量,等阿彭说完了,带着换下的花出去,他才坐到灵位正前方,柔声说:“夫人,如果我这一生只能谢妳一件事,那一定会是谢谢妳生了阿彭。如果没有他,我恐怕就要变成一个连妳都看不起的人,因为有他,我才会记得,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往前走,要时时回头看顾他,只要看见他,我就会生出几分慈心,不计较那些朝中的闲言闲语,也连带着容忍昭夜那小子……那小子从前看着疲软,自从挑明了要与我决一雌雄,倒是长进不少。
宗梅娘没有随侍,她知道丈夫不会无故告病退居于此,因此只在他唤她时才出现,并约束家人不准靠近。
李贞一似乎有些讶异,他问:“老臣以为,郡主当初没有遵循大行皇帝的意思以郡主的身分在朝活动,反而考取进士,是因为郡主对朝廷有一些想法,想从基层做起。既是如此,郡主怎么会……”
阿彭把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跟着李贞一来到后堂,父子两人脱了靴子,阿彭知道脏脏的袜子不能踩进去,所以坐在地上脱掉袜子,赤着脚走进去。李贞一接过他手中的花,放在后堂正间的一张大案上,案上放着韦夫人的灵位,父子二人一起低下头默祷,片刻后,李贞一才说:“夫人,我带阿彭来了。”
李贞一置若罔闻,回忆着说:“新婚之时,她对我说,是因为她看见我有一回喝醉了,抓着她的手说了我的抱负……你那个从来不称赞我的姊姊,竟然会说出‘英姿勃发’这种话,你能相信吗?”
韦尚书坐在窗前望着纷飞细雨打溼了梅树的根,苔湿泥滑,已让梅树下出现了一摊摊坑洼。他披着一件玄灰鹤氅,一手垂在氅内、一手扶在肩上,没有束髻,只裹着一块黑帕。
李贞一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垂下眼睛想了想,才说:“开方要先诊脉,老臣不知郡主为何疑惑。”
韦尚书的脸色一白,他严肃地说:“姊夫,你知道你这决心一下,那就是腥风血雨,你不怕吗?”
“红红花。”阿彭咧着嘴笑,指起一丛在红陶盆里的花。
“可是……我是皇太孙哪……”崇昌郡主喃喃地说,目光游移:“真的可以不太管事吗?”
“郡主,关键在于,妳是为了什么去读?陛下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她的天职,或许更多是不得已。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来自民间,看过许多大梁的弊端与不平,我们要改变这些事情。但是郡主,妳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去做皇帝?”李贞一柔声说,他十分诚恳地倾着身子:“这是一条注定艰苦困顿而孤独的路,国君不是只有仁爱就够了,更多时候要刚强果敢、甚至心狠手辣,即使有一日誉满天下,心中也会明白,这都是因为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郡主在没有准备、也不了解的状况下,不应该被迫下这样的决心走下去。如果只是因为大行皇帝或者任何人的意愿而走,郡主一人痛苦之外,也会对大梁带来更大的负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理智而坚定的皇帝……郡主如果深思后,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老臣自当尽心辅佐。”
李贞一向她微笑,他的表情十分慈蔼和煦,令人心生亲近:“其实郡主不用如此烦恼,只要眼下不要参与政务太深,适当地关心一下朝廷就可以了。”
唯有李贞一还在继续工作,他似乎对太子一党的小动作毫不在意,对于诸藩藉口要入京参加大典、实则到处探水温的探子,也并不禁止。望着连绵多日的秋雨,他召来京兆尹。
崇昌郡主好不容易收了泪,李贞一徐徐地告诉了她一些话,她一一应了,李贞一说:“陛下不会禁止妳与我们来往,她会以为妳正在拉拢我们,对她来说,这也是太子的一种手段,毕竟在政治场上,如果不能歼灭对方,让https://m•hetushu•com•com对方成为另一股助力也不是坏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挺过这一阵子,让太子与陛下放心,等到太子登基后,妳就可以逐渐退出朝廷,对太子而言,只要他登基后,是妳或者其他人做太子,就都没有关系了。”
韦尚书总是筹备着两条以上的退路,所以他怀疑地说:“是这么说没错,只是以她的慈仁和善,如果能够锻鍊一下,未必不能成为仁君,对我们的大业,也不是没有促动的可能,有必要这样摧毁她成为皇帝的自觉吗?”
“夫人,妳一定想对我说些什么吧?一定想揪着耳朵数落我吧?若是如此,妳晚上就该出现在梦里才是,几十年夫妻,妳也真狠心,就连个面都不露?晃晃悠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希望妳往生极乐,又希望妳常在身边,这样难以割舍,一定让妳觉得很婆妈吧?这种拖泥带水的感情,就该跟着妳一起埋到土中才是,无奈的是,我实在是舍不得呀……”
李贞一沉默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我知道了。”
“县尉吗?”
“西京是朝廷的心脏,每年总是有几件水患,我不过是问问,贵署留心就好了。”李贞一和气地说,京兆尹诺诺称是,不久便退出,李贞一叫来庶仆:
李贞一低头微笑,命管家领她到后堂来,他看向灵位:“夫人,是妳引她来的吗?”
“是啊……见鬼了……她称赞我的时候,我都怀疑她眼里看的真的是我吗?真的是她一直挑剔的臭小子吗?她的神色,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跳啊!”李贞一似乎整个沉浸在回忆里。
“我对朝廷没有什么想法……”崇昌郡主更是把头压得更低,似乎很难以启齿地说:“我只是想……只是想试着过一些不一样的生活……”
当她踏入后堂时,一抬头便见一个木色、无雕饰的灵位,前面放着一盆小小的、却还活着的盆栽,不是平常那种剪下来的花,不禁讶异地看向李贞一。见他一身灰道袍,头上裹着玄帕,长髯整齐地垂在胸前,一双已经垂下的长目,此时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只是这样的打扮,与朝廷中紫袍玉带的样子比较起来,显得有些苍老了。
崇昌郡主侧头一想,轻声说:“因为校书郎的职务清贵,身在皇城又可以多认识一些人吗?”
“郡主的意思是……想过个平凡人的生活?” 李贞一十分敏锐地问,崇昌郡主几乎跳了起来,不安地看了李贞一一眼,才困难地点了头,随即闭上眼睛。她以为李贞一会像祖父那样叹气,但是李贞一却轻快地说:“这倒好了。”
“不是,我们都是校书郎……”李贞一摇头,嘴角含笑:“郡主也许觉得校书郎说穿了不过是书目小吏、抄抄写写罢了,若是如此,为什么校书郎却只有菁英中的菁英才能当得?郡主想过吗?”
“让京畿道监察去查看京兆府是不是真的治水去了,再去都水监问一问京兆府有没有派人找他们合办此事,你过几日给我回话。”
局势开始倒向太子,而太子身后那个始终深藏不露的谋士却更令韦尚书不安,他和身卧在席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平静的西京城里,几个指标一样的大老,若不是告病就是只去应个卯就走,就连女皇上皇也都是推说身体微恙,避不见人。
“这……”
牛车停在家门,家人们出迎,李贞一换下紫袍,先去查看小孙子的窗课,然后到幼子阿彭居住的花园里,看看他今天种了什么花:“阿彭,你今天种了什么?”
“可是……”崇昌郡主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李贞一的话打乱,李贞一的话语像魔咒,一边勾勒着令人向往的未来,却又一边残酷地提醒着她那些可怕的未来,但是最可怕的,却是她对自己的怀疑。
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目光闪闪发亮,原先那种老态龙钟的神情一扫而空,韦尚书坐在他身前,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时光倒转,回到了十年前、韦夫人活着时的样子。
“旁人也许会安慰郡主,说郡主仁慈和善,会是仁君……但是老臣不能这样说,这是害了郡主……”李贞一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话语却如刀一般犀利,逼着崇昌https://m.hetushu.com.com郡主面对真实的自己:“郡主与陛下的个性不同,这倒不打紧,最重要的是,陛下虽然不愿意,却始终明白,她就是梁国。甚至在她还没有实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政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是梁国。所以她任命大行皇帝与老臣替她蒐集弘文馆的资料,为的就是要知道她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然后就着现有的状况,去考虑未来的可能。陛下很务实、却不认命,这就是六十年来虽然天步艰难,却依然能走下去的原因。”
李贞一看向夫人灵前的盆栽,声音也变得有力许多:“等是要等的,但是这回,我可懒得用那些水磨功夫了……”
“国老亲至东宫,真是稀奇。”太子说。
崇昌郡主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是李贞一的才干举朝皆知,而她也明白自己可能不是做皇帝的料,横竖他们只是想藉她的名头,在太子面前保住声势而已……她点头,轻声说:“好。”
“对不住得很,姑父这回真要‘辜负’了,快滚吧!”
“分出六人设六察厅,六部郎官以上会议,就必须有御史在场,如果御史不克出席,则必须向御史台呈交会议记录,中书门下两省也依例而行。若是未通知御史便迳行会议,可弹劾纠举。”韦中丞说完,忧心忡忡地说:“姑父,这个人事调动下去,势必是要投入至少十个监察,剩下五人怎么监察天下?这实在是太乱来了!”
“西京城里都好吗?”
“是她找上门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十一郎啊……”李贞一唤了一声。
说到最后,崇昌郡主竟然抱着李贞一大哭起来,李贞一缓缓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着,就像他照顾阿彭那样有耐心:“我会帮助妳的……好孩子,不要难过,我会帮助妳的……只要再忍一阵子,过了就好了……”
把韦中丞赶走,李贞一心中升起一种‘江月代代无穷已’的感叹,他本就防着杜君卿,虽然这一步也在他的预料中,只是本以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他对自己一笑:“到底是老了。”
“昭夜选了杜君卿出来,这招真是高,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几乎能让我甘心退让的好招。他与奉正,当年本来就都是官台主手下使过的人,他们两人个性相似、能力也不相上下,在理念上却是一个想走体制内的改革、一个想另辟天地。我甚至觉得,与其让我自己去做,还不如看他们两人怎么做。就像今天杜君卿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决定要更动御史台的职务,这事虽大,却没有更动人事也没有变更制度下的组织,引起的反弹有限,却等于给三省扣上一条狗鍊,让我们不得不走向御史台希望的路子,当然,这也一定是陛下希望的路。
李贞一欣慰地点头,又说了些话,崇昌郡主便辞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李贞一一方面觉得这场病没有白装、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利用一个小女孩实在很不道德,他看向韦夫人的灵位,自嘲地冷笑着:“夫人,我真是个卑鄙的男人……活到这个岁数,还在干这种下作的事……还好妳再也看不见了……要不然,我可能也做不到这一步……”
崇昌郡主随着管家向后堂去,她一方面是听说了李贞一告病的事,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另一方面,是这一阵子她有许多疑问,却始终没有答案。在深宫之中,她感觉自己十分孤独,也无法信任太子身边的谋臣,而李贞一这边至少让她感觉比较不疏远,她也想知道这个让主父花了一辈子羡慕的人是什么样子。
“谁?”
看着竟然又低头去处置公事的李贞一,韦中丞连忙问:“所以呢?姑父,我们要怎么应对?”
“呃……”韦尚书很不习惯李贞一跟他分享这些心事。
随后,李贞一命人把韦尚书叫来,将事情始末一说,韦尚书摸着鼻子:“姊夫,你这样暗算郡主,不怕老流氓找你算帐?”

韦尚书闻言一垮脸,忍不住说:“都那么老了,可以不要这样臭美吗?”
“阿彭去!阿彭去。”
韦尚书的表情失去了往常的嬉笑,生着深深法令纹的嘴角往下一拉,竟然瞬间变得冷肃。三十年来,他和_图_书在官场上纵横来去、无往不利,却没想到,太子那边竟然会出现一个跟他作风相近的人……那种被窥视、被模仿的感觉,如蛆附骨一样黏腻难耐。
“我真的可以有这样的人生吗?”崇昌郡主哭着说,她膝行两步,握着李贞一的手臂:“我讨厌皇宫、我讨厌这些斗争,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但是为什么他们都要逼我成为陛下呢?我不想像陛下那样,连与自己的丈夫孩子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家人不是应该是最亲的人吗?应该要彼此关心、要为对方着想不是吗?为什么到最后我们这一家都在伤害对方呢?我恨自己出生在宫里……国老……你帮我!请你帮我逃离这个地方……”
“近日季节变换,老臣毕竟老了,筋骨酸痛,想求殿下恩典,容老臣这两日告假休养,待旬假过后再回朝。”李贞一平静地说,并没有放过太子眸中闪过的惊喜之意,只装做不知,等太子同意后,迳自回家。
“我如果不是呢?”崇昌郡主抖着嗓音,目中已然含泪,只是强忍着不掉出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国君的能力……这些日子以来,我观察皇祖母、也观察我父,看得出来皇祖母身上有一些我父所没有的能力,她非常娴熟于朝廷的各种典章,只要看见政务,就能马上想到这该对应着什么律令、该交给谁去处置、该如何批示。我本以为,这只是像任官时一样,只要时间长些、能够熟练了就好,但是好像又不只如此……如果一国之君,只是循例而行就足够了,那这天下应该还会与从前一样,但是显然不是如此……”崇昌郡主紧皱眉头,非常羞愧地说:“如果不是缺乏经验,那我缺乏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李贞一轻笑,拈着胡须,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又慢慢地打开,眼神有些悠远:“郡主知道大行皇帝与老臣第一任官是做什么官吗?”
“切……真是见鬼了……”
这一看,却见韦中丞被熊追似地奔入中书令厅的二门,迈门槛的时候还被门槛绊脚,顺势滚了一下,一抹脸又继续跑。李贞一的嘴角微微一抖,容许自己不笑出声来,随即一正脸色回到座位,在韦中丞入门时,端端正正地从奏章中抬起头来:“保泰?怎么了,看你这一头的汗。”
李贞一看向窗边,对于自己的工作环境,他只有一条规矩,是窗户必须大开、窗纱十日一洗,他治下的官署也都必须门户大开。因此,当他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中书令厅外的动静。
“那也不是坏事啊……”李贞一温柔地微笑,似乎很羡慕也很欣慰地说:“郡主就可以远离这一切,平静而安宁地生活,可以做一切妳想做的事,不会有人拦阻、也不会有人牵绊,郡主要做的,就是找个能够与郡主携手共游天下的男人,一个能够呵护郡主、保护郡主的人……”
“知道你姊姊当初是怎么迷上我的吗?”
“我们的大业,若是像你这样三心两意可办不成……出山以来,我大概是老了、钝了,也更顾及自己,所以有些事情拖泥带水、总留了个后路……但是今天,我倒是清醒了……”李贞一悠悠地说。
李贞一点头,表情完全不惊讶,只说:“告诉都水监,京兆尹担心这次的工匠不够好,请都水监加派人手,务必好生协助整治,另外,让他们把这原话转达给京兆尹。”
“姑……姑父……那那……那杜杜君卿……履新之礼……便说……便说……”韦中丞一跪地一拱手就瘫倒在地,断断续续地说着,李贞一没有急着逼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韦中丞喘过一口气,一连串说完:“要召回所有的监察御史,将察院改组,分出一半监察三省六部!”
重整思绪后,他起身亲去东宫见太子。
他想起昨日听见的消息,女皇拒绝李贞一的请见,一切诸事都交给太子,自己迁往主父的寝殿,闭门不出。并命人将上皇请到兴庆宫去,说是等禅位后再一起回来,这显然,又是断了韦党的重要奥援。
两人互相见礼,对坐在韦夫人灵前,李贞一突然一笑:“老臣这几日身上发懒,想倚老卖老装病,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郡主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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