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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绿衣

作者:米兰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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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楔子

九歌

楔子

莘阳君忙以手相扶,彼时抬目,与子暾相视而笑,那一刻的眼角有一点莹光。
当日莘阳君只乘一辆无任何纹饰的马车,带几名家眷侍从,一任车辘辘行往远方。他苍白的面容上未残留丝毫情绪的痕迹,但人都为他觉得悲伤。
听见这声音,王太后睁开眼睛,那一瞬眼前景象有初醒般的模糊感,继而沉淀出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身影,华丽而含愁的身影,在微笑之前,他努力展开微蹙的眉,温和地问:“现在好些了么?”
莘阳君微微颔首,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在直身垂目而立之前,他的目光轻轻拂过王太后,虽只是难以觉察的一刹那,许多事仍已了然于心。
落木萧萧时,莘阳君凭祎自幽篁山归来。
樗国新君子暾亲自出城相迎,待叔父向自己行过君臣之礼,即正襟一揖,向他施以家礼。
她收摄心神,回到此间时空。“嗯,好些了。”她含笑点头:“子暾,我没事,只是风有些凉。”
国都洺城百姓闻讯而来,守侯hetushu•com•com在御辇必经之处。高车行近,车上帘幕间或有风掠开,倏忽一瞬间,可以窥见其中两名男子身影。一样的广袖高冠,容止端雅,矜贵出尘。
他亦一一作答,始终半垂目,这使他保持着谦和恭顺的表情。在聆听她说话时,他会呈出一丝浅淡的微笑,有别于旁的臣子谄媚的笑容,他的微笑温柔,却又略带矜持,令他的风采在王太后的盛气之下依然无懈可击。
子暾嘘寒问暖,莘阳君含笑以答,态度恭谨,言语温和。子暾邀他同乘一车回宫,莘阳君再三拜辞,而子暾坚持,最后携他的手,亲引他登车,才命起驾。
子暾蹙了蹙眉:“母后可是不信莘阳君有辅政之才么?”他走至母亲身边:“莘阳君五岁能诗,七岁作赋,十六岁出使芑国,以己之力成功化解了一场战争。且品性高洁,有圣人之风,隐居幽篁山时,将每年俸禄采邑所得皆赐予灾民贫家,自己箪食瓢饮度日,人莫和_图_书不称贤。”
而且他们不时交谈,言笑晏晏。
王太后唇角微扬:“很好。”
在当时旁观的她听来,他的声音如林间清风那般令人愉悦。所以她常常不自觉地在心里重复他的话:“母亲,你好些了么……现在好些了么?”
如今新君亲自迎他归来,他举止从容,不因受宠而惊,惟眉宇间多了一抹明朗的神采,令人忆起年少时的他受命出城祈雨如愿而归那日,危坐于高车之上,他亦未曾大笑,但心底的愉悦浮上眉间,神采便飞扬。车上帘幕未垂,透过濛濛微雨,他年轻的面容仍清晰可见,那么明亮,似与日月齐光。
最后的那个“他”,不是子暾,而是子暾仰慕的莘阳君。十七岁的莘阳君亦非莘阳君,他那时的身份,是公子凭祎。
王太后淡看他一眼,道:“你花这许多心思请回来的人,想必定有好大的本事,我岂敢不以礼相待。”
而后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段空白令子暾觉得不安,正思索如何打破此间僵局,却听www.hetushu.com.com王太后开了口:“莘阳君,今年幽篁山的杜若开得好么?”
莘阳君欠身道:“全仗大王与王太后荫佑,幽篁山花木繁盛,年年如故。”
她继续与他寒暄,近乎温和的语气,目中锐气巧妙地消去,化作长嫂的姿态。
这时有风吹进,间有潮湿的味道,子暾大感惊喜,疾步走出大殿,凭栏仰首望天,再转身对母亲道:“看,他真是云中君呢!刚回来就给洺城带来一场及时雨……”
“母后,你好些了么?”
王太后岑氏沉默地看莘阳君躬身行礼,久久才吐出一字:“免。”冷淡的声音中依稀有疲惫的意味。
便有年老者不禁落泪,感慨不已。十六年前,莘阳君乘车离都,赴幽篁山隐居,先王玄湅——子暾的父亲亲临洺城南门相送,名曰“送”,然只负手立于城楼之上,淡漠地看莘阳君跪拜于城下依仪辞行,出城远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而他,那美如光线的少年,带着含愁的微笑问病中的美人:“母亲,你hetushu•com•com好些了么……现在好些了么?”
子暾如释重负地微笑。王太后半晗双目凝神看他,忽然想起,他如今也是十七岁,就如她初见他时。
恍惚间,一切悄然改变,她仿佛身处多年前的樗国旧宫,薄绸轻纱帷幕重重的宫室锁住暗淡的光线,稀薄的空气中飘浮着瑞脑香,一位气息奄奄的美人躺在凤榻之中,像一泊即将消融的冰雪。
“多谢母后。”他回首笑说:“儿臣不听母后劝阻,执意将莘阳君请回,原以为母后必会动怒,未料母后如此善待莘阳君,真好风度!”
子暾惊惶地奔回,连声问:“母后怎么了?”手忙脚乱地指挥人取药寻医,待药汤取回,又一下接过,一勺一勺亲手喂母亲服下。
药汤的暖意化入体内,起初的不适感随之消散,王太后闭目仰靠在椅中,气息亦逐渐平复。
“现在好些了么?”又有人问,这次近乎焦虑地。
王太后默不作声,子暾倒是越说越兴起:“母后听说了么?樗国人私下称莘阳君为‘云中君’。云能化m.hetushu.com.com雨,雨润山川,这是将他比作云神!据说早年樗国大旱,十月不雨,莘阳君自己请命出城祈雨,仪式才毕,雨就下了起来……”
子暾当即低声向叔父解释:“母后近来凤体违和。”
她已三十多岁了,然时光的痕迹仿佛都滑过了她脸庞,尽湮没于她双目之中,故她绝美一如往昔,惟原来的一双清眸染上了经年红尘,变得不再纯粹,审视地看他,冰冷而犀利。
莘阳君随子暾入宫,谒见此前幕后听政的王太后。
子暾偶尔加入他们的闲聊,更多的时候,是热烈地看他的叔父,末了王太后请莘阳君回都中府邸休息时,他甚至亲自起身将莘阳君送出殿外。
“莘阳君……”王太后悄无声息地笑笑。
子暾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忙解释:“自父王薨后,母后终日忙于国事,以至忧劳成疾,儿臣深恨自己不能及时为母后分忧,故而召回莘阳君,有叔父辅政,母后即可安枕无忧,静心将养。”
王太后忽地大咳起来,一手引袖掩口,一手抚胸,咳得辛苦,眉头也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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